“当你丈夫作出有名的超新星‘2191-A’的预言时,你正在南方卫理公会大学攻读物理学博士学位?”
艾莲·布朗坐在客厅的大软椅上,穿一身深咖啡色、不分男女的高领衬衫。看起来,她有些局促不安、神色忧虑,似乎很想早点结束谈话。
“那时我正读二年级,大卫是我的论文导师。”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偷偷瞟了一眼丈夫。大卫走过客厅,在摄像机后面仔细看着摄下的影像。
“大家都知道,大卫常跟研究生一起。这是我为什么选择读研究生的原因之一。”
弗朗西斯·萨巴蒂尼看上去很美,一头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上身穿一件昂贵的白色丝质女衫,颈脖上系一条雅致的蓝色围巾,穿着一条与头巾一样颜色的休闲裤。她坐在艾莲旁边,中间的小茶几上放着两杯咖啡。
“在他作你的导师时,他已经结婚了吗?”
弗朗西斯的问题一提出,艾莲就懂了,脸也红了。意大利女记者依然笑眯眯地看着她,直截了当地提问,脸上却是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情,就像是在问2+2等于几的简单问题一样。布朗夫人喘了口气,犹疑着,然后结结巴巴地小声说道:“最初……是的,我想他……不过我毕业时,他已经离婚了。”她停了下来,两眼放光,“他送了枚订婚戒指给我作毕业礼物。”她局促不安地回答说。
萨巴蒂尼研究着她的采访对象:她的回答破绽百出,要再问两句她可就惨了,那可不是我的目的。
“好,停!再往下就是你们的隐私了。”萨巴蒂尼笑道,“让我们看看怎么样,然后把设备放回车里。”
一位摄像师走到萨巴蒂尼旁边的一号摄像机器人前,在机器人一侧的微型键盘上键入了几句命令。这时,艾莲站了起来,二号摄像机器人自动地后退,调整着变焦镜头。摄像师示意艾莲站着别动,以便他关掉二号机器人。
几秒钟后,导演把刚才三个摄像机最后5分钟的录像同时在一个大的自动监视器上播了出来。艾莲和萨巴蒂尼的双人像占据着屏幕中心,两边是特写镜头。萨巴蒂尼的采访漂亮完美、专业化,她谈吐敏捷、有条不紊;布朗夫人则年轻、聪明、诚恳、毫不造作,但看得出来,她面对镜头时有些紧张不安。
录像质量不错。
接着,萨巴蒂尼同伙伴们开始收拾东西,安排一些具体事情,以便在明天早上她飞离此地前,能将录像合成送到“达拉斯运输基地”的旅馆中。这时,布朗夫人带着一个标准型号的机器人侍者走进客厅,机器人托着奶酪、葡萄酒和杯子。布朗夫人热情地请大家为节目的顺利完成干杯,人们围上前去。萨巴蒂尼瞥见布朗皱了皱眉借故离开了客厅。萨巴蒂尼紧跟着他,来到后面的长廊上。
“喂,大卫。”她叫他。
布朗转过身来,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色。
“别忘了,咱们的事儿还没完呢!我答应过斯切米和哈齐勒斯特,回欧洲前要完成,他们为项目的进展很着急呢!”
“我知道!”他答道,“我只是想去看看你的朋友雷吉是不是已经把孩子们的镜头拍完了。”随即叹了口气,“真应了那句话:‘人怕出名,猪怕壮’。”
萨巴蒂尼走上前去,站在他身旁:“我才不信你真这么想。”她的眼睛直盯着他,“你只是今天有点紧张罢了,因为你无法干预你夫人和孩子们对我和雷吉说些什么。而一切都得按你的意思办,这才是最重要的。我说得对吗?”
布朗正要反驳,一声尖叫打断了他:“妈一咪——!”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冲出卧室,他的喊叫声在长廊里回响。男孩飞快地跑到客厅门口,撞进他妈妈的怀里。
“怎么啦,伽斯汀?”艾莲安抚着他,问道。
“那个黑人叔叔把我的狗踢坏了。”男孩儿一边呜呜地哭,一边指着长廊的一头说,“它不动了,死了。呜——呜——”
雷吉和一个十来岁的瘦高个姑娘走了过来,姑娘脸上一副认真的样子。
“爸爸,”姑娘告状,“我正和威尔逊先生讲我收藏的别针,那个该死的机器狗跑进来咬他的腿。刚开始的时候,它还朝威尔逊先生撒尿呢!伽斯汀肯定给它输入了恶作剧的程序。”
“她撒谎!”小男孩哭叫着,“她不喜欢威利,从来就不喜欢。”布朗夫人一手搂着歇斯底里的儿子,一手端着酒杯,似乎没有注意到丈夫不满的目光。她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把酒杯搁在旁边的书架上,有点难堪地说:“好了,好了,别哭了。告诉妈妈发生了什么事儿。”
“那个黑人叔叔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威利知道这个,所以咬他。威利总保护我。”
姑娘大声嚷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威尔逊先生同我说话时,伽斯汀不断来打岔,一会儿让威尔逊先生看他的把戏,一会儿让看他的宠物,一会儿又是他的纪念品……没完没了。最后威尔逊先生叫他别捣乱,他就让威利咬威尔逊先生。”
“她是个骗子,一个大骗子!呜——”
大卫博士气极了,高声喝道:“艾莲,把他……带走!”看着妻子把儿子拉出房间,他转身对女儿训斥道:“安吉拉,我给你讲过,今天怎么也不要跟他吵。”
女儿委屈地不吭声,眼泪汪汪。威尔逊插到父女俩中间,劝解说:“对不起,布朗博士,不关安吉拉的事,她讲的是实情。她……”
“好了,威尔逊,”大卫冷冷地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让我自个儿来处理这些家庭纠纷。”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用缓和的语调说,“我很抱歉,搞得一团糟。”他回头瞪了女儿一眼,“回你房里去,安吉拉,我待会儿再跟你谈!告诉你妈,就说我要她在晚饭前接你走。”
萨巴蒂尼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暗暗高兴:“好极了,比我希望看到的还要妙,他很好对付。”
银白色流线型的高速列车在北德克萨斯的田野上,以每小时250千米的速度飞驰,仅几分钟,达拉斯交通枢纽的灯光就出现在地平线上。这个枢纽站占地很大,有25平方千米。它由飞机场、车站和小镇三部分构成。它始建于2185年,为了把长途飞行的乘客用高速列车分送到各地,它就像世界其它的交通枢纽一样景荣兴旺起来,现在这里的居民有上千人。大多数居民就在交通枢纽站工作。他们用不着乘车上班,因为就住在主要终点站南边的公寓之中。终点站设有4个大旅馆,一百多个不同的商店,包括唐纳特里时装连锁店的一个分店。
“那时我19岁。”列车就要靠站了,一个年轻人对弗朗西丝说,“从教养院里跑了出来,有两个多月的时候,我几乎每天从电视上看你的连续节目,那时,我才知道什么是爱。我真感谢你的节目。”
弗朗西丝愉快地听着他的恭维,她已经习惯于在公共场合被人认出来。列车停稳了,她来到了月台上,弗朗西丝对年轻人又笑了笑。雷吉·威尔逊背着她的摄像器材,两人一起朝去旅馆的短程轨道车走去。
“这种情况你习惯吗?”雷吉问她。
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是说成为大家注意的焦点、公众人物。”他补充一句。
“是的,”她答道,“当然习惯了。”她暗自发笑,有6个月了,这个男人仍然不了解她。也许他太专于思索,想探索出为什么有些妇女也像男人一样野心勃勃。
“还是在那次摄像实习与你认识之前,你那两部电视连续剧就已受到观众的欢迎。”雷吉还在说,“每次同你出去吃饭或是到其他公共场所,总要碰到你的影迷。”
轨道车出了车站,来到了购物中心,雷吉仍然絮絮叨叨地说着。在购物中心一侧,一群人正在剧场前围着看演出广告,里面正上演美国剧作家林泽·奥尔森的轻歌剧《风雨如磐》。
“你看过那出戏吗?”他漫不经心地问,“5年前,电影刚出来的时候,我看过电影。”不等弗朗西丝回答,他又继续说道,“这是一个古怪的故事,讲两个人在芝加哥的一个风雪之夜,合用一个房间,两人都已经结婚了,但在互相倾诉对生活的失望时,双双堕入爱河。依我看,这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戏。”
弗朗西丝没有听见他的话。一个男孩在购物中心上了车,这个孩子使弗朗西丝回忆起了她的表哥罗伯特。他的头发和皮肤都是黑黑的,脸庞轮廓分明,非常帅。“我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她思忖道,“哦,有3年了吧。他一定同他的妻子玛丽亚一起,还在帕西塔罗。”早年生活的一幕幕,又在弗朗西丝的心里浮现出来。她好像看见自己笑着,在奥维托的街上飞跑。那时她才9岁,或是10岁,天真快乐,无忧无虑;罗伯特14岁。他们在多摩2世皇宫前的广场上踢足球。她喜欢表哥,常捉弄他;而他总是那么宽厚,有风度,诚实可靠。罗伯特是她童年时惟一美好的记忆。
轨道车在旅馆前停下。雷吉不转眼地盯着她。弗朗西丝仿佛觉得刚才他问了她什么问题。“怎么啦?”他们下车时,他问她。
“对不起,亲爱的。”她说,“我刚才走神了,你说了什么?”
“我还不知道我这人这么让人觉得乏味。”雷吉气呼呼地说,“我在问你今天晚餐你打算怎么办?我想我们可以吃中国餐或是卡金大餐。”
弗朗西丝对他的安排不感兴趣,说:“我今天太累了,我想就在房里随便吃点东西,我还有点工作要做。”从他的脸上,她看见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于是,她吻了吻他的嘴唇,说:“10点钟,你可以到我的房间来,咱们喝上一杯。”
一进旅馆房间,弗朗西丝首先打开了计算机终端,查看有没有信件。有四封信。目录上有每封寄信人的姓名、地址、发信的时间和优先的级别。急件优先系统是国际通讯公司的一项发明。这个公司是大动乱以后幸存下来的3个通讯公司之一,它在这个世纪中叶巩固了自己的地位以后,开始繁荣兴旺起来。每天早上,用户将日程安排输入,并且确认何种信件属于优先等级。弗朗西丝早些时候决定向大卫·布朗的终端输入特急优先程序,因为她希望给他全家的录像工作能在一天内完成,不愿被其它事打断,造成延误。
一封有优先标记的录像信件,是卡洛·本奇发来的,有3分钟长。弗朗西丝皱了皱眉头,键入了一个私人密码,把信号送到了电视机上。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意大利的中年男子,穿着很鲜艳,坐在一张躺椅上,背后是壁炉。“你好,宝贝。”他同她打招呼。他问,为什么她拒绝在他公司的夏季运动服广告上露露面?他的公司曾提出付给她一笔巨额的酬金。他的广告公司已经写好了创意,安排了许多有关太空的话题。这个节目将在牛顿行动完了以后才播出,所以他要她放心,不会与她和国际太空署签订的合同有什么冲突。他又说,虽然过去他和弗朗西丝有过一些误会,但那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他让她不要放在心上。他请求她一周内给他一个回音。
“去你妈的,卡洛!”弗朗西丝心想,接着又对自己的气愤感到有些吃惊。在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让她感情冲动,但这个家伙恰是其中之一。她键入了一段文字给她在伦敦的代理人达内尔·波曼:“你好,达内尔。我是弗朗西丝,我在达拉斯。告诉那个混蛋卡洛·本奇,他就是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会给他作广告。另外,我知道他这些年来的主要竞争对手是多拉特里公司,你干吗不去找他们的广告策划主任,叫加布里埃拉什么的,我在米兰见过她一次,就说我很高兴在牛顿计划结束以后,为他们公司作点什么事,时间大概在四月或是五月。”她停了停,“好了,我明天晚上回罗马。问希瑟好。”
弗朗西丝最长的录像电话是她丈夫阿尔伯特给她的。他头发花白,个子高高,是个很有名望的企业家,大约60岁的样子。他是斯密特-哈根里斯特多媒体集团公司的意大利分部主管。这个公司控制了全欧洲三分之一的报业和杂志,同时还是德国和意大利商业电视的霸主。
阿尔伯特坐在他们的家里,身着一件专门做家务时穿的豪华便服,正啜着白兰地。他的声音和蔼、亲切,更像是一位父亲,而不是丈夫。他告诉弗朗西丝,她对欧特上将的专访这天已经在全欧洲的新闻节目中播出了,就像以前一样,他很赞赏她的洞察力和出色的评论。他觉得欧特看上去是一个十足的极端利己主义者。
“这不奇怪,”当弗朗西丝听到她丈夫对欧特的评价以后,沉思着,“谁说不是,绝对如此,但他对我很有用呢。”
在同她道别以前,阿尔伯特讲了一则有关他的一个孩子的好消息。弗朗西丝有3个继子,年龄都比她大。她丈夫最后说非常想念她,并盼望着明天晚上同她见面。
“我也一样哩。”弗朗西丝准备给他回复时心里想,“同你一块儿生活,我也感到非常快活,既自由,又有安全感。”
4小时后,弗朗西丝站在她房间的阳台上,在十二月德克萨斯的寒风中,惬意地抽着香烟。她用旅馆里厚厚的睡衣紧紧地裹住身体。
“至少这里不像加利弗尼亚。”她猛地吸了一口烟,心想,“有些旅馆的房间还准备有吸烟的阳台,而那些美国西海岸的禁烟狂热分子则恨不得把烟民都处以重刑。”
她走到侧面的栏杆旁。从这里,她可以看见从西边飞近机场的超音速飞机。她仿佛看见自己正坐在飞机里。明天,她就要乘飞机回罗马去了。她想像,天空中的这架飞机是从日本的东京来的。在大动乱前,东京无可置疑地算得上是世界的经济首都,但在这个世纪的中叶,它被原料的短缺给毁了。现在,当世界又回到自由贸易时代以后,日本人又使它再度繁荣起来。
弗朗西丝注视着飞机着陆,又抬头仰望着头上满天星斗的天空。她又深吸了一口香烟,轻轻吐出,目送袅袅烟雾慢慢地在空气里散开,消失。
“那么,弗朗西丝,”她自付,“你有生以来最伟大的任务现在摆在了面前。你有没有机会成为不朽的人物?至少,你可以作为牛顿号上的一员,长久地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她的念头转到了牛顿行动上。她揣摸着,那些奇异的天外智慧生物到底是什么样?他们居然可以造出如此庞大的飞船,并把它送到太阳系来。
她的思绪忽地又回到了现实中,回忆起在下午她离开他家时,布朗已经签署了的那份合同。“合同已经使我们成了合作伙伴,可敬的布朗博士。这是我计划中的第一步。今天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贪婪的一闪。哼,我不会看错的。”今天在布朗的书房里,当他们结束了有关合同的讨论的时候,弗朗西丝敷衍地吻了大卫一下,一霎那,她感觉布朗很想回她一个吻,这里面可是意味深长。
弗朗西丝在烟灰缸里掐灭了香烟,走回房间。刚一开门,就听见有呼吸声。零乱不堪的特大型床上,躺着雷吉·威尔斯。他的鼾声在房间里回响。“瞧你的身体多棒,”弗朗西丝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可惜这里不是运动场,要是你多一些精明,甚至有些小小的诡计,不是有趣得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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