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心都碎了
江彬独自驱车去了位于玲珠区的世家公馆别墅区,萧美伦就住那儿。到了萧美伦家门口,江彬将车停好,从车里拿出她爱吃的台湾点心凤梨酥和太阳饼,随口叫了一声:“美伦,我是阿彬……”
从屋里走出来的是管家秦妈,她从江彬手中接过点心,然后无奈地说:“小姐刚出去了。”
“喔,她有事吗?”
秦妈摇了摇头:“刚才我看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应该又是去喝酒了。”
江彬心猛地一沉,没有多想,即刻上车向滨江西路开去。
天鹅大厦二楼的夜韵星特色酒廊,紧邻林江,如果是晚上的话,坐在酒廊的二楼,林江美景尽收眼底。那儿是萧美伦常去的地方,她喜欢一个人去那里喝酒,她和酒廊老板很熟,几乎每次都能订到包间。这次也不例外,江彬在一个离人群较远的包间找到了她,此时,她正在哭。为了不让外面的人察觉,萧美伦特意放了一段柴科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一阵雄壮有力的号声将狭小的空间撕割得七零八落。哭声夹杂这首曲子,烘托出了一股畅快的悲情,江彬受了触动,心都碎了。
见是江彬,萧美伦用手胡乱擦了下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没事,就是突然觉得心里憋闷、孤独。”
江彬缓缓坐到她的身边,默默注视着她,萧美伦也没再说话,静静凝望着他。江彬和萧美伦早已习惯了这种共处的方式,代表快乐的大多是眼泪,沉默成了最和谐的沟通。
说来也是蹊跷,江彬和萧美伦最初就是在类似的情景中相识的。
五年前的那天晚上,江彬喝了很多酒,从一个酒吧到另一个酒吧,沿着海深市海上世界地下酒吧一条街一路喝过去。当时江彬刚从主持岗位下来,一时无所适从,无聊,寂寞,空虚。无意间江彬喝到了这条街的终点,在子夜两点多时,他跌跌撞撞又进了一个叫“菊贵坊”的酒吧里。据说那是一个高端商务人士去的地方,不过这个地界并不怎么高端。里面放的都是一些软色的音乐,什么游鸿明的《下沙》,张爱嘉的《爱的代价》,羽泉的《冷酷到底》等等。进去后才发现,其间坐着一帮三十多岁西装领带的男人和他们带来的雏儿们;也有一些来自亚非拉第三世界国家的老外在那里插科打诨;还有三四个老外围着一个戴着白色胸罩的妖娆女子跳着钢管舞。那姑娘可能是high大了,黑色的紧身皮裤包裹得曲线玲珑,而白色胸罩则好像没穿似的,在摇来晃去的诸多射灯下长发甩来甩去,力道之大简直不像是在甩头,倒像是旧时的纺织机械,马达一响,无休无止。
整个场面闹哄哄的,唯独角落里坐着一个女人还算消停,就一个劲喝着闷酒。酒吧的人越来越多,有些男人的眼光有意无意地向她那边望去。江彬下意识地坐过去,他进来只是想喝酒解闷,并不想掺和那些男男女女的破事。江彬觉得也许她跟他想法差不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正好可以一起“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先生喝点什么?”服务生很热情地走过来。
“杰克丹尼。”江彬很自然地说出这一种酒,因为杰克丹尼是他的最爱。
起初萧美伦根本没正眼看江彬,以为眼前这人不怀好意来套近乎,可一听到“杰克丹尼”,她就来了兴趣,冷冷地说:“小子,品位还可以嘛!”
江彬调皮地打趣:“阿姨,彼此彼此。”此刻他已注意到了,她喝的酒也是杰克丹尼。
杰克丹尼是世界十大名酒之一,美国牌子,属于威士忌那一类的酒。杰克丹尼酒的酿造很费工夫,挑选最上等的玉米、黑麦及麦芽等全天然谷物,配合高山泉水酿制。采用独特的枫木过滤方法,用新烧制的美国白橡木桶储存,让酒质散发天然独特的馥郁芬芳。杰克丹尼很烈,但又清新自然,正好符合两人既求解脱又不想落入俗套的品位。
萧美伦不悦地说:“我说你这什么意思?你这么大个人,叫我‘阿姨’,我很老吗?故意调侃我是不是?”
“呵!你还知道呀?我这么大个人,你叫‘小子’,我以为你很大岁数了呢。”
“诡辩!”沉吟片刻,萧美伦笑了笑:“好,刚才算我失言,我赔罪,我敬你一杯。”
江彬连连摆手:“不行了,不行了,我已经喝很多了。”
“没关系。你要醉死了,我抬你回去。”
那晚两人喝了一夜的酒,全是杰克丹尼。最后都进入了幻境,江彬和萧美伦相互扶持,冲着走廊上来往的人群大喊:“还有谁喝杰克丹尼,还有谁喝杰克丹尼……”
事后萧美伦告诉他,她深爱的人即将回到他妻子身边,临别前以一杯杰克丹尼作为留念。因此她当时想,要是有谁能陪她品杰克丹尼,她就跟谁走。
不过当时没人在意他们在喊什么,人们看到的是两个口齿含糊、神态痴狂的人,一男一女,勾肩搭背,笑比哭还难看。
萧美伦不知道的是,此前江彬已经以几近绝望的态度消耗掉了大量酒精,所以最后他先醉倒下了。
萧美伦从江彬随身的证件中弄清楚了他的住址,然后开车将他送了回去。进了江彬家门,见他清醒了点,萧美伦惊奇地说:“先前酒吧灯光有点暗,现在到了亮处,我怎么看你长得那么像一个人……”
江彬不清不楚地说:“像竹野内丰对不对?嘿嘿!别人都说我和他一样酷,不,我比他酷。嘿嘿嘿嘿!”
萧美伦若有所思说:“那日本人我不认识,我就觉得你长得特像原先那个财经节目主持人江彬。”
此话一出,江彬脑中仿佛闪过一道电光,意识立刻清醒大半,心中怀有不小惊喜:“你还记得江彬?那我说我就是江彬,你会信吗?”
“信。”
“真的?”
“江彬那么怂一个人,冒充他有什么好处?”
听了这样的话,江彬突然想笑,大笑:“聪明,太聪明了。判断非常准确。”
2合作契机
在江彬和萧美伦第二次见面之前,两人通了一周的电话。每晚八点是他们的通话时间,前三天是他打电话给她,但从第四天起,她开始主动找上他了,通话时间也从最初的三五分钟延长到半个小时甚至更长。
两个人聊了很多彼此的东西。萧美伦告诉他她仍爱着那个男人,讲了很多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的事,于是他知道了她在午夜三点穿着拖鞋去找那个男人回家,而那个男人在国外时则乘车十多个小时去另外一个城市给她寄信,理由仅仅是那样会让她收信的日期提前三天。江彬也和萧美伦说自己还是个童子鸡,基本没什么类似的情感故事与她分享,眼下还得忙着找工作糊口。他们像朋友一样交流,任时光悄然流逝。她说话的时候,他常走神,因为他不太确定她是否存在。毕竟那个相遇的夜晚想起来不太真实,更多像是一种情绪,而不是像可以触摸得到的某个鲜活的人。
那时江彬和苏震清已经很熟了,每次看到江彬抱着电话作诚恳状时,苏震清通常会摇头叹息。苏震清说这样的姑娘很平常,很多地方可以找到,她们在白天的人群中或许还能有些呼吸的力气,但当夜幕降临,她们内心蠢蠢欲动的欲望就按捺不住了,她们乔装打扮,她们放浪形骸。江彬不满苏震清把萧美伦理解成那种不安分的女人,他极力替她辩解,可当他提到“萧美伦”三个字时,苏震清愣住了。他说:“广滨市富诚信托的老总也叫萧美伦,是一个很有才干的女人,唯一不好就是酗酒。前几天来海深市办事,莫非,你碰到的是她?”
“怎会有这么巧的事?”
正疑虑间,广滨市那边来了电话,说富诚信托要江彬尽快赶去应聘。此时苏震清恰好也高升了,出任广滨市海波证券主管新股发行事宜的副总,正好可以陪江彬一起去广滨市。
萧美伦决定聘用江彬与她的一项决策有关,她打算在富诚信托旗下设立一家私募基金,就是后来由江彬掌舵的阳明投资。
萧美伦出任富诚投资信托公司总经理时,只有三十出头。她雄心勃勃,一心要成为金融界出类拔萃之辈。国内关于投资信托公司的性质,一直模糊不清。它通常由地方政府的财政部门出资组成,也有的是银行下属机构,先天就有点四不像。有人说,信托投资公司的业务应该是受人之托,代人理财;也有人说,信托投资公司是金融“百货商店”,什么都敢干。后者较前者在观念上更前卫、更新锐。萧美伦完全接受后一种观点,决心将富诚信托投资公司办成广滨市的“金融百货公司”。她四面出击,涉足股票、期货、房地产、矿产投资、资金拆借……没过多久,萧美伦就迅速打开了局面,取得赫赫战绩。富诚信托投资公司由小变大,成为珠三角地区举足重轻的机构大户。
2000年大陆股市又有了点戏,萧美伦打算与时俱进,成立一个国内流行的私募基金,并将其命名为“阳明基金”。后因某些国情方面的缘由,阳明投资的资金绝大部分要靠自主募集,富诚信托转换成了合伙人的角色。
其实,成立一家私募公司并非易事,起码需要满足六个条件:
一、在某个投资领域(如股票、期货、外汇、黄金等)有非常丰富的经验,最好长时间稳定盈利过;
二、制定包含资金的募集、投向、分成、风险控制等内容的说明书;
三、有一批倾心相挺的富人,适时提供相当规模的资金;
四、有完整的投研团队,密切跟踪市场的变化,及时制定交易计划和策略;
五、有一套精密严格的系统,使计划能真正执行下去;
六、因私募尚处于灰色地带,必须有能力化解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
很显然,江彬那时并不完全具备这些条件。而萧美伦找江彬来主持相关工作,看中的只是他当初做主持人时的超高人气,因为草创初期,阳明投资最需要关心的不是绩效,而是金主们的资金注入。
当时在江彬脑子里就只想着一个任务,这个任务不是为客户赚钱,而是找到新的投资者,挖掘大客户。每天,江彬得给他不认识而他们也不想和他说话的人打上50个电话。人们总是把电话挂断,江彬必须不停地打,才能找到愿接电话的人。他不断地寻找打电话的合适对象,那些到处捐钱而又不是公司客户的企业家最有可能接到他的电话。
多数时候他们总会让秘书挡电话,如果江彬知道了秘书的名字,那么差不多算是接通了要找的人。因为多数做金融投资的老板对他们的秘书很差,只要能表现出任何一点儿毫无心计的善意,就能产生很好的效果。一旦成功地和他们见面,江彬就会抓住机会,批评他们的投资组合如何如何不妥,敦促他们买他建仓了的股票。离开时他手里总会多一份理财委托书,一般很少落空。
会面过后,江彬还会跑到大厦顶层,然后层层往下,挨个敲门,看有谁想和他聊聊股票。任何标有“权益”、“资产”或者“证券”的房间都是他的捕猎对象,除非有人知道如何阻止他进入办公室。尽管江彬从楼上到楼下的命中率不高,不过如果他去过那些办公室的话,至少不用再打那么多冰冷的电话。很快,金融街被他搜遍了。要有时间,江彬还会租一辆车到图书馆,看报纸上关于当地首屈一指的人物的报道。他会抄下好几十个名字,用随身带的零钱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直到约好一次会面为止。
富诚信托的声望,江彬的知名度,加上自始至终执着不懈,募资工作总算有了成效。
在他看来,成功就得有点“无赖的精神”,斯文是没法换来金主们关爱的眼神的。当然,这个观点不一定被其他人认同。
3艰难决策
国内只有公募基金才有明确的法律地位,为了做到于法有据,江彬和萧美伦通过发行证券“信托”产品,获取一条阳光通道,但这样门槛太高,限制颇多。苏震清出于和江彬的私人情谊拿出一百万参与进来,却也只是刚刚迈过最低法定门槛,蔡斌则是联合十几个过去的同事才算勉强获得与苏震清同等待遇。信托资金介入股市以后,必须分散组合投资,不能将资金集中投资于少数几只股票。这一点和公募基金是一致的,唯一的优势是,持股仓位不受限制,可以根据行情演变灵活调配。
直白点讲,私募基金就是专为富人或在业内有门路的人服务的。有讽刺意味的是,私募基金对那些不富有的人来说具有更大的意义。众多不富有的人完全受市场和公募基金支配,而公募基金只要规模能维持住,他们的管理费收入是不受影响的。私募基金不是这样:只有在你为客户赚钱的时候,才能获得报酬。私募基金只收取比银行活期利息还少得多的管理费,把盈利的20%(包括实现和未实现的盈利,不管你是否卖出了头寸)作为基金的报酬。如果你的基金赚钱,那么一切都没问题。但是如果你赔了钱,只有在为客户把亏损补齐之后才能再收管理费。这就意味,如果你在第一年赔了钱,只有在为客户把钱赚回来后才能获得报酬,如果在来年没能赚回来,你仍然没收入。在此规则之下,私募基金会被逼得资金运作既要有创造性,又要极端谨慎。因为他们不能只抱怨市场的形势不好,却照样拿佣金,就像公募基金一样。
江彬很难理解,为什么管理层只让富人从这种安排中受益,而这种规则明显会产生比公募基金更好的业绩。阳光私募让你和投资者同生共死,公募基金让你变成忙于集资和推销的奴隶。公募基金可以一连几年业绩不佳却仍赚很多钱,即便如此,他们还在拼命扩充规模,规模才是最现实的收入来源,有无盈利倒显得次要了。凭什么要这样安排?游戏不应该是这种玩法。
作为一个新手私募基金经理,江彬征得萧美伦的同意,加了一条对投资者的资金进行保护的条款:如果阳明投资的业绩降到负10%以下,就开放和解散基金。加进这一条是因为部分投资者不希望在他出师不利的情况下拿不回钱。江彬本以为这是多虑了,可不幸的事情总在人的思考范畴之外。
着实没有想到,就在江彬刚起步的时候,2000年8月最后一个星期,市场突遭重创,他也套进去了。直到那时,江彬才意识到他根本还不知道真正的基金经理该怎么做。过去做主持人的时候,他只需要在荧幕上谈一些好的投资想法,能给观众带来智力上的愉悦感就行了。到亲自掌控巨量资金时,江彬才体会到做出正确的交易决策太难了。
行情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你必须要清楚,此刻是否应该采取行动,如何行动。慢了就会贻误战机,快了又会过犹不及,适当的时机要做恰当的事情,你不可以出错,因为稍微一点失误就意味着会有一大笔钞票被市场吞噬。
阳明投资刚上路就赔了,还连累了客户跟着一起赔钱,江彬十分过意不去。但他并不打算隐瞒这一点,他明白:业绩是无法隐瞒的,要是你干得很糟糕的话,是骗不了人的。他想尽快挽回亏损,但又担心局面会因他的盲动变得更糟,瞻前顾后,左右为难。他把他的难处讲给苏震清听,到激动处,他甚至表示要撒手不管,重新去干记者。苏震清乍一听就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然后朝他咆哮:“江彬,你他妈王八蛋,好好听着,我打你是因为我要救你这嫩头青。”苏震清说话的那种语气太令人难以忍受了,江彬永远也忘不了。可是江彬不得不佩服此人的眼光,他看问题很准,看人更准,尤其难得的是,他总能知道面对什么样的麻烦最应该找什么样的人帮忙解决。他最后说:“清醒清醒,眼前的这些利空还不足以让行情彻底走坏。不过你也不能大意,快去找萧美伦,要多听她的话,多向她学,她是一个老手,她最能处理好你面对的这些问题。”
4盈利模式
那天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雨点时急时缓地击打着玻璃窗,办公室里的气氛被衬得肃静慑人。江彬穿着西尔斯蓝色西装和白衬衫,打着红领带,手里捧着沏好了的参须麦冬,心中忐忑不安地走近萧美伦的办公桌。
萧美伦很快意识到这次见面是江彬预谋策划的,她第一个问题就是:“你穿西装干吗?天这么热。没人在意你的外表,现在大家只会关心你的业绩。”她接过他手里的茶,喝了一口,似乎感觉不错。
见气氛逐渐好转,江彬语带歉意地说:“这次没能有效规避风险,给阳明投资造成了不小的亏损,我很难过。”江彬以为诚恳或者坦白可以缓和紧张,他说:“其实是我经验不足,而且太过轻率,资金投入运作前没有找到适合我们的盈利模式,致使危机处置不当,进退失据。不过我会尽快纠正,我会……”
江彬说这一番话,随时准备被她截断,谁知她竟一言不发,随他说,这静默使他越说越心慌。
“阿彬,从明天起,你到我这儿来办公。阳明投资的事,我也该多费点心思了。”
江彬赶紧接上话茬,小心翼翼地问:“萧总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听。若有安排,在下听候调遣。”
“今天我要教会你一点,真正的‘职业机构’不会去搞所谓的技术分析,它们的核心竞争力有两个:能力和资源。能力主要是融资能力。巴菲特的原理很容易掌握,但是你不可能照样实践,他可以不断追跌,你出多少他进多少,不管什么价位、有多少量。你就不能,因为他背后有保险资金,你不会有。资源主要指核心信息来源。比如居民消费品价格指数会报百分之几,什么时候报出来,你能提前多久知道,这就是资源。”萧美伦顿了顿,又说:“你说你没有找到有效的盈利模式,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摸清门道,里面学问大了,往后你要多抽时间,仔细揣摩。”
江彬唯唯诺诺地问:“您的意思是?”
“我的盈利模式是与券商展开竞争,努力在那些分析师采取行动之前就预料到他们会怎么干,然后在他们的行动方向上下大注。这样,你总是有优势,你不需要持有任何闲置的头寸,并且总有退出的策略。”
江彬难免心存疑虑:“这样好是好,可是没有哪个分析师会在宣布头寸之前给你打个电话。你不可能让券商分析师提前告诉你他们会采取什么行动。”
“当然。所以你得每天打电话给几十个分析师,问问他们对股票有什么新的想法。你要找出在哪些情况下分析师们会变得更乐观,然后你把从其他人那里得来的正面消息告诉他们。你让他们互相争斗,你告诉他们有人想吃进。如果你确定他们热衷于某个题材,或者在他们告诉销售部门他们的收入预期太高或太低之前就在电话里抓住他们,你就可能有机会。但是,你不应该采取任何行动,除非你肯定能把握他们吃进或卖出的动向。”
萧美伦这席话真把江彬搅糊涂了,他搞不明白这来来去去究竟是什么意图,有什么意义。做投资的人通常都比较自负,自负的人最痛恨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江彬也不例外。
萧美伦从江彬迷离的眼神中看出了这一点,于是她直击问题的本质:“分析师做的事就是庄家做的事。分析师喜欢在背后支持某只股票,然后抬高它。在庄家开始操纵之前,你就要在低位时进入。有庄家,就意味着股价会抬高。如果大星证券是某只股票的庄家,那么这只股票有可能会一天上涨两三个点,如果南天证券是庄家,那么股票一天涨五个点以上是常有的事。你要做的,就是恰到好处地将筹码高位倒给庄家,赚庄家的钱。懂吗?散户都是‘穷人’,赚穷人的钱是发不了财的。让庄家去猎捕散户,我们要静待有利时机,猎捕庄家。”
江彬还是不太理解:“资本圈中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我哪有那么大能量,知道那么多事情?”
萧美伦冷冷地说:“佣金,你只需要明白,佣金是最根本的利害关系。佣金,决定了人们告诉你什么信息,你会获取什么情报,以及你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如果你做大量和佣金挂钩的业务,分析师会给你回电话,甚至券商的投研团队都会乐于为你提供服务,你会获取很多让你长期和短期都能赚钱的情资。佣金让一切变得容易,但是除非你学会如何交易,并且不停地交易,否则那些分析师是不会把你当回事的。”
此后萧美伦动员了她业内广大的人脉,为阳明投资建立起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甚至还在某些金融机构内部发展内线,江彬时不时会接到“深喉”的电话,得到不少高价值的情资。
“一文不值你也会花高价买下,是因为你预期有一个更大的笨蛋,会出更高的价钱把它买走。投机成功的关键就在于正确判断出有比自己更大的笨蛋。只要自己不是最大笨蛋,就是赢多赢少的问题。”
后人总爱引述凯恩斯的这段“赌经”,用以描述金融投机者们如何如何机巧。不过作为局中人,萧美伦是用积极的眼光看待这个“最大笨蛋”理论的。
“最后一笔大额买单,会将供给吸干,股价就能上涨。你的目的,就是吸纳这最后的抛盘。”这是萧美伦在操盘室最常说的一句话。当主力或庄家买卖单只个股的时候,一定会使股价向他们交易的方向移动。例如,如果你卖出数百万股五粮液的股票,在交易过程中你会使得股价下降,假设是从28元降到24元,但是一旦抛盘被消化掉,股价又会上升。你必须能综合各方面的情报,判断出这数百万股是不是最后的抛盘,如果是,你要及早将其买进,这样你的利润就来了。
这一行真正赚钱的方式就是把交易、销售和研究三者结合起来,这也是萧美伦每天做的。她会做很多佣金业务,这样她就知道在一份大的卖单中谁是最后一个买主,然后研判对方的利益动机或其他意图,做出恰当的交易决断,就像一个玩扑克牌高手知道什么时候该在一手好牌上下大注一样。
如此一来,做股票赚钱被玩成了“体力活”,要跟踪那么多股票,跟踪供给状况、需求状况,以及主力资金的想法。江彬有时会问:“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投资怎会这么烦琐,这么累人?”
“你买股票就是因为你觉得它便宜吗?这是绝大多数散户的想法,那些散户总喜欢像买菜一样买股票,主观而且斤斤计较,所以才会受到市场的摆布。你要做好私募,你的格局和高度就不能局限在那个层次。懂吗?”
萧美伦的天才之处在于她根本不在乎市场下一步怎么走,她只在乎单个股票。她也不在乎股票近期会怎样,因为这是可以操纵的。她是那种非常随机应变的人,她可以在极短时间内由喜欢一只股票变为讨厌这只股票。她会在早上爱上某只网络概念股,下午就心生恶感,先是做多,然后拉高出货。如果她知道某重量级机构对某一板块改变看法的话,她极有可能在回家路上就急切地采取相应措施,以防不测。
萧美伦这一系列做法非常符合那个时代的特征,似乎那时私募都是这么运作的。如果以2001年的2245点牛熊分界线来区分新旧私募基金的话,那么一个很明显的对比就是,旧私募基金大多作风狠辣,勇于抛头露面,设计骗局不择手段,在市场上一时呼风唤雨、神通广大,并且能不顾整体市场趋势,仅通过纯粹的炒作来获取暴利。其兴也勃,其亡也忽。这些私募基金一旦骗局败露,它们最后的结局都十分悲惨。
2001年后市场彻底走熊了,江彬亲眼目睹“盟友”机构一家一家倒下。劫后余生的阳明投资,无疑少了一分剽悍和浮躁,多了一分冷静和理性。江彬渐渐学会韬光养晦,低调沉稳,更多的是幕后耕耘,必要时才偶尔露峥嵘。同时江彬紧紧把握宏观经济和政策走向,恪守价值投资的理念,并把“价值、专注、诚信”六字箴言挂在墙上,时时警醒自己。
5巨资套死
漫漫熊市一熬就是五年。
资本逐利而动,不动就是等死。江彬和萧美伦不想被动等待,打算另寻投资方向。2002年楼市逐渐升温,国内部分地区炒作之风再起,萧美伦也随波逐流投入进去,她一直对自己炒作的艺术很自信。而江彬则保守一些,开始转战港股,而且专挑被低估了的内地企业的股票。那几年间,江彬赶上了港股自2003年上半年开始的大牛市,其掌舵的阳明投资发展非常迅猛。萧美伦就不太如意,虽然炒楼炒地也有不少斩获,但2004年的一轮宏观调控让富诚信托受伤很重。
回想起来,那一次萧美伦败走麦城,是从买入沙金市那块地皮开始的。她有一位广东籍的同学,叫杜正胜,在海深市一家信用社当主任。他把萧美伦带到沙金市,想让她亲眼目睹炒地皮的热潮。
有消息说美国将在沙金市投资建设一座世界级汽车城,规模居亚洲之首。一时间,各地投资者蜂拥而至,沙金市成了全国瞩目的投资热点。地价闻风而动,在一轮轮炒作中扶摇直上。当地农民只要拥有一块宅基地,即可迅速成为百万富翁。萧美伦不禁眼热心动,经杜正胜介绍,她与沙金市天鹏房地产开发公司签约,投资一个亿,参与一系列房地产开发项目。不久,他们在汽车城旁买下一块近四百亩的土地,期盼美国佬到来之后能以高价出手。然而传言始终没有兑现,中央产经高层却开始了宏观调控。一个接一个强有力的调控措施出台,过热的经济骤然降温,沙金市地价如脱了线的风筝,飘摇下坠。富诚信托巨资被那块地套死,解套遥遥无期。
2005年初,天鹏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板蔡其昌失踪,也许因为他欠了银行巨额贷款无法归还,一走了之。两个月前,萧美伦闻知法院要拍卖天鹏房地产公司的资产,因而带上江彬匆匆赶往沙金市,希望分得一些残汤剩羹。
应该说:高速扩张、忽略风险,是富诚信托的致命伤。萧美伦内心充满自责,却又无可奈何。她开始怀疑自己:当总经理,做女强人,是否整个儿都错了?是否女人本就不该这么逞强?
到达沙金市,天正下着毛毛细雨。杜正胜开车到机场来接,一路上不住地讲述案子的进展情况。
“资产拍卖很不顺利,沙金市有许多房子已经跌到建筑成本价之下,但仍无人问津。尤其那块四百亩的土地,当初六十万一亩买下,现在六万一亩也卖不出去。更要命的是,国土局不久会将这块荒弃多年的土地收回去……”
萧美伦越听心越凉,干脆把话题岔开。她说:“你别把我拉到宾馆,先到街上兜兜风,让我看看沙金市的街景。”
雨中沙金市,给人一种凄冷的感觉。马路两边的楼房空空荡荡,大多早已无人居住。有些建筑物中途停工,红砖裸露,水泥柱兀立,满眼只见败象种种,令人寒心。大道依然宽阔,水泥路面却已残破不堪,轿车在坑坑洼洼中颠簸前行……
沙金市是由一个几千人的小镇,迅速扩展为拥有数十万人口的中型城市的,奇迹般地屹立在大亚湾畔。无数人揣着金钱、带着梦想从四面八方奔来,投资、开发、建设……火热的激情将这片土地烧得烫脚。处处莺歌燕舞、处处灯红酒绿,富翁竹笋似的一夜之间从地下钻出,谁都认为发财是一件近在咫尺、一蹴可就的平凡事件。现在想来,真是一场大梦。梦醒时分,难免凄凉惆怅。
曾经,这里炒地皮最盛行。你只要有红线图、建筑许可证,哪怕只是张复印件,就可以寻找下家,出卖一块从不属于你的地皮。人人都在干这一行,开药店的江湖郎中给病人号脉,会从抽屉里取出几张红线图,莫名其妙问病人想不想买一块地?马路旁的烟杂店,挂着醒目的招牌:本店出售大量地皮,欢迎洽谈。投机土地的疯狂令人发笑。人人推波助澜,地价直线上升。三倍、五倍、十倍、二十倍,闻风就涨,似乎永无止境。
那一刻,江彬心中还装了一件事,财慧传播。上市公司财慧传播总部就在沙金市。此前苏震清曾向他提过介入财慧传播股票运作的事,江彬一直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明确拒绝,他想多给自己留一点思考的时间。财慧传播是做传统媒体生意的,旗下的林江都市报在珠三角地区有一定影响力,广告收入还算可观。后来财慧传播又花大钱办了一份《林江商潮》杂志,境况却是不佳,始终无法在同类杂志中脱颖而出,使得最后市场反被压缩到沙金市区一地。江彬看到沙金市市区满街都是“租、售、让”的标语,知道这里经商环境不好,《林江商潮》杂志的广告收入自然也不怎么样。由此,江彬断定:《林江商潮》杂志是拖累财慧传播业绩的关键因素。
江彬和萧美伦两人各自装着心事,路上也没怎么说话。轿车驶到城外,在萧美伦买的那块地旁停下。
萧美伦下了车,冒着牛毛细雨伫立田头,眺望眼前这块使她梦萦魂牵的土地。地里长满荒草,那一根根烂木残枝在风中摇头摆尾,嚣张至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尚未完工的立交桥,凄凉地兀立在空荡的田野上。据说这一带是汽车城的中心,人们担心交通过于拥挤,而设计、建设了这一座桥。细雨薄雾笼罩之下,愚蠢,荒谬,都是盲从和躁动的代价。
“这片土地沉淀了多少真金白银啊!折腾,都在折腾,胡乱折腾!”萧美伦回到车内,无限感慨地说。
“起码有十二个银行行长在这里栽了跟头,把乌纱帽弄丢了。我还不算在内,我只是一个被免职的小小的信用社主任。”沉默一会儿,杜正胜内疚地说:“我把你从广滨市拖来,真害苦你了!”
“别说了,这也不能全怪哪一个人。熙熙攘攘,随波逐流,又有谁能克制得住?都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次日一早,萧美伦就赶到了法院。艰难的斗争开始了,一大群债权人明争暗夺,仿佛狼群在抢一根仅剩的骨头。幸而杜正胜还有些路子,帮她左右斡旋,总算让她在汽车城那块土地上争得了较大的权益。然而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愿捧在手中。
与国土局打交道更麻烦。萧美伦在沙金市住了几天,日日请客吃饭,在各级官员中打通关节。杜正胜甚至安排她与市委书记见了一面,让她有机会慷慨陈词,据理力争,以便引起沙金市最高领导层的重视。
问题终于解决了。国土局答应在收回土地的同时,支付一笔补偿会。可是补偿金少得可怜,每亩只有三千元。不过有胜于无,萧美伦赶紧办妥一切手续。当她拿到一百五十万元的支票时,差点当场落泪。她很激动,总算要回一点钱来。她也很痛心,来时带着一张一亿元的支票,等了几年,却换回了一张一百五十万元的支票。
坐在归途的飞机上,萧美伦觉得疲劳掏空了她的整个身体。这是心的疲劳,无比难受。
女人遇到强大的压力,她的情感就会变得格外脆弱。
萧美伦忍不住伏到江彬怀中,用一本杂志遮住自己的脸,无声饮泣。
当初江彬无处可去时,碰到了她。现今萧美伦心力交瘁之际,只剩他在身边……
6信用问题
曲子停了,萧美伦先打破沉寂:“阿彬,又碰到什么麻烦了?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你现在岁数不小了,遇事你自己要临机决断,不必事事向我请示。再说,我已不是你老板了,无权过多插手阳明投资的事。”说完,萧美伦默默地端起酒杯,喝下了一大口红酒。
江彬忽然觉得开口说话是件很困难的事,所有的话题好像都不翼而飞。他口渴得厉害,从果盘里拿起一块西瓜,低下头吃起来。萧美伦忍不住“扑哧”一笑,江彬放下西瓜,也笑了:“你笑我啃西瓜的样子很难看,是吗?”
“嗯。你总这样,吃东西像一个孩子……”
萧美伦继续埋头喝酒,很投入地喝。江彬看到桌上已经有几个空瓶了,知道她喝多了,但又不忍劝阻她,干脆也投入进去:“美伦,我陪你喝,不,是我喝,你看着,对,你光看着就行。桌上的酒,只够我一个人喝的。”
苏震清曾对江彬半开玩笑说,陪女人喝酒,十分酒量只能用足六分,千万不能喝醉。因为女人本身就是酒,在酒气微曛中,流溢在杯盏之间的女人香,让男人心醉。不过江彬当即驳斥他,说他这样太策略、太算计。江彬每次陪萧美伦喝酒都是全心投入,他的想法非常单纯,就是想喝掉她手中的酒,这样或许能减轻酒精对她的伤害,所以几乎每次都是江彬先醉倒。
萧美伦果然没有再喝了,她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然后将酒在精致的水晶杯中装很少一点点,边摇晃杯中的冰块,边用迷惘的眼神看着那袅袅上升的烟雾,懒洋洋、焦点涣散的姿态,有一种独特的妩媚。
此刻江彬越发不胜酒力,躺到了沙发上,眼神迷离地望着她向他缓缓贴近。美伦搂着他的脖子,他感觉她细柔的长发垂了下来,从他的脖颈进了他的衣服,摩挲着他的身体,软软的,有点痒,但很舒服。
美伦贴着他的耳朵:“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头有点晕?”
两人的脸靠得很近,他甚至能感觉她呼吸时鼻翼微微张开收拢。他看着她的眼眶里渐渐盛满笑意,从嘴唇边堆积,直绽放到整张脸上。
喝完酒后江彬和萧美伦在马路上漫步。他们默默走着,无言地交流着人生的感悟。
是萧美伦首先打破沉默,她一偏头,口气略有点冷:“你找我,是为财慧传播那事,对吗?”
“是的。其实我不是不愿意和陈建年合作,只是担心他的信用问题。他欠了我两千万,都两年了,至今未还。苏震清还一再为他担保,让我放心。要是陈建年真这么让人放心,他的海波证券为什么不……”
萧美伦见江彬这般着急为难,心头不由一热,悠然笑说:“你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萧美伦的住处,二人站住脚。萧美伦笑了笑:“送佛送到西天,进去坐一会儿吧?”
江彬摇了摇头:“改日吧,今天太晚了。”
萧美伦刚要去开门,又像忘了什么似的急匆匆跑出来。江彬依然在水泥甬道站着,凝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萧美伦跑到他面前,向他递过一张支票:“这是苏震清让我转交给你的,两千万,说是他姐夫抛掉一批股票回笼的资金。”
江彬又惊又喜:“震清也真是的,怎么都找到你那儿去了?”
萧美伦肃然说:“阿彬,有些事情你要考虑清楚。就像这笔钱,陈建年可以还,可以不还。他可以还给你,也可以还给苏震清……他欠你的钱,别人也欠他的钱。金融界的事情很复杂,谁也没本事一刀砍出个是非来!”
江彬沉默许久,点了下头:“我懂你的意思。谢谢你!”说完这话,他就转身走了。
萧美伦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阴间,嗓子哽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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