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货伎俩
从前有个村子,那里猴子泛滥,让村民很烦恼。一天,一个陌生人来告诉村民,他将以每只10元的价格收购猴子,村民见利,马上开始大肆捕捉,首次交易成功。猴子的数量在减少,那人又将收购价提高到20元,村民见利,再次开始捕捉。猴子的数量更少了,那人再将收购价提高到50元,不过这次,他说要先回城办事,具体事宜交给助理全权办理。那人走后,助理告诉村民,我们可以私下交易。我现以每只猴子35元的价格卖给你们,等老板回来后,你们再以每只50元的价格卖给他。村民觉得这钱好挣,纷纷拿出积蓄,买下猴子。此后,再也没人来收购猴子了。
其实股市里面,庄家出货全用这种技巧。这次,方锐也设计了个类似的剧本。
2007年元旦期间,大盘延续跨年度的行情,人民币升值成为这轮行情强有力的助推器。整个社会投资热情高涨,民间资金大量入市,客观上对行情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元旦当晚,方锐和吕国华在“海色天光”俱乐部会面,商讨南海酒业股票出货的协调和策略问题。
首先方锐提出统一步调原则,整个行动当中,希望两家把资金和筹码集中起来,统一调度。这样可以及时沟通账户信息,以免因无法踏准对方节奏而造成操作混乱。
“统一步调非常关键,既然两家联合行动,必须协调一致。倘若任何一方私下搞小动作,这个事情就没办法做成。只是两家资金集中起来,目标太大,未必妥当。”
资金调配是牵动双方神经的敏感问题,最不容易协调。因为谁都会有私心,谁都不愿受制于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巨大利益面前,谁又会相信谁会对谁忠诚呢?
“有什么困难吗?”
吕国华担心这样不安全:“我看,资金应该仍由各家各自掌握。免得事后监管部门追究起来,说我们俩联手操纵股价。如果把钱分开操作,这种说法就会缺乏依据。这也并不影响操作,一旦需要,各家听从指令,统一执行就可以了。”
方锐清楚吕国华担心资金的安全:“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应该充分尊重。只要两家依然坚持统一步调原则,资金集中与否也不重要,根据两家意愿,集中也行,各家自主处理也行。”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方锐并不点破。
吕国华随即转入下一个议题:“这货你打算怎么出?”
“看过电影《上甘岭》吗?”稍加思忖,方锐继续讲解:“电影《上甘岭》里面有一个片段:志愿军进坑道作战,美军修了一个碉堡正对坑道的通风口,严重影响坑道安全。志愿军打算炸掉它,并在夜间采取行动。志愿军战士一行动,就很容易把美国兵扔在地上的罐头盒碰响,引来敌方阵阵机枪扫射,伤亡不小。后来,连长想了一个主意,隔那么一段时间就扔一个罐头盒出去,故意引诱敌人机枪扫射。来回搞了多次,美国兵意识麻木了,机枪也不响了。志愿军战士趁机将敌人碉堡炸毁。”
“这能说明什么?”
“我们可以把出货的意图巧妙暴露出来,先提高众散户的警惕性,再扼杀它。眼下时机已经成熟,大盘也很配合,我们要让南海酒业图形大幅震荡,大到有‘抢帽子’空间,这样可以让南海酒业的行情热闹起来。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还要在形态上多摆几个下倾姿态,而后继续上行。众多散户每次感觉行情即将结束,却遭遇一次又一次踏空。在多数人心里,踏空要比套牢更加难受。众散户们慢慢被哄麻木,我们可以趁此机会,用‘小买大卖’的方式减少筹码,以达到出清存货的目的。”
“还有什么要做的呢?”
“最后阶段,我们在不断制造突破形态的同时,还要发布利好消息。比如外资参股,业绩激增,还有即将登台亮相的高送转。媒体配合非常重要,很多时候,股票投资价值是靠媒体宣传出来的。”
“就这么干!”
鬼火理论
夏天夜间,一些偏远农村的坟头上总会无故冒出些许火堆,同时伴随着幽深恐怖的声音,俗称“鬼火”。千百年来,人们无法解释这个现象,于是这成为世上有鬼的铁证。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人们每遇到无法解释的事情,通常会朝这个方向来想。“鬼火”只是一种化学现象,但暴露出多数人的一种思维惯性:面对不可解释的事,人们首先不是承认自己无知,而是人云亦云作出各种臆断。很多股民喜欢研究庄家,把各种难以理解的走势硬说成是庄家所为,总是主观认定庄家又在如何如何,或将如何如何。这是因为他们心里总有一堆“鬼火”。
刚过去的两个月里,南海酒业股价在30—45元之间整整来回了三趟,其实这根本就是方锐在幕后操控。每当南海酒业股价下滑至30元左右时,立马会被强大买盘托起,每每涨至45元附近,也会遇到锅盖似的层层卖压阻住去路。整个走势线形清晰明显,抓住这个脉动的投机客无不大获其利,频频高呼过瘾。
春节前期,南海酒业股价再度回到30元上下,大部分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投资者纷纷故伎重施,大笔敲进,准备再度坐轿。偏偏此刻不比往时,买单挂得满满,可是股价步履蹒跚,不进反退。不言自明,方锐的戏要谢幕了,而众多被惯性线形麻痹的股民正准备大举介入,并判定这是庄家战略性洗盘。
电视、网络、报纸和收音机,各路股评界的神仙一齐开讲,个个仿佛成了酒类问题专家,纷纷畅谈“金雕起飞”。起初,有分析师推荐南海酒业,多数人都不以为然。眼看南海酒业徐徐往上爬升,大多认为这是庄家骗线。而后南海酒业几乎每次小幅回调,都会引发一波还凑和的上升行情,股评人士一致判断“震荡上行趋势延续”。人们开始躁动不安,后来实在坐不住了,杀了进去,大多小有盈利。随后,参与者的心态逐渐趋于“稳定”。
在这期间,场内流传大量的关于南海酒业的“庄家消息”,与此同时,股评家讲了不少似是而非的庄家故事,大多是庄家操盘手身手如何如何厉害,更有一些股评添油加醋,类似“摸透庄家操盘思路,必能百战百胜……”玄是玄点,偏偏有人买账,甚至有人如见真神,满世界找庄家,满世界套消息。
“消息满天飞,跟着消息走”,这是中国股市一大特色。对正道消息的麻木,对小道消息的敏感使中国股市有“消息市”的美誉。大盘一涨,利好频传,红霞满天,大盘一跌,风声鹤唳,四面楚歌。仿佛支撑这股市的不是资金,而是消息。一则笑话:一位股民身患重病,生命垂危,冥冥之中,眼前出现两条道路,一条是通往阳间的康庄大道,一条是通往阴间的羊肠小道。股民慌不择路往小道跑,判官忙问:“你活够了,怎么跑到小道来了?”那股民说:“小道消息多呀!”
听消息买股票是非常可怕的。许多曾因听消息而赚过钱的股民也许没有办法接受这个忠告,尤其长期在营业部直接交易的投资者,几乎除了听消息外,没考虑过任何其他方法。更为荒唐的是,即使听消息赔了钱,他们仍不醒悟,主观臆断消息来源不够准确,要下工夫追求更准确的消息,而不是放弃这种错误的方法。
仔细想想,如果庄家的女朋友把消息告诉她的姐妹,再因为其二大爷在家里吃饭时说漏了嘴,被隔壁老王家的保姆听见了,再转告保姆的老乡——也就是你的朋友,这消息还有什么价值呢?你听到的任何消息决不会是第一手的,加上消息来源错综复杂,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经常自相矛盾。再换个角度想,大家都知道的好消息,都去买,都赚钱,试问:赚的是谁的钱?谁在赔钱?总有人比你知道得更多,也总有人动作比你更快。
让一个百万富翁破产最快的方法就是——告诉他小道消息。——沃伦?巴菲特
真相永远不可能出自知情人士之口,这是投机游戏的本质。
庄家诡计
盘面上的任务完成差不多了,方锐“化装”成了普通大户,走出幕后。找到海州证券新提上来的袁副总,方锐在袁副总的见证下开户,开户金额非常悬乎,有一亿二千三佰四拾五万零六角八分。类似客户,袁副总见识过不少,开始并没对方锐太留意。
一天,方锐主动请袁副总吃饭,着实令他受宠若惊,连称惭愧,深感有失礼貌。席间,方锐隐约谈及炒股经历,似乎股市许多战役都参与过,更使袁副总有相见恨晚之感。
袁副总对方锐表示关切:“目前时机似乎不太好哇!指数上了2500,近期一直徘徊不前,我看,该到顶了。”
方锐相当不以为然:“尽管如此,个股行情不断,天天都有股票涨停。有些庄家不甘寂寞,自拉自唱,那些短线高手今天买这明天买那,刀口舔血。我看,还是有戏。”
事后,方锐的那笔钱一放就是半个多月,不声不响。袁副总很纳闷,找机会和方锐聊天,还介绍一些似是而非的“内幕消息”,试探一下他的态度。方锐听了,完全没当回事:“我对大势、个股、短线不感兴趣,我的目标就是坐庄。”
“你是庄家?阁下资金确实不少,只是还不够坐庄呀?”
“庄家有庄家的思维,庄家有庄家的手法。”
坐庄过程纷繁复杂,但是万变不离其宗。任何股票炒作过程,无非就是吸筹建仓、造势哄抬、高位出货几个阶段。
坐庄一支股票,庄家先要把资金分成两部分,一边用于建仓,一边用于控制股价。庄家必须通过实际买卖控制股价,而控盘这部分资金风险较大。一圈庄做下来,这部分资金获利很有限,有时可能会赔,庄家赚钱主要靠建仓那部分资金。
股市控盘要放成本,坐庄之前必须进行成本核算,看控盘成本与建仓资金获利对比如何。如果控盘成本超出获利,这个庄就不能再做下去。一般来说,坐庄大多可以赢的,控盘成本肯定比获利少。因为股市存在一些规律可为庄家所用,可以保证控盘成本比建仓获利低。快速集中大量买卖可以造成股价迅速涨落,缓慢买卖即使量已很大,对股价的影响仍然很小。只要股市这种性质继续存在下去,庄家就能以此获利。股市之所以会存在这种运动规律,是因为有大量的盲目操作的股民,他们是坐庄成功的基础。
方锐摆开架势:“首先,我们关注、筛选上市公司,将那些盘子比较小,近年来没有异动的上市公司挑选出来,特别关注地处偏远地区而且老总接近退休年龄,或是职工股将要上市的公司,一般他们合作的积极性会高一些。”
“然后,我们打电话给上市公司董秘稍作了解,择机上门拜访,了解公司近况、业绩、重大项目及成长性,表达‘合作’意愿。当然,这种拜访不止一次,要反复许多次。在拜访前,我们已经买了一些相关股票,不过不多。过去,我们拜访完后,还未走远,消息已经传开,股价很快呼呼起来,根本不让我们有建仓的机会。我们只能放弃这个项目,将手中股票趁涨势抛掉。”
“听说有人坐庄,上市公司都很高兴,提供各种题材、资料,介绍公司前景,新思路、新想法层出不穷,可以不断完善和补充我们的炒作思路。一来二往,关系愈加密切,建立起良好的私人关系,为下一步合作奠定基础。”
“当然,为了保证上市公司配合得力,上市公司也需掏钱捆绑操作,有了共同利益,才有稳定后方。随着关系的一步步深入,资金上的合作自然水到渠成。”
“坐庄关键在于题材配合,要让股价有合理的上升理由。随着市场热点变换,题材要求也会不同。最普遍的是高送转,重组题材更多,什么股权重组、资产重组、债务重组,剥离不良资产,注入新资产等,一个濒临破产的企业很快会因此变成一个绩优而且跟得上潮流的企业。”
“解决这头,计划已经落实大半。寻找合作伙伴成了当务之急,事实上很少有庄是单独坐的。私募基金自然不会缺席,它们资金调拨方便,出账容易,能够比较轻松解决一些不易列账的润滑剂问题;一些信托公司、财务公司乃至券商自营资金也是坐庄主力,它们资金量大,有后继性,成本较低;基金是庄家的最佳战友,经常高位接货,名曰长线看好;众多中小机构,比如咨询公司、资产管理公司、私营企业,它们眼光敏锐,进出快捷,惯于烘托气氛,可以起到推波助澜作用。多方面资金的有力配合,能够保证资金链的稳定。”
“到了收尾阶段,媒体配合至关重要。有关报纸、杂志、小报中的专栏文章,还有股评家、大户室、券商研究报告,这都是散布消息、诱多诱空的重要工具,尤其那些著名荐股专家,是可以借用的重要力量。”
“当然,这些都是准备工作,都是弹药粮草,最重要的工作在于坐庄过程,在于整个炒作的安排和运作。这是个环环相扣的战役,需要精心设计、施工,里面名堂、窍门甚多。总之,必须确保坐庄意图和手段多数人无法了解,永远捉摸不透……”
方锐滔滔不绝,袁副总仿佛遇到了真佛,心服口服。
方锐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上书“南海酒业操盘方案”,而后故作神秘:“千万不要声张,消息传出,庄家就不做了。你悄悄买,几百股、几千股的买,千万不要影响盘面。”
袁副总本来收入也不少,可他这人越有钱越觉得自己缺钱,碰到“发财”机会,立马头脑发热。接过那个“操盘方案”,袁副总抢时间一目十行,如获至宝。
“不急!明天还我就可以了!”
手揣“方案”,袁副总宛如揣着火热的信任,还悄悄把方案复印一份,次日返还方锐,心中特别惭愧,唯恐他看出自己的狡黠和小心眼。
后来袁副总大手笔买入南海酒业,亲戚、朋友、客户、熟人以及朋友的朋友的热情都跟着被调动起来。没有想到,大盘活络之际,南海酒业上窜下跳,行情略有下挫,它就偃旗息鼓,让人既感希望又觉失望,持之烦燥,弃之可惜。
不久方锐撤出海州证券,账户只留下八分钱。
身不由己
问:快乐吗?
答:疲于奔命。
问:累?
答:习惯了。
问:想过改变吗?
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问:这话太苍白!
答:有事可做,退求其次,能把现在的事情做得完美,就不会苍白。
——一段企业家的访谈
2007年春节前一个周末晚上,方锐和吕国华两人在海州温泉区的怡红院休闲中心会面。
方锐提前两个小时到达,他要舒舒服服泡泡热汤,美美享受一次按摩,好好慰劳自己这几个月来的辛苦。
用上好的桧木搭建起来的怡红院休闲中心,建筑风格古朴典雅,占地宽广,花木扶疏。此时寒风凛冽,不过有温泉地热的烘托,怡红院亭内的花园,依然绿意盎然,黄菊、绿竹还有苍松恣意舒展,好一派生机蓬勃的景象。
享受完按摩后,方锐披着浴袍坐在窗边,筋骨轻盈。方锐啜一口冰凉的啤酒,摆上几样精致点心,悠然放眼落地窗外。一丝丝微寒的晚风,轻摇着树梢的残叶。云间雾里露出一线月亮,少顷,从蓬松如絮的云堆下无牵挂地浮出来。晓月残风!
此情此景,方锐心中隐隐有股落寄的凄凉感,南海酒业股票炒作已然曲终人散。
吕国华准时赶过来,方锐立刻吩咐开席,这次两个人要体验一次苏州料理,据说掌勺的厨师还是厨祖彭铿的后人,现已年近七十。
正宗苏州料理非常讲究整体造型,高明的厨师巧妙利用食物本身的鲜度、色泽以及鲜花、绿叶穿插摆设,不同造型器皿的烘托下,道道料理宛如山水画卷,赏心悦目。
服务员斟上温热的黄酒,说声“两位慢用!”躬身退出房间。
“阿锐,你有心事?”
方锐淡然微笑:“看过前苏联电影《决战中的较量》吗?”
“真不搭调!这个时候怎会想到这个?”
“呵呵!那就看看。”方锐起身在包厢里播放这部影片。
片中,狙击手瓦西里技艺高超,能对静止或缓慢移动的德军目标百发百中,德军闻风丧胆。德军派出少校狙击手对付他,其枪法高于瓦西里,他可以击中快速运动的目标,也是百发百中。苏军派来帮助瓦西里的狙击手学校的校长竟也被他击毙,瓦西里禁不住为之颤抖。这时候瓦西里冷静沉着,在双方对峙中反复要求自己“要静得像一块石头”。最终逼德军狙击手沉不住气,贸然出击,被瓦西里一枪击毙。
“这部片子真是令人震撼!阿锐,我听说很多金融机构的交易员在学狙击手,你怎么看?”
“我看,混迹金融界的人都应该学狙击手,驱除浮躁,让心安静下来。”说到这里,方锐深吸了一口气:“战争总会结束,到那时候,瓦西里也就功德圆满了。我们这些玩股票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根本没有尽头!”
“很对。可是如果战争永远不会结束,等待瓦西里的会是什么?”
荧幕枪声响起,方锐依然疲惫得很……
都一回事
南海酒业项目结束,方锐再次进入人生的空档期,这是一种悬浮状态。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可又无法脱离这个框架。有时方锐会一个人在黄昏时分去街上游荡,看着零星的车辆从身旁驶过,看着无边的黑暗层层叠叠泛上来,灰尘拂面,百感交集。
那段日子方锐常会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像一颗隐隐作痛的蛀牙,那种疼痛只有自己知道,别人无从知晓。他知道自己正在走入一个落寞的境地,像缓慢发病的精神病人,逐渐对生活失去兴趣,逐渐对人群缺乏信任,最后举止孤僻,六亲不认。这种精神病人在医学上叫单纯型,属于抑郁症的一种,是天生的。据统计这种人在国内有一百多万,而且还有不断蔓延趋势。方锐搞不清楚这个数据是怎么统计出来的,但对自己有那么多同类感到欣慰。看来,自己并不孤独,抑郁居然也会结盟。
终于沉睡过去,奇怪的是还能有梦。在梦中方锐和一个一起读中学的女生交尾合欢,她良好的发育曾让年少的他梦遗多多,但他始终不敢有所表示。他曾隐然认为她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尽管两人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发生。后来他无意中听说她嫁了人,还生了个男孩,方感造化弄人。谁料这次重温旧梦,竟还得以入港,梦中之人依旧一头马尾,素面朝天。
世事无常,什么东西都是留不住的,可叹的是自己生性敏感,总希望一切都不会改变。这就是病,适当时候还会病情反复,纠缠不清。
梦醒时分,方锐拨通肖艳红的手机:“艳红,我想你了。”
肖艳红的声音里没有往日的热络:“到我家楼下等我吧。”
肖艳红下来了。她有点不耐烦,脸上的神情有些冷,也许是没有睡醒的缘故。他站在她面前,凝视着她的脸,这是一张妖冶诱人的脸。可是一个人的脸多么靠不住。当她表现出温柔、甜蜜、娇媚、可爱种种表情时,她使你有极大的陶醉和满足,以为自己幸运地触摸到天堂。但当她表现出冷漠、阴险、善变和欺骗时,这张性感的脸徒然令你厌倦。
“怎么也不请我上去坐坐?”
“上面有人。”
“男人?”
“是的。”
真没想到,肖艳红竟如此坦白,方锐顿觉无所适从。沉默片刻,方锐低声咕噜:“是国华吗?”
“哈哈!真逗!难道天下间只有你们这两个男人?”
“可是,你曾说过国华爱你。”
“你要真替国华着想,当初你会和我上床?”
方锐争辩:“这是两回事啊!”
“都一回事。”
肖艳红的表情怠倦而又稍显漠然,她看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包中南海,抽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口。方锐见她这态度心里直冒火:“男人,男人,你不能消停点?”
肖艳红抽烟的手停在半空中,针锋相对:“你是谁呀?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
方锐看着她这样子,越发的激动了,怒火中烧直冲她喊:“你他妈的是不是觉得玩男人特爽,玩感情特过瘾?”一时克制不住,“啪”的甩手给了她一耳光。
都是过客
肖艳红呆住了,方锐也呆住了。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他则木愣而且神情呆滞。他活到三十岁,从来没有打过女人,这还是第一次。方锐看见她的眼里瞬间大滴大滴的泪滚了下来,顺着那张有些震惊有些木然的脸,顺着那张微微抽动颤抖的唇,然后无声无息掉到地上。她哆嗦着,身体有些许的颤动,紧靠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打吧,尽管打。我本来就是个贱人,本来就是个被人扔来扔去的贱货。所有的男人都要我,所有的男人都打我,你也打我。方锐,你打吧,使劲打,打死了我们大伙都干净!”
他下意识退后一步,看着她流着泪的脸,那么悲伤,那么楚楚可怜。他的心像被扔进搅肉机,生生的疼,又像被只巨手死死拽住,无法呼吸。他呆站在那里,感觉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他对眼前一切无能为力。他久久从心底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他看见眼前的她只是一个模糊的黑影,正在慢慢向他袭来。他那颗心疼得更厉害了。
这时,一个小男孩哭着跑出来,叫肖艳红妈妈。肖艳红过去抱起他,然后转身面对方锐:“看见了吧,这是我家里的那个男人。”
安抚好孩子后,两个人坐在长椅上聊了很久,她告诉他一切。她告诉他,在她青春靓丽的十九岁那年,她的初夜如何被一个有权势的老男人夺去,那个夜晚她真想死。是一直在她身边默默追求她的吕国华安慰了她,吕国华整夜整夜守着她,一言不发去找那个男人拼命,把那男人打成重伤。后来吕国华家里人费尽周章,才算息事宁人。她感激吕国华,但她更意识到权势的重要性。她考上“五道口”,她跨入金融界,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没多久她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自己只是一枚棋子,任人摆布,随时可能遭人抛弃。她知道自己完全没什么资源,除肉体外,几乎再没什么可以用于交换的了。于是她彻底放弃了自己,彻底沉沦,只有色相是可以反复使用的廉价资源。吕国华曾对此万分痛惜,经常为这打她,这些伤痕就是这样留下来的。她深切理解吕国华对自己的这份感情,可是她更清楚这会影响吕国华的仕途。她先后跟两个自己根本就不爱的男人结婚,就是为了斩断吕国华的这段情思。近些年来,吕国华发达了,人也变了,开始在外面胡乱搞女人。她很伤心,这才爱上方锐。
肖艳红的前夫最近在英国出车祸死了,留下这个孩子。肖艳红打算彻底放下这里的一切,移民海外,好好跟孩子一起过。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夜幕之下,方锐独自在大街上徘徊,关了手机,已经忘记饥饿,欲哭无泪。混天,黑地,逐渐合二为一,慢慢向方锐压过来,直至黯然无光。
我们只是过客,全部都是。我们在彼此生命里匆匆而过,在某些敏感的躯体上留下白白的划痕,可是岁月轻轻一抖,那划痕就不复存在。最后只剩数不清的灰尘漫天飞舞,它们是最后的主宰。它们自由自在,它们无所不在,我们都将被它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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