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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的基础真高,凡是离钱近的单位,楼都漂亮,银行是,财政局是,税务局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几十层台阶,赵玉琴站在上面,有点晕。平时她是不晕的,今天不一样。
街对面就是通联超市最大的直营店。她站的位置是最佳观察点。
通联超市出出入入地挤满了情绪激动的顾客,警察在维持秩序。赵玉琴用手机给通联的董事长张力打电话,对方关机,再拨总经理程光,也是关机。
看来,真的出事了。
前天还打通过他们的电话,他们都保证得挺好。今天,全失踪了?
“赵姐。”财政局的小胡从银行出来,赵玉琴的熟人多,总是能碰到叫赵姐的,“看到了吧,听说,老总被抓了。可惜,人们手里拿着他们那么多的购物卡。这下,全扔了。我们单位好多人正骂呢。现在去抢购东西,哪儿还有好的啊,原来值十几块的东西,现在卖一百多,就这样,人们还疯了一样的抢呢。哎,你手里一定也有他们的卡吧?”
“张力和程光被哪里抓了?”赵玉琴摸摸手包,里面的确有卡,只有几百块钱的卡,算不得什么,家里还有一万多元的购物卡,这不重要,那些用卡在通联超市买的家电也不重要。她更关心的是别的。
“不知道。”小胡一向心直口快,说完就跑了。赵玉琴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这是怎么了?赵玉琴自笑失态,看看四下,没人注意她,赶紧站起来,手在屁股上划拉几下,拍掉沾上去的尘土。
有柴云鹏在,什么事也不会出的。只要柴县长地位稳固,县长夫人赵玉琴就稳如泰山。
“不要贪图这些小便宜。”柴云鹏看着地下室满满的礼物,告诫赵玉琴,别把钱看得太重。这些东西,这么显眼,出了事,不值得。
“你知道咱家有多少钱吗?”赵玉琴故作神秘地询问,柴云鹏三次没有猜中,他还是说:“钱不重要,咱们今天的生活来之不易,要珍惜。不要打着我的旗号敛财。”
柴云鹏当县长,曾经明令,哪个给他送礼,严惩不贷,结果,有一个送礼的副局长,让他给处理了。
赵玉琴支持柴云鹏的观点,你做你的官,越清廉越好。但是,我贪我的财,只要你这棵大树在,我什么都不怕。
经济问题,什么叫经济问题?经济问题的根源是政治问题。因为经济问题出事,是因为经济之外的问题没有处理好。赵玉琴一向这么认为。相对于她的灰色收入,栗克良告崔月浦和甘凤麟那个案子,真是可笑至极。
去年。将近中秋。
稽查队突袭栗克良门市。队长崔月浦、副队长甘凤麟、老齐、展飞,四个人的出现,栗克良始料不及。赵玉琴是副队长,她请假了,她婆婆的外甥来了。
那时候,综合执法科只有六个人,花如玉在单位值守,她是内勤。
通宜批发市场,全省最大的综合批发市场,市里的重点保护区,市场管理办公室就是市里专门设置的管理这个市场的行政单位,属于本市特色。
两年前,这个市场开始走下坡路,因为假货太多了。通宜造假的速度已经超过特区发展的速度,只要是市场上畅销的东西,通宜都能在一夜之间造出成批的仿制品。
市政府意识到,打假治劣成为挽救市场的当务之急。
栗克良售假,名声在外,只是苦于某些原因,总是抓不住他。这一次,机缘巧合,让稽查队抓个正着。
展飞从柜台下面翻出十条假红塔山,十条假熊猫,撂在柜台上,挺漂亮的一小堆。崔月浦冲他点点头,满含赞许,他得意地一笑。
老齐也凑上去,他不认识假货。稽查队原本只有甘凤麟和赵玉琴是打假的行家。展飞好学,经常求教,赵玉琴的识假技术从不外传,甘凤麟与她不同,倾囊相授。
展飞打趣老齐。他也不生气。内退后返聘,老齐只想多得点实惠,不想学知识。
战果辉煌,展飞和老齐兴高采烈,忙着做笔录。
崔月浦咧开嘴,看着栗克良,嘲笑。甘凤麟坐在一边,微笑。
两个队员无比兴奋。
群情振奋。
打假人员,大多有“职业病”,见到假货就兴奋,好比老虎见到兔子,狼见到羊,蜂见到蜜,蝴蝶见到花,天性使然。当然,今天逮到的是栗克良,大家的兴奋有了更深一层的含义。
栗克良收起平日的傲慢与冷淡。凑过来,递烟,倒水。
崔月浦仰头不睬。
栗克良求甘凤麟帮忙。平时,他对别人傲慢,对甘凤麟还算尊重。
“队长在呢,我说了不算。”甘凤麟不争权。
栗克良蹲在崔月浦的旁边,身子向地面倾着,要给崔月浦跪下似的,好话说了一车。
崔月浦有了回话:“先把笔录做了,有什么事再说。”这是程序,执法重证据。先把笔录做了,拿到第一手材料,这是证据,没有这个说什么也没用。
栗克良没办法,只好把这些烟的来源进货数量等等一五一十说了,边说边大喊冤枉,说真的不知道这些烟都是假的。
做过笔录,让栗克良签字。把烟封好,双方做好印迹,稽查队出了登记保存的手续,假货装到了稽查队的车上。
打道回府!
四人乐不可支,一路欢笑,把栗克良的种种丑态描述细致而夸张,感觉出了一口恶气。
“他妈的,这小子也有今天。我在市场好几年了,谁家水没喝过?独独没喝过他们家一口水。”老齐还没等车门关上就大声嚷着,也不怕栗克良听到。
甘凤麟对栗克良没好感,但是,“不能因为人家对自己态度不好就挟私报复。”
老齐就笑,说:“就是,咱还有纪律呢。从现在开始,他让我喝他水我还不喝呢,今天就没喝吧?”
“你知足吧,他从来都没拿正眼看过我。”展飞开着车,“人家有恃无恐。他就没想到有今天。”
崔月浦此时要表现出自己的成熟稳重,不笑是最好的方法:“我算是看到他那孙子样了。看来人都是这样的,你不捏住他的短儿,他是不认识你的。要不怎么说‘管理管理,不管不理’呢。这回我就让他知道,卖假货的结果。”
“也让他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是吧?”展飞扭头看崔月浦,崔月浦眼神一挑,命令他好好开车。
“嗯——”崔月浦拐了个弯并且拉了个长声,表明他的不同意,可惜字典里没有他说的这个字,“咱是执法,不是私事,哪能掺杂那么多呢?咱就是秉公执法。”
对对对,秉公执法。几个人都笑了。姜还是老的辣。
怎么秉公执法?没收假货,没收这批货物已售出部分的非法所得,按条文处以三到五倍的罚款,停业整顿,媒体曝光,吊销证件,还要上黑名单。
栗克良是大批发商,这些烟,不算什么,罚款也没什么大不了。时近中秋,秉公执法,要他到单位配合调查,或者是稽查队到他门市,就把一个大好的旺季给搅了,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传出去,会严重影响他的生意。
如果照此办理,栗克良将元气大伤。
栗克良懂法。当晚,他去崔月浦家串门。十分钟后,他从崔家出来,直奔甘凤麟家。
甘凤麟住的新房子,用的旧家具。
“你的事,我说了不算,有正队长呢。”甘凤麟不喜欢争权卖权。
栗克良拉着甘凤麟的手,叫他兄弟,说自己也是上当受骗,不知道这些烟是假的。也许,是真的里面掺上了假的。“我大意了,这么多年,你们抓到过我卖假货吗?”
见栗克良在真假的问题上纠缠,甘凤麟心里暗笑,根据经验,贩假的大多这样,一直到交完了罚款,也不肯承认自己知道经营的是假货。
“我们只是凭感观判断,不具备权威性。为了慎重,咱们可以请权威部门来鉴定。如果是真的,我们赔偿你损失,如果是假的,再依法处理。”甘凤麟一向认为,生意人不容易,不能冤枉人家,要让人家主张应有的权利。
栗克良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说是假的,那还能有错?我只是恨自己没验好货。”
谈了一个小时,甘凤麟听明白,栗克良刚从崔月浦家来。栗克良轻轻放在桌上的购物卡只是为了封他的口。
如果甘凤麟拒绝了那张卡。只要栗克良在这个案子中吃了亏,一定会以为是甘凤麟从中作梗。
响鼓不用重槌。栗克良知道,甘凤麟全听明白了。起身告辞。甘凤麟拉住他,让他带上自己的卡,两人推让到门口,栗克良匆忙出去,甘凤麟没有再追。在楼道里推让,等于广泛宣传。
卡是一千元的。甘凤麟一愣,他第一次收这么大的礼。
环顾自己简陋的新家。甘凤麟觉得自己活得肮脏,窝囊。
在稽查队很多年了,起初,没有什么权力,直到最近两年,政府严厉打击制假售假,甘凤麟才知道什么叫受贿。他很正直,秉公执法。同事都对他有意见。
入乡随俗吧。赵玉琴比甘凤麟大几岁,开导他,否则会被大家孤立的。收两瓶酒几条烟,算不得什么。
甘凤麟慢慢习惯了吃请,也慢慢习惯了收下经营户的小恩小惠。虽然,心里总是不痛快。
这次,数额太大,不再是入乡随俗,是受贿了。
“最近,我不是想钱想疯了吗?丽影回来一定会很高兴的,她嫌我没本事,为钱愁坏了。我不怪她,她也不容易,一个人在外面带团,现在的导游不好干,看到她晒得黑黑的脸,我心里也不是滋味。”甘凤麟不由苦笑了一下。
小宝在屋里写作业,甘凤麟帮他检查了一遍作业,又给他洗了澡,安顿孩子睡下。
第二天,崔玉浦拿出了处理意见,栗案要从重处罚。罚款数额,是按条文规定的最高额。稽查队有自由裁量权,只要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不管是不是合理,全由他们说了算。
出乎意料。甘凤麟愣住。
崔月浦解释他的理由:第一,中秋将近,商户日进万金,甚至数十万金,此时,时间就是金钱,任谁摊上这事,也宁可多交罚款,不愿意耽误时间;第二,只罚款,不曝光,商誉是无形资产,栗克良知道孰轻孰重;第三,继续营业,除罚款外不做其它处理。
甘凤麟觉得,罚款应该适度。崔月浦提出,罚款任务也要完成。甘凤麟没再坚持。
栗克良一听罚款额度就炸了。这个数字与他的想象,相去甚远,他的脸“呼”地红了,商人,最看重钱。
花如玉给栗克良端了杯水,崔月浦瞪她一眼,她不理。在她心里,公务员就应该这样,礼貌待客。
栗克良接过杯子,镇静了一下,说:“领导们,我说,咱能不能高抬贵手,照顾照顾我呀?我今年的生意做得不好,还没有挣到什么钱呢。春天,出了车祸,花了好几万,到现在还在打着官司呢。咱就少罚点儿吧?”
甘凤麟很尴尬,又不得不说:“你以为这是在菜市场买东西呢?可以讨价还价呀?”自己也明白,处罚从来都是讨价还价,随意性很大。
栗克良没有说话,恨。
崔月浦把他认为的那些“优惠”讲出来,栗克良说:“等于你们没有照顾我呗?”
崔月浦把眼一瞪:“你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这还不是照顾你了?你还想怎么样?花如玉,给报社打电话,叫记者过来,就说咱们这里有个案子要报一下。”
花如玉马上拿起电话,找出号码本查号。虚张声势。
商户有吃软的有吃硬的,吃什么就要端什么,看人下菜碟。
现在的记者,不像过去,过去想登篇新闻要苦求他们。现在,一个电话打过去,一会儿就到。
这招挺灵。
栗克良的气焰小了:“别打别打,你是我祖宗,千万别打。”说着,看表,快中午了,拉了崔月浦的手请求:“咱先吃饭行吧?我说祖宗啊,咱先吃饭去。”
大家都冷着脸,栗克良缠了半个小时,崔月浦是个贪吃的人,经不住纠缠,答应带全科一起去。
“赵队今天有事,没上班,你不给赵队打个电话?”崔月浦问。
栗克良厌恶地说:“叫她干什么,咱们兄弟们在一起多好。”
大家一起走到门口,花如玉说有约会,退出。
甘凤麟打趣她:“丫头,少吃点,刚处对象,别让人家看着跟没出息似的。”
她一笑说:“放心吧,少吃不了。不吃白不吃。”
真是不吃白不吃,这一顿饭,栗克良花了一千多。双方喝得高兴,崔月浦把罚款一降再降,最后定在五千。当天下午,差老齐和展飞去收罚款。
第二天,刚上班,寇主任把崔月浦和甘凤麟叫到了办公室。一封信摆在他的桌子上。是栗克良的告状信。相同的还有一封,在纪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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