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方书记一行走后,让项明春明显感到,县里发生的重大变化是,领导们都穿上了风衣,并且都抱上了不锈钢茶杯。“四大家”领导们见了面,议论的都是风衣的质料和款式。官场中的话题有时与女人的话题是相通的,在“四大家”领导碰头时,领导们只要见到谁穿了一件改样的衣服,大家都要议论一番。这也许是官场上的人毕竟需要装得斯文一些,不能像农民或者工人,见面出口就是粗话。也许是谈工作不合适,没话找话说,跟素不相识的人到一块喝酒,首先议论一番“天气好坏”是一个道理。
看到领导们发生包装革命,县委办也不甘落后,丁主任专门让侯主任从县城里找来了一个高级裁缝,用了办公室小金库里的钱,给每个同志也都做了一件风衣。穿风衣这股风从领导开始刮起,县委、县政府“两办”推动,全县干部很快就“风衣化”了。做生意的人也群起仿效,老百姓都说:“只要是穿风衣的,不是干部也是有钱人。”风衣就成了身份的象征。
虽然到了周末,项明春一般都会回到刘集镇家里,与老婆孩子团聚一回,但自从有了房子后,项明春的老婆孙秀娟就经常来了,隔三差五的,平均每周都要来一次。县城离刘集街20多公里,骑自行车来大约需要一个多小时,也真难为了她,不辞劳苦地奔波,住上一夜,为项明春清洗衣物,打理起居,忙忙碌碌伺候丈夫,给身心带来愉悦和享受,然后起早赶回去刘集上班。有时,项明春并不知孙秀娟要来,回到住室,小孙出其不意地在一边忙活,一边等他,一见面,就掩上门儿,抱着亲他、啃他,就好像多日没有见到他。这让项明春多少有点感动和愧疚,耕云播雨时格外卖力气。一次,小孙在缠绵后,对项明春说:“你得赶快想办法给我调县城来,我整天想你都想坏了。”
项明春说:“上一次在县委、县政府开的资金协调会上,我见到了你们刘行长,和人家还不熟悉,只套了近乎,等机会成熟了,我一定会开口的。”
小孙说:“你这个人真笨,你不会给史主任说说,让他帮忙给说一下?”
项明春说:“你知道我能到这个位置就很曲折了,现在立足未稳,咋好意思向史主任开这个口?”
小孙就长久不说话,默认了项明春的说法。良久,才幽幽地叹口气说:“不是我不放心你,我不在你身边,总是没人照顾你,你的烟抽得那么凶,酒喝得那么多,饭却吃不了多少,照这样下去,身体会拖垮的。再说,我说了你别生气,我总觉得,你们办公室的那个邬秘书看你的眼睛有点媚,我怕你和她呆得时间久了,要闹出点故事来。”
项明春心里虚虚的,有点堵得慌。他想到故事实际上已经开始了,嘴里却很硬。就说小孙:“你这人真是,难道这世界上,就只有你一个女人才行?人家邬秘书的丈夫很有本事,家庭非常幸福,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怎么会发生故事?再说,你也得相信你的老公,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哩。”
第二天,项明春上了班,见到了邬庆云,想起孙秀娟的话,就有些不好意思。一坐下来,照例由小邬给倒了茶水,放在面前,这已经成为习惯:小邬和小吉上班后,不论谁早到一点,总是抢着去茶炉打水,然后分别把大家的杯子装得满满的。就这一点,很让查志强眼热,丁主任和侯主任有打字员打水,他没有这个待遇。余乐萌和他一个办公屋子,乐萌在时,他得伺候这位先到之君,乐萌下乡了,他依然得伺候自己,有时懒得去茶炉打水时,少不得到项明春处讨水喝。这一天,小吉跟库书记下乡了,小邬挺自然地做起这些来,依然让项明春觉得心里像被熨烫了一下,热热的,脸上却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来。
项明春近来教了小邬一招,就是在编发《丰阳工作信息》时,项明春叫她不再一个稿子、一个稿子的认真起草,然后抄写,而是从一大堆上报材料中,选取了可以采用的素材之后,编出次序来,用红笔抹、剪子铰、胶水粘,再用一些关联词串一串,一篇文稿就成型了,用这种办法,省事儿,效率高,用曲别针夹了忽忽喇喇一沓子,交给文印室打出清样来,并没有多少文字,稍加订正和修改,就是一期刊物。这是项明春的发明,因为,这些文字都是套路上的东西,正如他对宣传部高科长说的,办这些内部刊物,不过是些作业,不需要创造性思维,没有必要花那么大的气力。后来才知道,这个办法也不算他的发明,人家报社里的小编辑们都是这样干的。刚开始,小邬很不习惯这么做,说怕明春哥不好修改,在项明春的坚持下,就使用了这一快捷方式。依小邬的聪慧劲儿,掌握这个方法并不太难,操作起来,确实省时省力。从此,小邬的工作轻松多了。轻松之余,小邬就多了一份对项明春的敬佩。但用这个办法,打字员开始觉得麻烦,小郭和小刘毕竟文化水平有限,懵懵懂懂地猜字,打出来的东西肯定出错率高一些,但秘书们怎么做是由不得他们的,有意见只能藏在肚子里,提出来显得没有水平,打的次数多了,也就逐步习惯了。
小邬又去文印室了,项明春闲下来没事儿干,叨着烟卷,望着窗外的杨树发呆。想着昨天老婆说的话,思绪就像在微风吹动下的杨树叶子,相互拍打着,乱七八糟地“啪啪”翻动,没有一个固定的思维。是呀,没有结婚时,小孙是他心目中最美的女人,眼中根本没有其他女人的位置。结婚以后,突然发现,世界上的女人花样翻新,一个赛过一个。也许,男人们都是这种德性?所有的“花心”都是这样产生出来的。他清楚地知道,他对小邬产生的好感必定是一个无果之花,也不知这种感情到底有什么意义所在。同时,他一直搞不明白,这小邬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体贴。近几年来,多少文学作品都在喋喋不休、津津乐道地描写婚外情缘,引导得多少饮食男女们跃跃欲试。他实在搞不清楚,自己是否也产生了这种情结,反正欲进不能,欲罢不忍,在内心深处,甜蜜与痛苦展开角逐。他不仅在文学作品里看到,很多作者为了取悦读者,专门描写人们滥情滥交的一面,而且看到一个发行在全国的严肃刊物上,有一篇严肃的论文,说什么当今的人们,已经冲破长期的思想禁锢,在男男女女之间的性爱方面日渐宽容起来,表现在从六十年代到八十后代,在用词上就发生了三个变化。说及婚外情时,从恶狠狠的“通奸”到斥为“第三者插足”,现在变成了较为甜蜜的字眼:“情人”;说及性关系,也从“奸污”这样肮脏的字眼变成“性交”这样的中性词汇,目前演变成了“做爱”这么一个令人神往的字眼。难道这世界变化得这么快捷,传统的观念已经腐朽了?想来想去,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东西,怎么会产生这么一些乌七八糟的念头呢?于是,就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脑袋。
“明春哥,你怎么啦?是不是头有点不舒服?”小邬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进来,关切地问项明春,把他吓了一跳。然后伸出纤手摸了摸项明春的脑门,她的手比项明春的头还热。项明春的脸“唰”一下子红到了脖子上,慌乱地拨开小邬说:“没什么,没什么。”
小邬关切地说:“没有发烧。要不要去找医生看看?”
项明春恢复常态说:“哪有什么毛病?我只是在打消自己混乱的思绪。”
小邬在对面的办公桌前坐下:“只要没有毛病就好。你说说,你相信缘分不?”
项明春不敢接触这个过分敏感的话题,就含糊地说:“这种事儿,说不清楚。”
“我相信。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的交往,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主宰,对面不相识,天南海北却可以走在一起,这不是缘分是什么?我不说你不知道,在高中读书时,我们的语文老师当过你的监考官,他把你说得很神奇,我那时就想,如果哪一天能够见到你该多好。多年来,一直存着这个念头。谁知现在竟然真的和你在一起工作了,我就常常想,缘分是有的,缘分的力量真是不可抗拒的。”
“也许是吧,不是有一句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吗,你把它解释得很通俗。你们那个语文老师我还记得,他在考场上对我特别关注,当时,要不是在紧张地考试,我差点给他盯憷了。不过,他对你们讲我神奇,有点过分,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神奇之处。”
“是啊,见了你,那种神奇感是没有了。”小邬顽皮地一笑:“可新的神奇感又产生了。”
“那你说说看,我这个老大哥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
“不说了,免得你骄傲。回头我让你看一下我早年记的东西。”说完,小邬优雅地整理了一下桌子上材料,下班走了,不经意地给项明春的心里塞了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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