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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村长的谋杀(9)

    老马来了。仍带着他的两个股员。这次的老马,不比以前的老马,腰里新添了一架盒子,与人说话,动不动就拍拍它。李文武前去告状,派马车去接他,老马说:

    "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你村尽出些人命案!我看司法科不要设到县里,设到你村算了!"

    李文武赶紧趴到地上磕了个头:

    "马股长,小民冤情太大,爹被人杀了,马股长不去,凶手难以惩办,求马股长给小民做主!"

    这时旁边一个股员说:

    "老马,咱们去吧,这个案儿好破,凶手在那明明白白摆着,到那绑人就完了!"

    老马瞪了股员一眼:

    "你本事大你去吧,看你能把人绑回来!"

    李文武怪股员插嘴,忙又磕了一个头,

    "马股长不去,凶手肯定难以伏法。请马股长念小民的冤情,亲自动身去一趟。要是股长不去,小民也不活了!"

    老马见一个财主一个劲儿给他磕头,这才缓过劲儿来,说:

    "你起来吧,杀人偿命,民告状官不能不究,这是自古的王法,何况咱们民国了!我这两天本来心口疼,不能乱跑,念你爹被人杀了,我去一趟吧!想他两个佃户,一个地痞,杀了人就能没事儿了!"

    这样,老马和两个股员,被李文武接到马村来了。一进马村,李文武说:

    "请股长先到舍下用饭!"

    老马当下把盒子抽出来:

    "少东家,我公务在身,还是先办了公事,再去你家打扰不迟!"

    接着指挥两个股员:

    "先去把老冯、老得、许布袋给我绑了!"

    接着又对李文武说:

    "你是不懂啊!我们先去你家吃饭,凶手知道我们来,不早跑了!先绑了凶手,再到你家吃饭,我心里,你心里,不都踏实了?"

    李文武这时倒佩服老马,连连点头:

    "股长英明,股长英明!那我回家准备去了!"

    老马带着两个股员,就去了孙老元家。孙老元正在屋里吸烟,孙毛旦在旁边站着,忽然见老马端着盒子进来,后边还跟着两个股员,两个吓了一跳,孙老元赶快迎出来:

    "哟,老马来了,毛旦,赶紧叫人倒茶!"

    老马板着脸说:

    "倒茶不倒茶,老掌柜,我公务在身,今天来打扰你,你多担待吧!"

    说着,将盒子炮拍到了桌子上。

    孙老元孙毛旦一听老马的口气,知道事情坏了,孙毛旦当时就有些筛糠,孙老元到底老练些,仍笑着说:

    "老马是县上的官员,平时请都请不到,哪里能说打扰!"

    老马坐到椅子上说:

    "老掌柜,咱长话短说吧,事情发了,你家干儿许布袋、马夫老冯、伙夫老得,合伙谋杀李村长,被人告了!我今天来,是来拿人犯了!"

    孙老元摊着手说:

    "老马,冤枉啊!李村长近日死了不假,可并不是我家人害的?老马你是明白人,孙李两家,历来有仇,这是栽赃陷害呀!"

    老马笑了笑:

    "老掌柜,瞒不住了。据李家说,这事是有人证的,贵村副村长路黑小他老婆,那天晚上到地里偷麦子,你家三人去牛市屯害李村长,路上的话,都被她听到了!要我把路黑小和他老婆传来吗?"

    孙老元孙毛旦一听这话,眼前都一黑,张张嘴,都说不出话。老马又一笑,命令两个股员:

    "下手,抓老冯、老得和许布袋!"

    两个股员当下就拿着绳子下去了。这时孙老元缓过劲来,向孙毛旦使眼色。孙毛旦会意,溜出屋子,扒墙到后院,又绕道出村,也顾不上骑马,斜踏着庄稼地就往杨场奔去,给许布袋报信儿。

    屋里剩下孙老元和老马。这时孙老元说:

    "马股长,这事是瞒不过你。可你明白,李老喜确实不是三个孩子给杀的!当初我儿孙殿元,可是李老喜给杀的!"

    老马说: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当初为了殿元,我不也来过?让你有信儿去报告我,没有报告,我就不知道是谁杀的了;这回人家报了案,我就说这回吧!"

    孙老元急着说:

    "当初殿元确实是被李家雇枪手勒死的。我也一直想报告股长,可几个孩子不懂事,想吓唬一下李老喜,趁他去听戏,就吓唬了他一下,谁知一吓就吓死了,确实并没有杀他!"

    老马说:

    "杀他没杀他,到县里过过堂再说吧!"

    这时孙老元赶紧到里屋拿出几十块袁大头,往老马手里塞:

    "马股长,都怪几个孩子不懂事,也是我管教无方,早依我报告马股长,殿元的仇也报了,也不会出现这事。可李老喜确实是被吓死的,不是杀死的,马股长明镜高悬吧!"

    老马推着袁大头说:

    "老掌柜,这是何必,我又不缺钱花,叫别人看见,倒是我老马爱财了!"

    孙老元将袁大头直接装到老马口袋:

    "知你不缺钱花,可你的钱是你的,这是我老头的一点心意!"

    老马这时叹口气说:

    "老掌柜,我尽力而为吧,可这是人命案儿,怕也有些不好办呀!"

    正说着,老冯、老得已五花大绑被两个股员推进来,老冯正在喂马,老得正在和面,突然被人五花大绑绑了,吓得魂早飞了。见了孙老元,才会说话,一个劲叫:

    "老掌柜、老掌柜,快让他们放了我们!"

    可老掌柜也只是搓手叹气,老马端起盒子说:

    "绑了还不老实,再说话我崩了你们!"

    老冯老得这才瘫到地上,不敢再说话。老马问:

    "许布袋呢?"

    两个股员说:

    "听说他不住在这里,住在老家杨场!"

    老马跺着脚说:

    "那还等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骑马去绑他!"

    一个股员就赶紧去马棚拉马,骑上就朝杨场跑。这时老马向孙老元拱拱手说:

    "老掌柜,你歇着,我告辞了,两个人犯我先带走。回头通知他们家属,把铺盖送到大牢里去吧!"

    说完,就和另一个股员带着老冯老得,去了李文武家。李文武李文闹早在门口等着。因过去老马曾绑过李文闹,关过他几个月,李文闹见老马有些不自然;老马却不在意,见他该怎么打招呼,还怎么打招呼。李文武李文闹见老马果真绑了老冯老得,心里也很高兴;可一见没有许布袋,急忙问:

    "许布袋呢?"

    老马说:

    "放心,已经派人到杨场绑去了!"

    然后让股员把老冯老得脸对脸绑到一棵大树上,进李家去吃酒。酒吃到一半儿,另一个股员回来了,报告:

    "老马,许布袋跑了!"

    李文闹李文武大吃一惊,急得跺脚:

    "咦,怎么让他跑了?跑到哪里去了?"

    股员说:

    "我骑马去找,听邻居说,早跑了一个时辰了!"

    这时老马倒不着急,说:

    "跑了怕什么,跑了和尚跑不了寺,等会你再去一趟,把门给他封了!"

    李文闹说:

    "封门管屁用,得把人抓住呀!"

    老马一听这话不高兴,把酒杯放下说:

    "谁不想抓人?他不是跑了嘛!封门不管用,停会不要封了!"

    李文武见老马发了火,急忙解释:

    "马股长,我哥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许布袋能早一个时辰跑,必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这通风报信还能有谁呢?必是孙家的人!"

    李文闹说:

    "必是孙毛旦那个家伙!孙老元、孙毛旦都不是好东西,害我爹必是他们出的主意!许布袋跑了,索性把孙老元、孙毛旦两个抓起来抵上算了!"

    老马一听李文闹的话,又不高兴:

    "大少爷说这话,就是不懂官司上的事了!办案儿抓凶手,没听说抓人家一家!我这是办公事,不是替你报私仇来了!我还听说,令尊还不一定是被人杀的呢,还可能是他自己吓死的呢!"

    李文闹瞪着眼:

    "吓死和杀死,有什么区别?"

    老马见他顶嘴,心里更不高兴,拍了拍身上的盒子炮说:

    "照你说,我现在开一枪,把你吓死,我还是凶手了?"

    李文武怪哥哥不会说话,又赔笑脸对老马说:

    "股长今天来,能抓住两个凶手,也算不错。许布袋那里,烦股长再操些心,哪天堵住给抓了也就算了!"

    老马仍咕嘟着嘴说:

    "我怎么不想堵,该堵我自然会派人去堵了!就是令兄太不会说话,当初他不也因人命关过大牢!最后是怎么放出来的?"

    李文武说:

    "都是多亏老马,都是多亏老马!"

    就给老马上酒。

    李文闹见老马真耍开脾气,也过来说:

    "老马,我心粗嘴笨,不会说个话,老马多担待吧!"

    老马心里这才舒坦些。

    酒喝到下午,老马、两个股员要带着老冯老得回去了。临上车,突然老马又说:

    "对啦,还有两个人,也得绑起来解到县里!"

    李文武问:

    "还有两个人?还有谁?"

    李文闹问:

    "该不是孙老元和孙毛旦吧?"

    老马说:

    "一个是路黑小,一个是路黑小他老婆!"

    李文武忙说:

    "老马,他们不用绑,他们并不是人犯,他们只是个证人!"

    老马说:

    "对啦,就是要这个证人,到大堂上好对质呀!"

    听老马这么说,李文闹、李文武也没话说。老马就叫两个股员下去,到路黑小家,把路黑小和他老婆给绑来了。副村长路黑小仍失魂落魄的,见人来绑他,就让绑,没说什么,倒是路黑小他老婆大叫大闹,见了老马还叫:

    "老马,你这断的是哪门子案,我在麦地偷听了两句话,犯王法了?"

    李文武给解释:

    "黑妮,不是说你犯法,是让你到县里对质!"

    路黑小老婆说:

    "对质?我和黑小到县里对质,家里七个孩子谁管?老马,你索性连我七个孩子也绑走得了!"

    老马听她这么说,倒不说话。这时李文武说:

    "老马,七个孩子是个事,我看,也别往县里绑了,就在这里对对算了!"

    老马想了想,说:

    "这个老娘儿们,她倒难缠了!"

    于是就在这对质。对完质,签了字,画了押,就把路黑小和他老婆放了。路黑小他老婆见自己一番话起了作用,倒挺神气,一边回家一边说:

    "说绑人就绑人了?吓唬不住谁!当是这阵势我没见过哩!"

    路黑小跟在老婆后头,仍是无精打采的。偏偏在胡同口又碰上孙老元。孙老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出来探听消息,见了路黑小,顿着拐棍说:

    "黑小黑小,咱爷儿们在一起不错,你怎么这么坑害俺呢?"

    路黑小这时哭了,揪着自己的衣裳襟说:

    "老掌柜,我也是没办法,李文闹的小攮子逼到我胸口!"

    接着又用巴掌搧自己的耳光:

    "谁让你爱当这个副村长,谁让你爱充人物头!老掌柜,这回我可改了,以后打死我,我也不充人物头了!"

    这边老马、股员带着人犯坐马车走了。老冯和老得,分别被绑在马车两边的大辕上。马车上了路,气氛有些缓和,老马、两个股员都解开了衣服,开始说笑。股员说:

    "老马,今天还算不错,三个人犯抓住两个,还怎么了?以前还没这样过哩!回去你给科长说说!"

    老马说:

    "说说是要说说,就是李文闹那个家伙不会说话,跟我还犯贱哩!当初不是我,能从大狱里给他放出来?"

    这时老冯插说话:

    "老马,这回不会杀了我们吧?"

    老得说:

    "老马,我们哥俩儿啥都没干,人是布袋吓死的,我们也就是在麦棵里看个马!"

    老马拿出烟袋,照他们俩人头上一人来了一下,接着吸着烟说:

    "杀你们不杀你们,不是我老马能做得了主的,得回禀科长县长,看他们怎么定吧!按说事情是不大,也就看个马,可你们这俩人比较可恼!你们一个喂马的,一个做饭的,不好好喂马做饭,掺和到人家事里干什么?仇气是人家李家孙家的仇气。人家为啥有仇气?争村长哩!你们在里边忙乎什么?你们把李老喜杀了,村长就轮到你们了?你们不还是做饭喂马?你们跟着人家跑什么?说你们傻,你们就是傻;说你们是刁民,也不为过。依我的脾气,还是杀了你们好!省得以后再跟人瞎掺和!"

    老冯老得忙说:

    "老马饶命,老马饶命,这次饶了我们,以后再不掺和了!"

    老马说:

    "就是,安安生生做个良民,比什么不好,管他谁当村长哩?谁当村长,都安安生生做饭喂马,保证我不抓你!"

    老冯老得连连点头:

    "是哩,是哩!"

    这样把老冯老得解到县里,下了大牢。第二天,孙老元又让人给老马家里送过来一布袋芝麻。老马收下芝麻,就去给司法科长汇报情况。司法科长是他姐夫。案情简单说过,老马说:

    "姐夫,两个刁民,没有大事情,也就看个马,放了他们吧!"

    姐夫打个哈欠说:

    "我知道了,看县长怎么说吧!"

    第二天,科长回禀县长。谁知县长这两天心情不好。这一段县里土匪四起,社会秩序不稳,上峰责备下来,县长正想抓两个土匪杀了,镇一镇地面,可土匪哪里是好抓的?现在见送来两个刁民,就想将他们充数,于是说:

    "什么看马?看马和杀人是一样的!没人看马,另一个凶手也不敢杀人!这样的刁民,简直就是土匪!杀了他们!将他俩的人头挂到城门楼子上!"

    于是,可怜马夫老冯、伙夫老得就被杀了,人头被挂到了城门楼子上。由于天越来越热,哄了许多苍蝇。三天以后,头就有些发黑发臭了。

    消息传到马村,苦主李文闹、李文武十分不满意。李文武说:

    "杀错了,杀错了,让杀许布袋,谁知竟杀了老冯和老得,倒让许布袋给跑了!"

    李文闹跺着脚埋怨弟弟:

    "我说不该找老马,你非要找老马,看看事情办的!老冯老得他杀了,真正的凶手还留着,等于仇一点没报!"

    李文武也有些后悔,说:

    "当初不该找老马,当初不该找老马!"

    "你说仇咱还报不报了?要报,不还得去找土匪,真是脱裤子放屁,多费二回事!"

    李文武叹息:

    "是我把事情办坏了,老马依靠不得!"

    又劝哥哥:

    "就是找土匪,也只好再等一等了,刚杀了老冯老得,动静别一下弄得太大!"

    李文闹说:

    "看这事情办的!"

    孙老元听说老冯老得被杀,也吓了一跳,埋怨老马不仗义,白拿了人家的袁大头和芝麻。想到老冯老得对他的忠心,也有些伤心,落了几滴眼泪,连说:

    "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害了他们!"

    忙让孙毛旦给两个人家送去些粮食和布匹,让他们好好办两人的丧事。两人的家属倒不错,都没有找孙老元来闹,都说:

    "县里要杀他,有什么办法?"

    又对孙老元有些感激:

    "老冯老得都死了,不在他那干了,还送粮食和布匹!"

    孙毛旦见事情渐渐平息,骑马到大荒甸子上给许布袋送了个信儿。许布袋听说没事了,也渐渐从大荒甸子里走出,又到杨场和马村活动。有人看见他们,有天天快黑了,两人在一起骑马打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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