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发现他们的语言非常迷人,爸爸,”艾莉说。
此时尼柯尔睡了11个钟头,刚刚才醒过来。理查德和艾莉已经吃了早饭。
“而且还特别准确。他们一共使用六十四种色彩,但只有51种是我们所谓的字母。另外13种是起澄清性作用的——用来强调时态,或作为计量器,或用来识别比较级和最高级。他们的语言的确非常优雅。”
“不能想象一种语言怎么可能优雅——你妈是家里的语言学家,”理查德说。“我勉强学会了用德语阅读,但会话能力就太糟糕。”
“早上好,你们大家,”尼柯尔说,她还在床上伸懒腰。“早上吃什么呢?”
“一些新品种,不同的蔬菜……或许该说是水果吧。在我们那个世界,找不到相等同的东西……八爪蜘蛛吃的每一种东西我们都可以叫做植物,都是从光线中获取的能量。八爪蜘蛛常常吃的虫子也许是惟一不从光子中获得能量的东西。”
“那么说,咱们经过那些地里长的植物,都是由某种光合作用提供的能量?”
“有点类似,”艾莉回答说。“如果阿切跟我说的我都能充分理解的话……八爪蜘蛛社会里,很少有东西浪费……那些动物,你和爸爸叫做‘巨型萤火虫’的,每个月,或者每个星期,都要按规定时间在每块地上空盘旋……水,也是按光子量来仔细安排的。”
“埃波妮娜呢?”尼柯尔一边问,一边打量摆在屋子当中桌子上的食物。
“她收拾行李去了,”艾莉说。“另外,她认为不应该参加早上的谈话。”
“又要让我们大吃一惊,像昨天晚上一样吗?”尼柯尔轻轻地问。
“可能吧,”艾莉慢慢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们的反应会怎么样……要不要等你吃了早饭再开始,还是让我告诉阿切我们准备好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八爪蜘蛛要参加谈话,而埃波妮娜却不参加吗?”理查德问道。
“那是她自己愿意的,”艾莉说。“另外,阿切作为八爪蜘蛛的代表是够格的,他比埃波妮娜更有关系参加这场谈话。”
理查德和尼柯尔你看我,我看你。
“你知道这一切是什么吗?”理查德说。
尼柯尔摇摇头。“我看咱们开始吧,”她说。阿切在沃克菲尔一家人中间坐了下来。艾莉告诉父母这回阿切就要提供“开场白”。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开头,阿切就为多年前他的“老表们”对待理查德的方式,向理查德道歉。艾莉翻译的时候,有时有点犹豫不决。阿切解释说,人类到达诺德号之前,在拉玛2号上碰到过的那些八爪蜘蛛,来自一个不同的地方,跟现在这里的八爪蜘蛛亲缘关系非常疏远。阿切强调说,只是在拉玛3号到了它们的势力范围之后,作为一个物种的八爪蜘蛛种,才认为这个巨大的圆柱体飞船非常重要。
现在这些八爪蜘蛛部族是被挑选出来作为物种的代表,它们在轨道中途截获了飞船。而那时,一些幸存的其他八爪蜘蛛部族,按阿切的话来说是“非常低级的群落”(有几次艾莉请他重复他说过的话,这是其中一个地方),只不过是拉玛3号上的过客而已。那些分出去小派别的幸存者从飞船上搬走了,但它们的档案保存了下来。阿切及部族的其他蜘蛛了解到当时理查德出的事,所以现在希望对那种待遇能够有所补赏。
“那么说,这个开场白,还真让我那么引起注意,”理查德说,“都是为我精心安排的道歉吗?”
艾莉点点头,阿切放射出宽宽的深红色光带,接着又是一道明亮的浅绿色光带。
“在谈后面的事情之前,我能提一个问题吗?”尼柯尔面对着那个蜘蛛说。“从你告诉我们的话中,我想你和你的部族登上拉玛3号的时候,我们正在睡觉。你们知道我们在那儿吗?”
阿切回答说,八爪蜘蛛估计,人类当时住在最北面的栖息地里,但一直到人类栖息地内部的封锁第一次被打开之前,都不敢肯定。照阿切的话说,到那时,八爪蜘蛛部族已经在这里有12个人类所谓的年头了。
“阿切始终认为,是他自己要道歉的,”艾莉说着,望着父亲,等着他的反应。
“好吧,我接受,我想,”理查德回答说。“虽然我不知道应该有什么礼仪……”
阿切要艾莉解释什么是“礼仪”,尼柯尔哈哈大笑了。“理查德,”她说。“有时你可真倔。”
“不管怎么说,”艾莉又说了,“为了省时间,其他一切由我自己来说。根据阿切所说的,那一派蜘蛛的资料表明,它们对你做了一系列实验,大多数实验照阿切他们这个先进部族来看,是完全不合法的。其中一项实验,爸爸,正如你常常提到的,是在你的记忆中植入一系列特殊的微生物,避免你记得跟它们在一起的情况。我已经向阿切和其他蜘蛛报告,说这记忆实验只是大部分成功,并不是全部成功……
“它们在你身上做过的最复杂的实验,是企图改变你的精子。那一派蜘蛛对拉玛2号到底要到哪儿去,了解的情况不比咱们这家人多。它们认为住在拉玛2号上的人和蜘蛛能够合作几百年,或许生生世世。那些蜘蛛也就认为,这两种物种的交流非常重要。
“它们企图干的事,是改变你精子里的染色体,这样你的后代既能扩大语言能力,也具有强烈的识别颜色的能力。简单点说吧。它们企图设计我的基因——因为我是你那次长途旅行后,跟妈妈生的惟一的孩子——这样我跟它们交流就不会有太大的困难。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它们在你身上植入了一种特殊生物……”
艾莉住了口,理查德和尼柯尔两人都吃惊地望着她。
“那么说你是一种混合品种啦?”理查德说。
“或许有一点,”她笑了笑,想缓和紧张情绪。“要是我理解得不错的话,决定我染色体基因的三万亿个碱基当中,只有几千个有所改变……说到这个,为了他们的科学实验,阿切和八爪蜘蛛愿意重新证明我的确是一种变异精子的孩子。他们需要从你们俩身上取血样和其他细胞标本,这样才能明确无误地证明我不是你们俩的‘正常’结合。那么,他们才能肯定我具有他们的语言能力确实是靠‘设计’,而不单是不可思议的好运气。”
“在这个问题上有什么不同?”理查德问道。“我倒宁可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能跟他们交流……”
“我真为你感到吃惊,父亲,你一直是个知识迷……八爪蜘蛛社会将信息置于一切价值标准之上。根据他们在我身上做的实验和那一派蜘蛛的档案,他们已经相当肯定,我确实是变异精子的孩子。但是,仔细观察你们基因组会让他们进一步证实此事而已。”
“好吧,”尼柯尔迟疑了一会儿说。“我愿意。”她走过去拥抱艾莉。“无论什么原因造成的你,你都是我的女儿,我都会全身心地爱你。”尼柯尔回头瞥了理查德一眼。“我肯定你父亲只要有时间考虑一下,他很快也会同意的。”
尼柯尔朝阿切笑了笑。那个八爪蜘蛛射出一道紫色光带,接着是一道更窄的浅绿色和一道明亮的黄色。八爪蜘蛛这句话的意思是“谢谢你”。
第二天早上,尼柯尔希望在帮助八爪蜘蛛进行科学实验之前,再问几个问题。早饭后,阿切这个忠实的陪伴和其他两个蜘蛛,来到人住的这间小小套房。其中一个新来的,艾莉介绍为“蓝医生——最著名的医科学者”,说明他们会怎么做。
对理查德的检查很简单明了。蜘蛛们主要想从理查德身上得到足够的资料,来跟多年前他在另一派蜘蛛那儿留下的档案相对照。
至于尼柯尔,因为蜘蛛的资料库里没有她的生理信息。而且从对艾莉的详细检查知道,人类的基因特征主要由母亲遗传给子女,所以对她的检查过程会更仔细。蓝医生建议对尼柯尔进行一系列复杂的实验,其中最重要的是收集资料,须将十几个2厘米长、大头针那么大的小小螺旋状动物,植入尼柯尔的体内。
八爪蜘蛛医生拿出一个类似于塑料的口袋,尼柯尔头一回看到这种浑身粘液,不断蠕动的东西,而且要植入自己体内,吓得连连后退。
“我以为你需要的只不过是我的基因密码而已,”尼柯尔说,“这种东西每个细胞里都有……用不着……”
尼柯尔的抗议还没说完,蓝医生头上的光带盘旋,打断了她的话。“我们提取你基因组的技术还不够先进,”蓝医生通过艾莉说,“如果从几个不同器官和生理分系统提取的细胞多,我们的方法会更精确。”
蓝医生然后又很客气地感谢尼柯尔的合作,他头上的钴蓝色和鲜艳的黄色光带也收回了。尼柯尔已经学会了解释这些意思。那表示“谢谢你”的蓝色光带已经从蓝医生的头上消失,留下一种美丽的视觉印象,暂时分散了尼柯尔这个语言学家的注意力。那么说,要让这些光带总能保持正常一定是学来的,她想。而我们的医生有一种语言障碍。
几分钟之后,蓝医生解释说,那些盘旋的蠕虫要从她的毛孔进入体内,在体内停留半个钟头,尼柯尔的注意力才被迫回到即将进行的程序上来。呸,尼柯尔马上就有这种想法,它们真像蚂蟥。
一条虫放在她的前臂上。尼柯尔把胳臂举起来,放在面前,看着那条小虫钻进她的皮肤里去。虫朝里钻的时候,尼柯尔没有什么感觉,但等虫一不见了,她突然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们让尼柯尔平躺下,蓝医生又给她看两条小小的八条腿动物,每条有果蝇那么大。
“等虫到了内脏。你会马上感到不舒服,”蓝医生通过艾莉对尼柯尔说。“如果需要止痛,这两个小东西就可以用来当麻药。”
一分钟之后,尼柯尔感到胸膛一阵剧痛,她的第一个感觉是什么东西刺进了心房。蓝医生看见尼柯尔的脸都痛歪了,就把那两条止痛虫放在她的脖子上。尼柯尔马上就陷入了半睡眠状态。她还听得到艾莉的声音在解释发生的事情,但身体里面发生的事却感觉不到了。
尼柯尔发现自己的目光停留在蓝医生头部的前面,他正在指挥整个程序。让她大吃一惊的是,她认为自己开始能够辨别八爪蜘蛛脸上细细的皱纹所体现的表情。她记得小时候,肯定见过她小狗的微笑。要看的东西太多了,她迷迷糊糊地想。比我们使用的多得多。
她出人意外地安详,尼柯尔闭了一会儿眼。等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个十岁的小女孩,正在父亲身边哭泣。在塞鲁福王后体面的葬礼上,熊熊大火正在吞食母亲的棺材。那位老人,她的外祖父奥曼,戴了一副可怕的面具,足以吓退所有可能伴随尼柯尔母亲下辈子生活的恶魔。奥曼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正如历史所预示的,”他说,“洛娜塔,我们的血肉,已经飞散到星星上去了。”
这位巫医花花绿绿的面具消失了,变成了另外一套色彩,这正是蓝医生头上的光带。她又听到了艾莉的声音。我的女儿是个混合品种,她心里想,一点没有动感情。我生了一个比人类还多了一点什么的孩子。一种新的进化开始了。
她的头脑又迷糊起来,她成了一只大鸟,一架大飞机,在象牙海岸热带草原黑夜的高空中飞翔。尼柯尔已经离开地球,背对着太阳,像火箭一样呼啸着冲向黑暗,冲出太阳系。在想象中,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奥曼的脸。“格娜塔,”他在象牙海岸的夜空里呼唤,“别忘了,你是挑选出来的。”
难道他真的在许许多多年以前,在地球上,在非洲,就可能知道吗?尼柯尔想,她还处于半睡半醒的迷茫状态之中。如果真的知道,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或者真的另有一个三维空间能够预料到这些,而我们才刚刚开始了解呢?
理查德和尼柯尔在昏暗中并肩而坐,他们暂时单独在一起。艾莉和埃波妮娜跟阿切出去了,去准备明天早上出发所需要的东西。
“今天一整天你的话都很少,”理查德说。
“是啊,”尼柯尔回答说。“自从今天早上最后一个程序之后,我觉得怪怪的,好像服了麻醉药……而回忆却特别活跃。我一直在思念父母,还有奥曼,还有多年前的情景。”
“你对实验结果感到意外吗?”理查德过了一会儿问道。
“并不怎么样。我想咱们出了那么多事……而且你知道,理查德,我还记得怀上艾莉那会儿……你跟平时确实不一样。”
“下午你睡觉的时候,我跟艾莉和阿切谈了很多。八爪蜘蛛对艾莉所作的更改是永久性的,就像变异一样。尼基也许有同样的特征——这要取决于基因混合的实际情况。当然她的情况会在下一代减弱……”
理查德没有再想下去。他打了一个呵欠,伸手去拉尼柯尔的手。他们又静悄悄地坐了一会儿,尼柯尔才打破了沉默。
“理查德,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关于塞鲁福史学家的事吗?关于部落里的那个女人,王后的女儿,有人预言她会把塞鲁福的血肉带到‘星星上去’吗?”
“记不太清了。”理查德回答说。“咱们好久没说过这件事了。”
“奥曼非常肯定,说我就是历史中记载的那个女人……‘孤独的女人’他这么叫她……你相信我们有办法预知将来吗?”
理查德哈哈大笑。“大自然的一切都要遵循某些规律,这些规律表现为显示差别的时间因素。要是我们知道某一个时代确切的先决条件和代表自然规律的确切因素,从理论上来说,可以预测一切后果。可是,我们办不到,因为我们的知识不完全,规律的混乱也限制了推测技术的实施……”
“试想一下,”尼柯尔一手撑起身子说,“有个别的人,或者团体,不懂数学,但能够看到,或者感觉到你提到过的规律和先决条件。他们是否能够凭直觉解决部分决定性的因素,而且用我们无法塑造或者取得的洞察力来预测未来呢?”
“那有可能,”理查德说。“但请记住,不寻常的主张需要……”
“……不寻常的事实。我知道,”尼柯尔说完,停了一会儿。“那么,我不知什么是命运。是不是我们人类根据事实决定的什么东西?是真实的吗?如果命运作为一种概念存在,又怎么能够用物理规律来进行解释呢?”
“我搞不懂了,亲爱的,”理查德说。
“对我来说也混淆不清,”尼柯尔说。“我该是谁,就因为我小时候奥曼坚持那种看法,我就注定要在宇宙中航行吗?或者我就是那个人,因为我个人所有的选择和有意发展的技能所造就的那个人吗?”
理查德又大笑了。“现在咱们在一个基本的哲学难题上已经非常接近了,就是有关上帝的无所不在和人的自由意志的争论。”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尼柯尔若有所思地说。“只不过摆不掉这个念头:在我那不可思议的生活中,没有发生过的事,对奥曼来说,都会是件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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