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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较量

    细节决定成败,这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也是许多成功人士的共识。在仕途或商场争斗中,一个懂得挖掘对方弱点,且不论这个弱点多么微不足道,均能将其加以放大的人,必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峡江大桥工程开标的那天,也下了雨,而且是下着倾盆大雨。

    招标地点设在市招投标中心二楼交易大厅。

    薛明汉让王一名去了现场,他则坐在办公室等待招标的最新消息。

    谢三强能否既合理又合法地取得峡江大桥的工程,这是薛明汉非常关心的一个问题。

    早些时候,谢三强取得招标文件,还旁敲侧击地探过薛明汉的口风,想看看能不能从薛明汉嘴里探出一些风来。薛明汉知道谢三强想弄到标底,但他不会说,不过他提醒了谢三强,要谢三强别想通过峡江大桥这个工程赚到多少钱,要他把眼光放远些。对谢三强这样聪明的人,有这个提醒已经足够了。所以,谢三强对这次开标充满着信心。

    认为谢三强会中标的人还真不在少数,今天谢三强一进交易大厅,很多人就围过来对他提前祝贺,谢三强嘴上说着未开标,祝贺尚早的话,心里却乐开了花。虽然,他报的价格,并不能让他赚到很多钱,但只要能中标,他就高兴,他就认为是成功。

    然而,开标的结果让谢三强和那些坚信谢三强会中标的人大为意外,罗天海报的价格比谢三强还低,是5769万元,竟然低于标底价290多万元。

    开标之后,现场许多人唏嘘不已,随谢三强一起来的几个好友甚至要求招标委员会判罗天海的标是废标。

    “别自己标的价高就在这嚷嚷,我的标书有没有效,得等评标与决标后才知道。是不是废标,招标委员会会有自己的看法的。”面对大家的质疑声,罗天海说道。

    “罗天海你厉害,我们走着瞧!”谢三强气得脸色铁青,甩手而去。

    王一名当即用电话把这件事向薛明汉作了简单的汇报。薛明汉听了后要王一名马上赶回市委,把开标的整个过程向他作详细汇报。

    “从罗天海的报价上看,应该是早有准备的。”王一名作完汇报后说道。

    “是啊,谢三强遇到对手了。不对,应该说,是我们遇到对手了。”薛明汉说。

    “您是说那个罗天海是郭市长的人?”

    “不是他的人,怎么会标的价比标底还低啊,这不明摆着是背后有人撑腰跟谢三强对着干吗?”

    “现在也还不确定谁中标。罗天海最终会不会中标,要等评标、决标后才知道。谢三强出的标价也非常接近标底价,如果罗天海的标最终被定为废标的话,那中标的就是谢三强了。”王一名说。

    “这就要看罗天海的投标价是否符合这次招标文件的规定了。”

    “薛书记,您说罗天海之前会不会知道标底价呢?”

    薛明汉摇摇头,说:“这不可能,郭市长不会犯这种错误。”

    “郭市长是不会这么做,但不能保证易平和也不会这么做吧?”

    “小王啊,你太不了解郭市长和易平和他们了,没有郭市长发话,易平和就是有十人胆,也不敢犯这种低级错误的。透露标底价,一旦被查出来了,有什么后果,郭市长比谁都清楚,所以,他是不会允许易平和犯这种错误的,最多,也就是给罗天海一些提醒。”

    “罗天海当时气焰非常嚣张,把谢三强气得脸色都变了,我估计谢三强很快就会来找您的。”

    这时,薛明汉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薛明汉一看,是谢三强打来的,便没接。

    响了三遍,便没再响了。

    “是谢三强打来的吧?”王一名问道。

    “嗯,他肯定是想找我,刚开完标,我还是不见他吧。”

    王一名的手机也响了。

    “薛书记,谢三强把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王一名说。

    “你跟他说我在开会,约他晚上7点到我原来住的地方找我。对了,你让谢三强查查那个罗天海的底细。”

    王一名便接了电话,把薛明汉的意思转告给了谢三强。

    刚把电话挂掉,郭小勇和秘书刘平过来了。

    郭小勇一坐下,就把峡江大桥工程开标的事跟薛明汉说了。说的时候,一脸惊诧的表情,好像罗天海的标价低于标底价,他事先一点也不知道的样子。

    “薛书记,如果罗天海中标的话,那市里这一下可就省了几百万的资金。”郭小勇说。

    “是啊,对峡川来说,若真能一下子节省几百万元资金,还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几百万对峡川来说,还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薛明汉说。

    “郭市长,您觉得最终罗天海会中标吗?”王一名插话道。

    “这个我就不好说了。最终决定谁中标的是招标委员会的事情,我们就只好静静等待,不便妄加猜测了。不过,站在峡川市长的立场,我倒是希望罗天海中标,毕竟峡川现在的经济还不发达,省下的几百万元可以为市里做很多事情。”

    “郭市长真不愧是一市之长,处处都在为峡川精打细算。”王一名笑着说道。

    “小王啊,你和刘平都还年轻,都是不当家不知油盐贵,等哪一天你们像我一样,管着一个穷县、穷市的时候,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精打细算了。不信你问问薛书记,峡川没钱,他比我还着急呢。”

    薛明汉看着王一名和刘平笑了笑,说:“郭市长说得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穷家难当啊。”他把眼神转到郭小勇身上,说,“不过,郭市长有能力、有魄力,熟悉峡川环境,又会精打细算,有他跟我搭班子,我有信心把峡川的经济搞上去。”

    郭小勇听了这话笑了,说:“薛书记您就别取笑我了,我要是有能力的话,就不会蹦来蹦去都还在峡川的地盘上了。峡川的群众都说,薛书记是从经济发达的崇山过来的,有着一套农业稳市、工业强市的先进经验,不出三年,就能摘掉峡川头上这顶财政税收全省倒数第三的帽子了。”

    “为了共同的目标,我们一起努力吧。”薛明汉说道,“小勇市长,我还有事要出去,峡江大桥的事情我回来再细聊吧。”

    “那您去忙吧。有什么新情况我马上向您汇报。”郭小勇说道,“小刘,我们走吧。”

    “薛书记、一名,我先走了。”刘平说。

    谢三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比他的报价还低。他报6100万元这个标价可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是经过一次又一次讨论,一次又一次更正的。要换作以前,他肯定不会报这么低的价的。就拿这次投标来说,最高限价是6350多万,很多公司报的价都在6200~6400左右。

    “薛书记,我以为这次工程非我莫属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报的价居然比标底价还低600多万元,薛书记,您可一定要帮我。”

    薛明汉换了个坐姿,问谢三强:“罗天海不是峡川人吧?”

    “鲁宁人。原来是鲁宁梦幻天堂娱乐城的打手,是个不要命的角色,后来在一次斗殴中被人打断脊椎,便再也站不起来了。梦幻天堂的老板胥四平见他成了废人,就要赶他走,他不从,联合一些弟兄设计把胥四平送进了大牢,威胁利诱,低价从胥四平老婆手里盘下了梦幻天堂娱乐城,靠娱乐城起家,短短几年时间就发迹了。”

    “挺有本事的一个人。他原来也到峡川来揽过工程吗?”

    “没有。”谢三强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水,继续说,“罗天海在鲁宁是个很霸道的人,跟我,跟林总、黄总他们都为争工程的事发生过冲突。”

    薛明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谢三强说的林总和黄总是谁,便问谢三强:“哪个林总,哪个黄总?”

    谢三强说就是上次在他家一起吃饭的,薛明汉这才记起来。

    “罗天海这人虽然很霸道,但他有一个原则,就是只在鲁宁辖区内揽活,其他地方不伸手的。”

    “那他这次怎么会跑到峡川来跟你抢峡江大桥这个工程呢?这让人费解啊。”薛明汉怀疑是郭小勇搞的鬼,但他想套套谢三强的话证实一下。

    “您还记得前段时间我们去日景山庄的事吧,那次约郭市长去,他说要去鲁宁见什么客人,就是去见罗天海。一起去的还有易平和、李宗斌、杨华和陈立东。见面的地点就在罗天海的国安酒店。”

    “三强,你的消息不会有误吧,郭市长怎么会和罗天海扯上关系呢?”

    “是易平和的朋友搭的线。易平和在鲁宁有不少朋友,这些朋友多多少少都曾得到过易平和的关照。事情明摆着,易平和他们不希望您提高峡川大桥的造价搞标志性建筑,而我偏偏大力支持您的新方案,这样一来就把他们得罪了。他们是铁了心不让我拿到峡江大桥这个工程呢。”

    薛明汉沉默了一会儿,问谢三强:“三强,在罗天海已承建的那些工程当中,有没有哪个工程因质量问题被人投诉的?或者施工过程中发生过严重安全事故的?”

    谢三强说这个不是很清楚。

    “你花点心思,好好去查一查这些年罗天海承包的工程。”

    谢三强明白了薛明汉的用意,当即把在外头等候的助手叫进来,吩咐助手去调查。

    “三强,罗天海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你要有思想准备。你记住,千万别跟他发生正面冲突,明白吗?”

    谢三强虽不是很明白薛明汉这话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说:“薛书记,您放心吧,真要有什么事情,我会先跟您汇报的。”

    “很好。”薛明汉站起来,说,“三强,今天就先这样吧,有事保持联系。等定标后,我们一起去易老家走走。”

    “好呀,易老前几天还打电话邀请我去他家呢。”谢三强说,“到时给易老捎些好茶过去,让他乐一乐。”

    “还是你想得周到,会哄易老开心。到时把邹先生也叫去吧,让他们师徒好好聚聚。”薛明汉说。

    “您还说我会哄易老开心,我看您比我更会哄,把邹先生带去,又是陪易老下棋、谈诗、写字什么的,肯定把易老高兴得心花怒放。”

    薛明汉让王一名去送送谢三强,谢三强说都老熟人了,别送了。

    “小王,我们也回去吧。”

    “好。”

    王一名拿起桌上的一个提包,关好房门,送薛明汉下楼。

    回到家,雪依凡不在。

    “小王,陪我坐会儿吧。”

    王一名给薛明汉倒了杯开水,坐到薛明汉旁边。

    “小王。”

    王一名感觉到薛明汉有话跟他说,便挪了挪身子,望着薛明汉。

    “对大桥招标,我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王一名没说话,等着薛明汉说下文。

    “谢三强和罗天海原来都是在社会上混的人,为这个工程,谁也不会让着谁,尤其是罗天海,既然破例把手伸到了峡川,那就是志在必得。一旦他的标被判为废标,他很可能就会放手一搏。”

    “您是说他会乱来?”

    “很有可能。现在为了抢一个工程打架斗殴的事情比比皆是。我是真不想桥还未建,就弄出什么大的麻烦来啊。”

    “应该不至于。罗天海是郭市长他们叫来的,罗天海若真想闹点什么事,郭市长也会阻止的。”

    薛明汉把身子往沙发靠背上靠了靠,说:“怕就怕罗天海犯起痞性来,到时郭市长的话他也未必听得进去。”

    “薛书记,您想得太多了。”王一名觉得薛明汉分析得有道理,他这样说,是不想看到薛明汉忧心忡忡的样子。

    “毕竟新方案是我提出来的,万一闹出点什么事来,别人少不了背后说三道四的,那样我们可就被动了。所以刚才在宾馆我嘱咐谢三强有什么事情先跟我汇报,千万别跟罗天海发生正面冲突。这两个人手下都有不少人,真打起来,可就是大事情了。”

    “嘀嘀。”楼下传来两声汽车喇叭。

    “雪阿姨回来了。”王一名赶紧起身去开大门。

    “小王,这么晚还没回去啊。”雪依凡说道。

    “我和薛书记也没回来多久,见您不在家,就陪薛书记坐坐。现在您回来了,我也就回去了。”

    “再坐一会儿吧。才刚过九点,还早呢。”雪依凡说。

    “小王,再坐坐吧。”薛明汉也说。

    “走,进屋吧,别站在这儿了。”雪依凡说。

    王一名就又进屋陪薛明汉和雪依凡聊了四十多分钟,将近十点了才离开。

    谢三强花了两天的时间,利用他在鲁宁所能利用的关系,终于打探到一件可以让罗天海的中标希望化为乌有的事情。

    什么事情呢?

    这件事情说起来有此微不足道,且与修桥毫无关系。谢三强了解到,罗天海在鲁宁开发的一个楼盘中,曾出现过顶层漏水问题。住户跟罗天海反映,罗天海不仅不采取补救措施和相关赔偿,反而叫人打伤了带头反映问题的一个业主。

    “三强,你不会是想用这件事情做文章吧?”薛明汉听谢三强讲完后问。

    谢三强笑笑,点点头,说:“怎么了?”

    “我觉得这事有些小了,影响力也不够。”

    “事是小事,但影响力却不见得会小。”

    “怎么讲?”

    “这个您就别问了,我有办法让招标委员会舍罗取我的。”

    “三强,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不管,但只要你不胡来,我就不干涉。”

    “您就放心吧。”

    谢三强一走,薛明汉问王一名,谢三强到底会用什么招打败罗天海。王一名回答了这么两个字:炒作。

    第二天的《峡川日报》第三版“一家之言”栏目登载了这么一篇署名为“义眼”的评论文章,标题为“定标要看标价更要看人品”,文章由峡江大桥工程招标一事引开,谈及鲁宁某出身黑道的开发商置业主利益不顾,房屋发生质量问题不仅推卸责任,还把业主打伤入院一事,进行点评论述,最后文章一语概括阐述观点:工程招标定标时既要看标价,更要看人品。

    文章中所说的鲁宁某开发商虽没有指名道姓,但人们一眼就能看出文中说的就是罗天海。

    这篇文章见报后,市委办公室、市政府办公室,还有市招投标管理委员会办公室的电话都快被“群众”打爆了,称不能把峡江大桥工程交由罗天海这种黑道出身的开发商承包,否则不仅大桥的质量不保,峡川的形象也会被抹黑。

    “给峡川抹黑?这是不是说得夸张了点?”薛明汉听完丁志玲的汇报后这样说。

    早上薛明汉到办公室刚坐下,丁志玲就过来了,问他看了今天的报纸没有。薛明汉说在车上匆匆瞄了几眼,还没来得及细看。见丁志玲这样问,薛明汉觉得有事发生,便拿起报纸翻了起来,在丁志玲的指引下找到了那篇文章。看完文章,薛明汉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丁志玲就把电话被群众打爆的事情说了。

    “我也觉得夸张了点。但罗天海确实是社会流氓出身,文中所说的他打伤业主的事情也基本属实,所以,我觉得如果这次是他中标的话,还真可能不是什么好事情。”丁志玲说道。

    “嗯,有道理。”薛明汉说。

    “薛书记,峡川经济落后,但峡川的社会治安在全省却是排在前列的。很多群众觉得罗天海一旦中标,就等于他的势力也在峡川迈出了关键的一步,这样一来,峡川可能就不会安宁了。但是”

    “但是什么?”

    “我觉得这篇文章刊载的时机比较特殊,明天就要公布这次招标的结果了,这个时候出来一篇这样的文章,实在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市委很多人都在猜测这会不会是谢三强搞的鬼。”

    “志玲同志,没有证据的事情我们就不要妄加猜测了。这篇文章是谁写的,有什么用意,我们都不去管它。只要文章中说罗天海殴打业主的事情属实,我们就不能把工程给他,峡川的任何一个工程,我们都不欢迎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社会混混参与进来。”薛明汉说。

    丁志玲说那是那是,又汇报了一些别的事情,然后走了。

    “这个谢三强,还真有一手,这一招彻底把罗天海打败了。这就应了那句话,强龙难斗地头蛇。”薛明汉对王一名说。

    “这招确实厉害,肯定出乎罗天海的预料。这会儿啊,他肯定气得肺都要炸了。还有那些请罗天海过来的人,肯定也是眼珠冒火,口鼻生烟。”王一名说。

    还真像王一名说的这样,罗天海看了报纸后,气得不轻,把报纸撕了个稀巴烂,要是能站起来,他还真想在报纸上再跺上几脚。

    骂了十来分钟,便叫上几个助手气冲冲地去了市政府,找到郭小勇发了一顿牢骚。当时易平和、杨华也在郭小勇办公室,大家一同就这件事进行了分析研究。

    “我去找薛书记谈谈吧,像这种含沙射影、不负责任的言论,我们一定会一查到底。”郭小勇说,然后要秘书刘平给分管宣传的市委副书记苏晓山和宣传部长程桦打电话,要他们查一查这件事情。苏晓山和程桦一向跟郭小勇走得很近,当即应允会严查此事。

    “罗总,你先回去吧。峡江大桥工程是非你莫属,他谢三强再怎么兴风作浪,峡江大桥工程也跑不了的。”郭小勇说。

    “是啊,罗总,我和杨局长可都是招标投标管理委员会的成员,发改委的陈主任,还是招标投标管理委员会的副主任兼办公室主任呢。断然不会因为这么小小的一篇狗屁文章就判谢三强中标的。我给你透个底,其实这次谁中标,招标投标管理委员会已经统一了思想,已经有了结果,准备报市委、市政府相关领导后就对外公布了。你知道中标的是哪个公司吗?就是你罗天海的天海路桥有限公司。”易平和说道。

    “市里薛书记不会另有想法吧?我听说谢三强和易书记走得挺近的。”罗天海问道。

    “这你放心。这次招标,可都是按照法定程序来的,只要我们不违规,薛书记也就不便站出来替谢三强说话。再说了,工程招标是政府工作,他一个市委书记插上一脚算什么意思。”郭小勇说。

    “就是,他要是干预的话,那性质就变了。”杨华说。

    罗天海看郭小勇和易平和都说得这么有把握,也就放了心,带着他的人回了宾馆。

    “你们也回去吧,把招标的事给我盯紧了。我去趟薛书记那里,探探他的口风。”郭小勇对易平和、杨华说道。

    易平和和杨华就一起离开了。他们一走,郭小勇就给薛明汉打了个电话,说有事情要汇报一下,薛明汉说他在办公室等着。

    薛明汉上午本来想出去一趟的,昨天他跟分管招商引资的钱副市长约好了,要去工业园看一个刚刚建成的企业的,但他猜到上午有人会为招标的事情来找他,所以就一直在办公室等着。

    薛明汉猜到的人里面,就包括郭小勇。

    “薛书记,今天的《峡川日报》登载了一篇题为《定标要看标价更要看人品》的文章,不知您看了没有?”郭小勇问。

    “看了。”薛明汉轻描淡写地说道,“文笔不错,也反映了一些事实,只是有些话有失偏颇,言过其实了。”

    郭小勇见薛明汉对这篇文章有赞誉之意,不得不把一些路上想好的话吞回肚里,重新组织语言,说:“薛书记说得对,写这篇文章的人纯粹是在瞎胡闹,含沙射影地指责市委、市政府在峡江大桥工程的招标工作上偏袒罗天海。这也太不像话了!罗天海出身是不怎么干净,但他毕竟改邪归正了嘛。现在来参与投标的可不是混混罗天海,而是鲁宁的优秀企业家,是鲁宁市党政一把手跟前的大红人罗天海。文章说罗天海开发的楼盘有质量问题,罗天海不仅不予解决,还把业主打伤了。这件事,罗天海也承认了,确有其事。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只要改正了,我们就不必总揪着不放吧。好比我们的干部犯了错,只要他能悔改,组织上还是会给他机会的,而不会因为他曾经犯了错就把他一辈子打入冷宫,永不录用。再比如我们市的谢三强,底子也不干净,但他知悔改,有头脑,创办企业,缴纳税收,解决就业岗位,到头来,不也成了峡川发展的有功之臣,是这个理吧,薛书记?”

    薛明汉面带笑容,说不错不错,是这么个理。

    郭小勇又说:“明天就要公布这次中标的结果了,这时刊载这样的文章可说是别有用心。”

    “别有用心?有什么用心?”薛明汉问道。

    郭小勇见薛明汉揣着明白装糊涂,便决定干脆把话挑明白些,他看了秘书刘平一眼,刘平马上说道:“今天早上我听到一些干部在议论,说这篇文章就是谢三强发的,其目的,就是要把竞争对手罗天海搞臭,好让他中标。”

    薛明汉的脸色马上变了,说道:“这些干部没事瞎嚷嚷什么?怎么可以随便怀疑人呢。他们说那篇文章是谢三强发的,有什么证据?真是瞎胡闹,天天正事不干就知道议东论西。”

    “薛书记说得没错,这机关里有些人啊,就是吃饱了撑的,喜欢制造谣言,传播谣言。对这件事情,有人说得更难听呢,说谢三强之所以敢在报上登这样的文章,是因为背后有位市领导为其撑腰,所以才敢这样不择手段。”刘平说。

    薛明汉意识到刚才有些失态,这次便没发火,尽管刘平的话已经让他火冒三丈了,但他极力控制着,对郭小勇笑了笑,说:“郭市长,他们说的那个给谢三强撑腰的市领导,是说你还是说我,还是说其他同志?”

    郭小勇也一笑,说:“谁知道呢,这纯粹是闲着没事的人在乱嚼舌根。谢三强是凭他的本事在峡川立足的,又不是靠撑腰才发起来的,跟、你跟、我跟市里的其他同志,都扯不上关系。”

    “说得好!作为党委、政府一把手的你和我,在工作中,可能会对某些有突出贡献的人或者某些上规模的企业给予一定的关怀关照,这是很正常的,但是,这种关怀关照,是一种支持,一种褒奖,绝不是什么撑腰。”薛明汉说道。

    “对,对对对,薛书记说得对。”郭小勇说。

    “郭市长,你说有事找我,不会就是过来跟我说这事的吧?”薛明汉说着,看了看墙上的钟。

    郭小勇注意到薛明汉这一动作,说道:“罗天海大清早往我办公室打电话,说要市委、市委政府替他做主,把那个恶意中伤他的作者义眼和其幕后人查出来,还他一个公道。”

    薛明汉皱了皱眉,说:“这个罗天海也真是的,报纸上又没有指名道姓地说那个打人的人就是他罗天海,他这样对号入座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要找什么幕后指使人,把事情也想得太复杂了吧。你告诉他,别太急躁了,他报的价这么低,可以为峡川省下一笔不菲的资金,市招投标管理委员会肯定会优先考虑的,但前提是,他的为人、他的公司要经得住推敲。”薛明汉把“推敲”两个字说得很重。

    “行,那我回头叫刘平转告他。”郭小勇说道,正想告辞,副市长江东台在王一名的引领下走了进来。江东台是常务副市长,今年刚上来的,分管交通、信访、劳动和社会保障、民政、老龄、农业等工作,协管人民武装。

    江东台又是市招标投标管理委员会的主任,和郭小勇的关系一直是远不远,近不近的,郭小勇一直想把他拉到自己的阵营里头,可就是总未如愿。江东台是个非常有能力的干部,深得罗书记欣赏,郭小勇虽对他耿耿于怀,却也不敢怎么为难他,最多就是在江东台汇报工作的时候故意找茬训他一顿,仅此而已。

    他跑来干什么?郭小勇想了想,觉得江东台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为工程招标的事,便没有急着离开。

    “郭市长也在啊,正好,我正想跟薛书记汇报完就过去您那儿呢。”江东台看到郭小勇显然有些意外,神色里藏着几丝不自然。

    “嗯,我过来跟薛书记汇报工作。薛书记,那我就先告辞了。”郭小勇站起来说。

    薛明汉示意郭小勇坐下,问江东台:“东台,你是为大桥工程招标的事情来的吧?”

    江东台说是。

    “那好,正好郭市长也在这儿。刚才我跟郭市长还谈到这件事呢。说吧,是有了结果还是有了什么新情况?”薛明汉说。

    江东台看了看郭小勇,说:“薛书记、郭市长,是这样的,本来呢,市招标投标管理委员会根据这次的招标情况,经过综合考虑,都定好罗天海中标了,准备明天就发通知书了。可今天的《峡川日报》却登载了一篇讨论工程招投标的文章。该文说鲁宁某开发商不讲诚信,打伤业主,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文章里说的那名开发商指的就是罗天海。对了,薛书记、郭市长,你们应该也看到这篇文章了吧?”

    薛明汉和郭小勇都说已经看了。

    “很多群众看了报纸后打来电话,说罗天海出身黑道,不讲诚信,这样的人无资格承揽峡江大桥工程。”江东台说到这又看了郭小勇一眼,继续说道,“关于文章中提及罗天海打伤业主一事,我们已向鲁宁相关部门进行了核实,确有此事。所以,我想,我们是不是得重新考虑这次的中标人选。”

    薛明汉瞥了眼墙上的那幅字,说:“东台,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们招投标委员会的意思?”

    “我跟委员会的几位同志交流了一下,大家的意见是让我先跟你们汇报,看你们是怎么个意见。”

    “发改委的陈主任、交通局的易局长、财政局的李局长,还有建设局的杨局长,他们都是招投标管理委员会的成员吧,你也征求了他们的意见吗?”郭小勇问道。

    “征求过了,他们不太赞同我的意见。”江东台说。

    “理由呢?”薛明汉问。

    “是啊,他们反对的理由呢?”郭小勇也问。

    “陈主任他们觉得,文章所说的有关罗天海的事情都是早两年的事情,我们不应该因为这个就更改决定。再说,他们一致认定这是罗天海的竞争对手搞的鬼,其目的就是要让罗天海在这次招标中出局。对这种动机不纯的攻击行为,他们的意见是不予理睬。”

    “不予理睬?这好像不太妥吧。群众的意见挺大呢,我听志玲同志说不少群众打电话到市委办和市政府办,说罗天海黑道出身,不能让他在峡川涉足任何工程,影响了峡川的安定和谐呢。如果文章中说的罗天海的问题属实,群众的呼声又这么大,我们仍不闻不问,群众会怎么说?万一到时建成的峡江大桥真有质量问题,出了事故,又由谁来负这个责任?东台,我还要跟钱副市长他们去工业园,定标的事,你们招投标管理委会员成员一起碰个头,开个会讨论一下。记住,这件事事关重大,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有什么问题你多跟郭市长请示汇报。”

    江东台频频点头说是,待薛明汉说完了,又问郭小勇有什么指示没有。郭小勇说没有,要江东台就按薛书记的意见回去落实。

    第九章逆转121

    做官如下棋,不能忽视每一粒棋子。哪怕一个小卒,关键时刻也能决定胜负;做官又如带兵打仗,对待士兵要以诚相待,一视同仁,因为每一个兵都可能救你于危难,而“亲郭派”的人恰恰忽略了这一点。

    江东台回去开了会。

    这个会开得有些不寻常。

    会议一开始,江东台就把薛明汉当着郭小勇的面跟他说的话,作了“原话”传达。刚传达完,易平和、陈立东、李宗斌、杨华及一些和他们关系密切的领导就纷纷发言,不赞成为了一篇小稿改变原有决定,坚决反对让谢三强中标。

    陈立东、易平和、李宗斌、杨华四人尤为激动,易平和和陈立东在发言时甚至把桌子拍得“啪啪”响。

    易平和他们吵,他们闹,江东台默默地听着,看着,不插话,不打断,任易平和他们尽情地表演,等他们说够了,吵够了,他便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刚才陈主任、易局、李局、杨局先后都作了发言,说了自己的一些看法。下面我也说说我对此事的看法吧,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在座的各位领导多多包涵指正。在说谁中标之前,我想先说说我对罗天海和谢三强这两个人的一些看法吧。谢三强这个人,我认识他有三年多了吧,因工作上的关系,与其多多少少有些接触,当然了,因仅限于工作上的接触,所以交往并不深。但是,从一些领导和一些干部一些群众口中,还是听到不少对谢三强这个人的评价。基本上,在大家看来,谢三强是一个非常有能力而又有善心的生意人。谢三强出狱后,仅用两三年时间就创出一片自己的天地,这对一个刑释人员来说,是非常不容易的。但他做到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有能力、善经营。”

    说到这儿,江东台觉得有些口渴,便暂停了一下去拿杯子喝水。他没想到,易平和却见缝插针地发起了言:“论能力,人家罗天海也不比他谢三强差嘛。”

    江东台眉头一锁,把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说:“易局说得很对,论能力,罗天海和谢三强确实差不多,但是,易局,谢三强是怎么发起来的?他是把自家的房子卖了开个小砂矿赚了点钱,又贷了些款才办了公司开起医院的。这一点,不仅在座的各位了如指掌,就是随便在大街上拉个群众,他都能说出个大概来。但罗天海呢?一个黄、赌、毒俱全的娱乐城的打手,他是怎么从一个打手摇身一变而成娱乐城老板的?又是怎么一步步积累使其事业迅速扩张的?在座的有谁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呢?庄主任,您知道吗?”

    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招投标管理委员会第一副主任庄单林摇摇头,说不知道。

    “那谢局知道吗?”

    监察局谢东波也摇头说不知道。

    “王局,你是鲁宁人,你知道吗?”庄单林又问审计局局长王学科。

    王学科说他对罗天海了解有限,不清楚罗天海是怎么发起来的。

    江东台看看李宗斌,又看看杨华,把在座的领导都逐个地扫视了一下,然后对易平和说道:“易局长,你好像挺了解罗天海,跟大伙说说罗天海的致富史吧,好让大家对罗天海有个更全面的了解,以便作出正确的评判。”

    易平和没想到江东台会来这一招,说道:“我也是第一次跟罗天海打交道,所以也不是很了解,但罗天海多次被省、市评为优秀企业家,又是鲁宁市人大代表,应该是很不错的,要不然,如果仅靠能挣几个钱,是不可能有这么多荣誉的。”

    李宗斌和陈立东忙附和着说对对对。

    江东台没有理会,说道:“断定一个人仅凭猜测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讲究的是事实。刚才我说谢三强有能力,那我再来说说谢三强的善心。谢三强控股骨科医院后,为30多位贫困骨折患者免费实施了内固定的安装和拆除手术。还有,谢三强前前后后资助了10名小学生、5名初中生和2名高中生及1名大学生,这些都说明什么,说明谢三强懂得感恩,懂得回报社会。他经常说,如果没有社会给予的关怀,他就不可能贷到款开办公司,办不了公司,他也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一个懂得感恩的人,就是一个胸怀天下的人,这样的企业家,才是我们需要的企业家。相比之下,罗天海他为社会做了些什么?打架斗殴,聚众闹事都有他的份。就是后来不当打手了,也还是一身痞气,动不动就用武力来摆平问题,招致群众不满。今天报纸上发的那篇文章,把峡川城都炸开锅了,从干部到群众都对罗天海议论纷纷,不少群众更是打电话到市委、市政府,建言把罗天海的标判为废标。大家意下如何呢?我的意见是,这次工程招标改为谢三强中标。这样做,不是我们一味地听民言,顺民意,也不是我们存有私心,暗箱操作,照顾峡川本土的企业家,而是综合谢三强和罗天海两人的资质、标价及双方人品等要素才作出此番决定的。当然了,这只是我的一些个人看法,大家有什么不同的看法,都可以说出来,争取在会议结束的时候拿出个结论来。这样,我也好跟薛书记和郭市长交差。我们招投标管理委员会,也好跟对此事给予关注的广大市民交差。”

    江东台的话,让会议的势头出现了逆转,刚才一直不说话的那些领导也开始纷纷发言,支持改由谢三强中标。尽管陈立东、易平和、李宗斌、杨华及一些和郭市长关系特别好的领导仍然坚持由罗天海中标,但最后表决的结果并未如陈立东他们的愿,超过2/3以上的领导站在了谢三强一边。不,准确地说是站在了薛明汉一边。

    从薛明汉那儿回到市政府后,郭小勇和秘书刘平一直在办公室等易平和他们散会。这个会,会不会把罗天海否掉,他心里没底。按理说,市招投标管理委员会的成员除监察局是市委部门外,其他的比如审计局、国土局等等都是他所管辖的政府部门,这些人和郭小勇都非常熟,加上有陈立东、易平和、李宗斌、杨华他们的煽风点火,郭小勇应该有这个自信打赢这场“夺标之战”的。但是,峡江大桥新方案的通过让郭小勇受了不小的打击。那些市局的一把手,除易平和、李宗斌他们几个还跟过去一样跟他心贴心之外,其他的已经与他渐行渐远了。这些人,谁掌权,谁说话管用,热脸就往谁的屁股上贴。就拿江东台来说吧,过去在他面前可是唯唯诺诺的,政府那一块的事情,断然不敢先向罗书记汇报再跟他打招呼,可现在呢,招投标的事情江东台不跟他这个市长汇报反倒先向薛明汉汇报。这说明什么?郭小勇心里清楚得很。

    鉴于这些考虑,郭小勇对这次定标大会就显得信心不足。

    郭小勇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有几次因为太急还呛到了。刘平知道郭小勇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话,生怕说错话挨批。郭小勇被呛到干咳的时候,他也只是默默地过去给郭小勇倒水递手纸,不敢说上只言片语。

    “小刘,他们这个会开了有两个多小时了吧?”郭小勇把一根只吸了一半的烟往玻璃烟缸里一扔,问道。

    刘平看看表,说:“已经开了两个半小时了。”

    “这会开了这么久也该散了。”郭小勇说。

    刘平知道郭小勇着急,便说:“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

    郭小勇一摆手,说:“不用打了,快十二点了,估计没几分钟就散会了。”

    果然,五分钟不到,陈立东便打来电话,说散会了,他和易平和、李宗斌他们正打算到市政府来汇报会议的情况。郭小勇说别来市政府了,找个清静的地方吃饭,边吃边聊。

    陈立东他们便按照郭小勇的意思,在市郊的“百姓人家”订了个豪华包间。这个酒店离市委、市政府有些远,但离正在开发的东、西新区很近,是易平和、李宗斌两人出资搞起来的,是交通局、财政局、发改委、建设局四个单位的来客定点接待酒店。表面看不怎么起眼,里面装修却极尽奢华,各项设施应有尽有,KTV、桑拿、洗浴、按摩、酒吧一应俱全。

    订好包厢不久,郭小勇和刘平也就到了。

    “看你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肯定是吃了败仗。”郭小勇说道。

    “是啊,吃了败仗,心里头堵得慌呢。”易平和没精打采地说道。

    这件事情说来确实是很郁闷的。本来呢,眼看胜利在望了,正想着等罗天海中标后举杯祝贺呢,谁承想谢三强不仅不服输,反而会在舆论上做文章,让局势瞬间发生了逆转,把沾沾自喜的他们反倒推到了危险的边缘。

    “我看了,江是铁了心向薛那边靠了。”易平和说的江,自然是指江东台。

    郭小勇一听这话就来了火,说:“这事都怨你们,要是你们平时对他尊重一点,他也不至于不跟我们一条心的。”

    江东台先后分管过交通、财贸、城建,但易平和他们,仗着与郭小勇的关系,从来不把江东台放在眼里,大事也好,小事也罢,都是绕过江东台直接向郭小勇汇报的。尽管如此,江东台也是忍着,任易平和他们去。但去年的一件事,让江东台和易平和的关系走到了冰点。去年年终时,易平和向省里报一个公路改造方面的材料,没征求江东台的意见,直接就报上去了。事后江东台知道了,很不高兴,在一个会上批评易平和目无领导。易平和却不买账,说那份材料郭小勇看过了,同意报省里的。弄得江东台颜面尽失,从此二人的关系从此降至冰点,一僵不可收拾。

    “我看他就是一个小人,看到薛比罗更强势,就想拍薛的马屁,为明年的政府换届铺路。”陈立东说。

    “先别说这些废话,现在事情这样了,多想想怎么跟罗天海交差吧,罗天海这人一身痞气,如果他知道没中标,肯定是要兴师问罪的。”郭小勇说。

    怎么跟罗天海交差,这还真是个难题。易平和、李宗斌他们可都是向罗天海拍着胸脯保证过不会出什么意外的。现在这种状况,罗天海知道了肯定是要恼羞成怒,而且还会嘲笑他们无能,弄不好,还会把罗天海也推向薛明汉那边,让薛明汉又多一个实力雄厚的帮手。

    易平和、李宗斌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怎么?都成哑巴了。看你们,平时说起来天花乱坠的,一碰到问题就卡壳了。”郭小勇说,“我看这样吧,平和,罗天海那边,还是你去做工作吧,把你那个鲁宁的朋友也叫上,一起做做罗天海的工作。还有,平和、杨华,你们也看看,手头还有没有什么工程可以照顾罗天海的。”

    杨华和易平和都说有。

    “还有,你们设法派人盯住罗天海,别让他闹出什么难以收场的事情来。”郭小勇说。此时,他有些后悔请了罗天海跟谢三强竞争。对罗天海,他总是有些不放心,觉得罗天海这种人是难以掌控的,随时都有可能惹出点什么麻烦事来。

    吃过饭后,郭小勇有事先行离开了酒店,易平和、李宗斌、陈立东、杨华四人在包间里打了几圈麻将,然后又去酒店的美容部一人叫了一个小姐,快活了一番又小睡了一会儿之后方才离开。

    薛明汉去了工业园,但脑子里却一直挂念着大桥招标的事。他知道,江东台回去开的会肯定是硝烟弥漫的,不过,他对结果非常的乐观。这份乐观,来自谢三强的平静。从昨天晚上到早上,谢三强没给他打来一个电话,这说明什么?说明谢三强对打败罗天海是成竹在胸,要不然,早就找上门来了。

    在回市委的路上,薛明汉接到了江东台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江东台简短地汇报了上午会议的情况,并跟薛明汉说具体的情况下午将当面进行汇报。

    接完电话,薛明汉问王一名对江东台的印象如何,王一名明白薛明汉的意思,说:“江虽是副市长,却并无什么实权,别说易平和、李宗斌他们不买他的账,就是其他市政单位的一把手,也都是近郭而远江。所以,江,其实是一个夹缝中挣扎的人物,只要有人拉他一把,他必然会心存感激,肝脑涂地。”

    王一名说完后不见薛明汉答话,便回过头去,看到薛明汉正闭着眼睛,一副沉思的样子,于是也就没有再说话,开始思索起妻子蔡琳调动的事情来。

    蔡琳调峡川的事,薛明汉已经跟相关领导打过招呼了,估计下周就能办下来。虽说也就只剩那么四五天了,可王一名还是觉得日子有些难熬。最近事情多,他已经有十来天没回崇山了,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对蔡琳都甚为想念。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江东台来到薛明汉的办公室,向薛明汉详细地汇报了上午开会的情况。怎么个详细法呢,详细到哪个人说了哪些话都一一地作了汇报。

    薛明汉对江东台的汇报很满意。通过江东台的汇报,他清楚地掌握了市招投标管理委员会那些人的心思。尤其令他满意的,是江东台。江东台在会上立场坚定,据理力争,重挫了易平和他们的嚣张气焰。当然了,最令薛明汉满意的,是江东台用他自己的那张嘴,说出了薛明汉想说而又不能说的话。

    江东台走后,薛明汉对王一名说:“回头你跟谢三强联系一下,就说市里已经决定让他中标了,要他好好感谢感谢江副市长这个贵人。”

    王一名知道薛明汉的意思,点头应允。

    当晚,在王一名的安排下,谢三强在峡江饭店独具匠心地摆了桌海鲜宴,盛情款待江东台。这些海鲜,都是谢三强要求饭店下午特意派人从省城调运过来的。江东台看到满满一桌的海鲜,便知谢三强为了这顿饭不仅花了大价钱,还花了大心思,觉得自己突然之间被人抬高了许多,受人尊敬了许多,很是高兴,一向不喝白酒的他也倒了半杯高度的水井坊。

    王一名也喝了不少的酒,喝得一个脑袋是又胀又痛。谢三强见王一名醉了,在送走江东台后,便安排司机用他的车把王一名送回了住处。第二天一上班,薛明汉就问王一名昨晚那顿饭吃得怎么样,王一名说挺好的,江副市长和谢三强都很高兴。薛明汉便没再说什么,把电话打到郭小勇办公室,电话是秘书刘平接的,说郭市长刚出去办事去了,估计很快就能回来。不一会儿,郭小勇果然回了电话,说刚刚和招商局的几位同志陪一个客商出去走了走,问薛明汉找他有什么事情。薛明汉说峡江大桥招标的事情已经定来了,要郭小勇督促相关部门抓紧落实,使大桥项目尽快开工。郭小勇“嗯嗯嗯”地应着,心里却极不平衡。

    “小勇市长,罗天海这次没有竞得峡江大桥工程,心里可能会有些想法,平和、杨华他们手里应该还有些工程项目吧,你看怎么安抚一下他吧,他是外商,能照顾到的地方我们还是要尽量照顾的,别打击了外商投资峡江的积极性。”挂电话的时候,薛明汉这样说道。

    “薛书记,您干吗还给郭市长他们找台阶下呢,罗天海是他们请来的菩萨,怎么安抚怎么送走是他们的事。”

    “罗天海在鲁宁的事情这些日子我听了一些,这个人一身的痞气,我是怕他没中标闹事。峡江现在要发展,除了需要项目,需要资金外,还需要稳定。社会不稳定,投资环境不和谐,经济建设也就搞不好。峡江大桥是我到峡川后建的第一个工程,可以说是上到省委领导,下到平头百姓,都在关注这个工程。现在招标定下来了,我只希望这个工程能够早日动工并顺顺利利地完工。省里刚开完信访稳定工作会,再过几个月省十届全运会又要开幕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可不想生出些影响稳定的事情来。”

    薛明汉的话不无道理,现在是稳定压倒一切,地方经济搞得再好,不稳定不和谐的事件却接二连三地发生,上级领导不但不会满意,弄不好,还来个一票否决。什么“三个文明”年终考核一票否决,个人先进一票否决,至于提拔重用,更是免谈。所以,从乡镇到县到市,都有这么一种怪现象,有些一把手宁可守业也不愿创业。守业,平安稳定;创业,纠纷不断,矛盾不断,信访量噌噌上涨,弄不好,乌纱帽都丢了。

    这是现实,但薛明却不愿这么做,在他看来,为了官帽只守业不创业,是一种不作为、不负责的表现。他的信条就是,在其位就要谋好其政,事要做,业要创,安全稳定的局面要维护。有问题,想办法解决,有矛盾有纠纷,用心去调处。

    “湖南的浏阳相信很多人都不陌生,这个中国花炮之乡近几年发展得特别快,2006年浏阳市的财政收入突破15亿大关,与上年同比增加了3亿。一个县级市,它靠什么一年有十几亿的税收?靠的就是浏阳花炮这个支柱产业。据统计,2003年浏阳实现花炮产值2589亿元,销值2562亿元,税收44亿元,占当年财政总收入的48%;2006年全年销售花炮3873万箱,实现销售额51亿元、创税82亿元,占了财政税收的533%。花炮生产属于高危行业,一起安全事故很有可能就炸飞一批官帽,难不成因为这个浏阳就不办花炮企业了?没有这些花炮企业,哪来的中国花炮之乡?又哪来的一年15亿的税收?”这是薛明汉在崇山当县委书记时批评一些只守业不创业一把手时,最爱举的一个例子。

    薛明汉这种不怕事、爱干事的性格,深得省市领导欣赏,即便有时惹出些麻烦事情来,领导也不会大发雷霆,而是嘱咐他在干事创业的同时,注意协调好各层面的关系,尽量麻烦事小一些少一些。

    与上面的一片叫好声不同的是,薛明汉的这种做法在当地干部中引来的却是不满,很多人说他为了出政绩不顾下属的死活。举个例子吧,当时薛明汉引进一个机电生产项目,但在征地时却极不顺利,群众意见挺大,三天两头集体去市里上访,又是联名写材料寄到省委、省信访局、省政府、省国土资源管理厅等,搞得上至县长,下到县信访局的一般干部,个个为了息访东奔西跑,忙得是晕头转向。尽管如此,薛明汉还是坚持要引进那个项目。他说,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有不愿解决问题的干部。后来,在县委、县政府的全力协调下,民愤平息了,项目也落户了,但一些干部对薛明汉的意见也就因此落下了。

    薛明汉的妻子雪依凡不满丈夫的做法。作为薛明汉的妻子,她为丈夫不做守业者而做创业者感到自豪,但是,她又不想看到丈夫因为干事创业锋芒毕露,今天得罪这个,明天得罪那个,成为下属的众矢之的。所以,她时不时地会和薛明汉争论一番。就在薛明汉到峡川来上任之前,雪依凡也千叮咛万嘱咐,要薛明汉收敛一些。得知薛明汉要把峡江大桥建成峡江市的标志性建筑后,雪依凡又劝他别去碰上一届定好的市长工程,以免造成党政班子的不团结。但薛明汉呢,依然是坚持到底。从某个角度说,也正是薛明汉的这种性格成就了他的今天吧。易竹刚老书记就曾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只是一个守业者,你做到县长这个级别就已经到顶了,别说市委书记,就是县委书记也没你的份。

    这话,薛明汉信。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薛明汉、雪依凡、王一名、邹放、谢三强及谢三强的一名助手,共六个人,分乘两辆小车前往崇山看望易竹刚老书记。

    平日门可罗雀的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易竹刚很高兴,叫唤着要老伴去菜场买这买那。易竹刚夫妇都是离退高干,组织上有意给他们安排一个保姆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但被易竹刚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已经不在其位了,自然也就不该再享受那般待遇。

    薛明汉不放心易竹刚妻子一人去菜场,便叫雪依凡一起同行。谢三强呢,也挺灵光的,吩咐他的助手开车一同前往。

    “让他给你们当司机兼小工,帮忙提提菜什么的。”谢三强说。

    邹放也很高兴,自从易竹刚身任要职之后,他和易竹刚就少有联系了,直到易竹刚退下来之后,彼此的联系才慢慢地又密了起了。易竹刚回崇山老家养老后,邹放和易竹刚见过两次面。一次是易竹刚退下来的那年春节,他怕习惯了热热闹闹过大年的易竹刚,习惯不了突来的冷清,初一那天特意带着老伴赶到崇山,陪易竹刚说了一天的话,下了一天的棋。第二次是去年,当时易竹刚住院疗养,邹放过去探望。两次见面,易竹刚都表达了他想到峡川看看他这个师傅的意愿,但无奈疾病缠身,总也不能成行。这次见了面,师徒二人又是挥毫泼墨探讨书法,又是楚河汉界,杀得昏天黑地。

    看到易竹刚和邹放俩人这么高兴,薛明汉把谢三强拉到一边,称赞谢三强这个点子好,哄得两位老人这么开心,要谢三强以后多找机会让他们师徒会面。谢三强想了想,说要不我在金水花苑给易老留套房子给他们使用,这样易老和邹先生要见面就方便多了。薛明汉觉得这办法可行,但易竹刚肯定不会同意的,况且目前他在峡川尚未打开局面,这样做有些不妥,就跟谢三强说现在峡川乱糟糟的,易老住过来心里也不会舒服,这事以后再说。谢三强知道薛明汉的意思,当即换了话题,跟薛明汉汇报了一些大桥工程的事情。

    中午的菜是雪依凡一手操办的,烧得非常的好,谢三强和邹放吃后连连夸赞,就连一向吃菜很挑的易竹刚也给了很高的评价,说雪依凡的菜是色、香、味俱全,有一级厨师的水平。

    “依凡,烧菜能得到易老肯定的人可不多,可见今天你是用了心的。”薛明汉也对老婆跷起了大拇指。

    “那是,我可是把我平生所学的全都使出来了。”停了下,又说,“咦,你什么意思,听你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说我平时给你烧菜都是没用心?”

    “是啊,明汉,你这样说依凡可不对,快罚杯酒。”易竹刚说道。

    薛明汉一副十分无辜的样子,说:“我可没这意思,我是说你平时烧菜用了十分的心,而今天给易老烧菜用了十二分的心。”

    雪依凡就笑了,说:“这还差不多。不过,易老发了话,酒还是要罚的。小王,倒酒。”

    王一名怕薛明汉喝醉,说:“雪姨,薛书记最近胃有些不舒服,要不这杯酒我代他喝好了。”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你得问问易老他们同不同意。”雪依凡说。

    “不用代,我自己喝。”说着,薛明汉便端起酒杯,把酒干了。

    “小王,为领导分忧是秘书的职责所在,能主动请缨分忧没错,但今天在座的都是熟人,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再说,等下你还得开车,就别喝了,安全第一。”易竹刚说道。

    “行行行,我听易老的,今天就滴酒不沾。”王一名说。

    这顿饭,吃了一个半小时,除易竹刚夫妇、王一名及谢三强的助手没喝酒外,其他的人多多少少都喝了些酒。

    饭后,易竹刚来了诗兴,问邹放和薛明汉有没有兴致作短诗一首,薛明汉觉得自己的那点作诗水平在易竹刚和邹放两位前辈面前有班门弄斧之嫌,连连摆手。

    “明汉,不要谦虚嘛,我听我师傅说你到峡川上任的时候,作了首《赴任》,水准还挺高的。认识你这么久,只知道你会写文章,却不知道你也会作诗,今天你就表现表现吧,让我也学习学习。”

    “是啊,薛书记,一起来吧,权当是消遣。”邹放也说。

    薛明汉知道推辞不了,说:“那我不卖弄了,作得不好,还请易老和邹先生指点。”

    “小王,拿笔墨来。”易竹刚吩咐道。

    很快,笔墨上来了。

    易竹刚是领导,又是长者,自然是他先来。只见他思忖了那么几分钟,然后提起笔,蘸了蘸墨,提笔写道:

    故人来

    身居高位门庭贵,

    一朝卸任访客稀。

    唯有故人情依旧,

    远道登门叙佳谊。

    落款是:易竹刚公元2007年4月28日题于家中。

    “易老,您真是宝刀不老,诗好字也好。”待易竹刚把笔放好后,薛明汉带头鼓起了掌。

    易竹刚不以为然地笑笑,说:“你就别拍我马屁了,在这方面你没发言权,所以你的表扬不能作数。师傅,您给徒弟点评点评吧。”

    邹放没答话,走近案台看了看字,又读了读诗,说道:“好!易老,写得真好。”停了会儿,又说,“我可不是拍您的马屁,确实是写得好。字我就不说了,绝对是不减当年。我就说这首诗吧,这首诗,一语道破了人与人交往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境,即一真一伪。”

    “嗯。”易竹刚深表认同地点点头,他看了看谢三强,说,“这一点小谢做得不错。”

    薛明汉听出了这话的弦外之音,他不由得又想起上次在望江别墅谢三强的家中见到易竹刚的情形来。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从易竹刚这句话上看,他们应该是没什么特殊关系的,谢三强不过是所有受过易竹刚恩泽的人中之一。

    “明汉就更不用说了,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得意下属,而他也一直把我当成老领导来看待,常常来电话问候一声或跟我探讨一些工作中的实际问题。”

    “老领导就别说我好话了,我这人经不起夸的。”薛明汉打着哈哈,说,“邹先生,这回轮到您一展身手了。”

    此时的邹放,早已是成竹在胸,只见他走到案台前,想也不想,提起笔“刷刷刷”的几下就完成了。

    诗如下:

    崇山行

    故人相见泪盈盈,

    追忆往事慰孤心。

    挥毫泼墨抒胸臆,

    句句飘香嵌真情。

    “献丑了。”邹放把笔搁好,说道。

    “邹先生谦虚了。”薛明汉虽觉得这首诗略显平淡,但邹放一手奔放无羁的行草为这首诗增色不少。

    “明汉,这回轮到你了。”易竹刚说。

    薛明汉也已经想好了一首诗,但在易竹刚和邹放面前,他还是不想显山露水,便推辞着。

    “我还是别献丑了。”薛明汉说。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雪依凡说。

    “依凡,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这也是闲来无事,大家作着玩玩,找找乐子,又不搞什么评比。所以,不管水准如何,只要是抒发胸臆,都算是好诗。”易竹刚说道。

    “对啊,大家只是图个高兴嘛,不用顾虑这么多的。”邹放也说。

    薛明汉看了看雪依凡,说:“既然易老和邹先生这么说,那我就大胆献丑了。”

    刚蘸了墨,正要下笔,薛明汉的手机响了。

    王一名赶紧去接。

    “薛书记,华副省长打来的电话,说要找您。”

    薛明汉一听是华建林的电话,当即把毛笔往砚上一搁,从王一名手里接过电话。“嗯嗯嗯”了几声后挂断电话,说:“易老,今天就不能再陪您了,我现在要赶回峡川去。”

    “你去办正事吧,用不着记挂我这个老头子。”易竹刚说。

    “邹先生、邹夫人,要不你们在崇山住一晚吧,陪陪易老,明天我让人来接你们回去。”薛明汉说。

    邹放和夫人对视了一下,说:“行,就住一晚,也好陪易老多杀几盘棋。不过接就不用来接了,麻烦,我们自己坐车回去就可以了。”

    “还是派车来接吧,你们年纪大,坐客车不方便。”薛明汉说。

    “接邹先生的事,薛书记您就不必操心了,明天我派人来接就是。”谢三强说。

    “好吧,明天我和小王都要去省城办事,这事就交给你了。”薛明汉说,“依凡,我们走吧。”

    出了院子,雪依凡轻声问薛明汉华副省长找他什么事,薛明汉说路上再说吧,总之不是什么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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