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亚兰见到女儿后,大叫一声,疯了一般扑了上去,人趴在女儿身上,半截婚纱还泡在水里。张局长站在儿子的面前,使劲捂着嘴,紧紧盯着儿子那张已无生命迹象的脸,泪水夺眶而出。
一个邻居在张局长旁边说:“今天一大早起来,我出门就看到满楼道都是水,找来找去,发现是从你家里流出来的。我使劲敲门也没有人理。这一层的好几家人都出来了,大家猜可能是你家水管子崩了。”
另一个邻居说:“我是住在你家楼下的,从夜里开始就顺着墙缝往下流水,把墙全给搞花了。早起我上来时,大伙儿正商量怎么办呢。怎么办?敲门不开,找人又找不到,报警呗。”
“您好,我是管片民警小高。”一个年轻的警察过来说,“我们接到报警后,马上赶来了。把门打开后,才发现房间里的两个人已中毒身亡。现在的初步结论是,由于煤气热水器安装不当,导致煤气泄露,两个人吸入过量煤气,昏迷后死亡。”
民警的话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随着张局长走进卫生间,看到贴在墙上的热水器。这个披着乳白色外衣的漂亮杀手,若无其事地和我们对视。张局长突然像头暴怒的狮子扑向热水器,用脑袋使劲撞它。我马上抱住张局长,不想让这台热水器再杀死第三个人。我把张局长抱出房间,对在门口围观的人说:“我是张局长的同事,哪位邻居能让张局长夫妇休息会儿?”
一个大妈马上应道:“到我家吧,我老头子也在家,我们来陪陪他们。”
张局长夫妇被安顿在大妈家,我抽出身来,给何局长打了个电话。他马上责成我全权处理此事,一定不要让张局长夫妇再出意外。
22
雨丝骤断,明月重现。因为夜的浓重,才显出月的明亮。我抚摸着胸口,里面飘出腐烂的气息。如果人的内心世界也被夜色笼罩,那燃烧的欲望之火就会被误认为是心中的月亮。在阴冷的月光下,色彩斑斓的毒蘑会从心灵的最深处钻出。
对于新婚的张局长来说,倒霉的事并没有完全结束。丧妻,丧子,人生的两大悲剧都被他赶上了。丧妻可以再娶,丧子则是整个世界都无法置换的事。他的精神被摧垮了,十天老了十岁,如果仅仅是身体的衰老还可以勉强支撑着,有那么多不服老的故事到处流传,问题是他的精神状态已类似于老年痴呆症。他可以坐在一个地方半天一动不动,对别人的问候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精神状态显然已不适合担任一把手的重任了。何局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要我陪张局长到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他特意强调,让医生仔细检查有无器质性的病变。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像两只放光的小灯泡。我想,何局长的意思很明确,如果是器质性病变导致张局长的精神萎靡不振,那革命重担就得需要另有人挑了。
让张局长让位,就可以腾出一个局级位置,这对我无疑具有巨大的诱惑力。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张局长歇菜后,何局长就可以扶正,我就可以顺利升迁。他扶正,我升迁,符合逻辑。何局长没有给我什么承诺,但他的眼神里面燃烧着希望之火。这希望不仅是属于他的,也是属于我的,否则他就不会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密谈,并对我委以重任了。
因为有巨大的诱惑,所以才有十足的动力。我带着张局长去了北京医院。北京医院的神经科专家提供了病人没有器质性病变的诊断结果,他们认为病人情绪低迷、反应迟钝的病状,是精神受到极度刺激后的正常病理反应。他们建议病人暂时离开现在的生活环境,在新的环境中经过一段时间疗养后,会慢慢恢复正常的。我问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医生没有给出确切的时间表,说可能是俩月,也可能是两年,主要看病人自己如何调整心态了。
这样的诊断结果令人心存恐慌。无论是两个月还是两年,张局长的精神状态恢复正常后,就要回到原位,问题的关键是,如果他的病有恢复的希望,他可能根本就不会离开局长的宝座,而所有盼望他离开的人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既然他已经踏上了通向混沌世界的不归路,就应该往前一直走下去,没理由再返回来。为了进一步确诊,有必要到专科医院进行复诊。在请示了何局长之后,我带张局长去了安定医院。
在这家诊断和治疗精神病的权威医院,我们得到了新的诊断结果,张局长已患有轻中度精神病。最直接的表现是,他对医生的询问不理不睬,手里拿着儿子的照片盯着看,脸上的表情时悲时喜,好像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儿子的这张照片了。医生建议他留院治疗。他的新婚妻子丁亚兰已早他一步住进了安定医院,我去看了她,她已经能笑了,只不过她的笑来得莫名其妙,给人一种发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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