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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夏役开战

    夏役开战庆长二十年四月二十六,大野主马亮治房率兵两千余,穿过背阴的山岭,放火烧了郡山,大坂夏役由此开始。

    未几,郡山东北民房悉数焚烧殆尽,倘若置之不理,奈良二带很可能随即化为一片焦土,一时间危机重重。于是,五条城城主、幕府代官松仓丰后守重正为了迎战,与奥田忠次一起撤退至国分一带——大和顿时成为战场。

    大野治房变得如此强硬,说是因为兄长大野治长态度暖昧,但直接的引线,乃是他发现视为心腹的甲州浪人小幡景宪,竟与所司代板仓胜重暗通消息,后竟一去不返。治房对景宪备极信任,在各项军务大事上,他亦常与景宪互通声气,与真田幸村对抗。他曾对景宪的为人和才具大为敬服,甚至特意在自己府邸内为其修建了一处宅院。而那小幡景宪,声称要去探听堺港动静,出城之后便再也未回,使得治房的处境变得非常尴尬。为防人非议,他不得不痛施重手,以明主战之心。

    由于景宪之变,治房疑心大起,认为人皆不可信!别说寻常人,就连亲兄治长和母亲大藏局,他都不再相信;对秀赖,他亦疑虑重重。

    治房并不是煽动并挟持秀赖发动战争,而是不得不战。当他隐隐知兄长和母亲想劝秀赖移到郡山,便先入一步,付之一炬,以绝了他们的念头。他派出军队在郡山和奈良一带烧杀抢掠大生混乱,然后打算挥兵直指和歌山。

    和歌山之主乃浅野长晟,为年纪轻轻便故去的浅野幸长之弟。这个与丰臣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浅野家主,对治长和秀赖的力邀完全不予理会,反把侄女嫁给了名古屋的义直,对家康摇尾献媚。这在大野治房看来,实在无法原谅。“等着瞧,我要让你知我的厉害!”他放弃说服之念,而是煽动其领内众乡绅以及吉野、熊野等地的土豪发起暴动,他们竟也真在各地频频生乱。治房与其弟道犬一起,又放火烧了堺港,然后朝岸和田进发,想一举灭了已投靠德川家康的小出家主吉英,巩固局势。

    见乱事大起,四月二十八,板仓胜重遂向浅野下令,催促其迅速出兵。

    此时,堺港已淹没在一片火海中。

    四月二十八这日,大火肆虐的堺港,关东水军向井忠胜和九鬼守隆等人与大野治长、模岛玄蕃等人激战。此时,在京都也发生了一件大事,以致京都百姓无不人心惶惶。“大坂派出了众多奸细,妄图烧毁京都。”这样的谣言散布在大街小巷。

    “天下当勿虑,包括主谋在内的纵火贼人,已悉数为所司代掌握。”板仓胜重发放布告,安抚民心。

    德川家康原定二十八日出征,亦延至五月初三。

    未久,纵火之人在京都百姓的骂声中被押赴刑场。主谋是和大野治房相呼应、潜入京都吉田家的木村宗喜,连同宗喜的属下,一共逮捕了三十余人。

    郡山城守将筒井正次已弃城而逃,大坂军杀到奈良,却是无力再进,否则,被烧掉的使不仅仅是堺港,奈良和京城这两座古城无疑将化为一片焦土。

    世人对此忧心忡忡,板仓胜重正是因为察觉了天下之人的忧心,才催促浅野迅速出兵。

    以水野胜成为主将的大和口军先锋,正急速朝奈良方向进发,但在他们到达之前,奈良仍然有被毁之险。胜重认为,此且不够,只有把浅野军调出和歌山,给大野治房足够的压力,方能阻挡他们。

    “必保京都和奈良!”这是家康下达的严令。若无严令相阻大坂军定会被人看作不知丰臣氏和两大古都孰轻孰重的乱兵,留下千古骂名。

    浅野长晟就是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在留心领民暴乱的同时,率五千兵马出征。这却令大野治房暗喜:长晟中计!因治房的战术乃是诱出浅野军,寻机煽动暴民袭击和歌山城,进行两面夹击。

    浅野的先头部队到达佐野,已是午时四刻。此时,长晟率领的主力也随后到达了樫井川对岸的信达。信达曾是大野治长的领地,故治长老臣北村喜太夫和大野弥五右卫门正等着大坂军到来,以起事呼应。但他们正要起事时,浅野得知消息,立即活捉了喜太夫,杀掉弥五右卫门,由此揭开了两军对垒的序幕。

    浅野长晟面对的大坂军,有人说是四万,有人说是两万,即便号称四万有些夸张,但对于只有五千兵力的浅野来说,大坂军仍然数倍于他们。

    这支大坂军的总大将自是大野治房,麾下聚集着道犬治胤、郡主马、冈部大学、塙团右卫门、淡轮六郎兵卫、御宿勘兵卫、米田监物等人,个个都是猛将。其中的御宿勘兵卫正友,关原合战时战败受斥,一怒之下弃甲而去,投了越前的忠直,因与主君不和,又愤然离开。现在他仍然扬言,战争胜利之后,要领封越前。大野道犬和郡主马原本就是丰臣家臣。余者不管冈部大学则纲还是米田监物,都是不好对付的角色。他们率领的两万大军,个个都是嗜血的浪人,到处烧杀抢掠,甚是不得民心。堺港的百姓对他们更是恨之入骨。指挥放火烧了堺港的乃治房之弟道犬,他后来被堺港百姓乱棍打死,此为后话。

    这样一支极端残暴的队伍,在二十八从堺港行进至岸和田贝冢附近。若对其正面迎击,浅野军根本不堪一击。

    总大将大野治房原想命塙团右卫门和冈部大学为先锋,一举击溃岸和田的小出吉英,把队伍推进至纪州。但小出吉英和前来增援的金森可重并肩为战,严守军令,紧闭城门,按兵不动。治房只好将道犬留下盯住岸和田城,自己率军从贝冢朝佐野进发。

    浅野军的先锋到达佐野似后,确认后续人马已陆续到达樫井、信达,则稍事休整,以与后续部队不差太远。

    先头部队的大将为浅野左卫门佐、浅野右近和龟田大隅三人。正当三人聚在一处准备用午饭时,尾崎一个叫九右卫门的百姓奔来,禀报大野治房已朝此杀来之信:“报告大人,大野主马亮治房率两万大军杀来,先头许已至贝冢。”

    在此之前,浅野军始终未摸清敌军动向。

    “大事不好!速派人前去探听虚实。”

    探事的不久便回报:“敌军确已至贝冢。”

    “多少人马?”

    “大野治房、塙直之、冈部则纲、御宿正友、米田监物等人合军一处,号称两万。”

    “两万?”浅野左卫门佐立道,“两万也好,三万也罢,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我们打他个落花流水。”

    战争往往靠一鼓作气,己方先锋不足两千,但既已来到这里,撤退反而会伤了士气。浅野左卫门佐正是出于这种想法,才说要一鼓作气将敌军击溃,但龟田大隅却严肃地提出反对。

    “敌军虽是乌合之众,但人数大占优势,士气又旺,只怕难以抵挡。大人也听到了,对方人数超过两万,从堺港到岸和田一路高歌猛进,烧杀而来。在这种情况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我军好不容易鼓舞起士气,要下令撤退吗?”

    “非怯阵,而是退至可一举击溃大军的地段,诱敌深入。”

    “哼!此举仍是害怕敌军。”

    “此言差矣。如可正面迎敌,我们也可正面出击。但佐野地形如此,不宜阻击。因此,必须迅速撤离到安松、长泷一带,待敌军气焰渐渐消退之后,再一举将其击溃,以进军大坂。这才是正确的用兵之道。”

    双方各执己见,无法抉择。于是,浅野右近介入调停,派人把双方的意见原原本本禀报了浅野长晟。长晟却担心领内乱事,对此颇为慎重。“不错,在佐野迎敌的确不占地利,让右近和大隅撤退到安松、长泷一带,左卫门佐撤退到樫井川,面向大河,在河沿布阵,等待敌军到来。”

    长晟既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大家便只有服从。浅野先锋放弃佐野,于傍晚撤退。他们刚到佐野时万里无云,撤遇时,天空却乌云漫卷,半夜则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这算什么?早知如此,当初就没必要那么汗流浃背赶路了。”

    “就是!半夜里冒雨撤军,真是败阵之迹。”

    “这说不定能让大御所他老人家高兴。他不是说,只知进而不知退,乃灾祸之源吗?”

    “你省省吧,是说只知胜而不知败。在战争中,若知道自己要失败,还打个屁仗!”

    雨夜撤军和重新布阵,一直持续到早晨。幸好黎明时雨歇了,但又立刻大雾弥漫。浅野右近退至长泷,龟田大隅退至安松,而一开始便对撤退极不满的浅野左卫门佐,退到了更后的樫井川岸边,各军却也迅速布好了阵。

    却说大坂军赶至贝冢已是傍晚时分。这支东拼西凑的队伍暴露出本性,乱乱哄哄喊道:“饿着肚子可没法打仗。开始征粮,征粮了!”

    当地百姓最惧者莫过于大坂军“征粮”。浪人们似仍生活在梦中的乱世,他们在世间本已无立足之地,梦想着借此次战争谋求新的功名。战场上的“征粮”遂成为他们唯一的乐趣。家康下令,在不得不征收必要的粮饷时,必须付给百姓一定的报酬。大坂军当然也有这种军令,但未落到实处。

    前日晚上,众人从大坂城出发,一路马不停蹄,已奔波了整整两日。这时候,人马都没了力气,其劳累和饥饿可想而知。

    “喂!全体出动,去寻些吃的。”

    “米不够,务必弄些掺了小麦的饭团子!”

    听到此令,自有大量喜好热闹的无赖之徒自告奋勇,“挺身而出”。

    “粮食的事就交给我等。”

    此中也有一人主动出去,协助兵士征粮,他乃贝冢愿泉寺一个半路出家的和尚,号卜半斋。

    卜半斋大摇大摆闯到老百姓家里,不问人家有无余粮,强行收取米和麦。也不知他有何种神通,不久之后,他竟弄得甚多酒水。

    “真是个有心的和尚,连酒都给我们弄来了。”

    “这秃驴真不厚道,必是私藏了许多,都去搬来!”

    在这种情况下,酒会起到什么作用,已无需赘言。这些地痞流氓争先恐后地喝酒,有的在天亮之前始终杯不离手,有的甚至已酩酊大醉。

    “真拿这些人没办法!天都亮了,还在喝!”

    先锋为塙团右卫门,次为冈部大学。冈部大学早晨起来之后,大部分士众都还醉卧不醒。大学只得率领业已醒来的属下,迅速出发。

    冈部大学和塙团右卫门甚是不和。二人之所以如此,其实并无甚大不了的原因,只是因为在去岁冬役中争强好胜,争做先锋。

    雨停了,塙团右卫门在晨雾中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时,冈部大学率领的小队人马已经离去。他愤怒地拍鞍道:“又要不声不响去抢头功?追!”

    塙团右卫门让淡轮六郎兵卫重政在前领路,追赶冈部。在佐野往前的蚁通稍北,重政追上了冈部。就在前一晚,浅野军刚从此处撤走,冈部和他的属下亦正在此歇息。

    “喂!冈部,抢功也得分时候!今日之战,先锋大将乃是我团右卫门。你竟跑到先锋前边,此法是从何处学来?要是误了战事,你溜圆的脑袋有几个也保不住。你这恶犬!”

    稍后赶来的团右卫门对着大学破口大骂。

    乱世之人互相谩骂也是常景,人们可借此扬威。

    被塙团右卫门一番恶口谩骂,冈部大学也不示弱:“哼!你这浑蛋,在行军途中醉得一塌糊涂,甚至忘了出发时间,这便是先锋大将的用兵之术?要是因此导致败事,切腹自杀时,从肚子里流出的怕都是臭气熏天的浊酒!”

    “住嘴,不知好歹的东西!我要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呵,我倒要瞧瞧,谁强谁弱,还得比了才见分晓!”

    “说得好!千万别忘了你今日这些话。”塙团右卫门吐完一肚子怒气,方才对纪州的领路人大声喊道:“喂!山口兵内、兵吉兄弟听令!”

    “在!”

    “今日之内,我们要进至和歌山,敌军必在那一带,你们马上前去探听消息。”

    “遵命!”

    如此,团右卫门行在最前,冈部大学则紧随其后。就在他们快要到达蚁通时,前去探听消息的山口兄弟回来了。

    “发现敌情了?”塙团右卫门两脚蹬着马镫,大声问道。

    “未发现敌军,但听到前方有枪声。”

    “笨蛋!就是敌军!好,让我们打他个落花流水!”说完,他就要往前飞奔。

    此时,淡轮六郎兵卫重政忙转过马头阻道:“这一带还是由在下引路,莽撞行军太危险。”

    “哼!难道要在这里停止不前吗?”

    “非是止军不前。从此地至樫井约四里路程,处处险坡,多有堤坎,最适合埋伏。因此只有百骑的小股部队往前行进,甚是危险。在下认为,应在此处等待后边的军队。”

    “住口!”团右卫门再次敲打着马鞍,怒吼,“要是害怕伏兵,要先锋还有何用?把他们打垮,前进!”

    “万万不可!非要前进,也得先向贝冢派出使者,催促后续部队赶上。”

    “你小心太过了,后边冈部那厮可要争着抢头功呢。”口上虽这么说,但塙团右卫门还是觉得淡轮重政的话不无道理,便派了一个贴身侍卫前往大野治房阵中报信。

    “现在好了吧?今日要让他们见识我团右卫门的厉害!出发!”令毕,他快马加鞭,往前飞奔去了。旗帜高高飘扬,上面大书“塙团右卫门藤原直之”几字。

    淡轮六郎兵卫感到事情重大,立刻纵马追去。

    云渐渐散了,露出点点青空。

    塙团右卫门的探马山口兵内和兵吉兄弟先前听到的枪声,乃是浅野部的先锋龟田大隅守所放。龟田大隅守奉长晟之命,在前日夜里撤退到了安松,连夜往蚁通方向前进,迎来了第二日黎明。此间,他带着军队沿原路折返,亲自带领小队人马探察,往返三次,对此处地势已了如指掌,因为所率人马数量与敌方差得太多,故,行动必须谨慎。

    天亮未久,龟田大隅守看到了塙团右卫门派出的山口兄弟的身影。

    “好,放几枪让他们听听,注意,莫伤了他们性命。”

    不出龟田所料,山口兄弟听到枪声,立刻折身回去禀报。

    “好,敌军已经逼近,成败在此一举。准备埋伏,大家听好,待走近了再打。”

    大隅自己先匍匐在地,命头阵和二阵埋伏于大路两边的堤坝和岩石后。枪队共计五十人,静候敌军入套。

    未久,前面便隐隐约约出现了塙团右卫门的旗帜。人数并不甚多,只一百二三十人左右,径自朝这边而来。当敌军渐渐靠近时,龟田令蚁通入口处岩石上的枪队,作好准备。

    “打!”

    砰砰砰——枪一齐开火。

    受到突然袭击,近三十人从马上跌落。团右卫门停下马,组织反击。

    “好!枪队三阵各就各位!”大隅又令道。

    伏击者与被伏击者,心中所念有明显差异。团右卫门认为,停下来等于挨打受死,于是催马往前急去,手下自是紧迫其后。

    第二阵的枪声大作,敌方又有十几人被打得人仰马翻。塙团右卫门的队列本齐整,但又伤了十几人,变得稀疏起来。

    而在此期间,龟田的头阵已退至第二阵后方,此时正伏于距第二阵约两町的地方,重新填好弹药。

    连遭两次火枪阵袭击,团右卫门的军队却越发勇猛,团右卫门亦大喊:“再无伏兵,快往前冲!”此时,他看见冈部的人马正在沿着河沿往前行进。“决不能落在冈部后面!快!从河沿这边赶过他们!”

    若从河沿一直往下去,冈部则将遭遇在长泷布阵的浅野右近。

    右近却未开火。他见冈部人数太少,决定先把他们包围起来,莫要打草惊蛇。待敌人渐渐走近,一阵呐喊之后,冈部大学的人马已被包围在浅野右近的长矛林中。

    砰砰砰!

    龟田大隅的第三阵,已对准团右卫门的队伍,开始大肆射击。

    浅野军巧妙地将敌军从安松引诱至樫井,但塙团右卫门还以为,自己是凭着勇猛突破了重阻。

    “冲!”射击之后撤退,之后再射击,龟田大隅守采取这种依次后退、轮番攻击的战法,如退至樫井,他即可改为攻势。

    长晟则从主力中派出上田主水正的一队人马,几队人马合兵一处,一举反攻回去。受到上田和龟田两厢夹击,塙团右卫门陷入绝境。

    “呔!我乃塙团右卫门家臣坂田正二郎。有种的就来跟我一决高下!”到了混战的时候,武士仍然摆脱不了以前的毛病。上田主水正手持长矛刺向团右卫门,一个同样手持长矛的武士亦高声自报家门,喊将着朝上田主水正奔过去。

    “竟是个小卒。哼,虽不配做我的对手,但我上田主水正很是佩服你的勇气,且给你脸,看枪!”

    “上田主水正……爷爷可从来不曾听过这名号。爷爷来也!”

    在这种时候仍恶语相向,便是乱世武士的旧习。二人手持长矛拼在一处,主水正的长矛折成了两段。二人亦都觉得用刀太麻烦,遂跳下马来,赤手空拳地搏斗,在地上扭成一团。

    二者心境看来颇为豁达,实则不然。二人在地上翻来滚去的时候,双方的侍从都靠了过来,唯恐自家主人遭遇不测。

    樫井陷入混战之时,沿着河沿前进的冈部所部也已溃不成军,主将冈部大学身负重伤。他恐是过于关注与自己抢功的团右卫门,所以一开始并未注意浅野右近的埋伏。这出其不意的伏击一开打,敌我双方士气差距立现。冈部大学一心只想着不可输给团右卫门,却未注意到敌军伏兵,此已非“失误”可形容。这种时候,他既无暇自报家门,也无隙装腔作势。

    主将冈部大学已身负两处枪伤。见主将身负重伤,又被敌军伏军所苦,士兵遂大肆逃窜……

    冈部沿来路亡命撤退之时,樫井的混战仍在继续,接连传来两次胜利的呼喊:“龟田大隅守拿下淡轮六郎兵卫重政的首级!”“坂田正二郎首级被横关新三郎割得!”横关新三郎乃是上田主水正手下。

    云已经完全散去,太阳毒辣辣地照射着大地。雨后的路面已干,海边吹来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埃,时而罩住正在格斗的人们。前面的大海与雨后的碧空相接,天海一色,但是谁也无心欣赏美景。

    塙团右卫门在马上不时回头往樫井方向张望。此时此刻,已被龟田大隅守斩杀的淡轮重政的忠告掠过他的脑海。已经派人去报信了,治房大人应该快到了吧——他求救般地四处张望,看到的只是陷入重围的己方士众身影,增援的部队不见踪影。难道援军也中了埋伏?罢罢,要是如此,只有先行撤退了。

    手下士众大部都已倒下,剩下的不到二十人。塙团右卫门咬咬牙,就要调转马头往回撤。此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破空而来。

    “啊……”团右卫门大喊一声,拉紧缰绳,立起马身。根据多年的经验,此箭乃是瞄准自己侧腹的强弓所放。战马咆哮着竖起前蹄,只听“哧”的一声,羽箭呼啸有声,穿透铠甲,深深扎进他的左大腿。团右卫门翻舟落马。

    出手之人,乃是被称为神箭手的浅野武士多胡助左卫门。

    “塙团右卫门,接招!”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团右卫门落马的一瞬间,一个武士手持长矛朝他刺了过来。团右卫门一个转身,抓住矛头。对方慌忙将长矛往回拉,团右卫门趁势站了起来。起身的同时,他执起武刀,一阵乱砍。他感到武刀似已砍中了对方,便于慌乱中急拾起缰绳。

    大腿被强弓射伤,落马之后却又再次跃马,团右卫门可谓勇猛异常。他见海岸方向守卫薄弱,遂驱马朝海边奔去。

    “塙团右卫门,吃你爷爷龟田大隅一刀!”

    不好!塙团右卫门心中虽这样想,嘴上仍不示弱:“爷爷要先行撤退,改日再跟你较量!”若非久经沙场,是不会想到这种话的。龟田身边有三十余骑,自己手下只剩七八骑,这种情况下和对方硬拼,只能是自寻死路。

    然而,往樫井撤退的时候,塙团右卫门碰上了另一个更难应付的对手,看来无路可走了。

    “呔!这不是先锋大将塙团右卫门吗?爷爷上田主水正等你多时了。你我单枪匹马决一死战!”

    此人是性情甚是粗鲁的上田主水正,方才赤膊杀掉了团右卫门手下。他在关原合战时乃是石田三成家臣,现效命于浅野长晟。他与塙团右卫门一样,乃是乱世中常见的“择主”之人。

    要是别人,塙团右卫门也许会退避而去,但现在他面前乃是上田主水正,他实无法逃遁。就此逃去,对方必然会施以恶骂,百般嘲笑。塙团右卫门不得已,只好停下马。

    “嘿,原来是在关原合战中被打了个半死的上田主水正。”

    “正是。那之后一度落发为僧,改名宗吉人道,听说敌方有个团右卫门,我便还俗为先前的主水正了!休要逃!”

    “住嘴,该死的恶贼!本不想取尔性命,且跟尔比试比试。武刀太麻烦,我们赤手空拳较量!”

    “好!怕你不成!”

    如今别说火枪,就是大炮在战场上也司空见惯,二人却喜赤手空拳相搏。

    “谁也不准出手相助!”二人吩咐手下。他们催骑逼近,扭在一起,同时落下马来,落下之时,两转三转,塙团右卫门以左手抓住了主水正的脖颈。

    主水正方才与团右卫门的家臣坂田正二郎一番狠斗,似已耗去了不少力气。

    “啊,主水正危险,快救主水正!”浅野部的四五个武士飞奔过来,持着长矛朝团右卫门刺去。

    塙团右卫门用左手拧住主水正颈脖,站了起来,右手已拔出武刀。“小卒子也要一起来?”他死劲抓着主水正,一边挥舞着大刀,防止对方手下靠近,一边朝樫井而去。

    “哪里走!”主水正的年轻随从横关新三郎朝他急奔而来。

    但团右卫门并未停下脚步,他挪着受了重伤的左腿,左手揪着主水正的头发,一跛一拐地往前走,边朝新三郎大骂:“别过来!敢走近一步,老子一把掐死这个孬种!要想主水正活命,就休要近前!”他大概是想,这样往樫井一步一步靠近,治房的援军许会赶到。

    但刚刚走出七八步远,团右卫门的算盘就落空了,年轻的横关新三郎看到他受伤的左腿站立不稳,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他扳倒在地。

    “可恶!”一阵惨叫响起,双方像疯狗一样撕扯作一处。未几,新三郎的拳头已像雨点一样砸向团右卫门的鼻梁。团右卫门的双目和嘴唇眼见肿了起来,往外大肆喷血。

    此时,主水正站了起来,快刀一闪。只听“啊”的一声,团右卫门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曝晒于烈日之下。然后,主水正哑着嗓子喊道:“塙团右卫门藤原直之被上田主水正斩杀!”

    塙团右卫门独自奋战的时候,大野治房根本就未出发,他仍留于贝冢的愿泉寺。卜半斋再次搬出酒来犒劳军士,治房亦甚是快意地沉溺其中。不过,他并没有完全沉醉于美酒,而是心中另有打算。

    “在下以为,先锋已到达樫井,我们也该出发了。”接到塙团右卫门的急报,近侍这样催促。但是治房依然举着酒杯,笑道:“休要担心!该怎么办,我心中有数。今日一战我们必胜无疑。且再等等。”

    治房这样说,是因为他已派了北村喜太夫和大野弥五右卫门两位老臣率人潜到了和歌山城下。他让二人前去守候,待浅野长晟出得城来,看准时机,一举拿下空城。他正在此处等着二人的好消息。根据他的判断,先锋大将塙团右卫门在前线遭遇了敌军,也就意味着和歌山城已经成了空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

    “马上就会传来好消息。然后再作前进的打算不迟。你们就当这是提前庆祝胜利,尽情喝!”

    此时,大部分人已经从昨夜的醉意中醒来,慢慢睁开了睡意嗓咙的双眼。听得总大将劝酒,聚集于寺院周围的浪人哪里还有不喝的道理?

    然而治房寄予厚望的北村喜太夫和大野弥五右卫门,别说杀进和歌山城,他们甚至还未靠近城门,就在信达被浅野军俘获了。但治房对此事全不知晓,甚至在冈部和塙直之全军被围,请求尽早发兵援手之时,他仍劲头十足道:“好戏就要开演了。且再等得片刻。”

    “报!”

    “噢,辛苦了。是北村和大野的消息吗?和歌山城已经拿下了?”

    “不,先锋大将在樫井孤身奋战,大将及诸将士全部死于敌军刀下。”

    “全部?那团右卫门和大学……”

    治房扔了酒杯,猛地站起身来,“将士们,冲!”

    待他心急火燎赶到樫井,战事早已结束。

    路边躺着一具具尸体,都是自己军中士卒……四野望去,根本不见浅野军身影。他们必是悉数撤离,回了和歌山城,以防生变。

    更让治房感到手足无措的,乃是在他身后,醉醺醺的士兵皆道:“看来追不上敌人了。”

    治房愕然无语。他进退无路,因身后的一路已经被他们烧光抢光,若在此地按兵不动,就当忍饥挨饿。

    寻思良久,治房一咬牙,率兵退回了大坂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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