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仙人山风景区是东北著名旅游观光胜地。它本是长白山支脉之一,从松嫩平原逶迤而下,到了这里突然奇峰突起,变得格外峻峭。其实它的海拔高度并不高,最高的仙人峰顶九重天也不过九百多米,但因为它的周围方圆百里都是平原,远望群峰便有些高耸入云的气势了。景区的面积并不大,只是它的山奇、林幽、泉清、庙古,足以使游人陶醉其中,故从唐代起就陆续建起不少寺院道观。如今这里释道两家基本上平分秋色,北山以道家为主,南山以佛家为主,各有自己的势力范围。
新开发的仙峰市高新技术产业园区与仙人山风景区相毗邻。经过一年多的建设,占地五平方公里的园区已经初具雏形。几十个亿投资的中外合作项目陆续上马,这对全市的经济转型无疑是个良好契机。仙峰市自解放以来就是个重工业城市,甚至曾有中央领导人建议干脆把仙峰市改名叫东钢市。也难怪,东方钢铁集团公司每年的产值达百亿,却不归市里支配,地方工业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代表产品。这使得东钢历届领导在市委、市政府面前都显得趾高气扬,而从党的关系上对东钢实行领导的市委见了东钢的老总们却总是一副讨好的面孔,没有办法,东钢不交税,连市委书记、市长也开不出工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规律是不讲人情的。苏云骋在市里干了几十年,对这个情况心里透明,所以力主加大招商引资的力度,尽快形成自己的支柱产业,摆脱全市经济唯东钢马首是瞻的局面。市外经贸局贯彻他的意图十分得力,很快就与美国、加拿大、英国、日本、澳大利亚等西方国家的经济大亨拉上关系,他自己也亲自带队出去几次,用他的话说是“打知名度”,并且通过任天嘉的路子使仙峰市的高新区列上了国家经贸委的备案名单。现在看,搞这个高新区是个无本万利的事,全部投资都是外商的,市政府不仅没掏一分钱,还收上一笔为数不菲的土地出让金。这笔钱已经变成苏云骋的小金库。当然,他是不会用它肥自己腰包的,但他早有打算,要用这笔钱干点过去想干而一直干不成的事。今天带着欧阳举一道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欧阳,”苏天骋仰在后座上,半眯着眼睛,双手有节奏地做着指部按摩,“今年的财政概况归拢得怎么样了?”
“大盘子出来了,分项条目还要整理一段时间。下周常委会是不是需要汇报一次?”欧阳举侧过身来问。
“不急。”苏云骋摇摇头,“自留资金部分可以比上年多一些,今年的收入情况比上年好嘛。”
“我是这样安排的。”欧阳举心领神会地说。
苏云骋还想详细做个交代,但一看司机和秘书都在车上,便不再开口。
虽然整个高新区已经封闭起来,但由于正处在轰轰烈烈的基建阶段,各种重载车辆来来往往,园区内还是显得乱嘈嘈的。欧阳举陪着苏云骋先后看了看正在施工中的西门子移动电话生产厂房,已经进入调试阶段的电动自行车装配线,即将投产的软件工业园,然后又到整个园区的标志性建筑“科技女神”雕塑的施工现场与几位美术学院的教授简单交谈几句,对他们顶着严寒在现场指导作业表达谢意。
在整个高新区内转了一遍,小半天过去了。苏云骋谢绝园区管理委员会主任的挽留,让随行的部委办局负责人和新闻单位记者们去饭店用餐,自己与欧阳举坐上车,准备回市政府。
“小郭,你和姜秘书也在这里吃饭吧,我跟苏市长进山里一趟。”
欧阳举突然对司机说。
司机小郭望望苏云骋。苏云骋点点头。他知道欧阳举肯定有事要对自己讲。
姜秘书接替安东旭不久,对自己的职责还不是太清楚,见小郭下了车,便也知趣地跟着管委会主任去了餐厅。
“你要去哪儿呀?”苏云骋疑惑地问。奥迪车没往市区走,却穿过高新区朝仙人峰方向开去。
“我干了一件大事,没经您同意,今天想请您验收一下。”欧阳举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欧阳举的车技不错,在盘山路上操纵自如。淡淡的山岚里,汽车拐进一片松林掩映着的丘陵,停在一座造型别致的大门前。
“到了。”欧阳举拉开车门。苏云骋下车朝四周望去,但见群峰怀抱中,这块丘陵地带真是既幽静又宽敞。一道逶迤的石墙从高高矮矮的松林间曲折而过,一直延伸到山脚下。大门上是四个古朴的大字:绿云山庄。
大门的保安人员早已经恭候在门前。欧阳举没理他们,边引导苏云骋往里走,边做着介绍。其实苏云骋一下车就看出来了,这是一个高级别墅群落。园内,错落有致地坐落着二十余幢不同风格的独体小楼,小楼分二、三、四层不等,有罗马式、俄式、拜占庭式,也有哥特式、阿拉伯式,还有中国江南小镇上那种白墙黑瓦的农家民居式。青石铺成的甬路旁立着一盏盏漂亮的地灯,虽然是深冬,大片大片的草坪却仍然绿茵茵的,显然那是从美国引进的优良草种。
“我的想法是,高新技术开发区建起来后,老外来的人肯定不会少,需要给他们准备必要的生活设施。这片别墅群,可以卖给他们当中的白领或是专家层次的人士。另外,必要时,我们自己也可以临时用在应酬上。”
苏云骋专注地听着,心里想欧阳举这小子也真有些鬼点子,干了这么大的工程,竟然连他这个一市之长也瞒得滴水不漏。
在仙峰市局以上的头面人物当中,欧阳举有苏市长肚里的蛔虫之称。这主要在于他善于揣摸苏云骋的心思。欧阳举只比苏云骋小十岁,但却称苏云骋的夫人为“柯阿姨”。他是八十年代初从大学毕业分到东钢财务处的,当时柯援朝是财务处处长,在她的提携下,欧阳举很快就当上副处长。他的业务水平没的说,只是胆子太大,而且耽迷酒色,在一个漂亮的女“大款”怂恿下,把一笔巨额资金私自借给她用于个人做买卖,结果逾期未能返回,东钢老总蓝盛戎大为震怒,执意要把他送交法办。柯援朝念他是个人才,千方百计为他开脱,使他只是受了个内部记过的处分。前年仙峰市公开招聘财政局长,柯援朝又把他推荐给苏云骋。他先是当了一年“财神爷”,第二年又以“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优势当上了副市长。苏云骋对他的信任超过政府班子里的任何一位。这也是他愈加有恃无恐的原因。
“你是什么时候搞的这个名堂?”苏云骋淡淡地问。
“今年三月份开工的,这个工程一直是我亲自抓,市委那边,连古书记也不知道。”
“资金从哪儿来的?”
“大数一个亿,市里一分钱没掏,都是何广慧投的。”
“他?”这回苏云骋惊奇了。这何广慧是香港有名的地产大亨,年初才来仙峰市拓展业务,与苏云骋也算熟识,没想到在他眼皮底下搞了这么大的名堂,他居然毫无所闻。这港佬也真能守口如瓶,昨天两人还在一起打高尔夫球,他竟能只字不提这座“绿云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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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绿云山庄出来,汽车沿着盘曲的山路向山外开去。他们是绕着仙人山景区转,出了景区,就是泉灵县地界。泉灵是仙峰市下辖的五区六县当中人口最多、经济相对发达一些的大县,县委书记汪晋国早年曾给苏云骋当过两年秘书。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苏云骋问。
“泉灵新从西双版纳招来一批傣家妹,开了个傣味餐厅,前些天我陪肖远驰副省长去检查高速公路施工情况,正赶上开业,肖副省长品尝后,连声叫好。他在东钢当总经理时,去过云南,很喜欢那里的边陲风味。咱们今天也去敲敲汪晋国的竹杠。”
“算了吧,下午我还打算召集计委的人开个会,把人代会上讲的今年那十件大事敲定下来呢!一喝上酒,可就什么也干不成了。”苏云骋有些犹豫。
“瞧您说的。”欧阳举一本正经地说,“这些具体落实的事,我就代劳了,哪用得着您这主要领导操心呀?”
说着话,车子进了泉灵县城。拐过老城门楼,一座典型的傣家二层竹楼出现在路边。门前十来盏宫灯和排得整整齐齐的各色轿车烘托出一派红火的气氛。两个身着筒裙的妙龄少女迎候在大门前。
欧阳举在前引路。苏云骋跟随他进到竹楼里,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竹楼只是个门面,进得大门,却是普通的商业用房,只不过开间很大,每一层都有二三百平方米。顺着用竹竿搭起的楼梯拾级而上,二楼都是雅座。欧阳举选了一个小包间。头上插着缤纷首饰的女服务员端上两盏有名的云南“三道茶”。
欧阳举轻佻地在女服务员腮上拧一把:“你是真的傣妹子?别是冒牌货吧?”
“先生开玩笑了。”女服务员看上去年纪不大,笑得甜甜的,“我叫依罕亮,是从西双版纳首府景洪来的。请先生多多关照。”
苏云骋没去过西双版纳,对房间里的傣式装修饶有兴致。这个包厢的餐桌是用整根成竹截断后做成的,高仅及膝,很像北方地区农家的炕桌,客人必须坐在半尺高的竹凳上进餐,不能像在城里那样坐着高背靠椅。餐桌是半月形,旁边是一个小火塘,红红的炭火烤得房间里暖融融的。他脱去呢大衣,拣了靠近火塘的竹凳坐下,抬头打量女服务员一眼,发现她果真长得不像当地姑娘。依罕亮的身材修长苗条,上身穿一件淡红色圆领窄袖对襟紧身短衣,下身套着齐脚背葱心黄色长筒裙,一条光闪闪的银腰带紧紧系在短袖衫下襟和筒裙裙口处,一举一动,俊俏飘逸,恍若仙女。
他心情油然变得快活起来,主动点了几道菜:竹筒排骨、椰叶蒸鸡、红泥田鸡腿、生烤鱼、黑米手抓饭、傣家米酒……
依罕亮边复述着菜名边在菜单上记。她的普通话有些生硬,但声音软软的,很好听。
突然,一个陌生人推门进来。欧阳举抬头一看,高兴地大叫道:“我的天,你这贼老道怎么也来这里啦?”
来人身着灰色道袍,头上梳着道士髻,一串鸽蛋大的捻珠挂在胸前,个头不高,面色肥润,看上去五十岁上下,两只眼睛闪闪有神。显然他与欧阳举是老熟人了。
“来,我给介绍一下。”欧阳举指着来人对苏云骋说,“这位是仙人峰无极观的道长……”
“慢。”老道止住欧阳举的话头,转向苏云骋轻轻稽首,“且待贫道为这位施主卜上一卦,欧阳市长看看准也不准。”
官场规矩,称职务宁大勿小,宁高勿低,在公开场合一定要去掉那个“副”字,欧阳举虽是副市长,但下面人无一例外地都以“市长”称之。
苏云骋含笑不语。
“施主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目炯炯,印堂明亮,无浮躁猥琐之态,有不怒而威之气,千秋伟业聚于掌上,百万黎民藏在心中——论其身份,非为中枢要员,即是一方诸侯。欧阳市长,贫道所言如何?”
欧阳举哈哈大笑:“你这贼道修炼得愈发神神鬼鬼的了!——算你说得准,这是我们仙峰市的苏市长,现在的代理市委书记。苏市长,这位就是在咱们市里颇有名气的黄老道。”
苏云骋笑着示意黄道长落座。
黄道长又是一揖:“今天和苏市长相识,贫道真是三生有幸。二位慢用,那屋有两个道友在等着。贫道是从门口看见欧阳市长进来,才来打扰的。”
说着,他抽身往外走,同时给欧阳举递了个眼色。欧阳举笑骂着:“贼道总是这么鬼鬼祟祟的,什么话不能当面说!”但还是跟他出去了。
苏云骋呷了口茶,顿觉一股香气沁入肺腑。黄道长说他一眼可以看出自己的身份,不过是故弄玄虚。多年的领导干部生涯养成自己特有的思维定式,连一举一动都染满了官气,不说是黄道长,随便找个人也不会把自己说成是下岗工人,何况欧阳举在自己面前唯唯喏喏的,外人一眼就能看出自己比他位高权大。
暗笑间,欧阳举回来了,边给苏云骋斟酒边介绍说,“这老道在市里很有人缘,八大局的头头们大多是他的信徒。据说他推算前因后果,尤其是预测未来十有八准。这不是,前些天人代会人事任免,不少人事先就去找他求卦。太极观里的香火钱向来比别的地方多。”
“出家人与政界掺和在一起可不是好事。”苏云骋夹了口菜,不以为然地说,“历史上,和尚道士乱政的事几乎每个朝代都有。”
“一个靠《道德经》混饭吃的老道哪来那么大的本事?”欧阳举笑道,“刚才他把我叫出去,还想让您帮助他弄个政协委员当当哩!”
苏云骋摇摇头,显然不赞成。
两人边吃边聊,吃得挺可口,一筒米酒很快见底,欧阳举吩咐站在一旁的女服务员再去取一筒来。依罕亮刚要往外走,饭店老板娘就陪着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推门进来了。
“晋国!”欧阳举起身大叫,“你小子真是摆起地头蛇的谱啦?苏市长来了,你竟敢姗姗来迟!”
汪晋国笑着与苏云骋握手,叫屈道:“市长,您别听他胡诌。我那边正开常委会,哪敢跑出来呀?这不,会一散,我一分钟没敢耽搁,马上就跑来了。”
“别听他的。”苏云骋笑着又与老板娘拉拉手,“我不让他告诉你,可谁知道他还是给你挂了电话。”
“您难得来一次,怎么能不告诉我呢?忘了我曾是您最得力的秘书了?”汪晋国的话听着自然而亲切,像家人一样,“今天别走了,我们县里的国际大厦刚刚剪彩,您去住一宿,看看有没有点‘国际’的气派。”
“嗬?”苏云骋笑问,“一个县城,也搞了个‘国际大厦’?你有那么多外国客商吗?”
“您不是说过要敢于搞‘大手笔’吗?”晋国把球踢回去,“我们是往二十年、三十年以后看的,要保证这座大厦三十年内不落后。”
添了副杯箸,汪晋国坐下陪着他们一道吃喝起来。老板娘右手执壶,左手捏着右手的袖口,亲自给几位贵客斟酒。一杯酒下肚,汪晋国又给苏云骋斟上:“市长,人代会定下的十大项目,有我们县的高速公路二期工程。我们想由自己的施工企业定额承包,不再把这块肥肉给外人了。市计委那里,您和欧阳还要多多关照呀!”
“你小子真是口气不小,那是世界银行贷款、仙峰市的十大工程之一,怎么一夜间成了你们泉灵的项目了?”欧阳举笑骂道。
汪晋国分辩道:“虽说是市里立项,但工程的百分之八十五路段都在泉灵境内。上次肖副省长不是还要求我们要‘举全县之力,毕其功于一役’吗?”
“你别拿省长来吓唬我。”欧阳举夹口菜,“我看你是给苏市长出难题。你就不怕别人说苏市长胳膊肘往自己的秘书怀里拐呀?”
事先在电话里,汪晋国已经做通了欧阳举的工作,此刻欧阳举这席话完全是与汪晋国在演双簧。
“如果县里施工企业的资质合格,也不是不可以由你们自己承包,但也要走招标投标的路子。”苏云骋沉吟着说。
汪晋国没想到苏云骋会这么痛快就答应,不由得大喜过望,举杯道:“市长放心,我不会让您跟着我背黑锅。既然是世界银行贷款项目,我就要把它干出个世界一流水平。”
这一顿傣家饭,三个人足足吃了两个小时。当然最后是汪晋国买单,因为他是“东道主”。苏云骋带有些微醺意走出房间时,依罕亮优雅地站在一旁躬身相送。闻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少女特有的淡淡清香气,他竟然多少有些留恋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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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姗姗打开空调,不一会儿,房间里就溢满了融融暖意。她脱下银灰色马海毛外套,里面是一身大红色练功服。在一面墙的大落地镜前,她摆出不同姿式做了几个“亮相”,自得地笑了笑。
对自己的美丽,夏姗姗有着充分自信。虽然已是三十岁的人了,但外人都以为她不过二十五六。秋未寒形容她是标准的“古典美人”:柳眉杏眼、樱唇桃腮、丰乳细腰,说话的声音也如莺鸣鹂啭。作为演员,夏姗姗对自己容颜的保养胜过对生命的爱护,一日三餐的食量绝对不超过七两,而且坚决拒绝高蛋白。剧团里的女演员对她那细如瓷、滑如脂的皮肤更是羡慕不已,后来听说她长年坚持用“丁家宜”美容护肤,大伙儿不约而同地都把自己的化妆品改成了“丁家宜”,就像有人下令似的。
大镜子里,那个俏丽身影像一团跳跃的火苗,依然那样年轻,充满活力。每天吊嗓子、练身段,是夏姗姗的“必修课”,过去条件不好时,她常常在公园里或小树林间练习,通常天不亮就出门,冬天里还要秋未寒陪着一道去。尽管条件那样艰苦,她却是雷打不动,风雨不误。后来她成了京剧团的“台柱子”,团里就给她专门配置了这间练功房。全团百余号人,享受这个待遇的,除了团长和总导演,演员中她是唯一的一个,为此,还曾引来过不少的嫉妒呢。
练了一会儿,夏姗姗觉得有些累,便用香巾纸擦擦额上的汗,在小沙发上坐下来。她暗自奇怪,平时练习再长时间也没有这种感觉呀,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呢?心里有一丝丝莫名的烦燥。可究竟是为什么,她又说不清道不明。
夏姗姗从案头上拣起大字打印的现代京剧《弄潮人》的舞台脚本,百无聊赖地看起来。这是京剧团准备在今年推出的新剧目,还打算参加省里的舞台剧会演。前一时期,市长苏云骋在全市宣传工作会议上讲话时提出,戏剧舞台上要突出“主旋律”,要拿出精品,要下大气力宣传本市的英模人物,用文学艺术手段树立本市的“十面旗帜”。市长一声令下,文化局闻风而动,很快给各剧团分配了任务。文化局长冉欲飞亲自送来这个剧本,指令京剧团排演,这是他用了一个星期时间突击出来的。剧情描述的是某大城市的主要领导在改革大潮中如何抵御方方面面的诱惑与干扰,克服重重困难,内引外联,开放搞活,用*理论做武器,把一个濒于倒闭的大型国有企业从困境中拯救出来,从而带动了整个城市的振兴。虽然剧中故事发生在“南方某地”,主人公也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夏姗姗越读越觉得这个剧写的就是苏云骋,连他习惯用的口头禅,作者都照搬无误。
这冉欲飞真会拍。她暗想,自己丈夫就没有这个本事。按说论交情,秋未寒足可以算是前市委书记小圈子里面的人,可他就是不擅于利用这种关系,总是一副“万事不求人”的面孔。
夏姗姗知道,冉欲飞的父亲去年已从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位置上退下来了,现在他一定急于与现任市长挂上关系,这个剧本无疑是块“敲门砖”。
按导演意图,夏姗姗在剧中饰演男主人公的女儿,一个敢仗义执言、为民请命的女记者,最后因掩护受坏人报复的父亲而遇害。虽然说是“女一号”,但夏姗姗却认为她不过是那个被誉为“弄潮人”的男主人公的陪衬,所以出演的兴趣并不大。况且剧本写得像一部为某人歌功颂德的传记,满纸官话、套话,一听就令人反胃,估计也不会叫座。
想着想着,夏姗姗出了神,不经意间,目光扫到挂在衣架上的那件绿色棉军大衣。她心里一个激灵,登时明白自己无缘无故的烦恼来自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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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了入冬后头一场雪,是个周日。京剧团团长老熊突然坐车来家里找夏姗姗,要她陪自己去常务副市长欧阳举的办公室请款:“欧阳副市长分管财政局,他手指缝松一松,就够京剧团吃一两年的。”
夏姗姗奇怪:“请款是你们领导的事,让我去干什么呀?”
“你是‘女一号’哇!给《弄潮人》请款,你出面自然有分量。”老熊笑容可掬地说。
秋未寒过意不去,便劝妻子跟着跑一趟:“去吧去吧,请来款,剧团日子好过,你也可以多演几个角色。”
“是嘛是嘛,还是咱们大作家看得透。”老熊恭维着,拉夏姗姗钻进他那辆桑塔纳。
老熊之所以想到让夏姗姗出场,是因为欧阳举的一个暗示。头天晚上,老熊在华清池洗浴中心泡完温泉,进到大厅里休息。这个洗浴中心也是一处高消费场所,平民百姓难得光顾,来消闲的多是“大款”阶层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正要假寐一会儿,忽然看见欧阳举在一伙人的前呼后拥之下从一楼上来,走进旁边一个小包房。欧阳举早年曾在舞台上客串过《智取威虎山》中的少剑波、《海港》里的马洪亮,对京剧的痴迷人所共知,至今仍是仙峰市的一大“名票”。由于这个缘故,老熊与他很熟。当初未发迹时,他还拜托老熊,想从东钢调入京剧团当正式演员呢。若不是政审时说他“生活作风不严谨,自律性差,家有海外关系”等,他早就是老熊的部下了,当然也就当不上常务副市长了。不过这些年,老熊与他一直走动不断。讲义气、念旧情,也是欧阳举的一个优点。虽然官当大了,他对老熊却一直很热情。
有了这层关系,老熊便不加踌躇地推开小包房的门闯进去。侍应生正要阻拦,欧阳举抬头看见他,忙高兴地打招呼。
“哎呀,我的嫡传师傅!快,这边来。”
他拍着身边的一个躺椅,笑着让座。原先仰在那个躺椅上的年轻人知趣地起身相请。
“你是市长,我是个唱戏的,怎么配当你的师傅。”老熊被欧阳举的热情弄得有些不自在,歉意地向那个年轻人拱拱手,在欧阳举身边坐下来。虽然是熟人,他也不便大咧咧地与市长并肩躺在一起。
“躺下躺下,做做足疗,很惬意的。”欧阳举力劝。老熊这才看见还有一个按摩小姐拎着小凳站在身旁欧阳举的躺椅前,另一个姑娘正用力给他按摩双脚。他顿悟,刚才的年轻人一定是正要享受一番的,不料被自己给冲了。于是他忙不迭站起身来,让那个年轻人躺下。
“不用管他。”欧阳举没动身,笑着说,“我给你们介绍介绍,他是我的秘书,小刘;那几位都是市里的几大局的舵把子;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市京剧团熊团长,当年唱《打渔杀家》,红透半边天的角色。我那几嗓子,还是咱熊师傅教的哩!”
“久闻熊老师大名。”小刘不卑不亢地微微躬躬身。其他人都笑容满面地点头致意。老熊便也向周遭点点头。
拗不过众人,老熊鸠占鹊巢,在本该属于小刘的躺椅上仰倒。按摩小组把他的浴袍下摆往上撩起,一双灵巧的小手将滑腻腻的按摩霜涂在脚上、小腿肚上,轻柔地揉捏起来。一阵舒畅感直透他的心底。
屋子里一片安宁,只有墙角的音箱里传出若有若无的轻音乐。
“最近忙什么呢?”欧阳举半闭着眼,悄声问。
老熊也低声回答:“前些天我派人去北京京剧艺术资料博物馆录了一些传统名段子,明儿个给你送几盘听听。”
“好,好,多谢。”欧阳举颔首。
“欧阳市长,”老熊谈起正事,“今年的财政拨款还欠我一多半,这回排演《弄潮人》,一下子又投入上百万,我的家底全都空了,你还得支持支持呀!”
“好说。”欧阳举答应得很痛快,“明天我在市政府值班,你打个报告,送去我批一下,让财政局办就是了。”
“哎呀,这可太谢谢你了。”老熊高兴得一蹬腿,差点踢到按摩小姐高挺的胸脯。
突然,欧阳举凑过头,眼神闪烁着开玩笑般耳语道:“上次重阳节联欢,我看你那个夏姗姗唱得的确不错。过去只听虚名,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哪天找个机会,请她清唱一段,怎么样?”
“那不成问题。给市长大人唱个专场,她也会求之不得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低声笑了起来……
老熊在文化圈里混了大半辈子,有着过人的精明。他察言观色,知道这位以拈花惹草见长的副市长打上夏姗姗的主意了。他也乐得送个人情。领着夏姗姗往欧阳举办公室走时,他决心,这次一定要狠狠地“宰”他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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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举正在办公桌前看文件,见老熊和夏姗姗进来,分外高兴,让小刘给洗水果,又亲自倒了两杯茶。
“姗姗,一个月不见,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知道吗?你一直是我崇拜的偶像呢!”欧阳举毫无顾忌地夸奖道,丝毫不在意夏姗姗羞涩的脸色。
“你瞧,”他对老熊说,“姗姗这身材,穿什么都好看。别人穿军大衣,像个草包,她穿上就显得亭亭玉立,真绝了!”
老熊在一旁点头奉承着。
夏姗姗越发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笑了笑。她暗自后悔,怎么鬼使神差,偏偏穿上他送的大衣来这里。这件大衣,是上次欧阳举到京剧团找老熊聊天时,遇上夏珊珊,硬披在她肩上的。
说罢闲话,老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请款报告递过去。欧阳举坐回圈椅上,扫了一眼,笑了。
“你老兄未免狮子大开口了!一个百人剧团,一年哪能用得了上千万的经费啊!”
“这里有个特殊情况。”老熊不慌不忙地说,“一来剧团历年欠职工的账太多,这次想以‘自建公助’的形式盖一幢住宅楼;二来上演《弄潮人》投入过大,这是苏市长提倡的‘主旋律’剧目,太寒酸了不行;三来……”
欧阳举打断他:“新剧上演后,可以有票房收入呵!这个投入可以收回的嘛!”
老熊苦笑道:“这个剧,我敢肯定,剧团准是血本无归——没有凶杀,没有枪战,没有绯闻,又没有高科技手段营造舞台气氛,注定是赔钱戏。”
“那也不行。”欧阳举摇头,“满足你一家好说,话剧团、歌舞团、曲艺团、评剧团都来要,我能招架得了?”
老熊瞥了夏姗姗一眼,她会意,轻启樱唇道:“欧阳市长,恕我冒昧,您不能把京剧团与其他几家等同看待。”
“哦?”欧阳举半转过圈椅,笑吟吟地面向她,“愿闻高见。”
“京剧是国粹,目前演出空间狭小,国家提倡大力扶持,这是其他剧种所不具备的独特条件,在这方面投资再大,别人也说不出什么;另外,京剧以历史剧为主,道具、行头、场景的花销非现代戏可比,投入自然要比现代戏多,政府理应在财务上予以倾斜;更重要的嘛……”
她故意不往下说了。
“说下去呀!”欧阳举站起身,“你的观点蛮有道理嘛!”
“更重要的是,市长您也是京剧票友呀!无论于公于私,您都应该高抬贵手的。”夏姗姗开玩笑般说。
欧阳举开怀大笑起来。夏姗姗的心猛地颤栗一下。他的堂音很足,她心中再一次涌上这个评价,下意识地想起上次见面时他在自己耳边说的悄悄话:“你真迷人。”
“好吧,看在我的偶像的面子上,我签字啦!”
欧阳举半真半假地说着,挥笔在老熊的报告上写了一行字。
老熊喜滋滋接过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道:
请财政局考虑从今年起每年拨款500万元,以三年为限。
滑头!老熊暗骂,但他也满足了。原先只想争取每年能给二三百万,这已是翻一番了。
“谢谢市长大人。”
他刚要告辞,却听欧阳举吩咐道:“小刘,熊团长在北京为我录了几盘带子,你随他去京剧团给我取来。姗姗,你在我这儿稍等一会儿,好吗?”
“这……”夏姗姗没料到他会有这一手,一时不知该不该答应。
“可以,可以。”老熊心领神会,忙劝夏姗姗,“陪欧阳市长唠唠剧团的事儿,我十分钟就回来。”
宽大的办公室里就剩下两个人了。欧阳举过去关上门,声音很轻,可夏姗姗听来却像惊雷轰顶一般。她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欧阳举走到她面前站住,微笑着不言语。空调的温度很高,夏姗姗的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你热了,把大衣脱了吧!”
“不!”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落地大钟的秒针嚓嚓的走动声清晰入耳。
“你知道吗?重阳节后,我一有空闲,总会想起你,上次去剧团看老熊,其实也是为了看看你,我喜欢你。”欧阳举温和地说。
姗姗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直截了当,一点不转弯,那圆润浑厚的声音一次次敲击着她的心房,但她仍努力抗拒着他的诱惑。
“不!”
“不要说‘不’!”欧阳举的双手放在夏姗姗的肩头,轻轻摩挲着,“我相信你也会喜欢我的。我并不是个令女人厌恶的男人。”
“我有丈夫。”夏姗姗呻吟般说道。她想拨开他的手,可却浑身乏力,抬不起胳臂,甚至要站不住了。
“我并不是想给你当丈夫,我要当你哥哥。”欧阳举看出夏姗姗身上在颤抖,便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自己仍然站着,“就像董永和七仙女,像牛郎和织女,我就是董永,就是牛郎。”
“我不愿意。”
“你会愿意的。”欧阳举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放心,我绝不会做违背你意志的事情,除非你情愿。我有耐心等到你接受我。”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夏姗姗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见老熊还不回来,便提出自己先回家。
“也好,不必等他们了,用我的车送你回去。”欧阳举打开墙角的文件柜,取出一只精致的鳄鱼坤包,放在桌上。
“这是一个朋友从法国带回来的,你用着正合适,送给你吧!”
“我不要!”夏姗姗断然拒绝。
“你呀,真是孩子气!”欧阳举不再勉强,起身送她下楼。他的司机正在楼下车里坐着。临关车门,欧阳举把坤包放在夏姗姗身边。
“下车时别忘了你的包。”他叮嘱道。
不待夏姗姗回答,汽车便启动了。
夏姗姗到家时,秋未寒不在,只有秋叶在洗衣服。她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坤包一看,顿时惊呆了:天!里面是崭新的几叠百元大票,一共五万元,另外还有一套纯正的法国化妆品,没有万儿八千的也买不下来。她里里外外翻看着这只注定要改变她人生轨迹的鳄鱼坤包,在一个不起眼的夹层里有“中国深圳”几个字。她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朋友从法国带回来的礼物,而是欧阳举专门为她夏姗姗买的!
不知什么缘故,她竟然有几分感动,不知不觉间眼睛湿润了。
17
“姗姗,外面有客人找!”
传达室老丁头在门外喊。
夏姗姗穿上外套,匆匆往外跑,一眼看见楼前停着那辆黑色奥迪。003号,是欧阳举的车。她心里“咯噔”一下子,正迟疑间,司机的门打开了,小刘笑眯眯地钻出来,冲她招招手。原来是他开的车。
“你好,姗姗同志。”
“有事吗?刘秘书。”夏姗姗礼貌地问候道。
“是这样,欧阳市长接待几位日本演艺界客人,他们很喜欢中国的京剧,所以,欧阳市长派我来接你,与客人交流交流。这也算是一次外事活动吧!”
说着,小刘打开了后座门。
“这……合适吗?”夏姗姗犹豫道,“团里还不知道呢!”
小刘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走吧,我已经给熊团长打招呼了,他同意你去,还说,最近没有演出任务,去几天都行。”
汽车轻快地转个弯,驶上通往市郊的公路。小刘的驾驶技术不错,尽管路上仍有厚厚的积雪,车开得却很稳。他从反光镜里看见夏姗姗忐忑不安的样子,便抽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喏,我的电话、手机、传呼号都在上面,以后有什么事,你随时可以与我联系。欧阳市长很忙,有时你可能找不到他,可以找我。我大部分时间都跟他在一起。”
“谢谢。”夏姗姗接过名片,端详一气儿后突然领悟到,这一定是欧阳举在婉转暗示自己怎样与他联系。当市长的,当然不方便整天接女人的电话。其实他想得太多了,自己根本不可能主动去找他的。
不到一刻钟,汽车开进仙峰大酒店宽大的停车场内。这是仙峰市目前规格最高的涉外宾馆,四星级,市里重要的外事活动大多在这里举行。小刘领着夏姗姗乘电梯登上六楼,来到香格里拉厅。
这是个会客兼欢宴并用的豪华套房,装饰得古朴典雅的会客间坐满了人。夏姗姗一眼看见欧阳举正兴致勃勃地侧身讲着什么,其他在场的人中,她只认识冉欲飞,这使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小刘走到欧阳举身边,轻轻点点头,欧阳举便扭脸往门口望过来。
“好、好,本市梨园第一花旦来了。”欧阳举高兴地站起来,给夏姗姗逐一做介绍,市政府副秘书长、外事办主任、文化局局长、市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日本客人是九州映画株式会社的,有社长、艺术总监、导演,还有两位长得小巧玲珑的年轻女演员。
宾主寒喧着随欧阳举走进宴会间,他特意拉夏姗姗在自己身边坐下。见夏姗姗有些忸怩,他大声说:“没关系,姗姗,今天是私人宴会,我付账。这几位日本客人都是我的老朋友,去年我去他们那里访问,没少叨扰他们,今天他们来了,我理应尽尽地主之谊,是吧,冈崎先生?”
冈崎是那位社长,看上去有六十多岁,听罢翻译哈伟转述,他站起身来连连鞠躬致谢。
“客人早就到了,就等你一个人。”欧阳举把餐巾裹在胸前,悄声对夏姗姗说。她不由得心头一热。
宴席很丰盛,气氛也很好。酒过三巡,欧阳举提议每人献上一个节目,没有节目的,罚酒一杯。外事办主任带头叫好。日本艺人很大方,几个人先后唱了《拉网小调》《北国之春》和电影《人证》中的插曲《草帽之歌》,那位艺术总监还表演了两个小魔术,引来席间一阵阵欢笑。
欧阳举关照着身边的夏姗姗,一个劲儿让她多喝点。开席时,酒店提供的是一种名叫“罗生门”的日本清酒,但日本酒滋味寡淡,每人尝了一盅,都觉得不对口味,就换上了中国的“剑南春”。日本客人显然对烈性酒也有好感,他们又不擅打酒官司,喝起来格外痛快,几乎是一口一杯,来者不拒。夏姗姗却谈不上什么酒量。欧阳举便叫了两瓶法国干红葡萄酒,让她陪两位日本女演员慢慢饮用。
“现在该咱们欧阳市长亮一手了。”冉欲飞凑趣道,“欧阳市长的京剧功底厚实,早些年没少登台演出。”
他对客人介绍说。
众人拍手相请。欧阳举笑着起身:“我立的规矩,我应当带头遵守。唱什么呢?”他俯身望望夏姗姗,似在征询她的意见,却又自己点了题,“那就唱一段《空诚计》吧!”
他像是喝过了量,身子站不太稳,扶住夏姗姗圆润的肩头,道声“献丑”,唱了起来: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评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
料定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
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
东西征南北剿保定乾坤。
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
俺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
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
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夏姗姗坐在椅上,心里默默为他打着鼓点。这是一段“西皮慢板”,欧阳举唱得有板有眼,舒缓流畅,颇得马连良的遗风。唱到最后一句“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轻轻地捏了夏姗姗肩头一下。
夏姗姗脸上本来就有了几分酒意,此刻愈加红得厉害。
唱腔方落,博得满堂彩声,两个日本小姐乘机分别敬了欧阳举一杯酒。欧阳举喝下,扶起夏姗姗,让她也唱一段。推托不过,她清唱了《玉堂春》中的一个段子。
“瞧,这才是科班出身哪,我那几嗓子,野狼嗥而已。”欧阳举坚起大拇指夸奖道。
不待散席,夏姗姗便有些支持不住了,头晕得厉害。平日里,为保护嗓子,她是滴酒不沾的,今天在欧阳举的鼓动下,三两装的高脚杯,她喝了足有两杯。欧阳举一边招呼大伙回客厅喝茶,一连让服务员送夏姗姗和两个日本女宾上楼休息。小刘见状也跟了出去。
电梯升到十一层,日本客人鞠躬道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到十八层,楼层服务员把夏姗姗领进1818号客房。夏姗姗已经有些瘫软了,小刘扶她在席梦思床上躺下,为她轻轻盖好鸭绒被,返身下了楼。夏姗姗很快便沉睡过去,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18
欧阳举进到屋里,顺手掀下“请勿打扰”门灯。小刘告诉他,要回市里安排明天的民营企业家座谈会事宜,没上楼来,径自开车走了。这个小伙子很懂事,欧阳举满意地想。
1818房间是这个酒店里按高标准设计的“总统套房”。当然从落成那一天起,就不曾有哪个“总统”光顾过。这是三进套。最外间是大会客室,铺着厚厚的地毯,一圈真皮沙发,呈半圆形围着一套家庭影院;窗纱前的花架上,摆着几盆品种不一的名贵君子兰;一幅爱新觉罗-启功的字画挂在正面墙上,为房间增添了几分雅致。第二间是标准的办公格局,文件柜、电脑终端机、传真设备一应俱全,宽大的写字台上,插着两面鲜艳的小红旗,一面是党旗,一面是国旗,构成美丽的“V”字形。引人注目的是,墙角有一个半人高的磁带架,上面排列着上百盒各式磁带,加上桌面那套东芝牌音响设备,显露出主人对音乐的特殊爱好。最里面是卧室,一张席梦思双人床,两只单人沙发,一台平面直角松下电视机,摆设与一般宾馆客房无异,只是多了一台造型别致的梳妆柜,使房间里凭添了几许脂粉气。
欧阳举包用这套豪华客房一年多了,但除了宾馆总经理和几个不分你我的亲信,少有其他人知道。总经理乐不得有个巴结上司的机会,一再表示,领导日理万机,应当有逸有劳,偶尔来这里歇歇乏,是酒店的荣幸。他不计较每年高达40万元的费用,因为他心里有数,这位常务副市长掌管全市的财政大权,不会让酒店吃亏。再说了,即使亏了,也是亏的共产党,于他自己没有一根毫毛的损失,管他呢。当然,房间的布局是按照欧阳举的要求重新调整过的,副市长到这里来是为了工作,不单纯是休息。
此刻,夏姗姗就躺在床上,睡得正甜。欧阳举趿着软底拖鞋踱进房间,厚厚的窗帘遮住阳光,一时什么也看不清。他扭亮壁灯,摘下腕上的“欧米茄”表,发现已是午后三点钟。他在床边坐下来,细细端详着这个自己心仪已久的女人。柔和的灯光下,夏姗姗比平时显得更妩媚,两只平时能勾人魂魄的杏核眼紧紧合着,长长的睫毛间似乎掩藏着无限春qing,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红得像丹砂染过的双唇与细腻的面颊搭配得那般和谐。欧阳举轻轻拉开鸭绒被,看见夏珊珊颈下细巧的“美人骨”微微上翘,那对高耸的乳峰随着均匀的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这哪像个三十岁的少妇,分明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他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知道夏姗姗的名字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与她第一次面对面地接触还是重阳节那天。打那天以后,欧阳举心里一直放不下她。当上副市长后,他身边不乏漂亮、伶俐的女孩子,可与夏姗姗一比,他觉得那些女孩子没有一个能拿得上台面。他发誓要征服她。他自信有这个把握。因为他已经看出来,夏姗姗有着所着漂亮女人摆脱不掉的通病,那就是爱慕虚荣。那只坤包只是投石问路而已,他有能力满足她的任何物质要求,当然,如果她真心投入自己的怀抱,他也可以让她在精神上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从大学毕业走上社会那一天起,欧阳举就把自己定位为可以跻身于“伟人”行列的非凡人物。但他也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灵魂上可以称为“伟大”的人物,因为那种伟人是鄙视物欲的,而他恰恰相反。比如现在,这个美丽的尤物就睡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他不由得冲动起来,喉头一阵阵发紧。可是,自己答应过她,不做违背她意愿的事情。该不该食言呢?
欧阳举心里出现了短暂的矛盾,不过,很快地,那份强烈的zhan有欲占了上风。她已经睡在自己的床上,这不是别人强迫她上来的,那么也就不算违背她的意志了。何况,这一天不正是自己千方百计所追求的吗?
欧阳举不再犹豫,一件件脱掉身上的衣服,轻轻地钻进鸭绒被里。他有些心怯,侧脸望望仍在酣睡的夏姗姗,一时不敢碰她。
三五分钟过去,欧阳举把脸贴近夏姗姗,闻到她呼吸中散出的淡淡的葡萄酒的醇香。这股香气刺激了他的胆量,他把手伸进夏姗姗的内衣里,握住一只Rx房,温柔地抚弄着。
夏姗姗被惊醒了,迷蒙中,似乎是在家里,秋未寒正与自己亲热。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往旁边一看,不由得惊叫一声,猛地起身——
“你!”
“姗姗!”欧阳举紧紧吻住她的红唇,就势翻到她身上,“是我。我真想你,真想你,真想你。”
他双手死死搂住她,含混不清地连连说。夏姗姗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挣开他的亲吻,恼怒不已。
“欧阳市长……”
“不要叫我市长,叫我欧阳。”欧阳举喘着气,抱住拼命挣扎的夏姗姗,乞求道,“我要你,姗姗。给我吧,我会让你幸福的……我会让你幸福一辈子,……相信我……”
他的动作开始变得粗鲁起来。尽管夏姗姗极力抵抗,但身上的绣花小翻领衬衣还是被他扯下,最后,连文胸的两根带子也断了。
“我的宝贝!”欧阳举的眼睛都直了。夏姗姗的Rx房是他在其他女人身上从没见过的,丰满而挺拔,雪一样白得令人眩目,圆润的乳丘上,鲜红的乳豆像两粒熟透了的樱桃,深深的乳沟连着平滑的小腹,圆圆的脐眼如同满月嵌在正中。欧阳举激动得周身颤抖,噙住两个*,像贪嘴的孩子一样吮个不停。
夏姗姗被他撩拨得浑身疲惫,干脆放弃了挣扎,听凭他在那里轻薄,只是眼角溢出两滴大大的泪珠。
“欧……阳,”她无力地说,“你坑了我。”
“我对不起你。”欧阳举为她拭去泪水,又把脸埋进她胸前,“可是我实在太爱你了,得不到你,我真是寝食不安。今天你就成全我吧,好吗?姗姗。”
夏姗姗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任凭欧阳举给自己褪去下身的短裤。
欧阳举意兴勃发,在夏姗姗身上施展出十八般武艺,足足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一泄如注,满足地趴在她身上大口喘气。
这段时间,对夏姗姗来说恍如隔世。手插在欧阳举浓密的发丝里,她眼前依次浮现出重阳节与他联唱《打渔杀家》选段,在奥迪车里接过他送的鳄鱼坤包几个场景。他是这样地有心机,一步步地把自己骗进陷阱里。
“欧阳。”
“什么事,姗姗?”
“我堕落了,是吗?”夏姗姗悲哀地说,“我变成了一个坏女人。”
“是你害了我!”她恨恨地在他脊背上掐了一把。
欧阳举把她的纤手抓住,按在胸前,盯着她的双眼,半是戏谑半是郑重地说:“不是我坑害了你,而是我成全了你。你也不是堕落,而是脱胎换骨,就像那些练功的人说的那样,你现在上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从今天起,我要让你过上一个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生活,无论在哪一方面,都要让别人比不上你,我有这个能力。而且——”他轻轻抚mo着夏姗姗的Rx房,“跟我在一起,你不会后悔的,我会让你有着刻骨铭心的满足。”
夏姗姗不语。但她的身心的确有一种全新的感受,一种在秋未寒那里不曾得到过的感受。
19
金洋子原打算自己过生日时只搞一个小型聚会,把苏醒、苏云骋、欧阳举请来,一则为安东旭送行,二则也是更主要的,是要答谢两位市领导对安东旭的关照。不料香港那边开张筹备工作紧张,安东旭提前半个月走了,所以,她不便再请苏云骋和欧阳举,只好约了几个小学和中学同学到“天音阁”歌厅去痛痛快快地玩了一通,那顿饭是她做东,本来苏醒坚持要买单,说是答谢她说服爸爸参加前些天举办的模特大赛,但金洋子却不肯答应。一个原因是,自上大学后就与这些昔日同窗难得有机会见面,第二个原因,苏云骋肯在一个商业味很浓的场合露面,绝不像苏醒说的那样是她动员的结果。
疯了一个小半天,金洋子感到有些疲乏,与女伴们分手后,早早就回到自己这幢秘密“香巢”里。绿云山庄里的几十幢别墅风格各异,而且每一幢都有一个典雅的名字。金洋子住的这幢叫“水荇居”。她不明白开发商为什么起了这么个名字,私下里查字典知道,“荇”是一种水生植物。或许是因为这幢房子与人工湖相邻的缘故吧?可是她多少有些不自在,“水荇”用在女人的居室上,容易让人产生房主人“水性杨花”的错觉。而她,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一个在仙峰市颇有名气的电视台当家花旦,绝不是那种浅薄的女人。
换上丝质睡衣,金洋子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给自己化上淡淡的晚妆。像每一个年轻女人一样,她对皮肤的保养也是从来不肯马马虎虎。在重阳节联欢会上,她与夏珊珊相识,望着年已三十的京剧名旦那副少女般娇艳的容貌,她曾虚心向其请教养颜之术。从那以后,两人经常在电话里交流这方面的心得,而且彼此都感觉受益匪浅。她见过夏珊珊的丈夫秋未寒,那是个其貌不扬的人,但气质极好,一看就是肚子里有“货”的人。后来在办公室里说起秋未寒,她才知道他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写过不少颇有影响的本子,尤其擅长历史剧创作,在仙峰市有“小郭沫若”之誉。有个同事不屑地说,以夏珊珊那样的模样、身材,嫁给秋未寒真有点“浪费资源”,言外之意是两人太不般配,可是她却不以为然。她倒希望自己未来的丈夫能像秋未寒那样满腹才学,相貌倒不一定像潘安那样。男人的外表过于花哨难免花心。安东旭在男人中算得上“帅哥”了,但她把握不准他会不会也是自己担心的那种男人。
想到这里,苏云骋的形象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生日这天没能见到他,金洋子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失落感,其实她也知道,作为市委市政府的头号人物,人家凭什么要来参加你的生日聚会?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想见到他而已。可是,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
金洋子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幢小楼归到她的名下时,金洋子着实兴奋了不少天,尽管她也知道在这种巨大的“得”之后可能面临着不可预测的“失”。她确实太喜欢这套别墅了。绿云山庄楼盘开售时,平均每幢楼的报价在200万元以上,以她现在的工薪水平,不吃不喝也要二百年才能买得下。她自小生活在仙峰市城乡交合处一个朝鲜族小镇里,那里的贫瘠、落后,让她永生难忘。她的父母都是教师,在小镇里算是文化人,但她的家庭境况与大城市的普通人家比起来也有天壤之别。大学四年,她自觉得自己的精神世界已经脱胎换骨了,但物质生活条件却没有得到根本改善。参加工作以来,她一直住在广播电视局职工宿舍里,与四五个同事一道睡上下铺,基本上与在大学时一个样。同寝室的女伴有时开玩笑说,你这只凤凰困在这个鸡窝里,什么时候是个头呵!她也为此苦恼不已。与安东旭处朋友时,她曾留意过他的家庭条件。与自己相比,安东旭还算不错,至少在家里有一间独室。但是,那毕竟只是一间屋子,而眼下她住的却是三百多平方米的一幢小独楼啊!
绿云山庄的业户入住仪式搞得隆重而热烈,不但市里大小头头悉数出席,甚至请来了国家建设部安居工程委员会的要员。当“国家级标准化居住小区”的鎏金牌匾挂上山庄大门时,会场气氛达到高xdx潮。由于这是全省第一个由港商承担物业管理义务、完全按国际惯例操作的民居建设试点单位,所以省市各级媒体均投入很大报道力量。金洋子随着摄像车在山庄里转了个遍,她一眼就看中了濒湖小区这几幢欧式风格的小楼。采访何广惠时,她特意提及这几幢别墅。
湖畔单体别墅共有八套,是绿云山庄的精华所在,完全是由西方设计师设计的,纯欧罗巴风格。何广惠留意瞥了金洋子一眼,操着带有港味的普通话说:“当然售价也是不菲,物有所值嘛!敝公司将这几套小楼的销售定位为仙峰市中外合资或外商独资企业的大亨们,价格嘛,每幢200万到300万。目前我们已经售出五幢,销售形势看好。”
金洋子吓了一跳。在她的概念中,这绝对是个天价。
回城路上,同车的台长老郑逗她说:“洋子,我们这代人是没有住这种豪宅的命了,可是你若不能买上一幢,可真是白活这辈子了!”
金洋子望着车外,心里充满失落感。从上大学以来,她还不曾有过这种时候,因为在过去几年里,她一直觉得自己一帆风顺,心想事成。现在她明白了,要想住上自己喜欢的这种别墅,今生看来只能是奢望了。
不料,第二天,她就得到了一份意外的惊喜。她去参加欧阳举主持的一个会议,散会后,欧阳举交给她一个密封的信封。
“是红包吗?”她开玩笑说。
欧阳举也笑了:“哪有什么红包——是苏市长让我交给你的。”
欧阳举走了。金洋子拆开信封,全身的血液顿时凝固了——里面是绿云山庄的业户产权证书和园区出入证、电子门卡。金灿灿的国徽下,“产权人”一栏赫然大书着“金洋子”三个字。夹在证书里的房产照片上,正是她最喜欢的那八幢小楼中的一幢!
金洋子几乎晕厥过去。从天而降如此一份厚礼,这是她做梦也没想到的。真的是他给我的礼物吗?他怎么会送礼物给我?难道在他心里也早就有我了?恩,应该是的。
稍微清醒一会儿,金洋子飞一般跑下楼,开出自己的夏利车,挂上最高档,直奔仙人山方向而去。平时需要半小时的路程,她二十分钟就到了。远远望见绿云山庄造型古朴的园区大门,她竟有些激动起来:从今天起,她就要成为这座山庄的主人之一了。
保安验过她的出入证,敬礼放行。夏利车沿着精心设计的甬路蜿蜒而行,停在挂着“水荇居”铭牌的别墅前。金洋子下了车,如醉如痴地仰脸打量着自己名下的这幢小楼,不知不觉地,眼角溢出两滴泪花。
人工湖畔静悄悄的,正午的阳光映在湖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几只人工驯养的野鸭悠闲地漂在水上,不远处的松林中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儿的啼鸣。
小楼的外表镶着豆绿色墙砖,尖脊屋顶覆着深红色瓦片,形状各异的窗户漆得雪白,门前还有一圈半米高的木栅栏。金洋子用电子门卡打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走进屋里。房间内装修得很有格调,一楼的会客厅、餐厅、健身室,全部是高档家具和进口电器,还有一台价格昂贵的机械式跑步机;二楼的起居室和三间卧室设计得也不同凡响;三楼是一间书房,一个露天阳台,一扇大大的太阳伞下,摆着一张圆桌,两把休闲椅。站在阳台上,左看青山入怀,右看碧水牵襟,天蓝草绿,雁鸣雀噪,真是世外桃源一样。金洋子瘫软地靠在意大利全皮沙发上,一时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那天,她在新房里整整躺了大半天,不知道饿,也不知道渴,脑子里一直乱纷纷地理不出头绪来,其间电视台给她挂了几次手机,她都没接。日头西斜时,她才浑身乏力地驾车往回走,可是在物业大楼门前,却被何广惠拦住了。
“洋子小姐,”何广惠不卑不亢地说,“感谢您成为我们的业户,敝公司一定竭诚为小姐提供服务。苏市长和欧阳市长都是我的老朋友了,今天晚上我请两位市长小聚,如果洋子小姐不介意的话,是否也能光临?”
“谢谢何老板。”金洋子做出一副淡然的样子,不使何广惠看出自己心绪不宁,“可是我今天晚上已经有了应酬,实在不敢从命了。”车从绿云山庄开出来,金洋子明白自己这份“生日礼物”是怎么来的了。
20
突然,手机发出悦耳的蜂鸣音,金洋子一看,竟然是苏云骋,她心里一阵激动。
“洋子,生日快乐!”这第一句话便令她被一股强烈的幸福感所融化了,前些日子,只是半开玩笑地说要请苏云骋来过生日,不料他却记在心里了。她一时不知该道谢还是该撒娇。在她看来,这份祝福比下午那些老同学的贺礼更有份量,更令她感到温馨。
苏云骋用征询的口气说:“我去省里开会,正在往回返,马上就要到仙峰了。晚上有个迎春酒会,你愿意参加吗?我可以给电视台打个招呼。”
这一类的宴请活动,通常不需要报道,金洋子知道,苏云骋其实是希望自己能去,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冠盖云集,灯火辉煌,今天晚上的仙峰大酒店汇聚了市里方方面面的头面人物。市外事办和市招商办联合在这里举行迎新春招待会,在仙峰市工作的外国专家和海内外投资商上百人出席了招待会。
欧阳举一眼看见金洋子款款走进来,忙迎上前主动伸出手:“欢迎欢迎,我们的传媒精英!”他把金洋子领到首席,站在那里与外宾交谈的苏云骋朝她举起手里的酒杯,算是打了招呼。
金洋子被欧阳举安排在与苏云骋相对的座位上,这使得她既能近距离地看到苏云骋的一举一动,又不显得引人注目。她不由得暗暗佩服欧阳举的机敏。其实,事先他并不知道自己会来,见面后也没告诉他是否要报道,他竟能心有灵犀般把自己直接领到主桌。这家伙真够聪明,怪不得苏云骋那么中意他。
招待会走的是官样过场。欧阳举致开场白后,苏云骋代表市委市政府致新春祝辞。然后宾主频频举杯,互相祈愿在新的一年里大展宏图,再他辉煌,合作愉快。
散席后,主宾一道往外走。欧阳举把金洋子叫住,待苏云骋与宾人们一一握手道别后,请示道:“今天这个外事活动,是不是做个报道?”
苏云骋略一沉吟:“也好,加大招商引资力度,表明了市政府扩大开放的决心,可以发一条消息。”
三个人往楼下走。苏云骋说:“洋子,我送你回去吧。”
金洋子其实是开了车的,但她现在特别想与苏云骋单独在一起坐一会儿,于是笑着道谢,坐进他的车里。
她指点司机往绿云山庄方向开去。
金洋子想象不出来苏云骋第一次看到自己住在这幢别墅里会是什么表情。她已经知道,欧阳举送给她这套豪宅,事先苏云骋并不清楚,因为搬进来后她打电话告诉苏云骋时,他竟然很惊讶,问她哪来这么大的实力能买得起这里的房子。后来她分析,一定是精明的欧阳举看出来苏云骋对自己有好感,送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为此,她心里有些不安,打电话给欧阳举,想退还给她。欧阳举大笑着说,你是市里的文化名人,也是仙峰市的“名片”,理应住得体面一些。就算是市政府为照顾专业人士而暂时借给她的,以后不想住了,随时可以搬出去。不过说心里话,金洋子实在舍不得这幢洋气而时尚的别墅,思来想去,既然住进来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进到房间,金洋子打开所有的灯,小楼里顿时亮如白昼。苏云骋留心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脸上看不出是赞许还是不快。金洋子起身打开镭射唱机,放上一盘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这是苏云骋最喜欢的一支曲子。金洋子听苏云骋说过,他不太爱听流行音乐,认为那些东西都是无病呻吟,缺少品位。这台做工考究的唱机是她特意添置的,而且那些唱片都是白金制做的,很值些钱。
苏云骋从上衣里怀取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里面是一只日本产的微型录音笔。
“我想这个东西你采访时会用得到,就作为给你的生日礼物吧!”苏云骋说。
金洋子高兴地反复端详着这份礼物。这是一件外壳嵌钻的电子产品,集录音、录像、播放、MP3于一体,是国外最新款式,大小像小儿巴掌,一看就很高档。她喜欢得不得了。
她摆弄着这件小巧的礼物,一抬头,发现苏云骋在自己对面坐下来。他今天晚上可能喝得不少,她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他不说话,只是含笑盯着她。这使她有几分忸怩,站起身走到窗前,将窗纱拉开一条缝,双手抱肩,目光投向窗外的人工湖上。已是夜阑人静时分,湖畔灯散射出不同的色彩,把湖面切割得斑驳陆离,像人生一样不可猜测。不知为什么,金洋子的心里跳个不停,脸上不由自主地变得绯红。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也会像这湖水一样难以琢磨吗?屋子里这个男人,这个她一向以伯伯称之、令她和许多与她同龄的女孩子们敬慕的男人,会给她带来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呢?
许久,她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苏云骋。她那高高的个子使她几乎能够与苏云骋平视。他看见她的眼睛里噙着泪花:
“苏伯伯……”
她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
“苏伯伯,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苏云骋听出来,这是她第一次用“你”而不是“您”来称呼自己。可是这个问题多少令他有些难以回答。
“洋子,你是个好孩子。”苏云骋的嗓音突然变得沙哑,说话也吃力了,“我今天是不是不应该来这里?”
金洋子颀长的身子倚在窗台上,低下头,丰满的前胸在急剧起伏着,她努力抑制自己不哭出声来。
“苏伯伯,不知为什么,从那一天起,我就忘不掉你。你说,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苏云骋默然。良久,他斟了两杯咖啡,递给金洋子一杯。
“洋子,我理解你。我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前半生过得很不顺心。我希望能过一个快乐的后半生。我现在的心情和你一样,你的清纯美丽,知书达礼,温柔可人,都让我有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感受,所以这些日子里,我也常常想到你。但是,我们都拥有彼此稳定的生活,我也不希望因为我而使你受到任何伤害。你可以是我的红颜知己,我们能算是忘年之交。”
苏云骋一口气说完,他的声音温柔而有穿透力,是那种很让金洋子动情的男中音。
“可是,可是,”金洋子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不要往这上面想。你我都不要钻牛角尖。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我喜欢的是美丽、清纯的女人金洋子,我也希望我们之间永远能保持一种纯净的关系。”
这些话,苏云骋说得很快,也很果断,像在全市干部大会上做报告。
他取过一条毛巾,轻轻擦去金洋子脸上的泪痕,看着娇艳欲滴的双颊,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地,她的语气变得像撒娇了。
21
啁啾的鸟鸣声把金洋子从蒙眬中啼醒。她慵懒地翻个身,却不想起床。她本以为苏云骋会在这里过夜,但他却没有,两人在一起聊了很长时间,聊得很投机,夜很深了,苏云骋坚持要离去,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回到二三十公里外的市区里的,也许是何广惠给他派的车。金洋子想,那位温文儒雅的何老板肯定早就明了自己与苏云骋的关系,可在众人面前却表现得含而不露,不像内地某些人,了解别人点隐私,恨不得立刻就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大概就是文化素质与个人修养的差异。
房间里依然留有苏云骋身上那种成熟男人所特有的气息,金洋子竟然有些陶醉感。这一天虽然早在她的预料当中,可是,真的来到了,她仍然觉得突然。一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实际是很喜欢苏云骋这个人的,这种喜欢与对安东旭的感情大不一样。早些时她对苏云骋更多的是崇拜,崇拜他的仪表和谈吐,崇拜他在千人大会上的潇洒和幽默,而直到被他揽在怀里,她才明白这种崇拜当中有着很强烈的爱的成分。金洋子很早就知道,自己同许多情窦未开的女孩子一样有恋父情结,小时候在家里时,她与阿爸吉的感情就比与阿妈妮要亲。作为朝鲜族中学教导主任的父亲在她眼里是个最出色的男子汉。上大学之后,这种幼稚认识当然不复存在,但她对年长一些并事业有成的成年男人的敬重和爱戴却愈加明显。
可是,如今她是心甘情愿地投入苏云骋的怀抱里的,难道这里面真的完全是纯洁的感情因素在起作用吗?金洋子无法说服自己,这套豪宅给她的压力太大了。常听同事们说,今天的社会,“男人有钱就学坏,女人学坏就有钱”。可是她不肯把苏云骋和自己归到“学坏”的这一类当中。苏云骋当然可以称得上有钱了,实际上他不需要钱,他的权力就是永不枯竭的银行金库,只要他暗示一下,什么钱都会有人替他花。这幢别墅不就是证明吗?虽然他事先不知道,但欧阳举明显是为讨他的好才送给自己的。他喜欢自己,并不是在“学坏”,而是一种真实情感的流露。对这一点,金洋子自信还是能够判断出来的。自己喜欢他,更不能算是“学坏”,因为即使没有这座“水荇居”,他在自己的心目中也是一个令人向往的男人,尽管他的年龄比自己大一倍还多!
也许他说得对,人的感情是很怪的,说不好对与错,也说不好好与坏。金洋子望着天花板上莲花形的吊灯,出神地想。
矮几上的手机响了,金洋子揿了接听键。
“洋子,”是苏醒急迫的声音,“你在哪儿呢?怎么没上班?快点儿,我有事情找你!”
“我……”金洋子迟疑一下,撒谎道,“我回家看看老爸老妈,上午回不去了,什么事那么急呀?”
“回不来也得回来,我在家等你,快些来,啊!”苏醒催促道。
“什么事呀?你先告诉我呗!”
金洋子需要调整一下心态,她还没有做好马上就到苏云骋家或是与苏醒见面的心理准备。
“春节后,市政府要组织一个代表团到香港去慰问驻港招商联络处,我听说名单上有你。我们校长想借这个机会组织一个名模展演队跟着去,你还得跟我老爸讲讲情,让他同意才好。他会给你面子的。”
“去香港?”金洋子断然说,“我可不想去,家里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哪能走得开?”
她不想见苏云骋的女儿,更没有勇气在这一刻去见安东旭。
“你脑子里长虫儿了是不是?”苏醒惊讶地叫起来,“别人讨都讨不到的机会,你还不去?再说,单位派你去,不也是工作吗?”
无论怎么说,金洋子也不想再为苏醒在苏云骋面前进言,于是推托道:“你应当去找市政府港澳办的头头,只要他们拿出计划让你们去表演,我想他做市长的也不会反对。我不能再在苏伯伯面前说话了,你记得吗?上次为你们办模特大赛的事,他批评过我,说了‘下不为例’的。”
“你说得也对。”苏醒怏怏地放下电话。
金洋子奇怪苏云骋竟然没跟自己透露半点风声,不禁抓起电话给郑台长拨过去。老郑证实了这个消息,并且告诉她,是苏市长点名让她随团前往,想让她借机会与安东旭见见面。听到这里,金洋子心里流过一阵暖意。她愈发感觉出苏云骋的体贴入微。
13
第二天,苏云骋让欧阳举代自己主持召开市计委办公会议,研究落实今年的十件大事。人代会上,市政府提出今年要为全市人民办十件好事。事先各部门分别推荐了各自的“好事”,经过市长办公会议和市委常委会议讨论通过,最终确定了十项,提交给人代会审议。十件好事实际上就是十项大工程。现在全国各级政府都在抓“政绩”,而最能体现“政绩”的莫过于矗立在那里的高楼大厦了。这十大工程分别是:贯穿全省的高速公路仙峰段二期工程,总长八十八公里;远东大酒店,五星级,地上三十九层,地下四层,另有配套项目;仙峰市北出口立交桥建设,蝶式设计,三层六车道,桥上路面宽度为全省同类桥梁之冠;火车站改造项目,将现在日伪时期的二层小楼拆扒,另建一幢带有北欧风格的候车楼,总高六十六米,象征着旅客出行“六六大顺”;高新技术产业园区收尾工程;仙人峰索道,全长三公里,从山门处直抵景区最高峰九重天;与位于市郊的空军某机场联合投资建设军民两用机场,标准是能够起降波音737以下机型的民航客机;“引泉济仙”水利枢纽工程,将泉灵河水引到仙峰市,解决困扰市区几十年的缺水问题,整个引水管网线路大约需要敷设七十公里;在仙人峰景区中心地带建造玉佛寺,供奉世界上最大的人工玉雕坐佛;在城区内改造或新建二百个公厕,其设施水平要达到星级标准。十大工程的总投资,初步估算约为二十五到三十个亿。但按照常规,决算时总要比预算高出百分之三十左右。资金来源,当然是以市里自筹为主,有些项目如高速公路和“引泉济仙”,世界银行答应提供贷款,不过所提供的款额肯定不会宽裕。市里自有资金约有十个亿,其余不足部分就要靠银行了。人代会上,苏云骋曾与蓝盛戎提过,想让东钢出资承担火车站的改造项目,可是,身为市委常委的蓝总却一点不给他这个代理市委书记的面子,开玩笑般问:“坐火车出差的不光是东钢职工吧?”一口回绝了他的要求。
今年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十件大事办好。苏云骋暗地里发誓,因为这关系到任天嘉透露的信息能否变成现实。最初他在《政府工作报告》中的提法是“十件好事”,但人大代表们说:“政府要干的事,哪件不是好事?干坏事的政府,老百姓还能要吗?”“好事”云云,纯属自我标榜,于是便改称“十件大事”。其实苏云骋心里很清楚,十大工程里,除了“引泉济仙”、公厕改造,真正与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实在不多,所以不少代表曾对这种“好事”的实用性颇有非议。在这种情况下,他需要为这个仙峰市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手笔”找出理论依据。他没有亲自参加计委的会议,就是要和新闻界的头头们研究这个问题。对于意识形态方面的问题,苏云骋从来不肯轻易放过。从政十几年来,这已经成为他的基本原则之一。
市广播电台台长、电视台台长、仙峰日报副总编辑秋未寒和其他几家市内报刊的负责人都准时来到苏市长办公室外间的会客室。秋未寒是代替总编辑来的,因为总编辑出国未归。这实际上也是一次小型的新闻发布会。苏云骋特地交代市委宣传部,不找上级驻站记者参加。因为现在中央反复强调控制基本建设规模,一个地级市,一下子铺开几十个亿的摊子,弄不好就会成为反面典型。宣传也要讲宣传效益,得不偿失的事情,苏云骋是不会干的。
苏云骋走进会客室,在正对屏风的首席坐下来。秘书小姜把他的茶杯放在面前。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穆有仁起身想给他做介绍,他摆摆手,笑着表示“都熟悉,都熟悉”。看见秋未寒坐在角落里,他用赞许的口气道:
“未寒,你的《日落煤山》我读过了,有新意。史学界一向对崇祯抱有同情,你的小说恰好是从正面帮他解脱了亡国之责。只是,你不怕戴上‘美化帝王将相’的帽子呀?”
与会的人对一市之长在日理万机之余还有时间和精力读一部才出版不久的文学作品不禁有些感慨,同时也向秋未寒投去羡慕的目光。
“我请教过明史专家。”秋未寒提起自己的作品,脸上的表情顿时生动了,“明朝的灭亡有着复杂的历史原因,崇祯本意还是想当个‘中兴明主’的,可是就像史书上评价的那样——‘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呵!”
“你的这种观点这也可算作一家之言了。”苏云骋点点头,“有仁,找机会同冉欲飞商量一下,文化局还是要把重点放在抓精品上,争取每年都能有一部书或者一台戏在全省、全国打炮。我们不能满足于建设工业大市,还要力争成为文化大市,不然,你的工农业总产值再高,城市的品位也提不上去。”
穆有仁点头表示赞成。
随意打听了各家媒体近期的报道计划后,苏云骋把话引入正题:
“人代会闭幕了,如何落实人代会的决议,是市委、市政府当前着力要抓的工作。新闻舆论要为党的中心任务服务,所以,对本次人代会的成果要进行大张旗鼓的宣传。”
各家媒体的老总们屏着呼吸在本子上记着他的讲话。人代会之后进行必要的宣传,对于新闻单位来说是题中应有之义,只是他们不明白代理市委书记为什么要专门把他们召来做一番布置。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各基层单位和老百姓对这次人代会有什么评价?”苏云骋扭头问身旁的穆有仁。
“反响很强烈。”穆有仁拣着词语回答,“都认为是一次成功的会议。”
老总们想乐又不敢,努力忍着。成功、胜利、圆满,都是官场语言,普通百姓如何知道会议是否成功,又凭什么来评价它的成功与否?
苏云骋却没留意众人的表情,点燃一支烟,饶有兴趣地接着问:
“对人代会上定的十件大事,群众有什么看法?”
穆有仁尚未及答话,秋未寒冷不丁地放了一炮:“下边对这十件大事可是有褒有贬,评价不一。多数人认为市委、市政府好大喜功,寅吃卯粮。有些人还认为这个计划根本不可能实现。”
“唔?”苏云骋脸上仍挂着笑意,可谁都听得出来,声音里含着不满意,“你说的‘下边’,是我们的干部,还是老百姓呀?”
“哪方面的人都有。”秋未寒直言不讳地说,“老百姓认为,当前下岗职工天天增加,有的家庭连一日三餐都有困难,政府应当把钱用在安排再就业上,首先让老百姓吃饱肚子,‘民以食为天’嘛!基层干部,尤其是职能部门则认为,十件大事好高骛远,以今年我市的财力,根本完成不了,搞不好,又要增加若干个烂尾子工程,劳民伤财。”
“你的看法过于片面。”穆有仁反驳秋未寒。可是苏云骋阻断他的话:“有仁,你让未寒说下去。”
秋未寒知道苏云骋不赞成自己的话,但还是接着说:“本报的一线记者最近发回来多份内参,都是反映这个问题的。从总的情况看,支持进行十大工程建设的占少数,希望分步施工或削减项目的占多数。有些群众的话说得很尖刻:‘不要美了当官的面子,空了政府的袋子,瘪了老百姓的肚子。’”
这话就有些不中听了,苏云骋无论如何再也笑不出来。他默默吸口烟,望望四周,声调平和地问:“你们各位都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不会只是市报一家能收集到这种反映吧?”
老总们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秋未寒反映的情况在新闻界并不是新闻,人代会尚未闭幕,各种非议就流行于市面了。可是,这次人代会,是苏市长代理市委书记后召开的头一次大会,新的市委领导亟需拿出政绩来给百姓看,给上级看,这是不言而喻的。在这种情况下,谁愿意去逆领导的“龙鳞”,找霉头触呢!
“未寒,”穆有仁提高声音说,“你已经当过五六年新闻官了,怎么还如此偏激?个别人,甚至少数人反对,不能代表主流意见吧?搞新闻的,要学会与市委、市政府保持一致,不能专盯着阴暗面,以和上级抗衡为能事。天下的事,哪有百分之百得到拥护的?真是幼稚!”穆有仁比秋未寒年长十多岁,所以用的是一种教训的口吻。
“向市委和市政府反映底下的真实情况是对的。”苏云骋朝穆有仁摆摆手,又点了点秋未寒,“但是我们作为党的喉舌,要有清醒的头脑和正确的立场,不能被错误潮流所左右。”
说完这两句论断性的开头语,苏云骋扫了众人一眼,见大家都面露不安之色,觉得应当再加重点分量,人代会通过的报告,体现的是他本人的意志,也是他以未来的市委书记身份发表的政治宣言书,绝对不能造成“出师不利”的结局。
他侃侃而谈:“判断一项决策正确与否,根本标准是什么?就是看它是不是符合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共产党是干什么的?不是为广大人民群众谋利益的吗?十件大事,哪件不是和群众利益息息相关?新中国成立快五十年了,我们的群众还是喝不上水,坐不上车,甚至没有地方上厕所,那还要我们这个市委、市政府做什么?有人反对?那要看是哪些人反对,为什么反对;要看是反对的人多,还是拥护的人多?全市三百万人口,有三十万反对,我看不算多。总还有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关系嘛!”
苏云骋端起茶杯,吹开水面的茶叶,呷了一口,又换了个角度说:“党中央提出来要提前达到小康,从全国来看,目标实现在望。可是,仙峰市经济基础薄弱,搞不好就要拖后腿。现在我们在省里排行老四,我们有没有雄心壮志变成老三、老二?在座的各位都会说,要向这个目标努力,那么好了,同志们,我们要不要大干快上?市委、市政府正是充分考虑了全市人民的这个强烈愿望,才提出要集中财力干几件大事,尽快改变我市基础建设滞后局面的。在这个关头,新闻媒介要当促进派,可不能当促退派哟!”
他的脸上浮出笑意,改成开玩笑的口气,又点了点秋未寒……
苏云骋讲话后,穆有仁把市委宣传部对贯彻市人代会精神的宣传提纲给每家新闻单位发了一份。会议最后还算是达到了思想统一。各家老总们都表示要和市委、市政府保持一致。秋未寒却仍然有点不服气,他觉得苏云骋的话大而无当,全是用大帽子压人,没有说服力。按照他这种解释,群众根本接受不了。所以从市政府大楼出来时,他阴沉着脸显得闷闷不乐。
“未寒,你别和自己过不去了!”电视台台长老郑临上车时开导他,“咱们是干啥的?不过是人家的喉舌而已!人家手指头紧一紧,就能捏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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