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找四小姐?我们家没有四小姐。”
妈妈正在赶织毛衣,不耐烦地扣下电话说,什么四小姐,我生3个都受够了,光毛衣就织不过来。
妈妈总在织毛衣,不停地织。她是大夫,很忙,可她一有空就织,时间抓得比我们考大学那阵子还紧呢。织毛衣的书买了一大堆,原理研究得透透的。各色毛线一应俱全,红黄蓝白放在那儿显得很灿烂。我爸爸被我妈拉来绕毛线出公差,训练得有条不紊,两手平伸,并能解除各处疑团。妈妈看电视的时候手总是一刻不得闲,不是一针一针地往线里戳,就是把我们逐个叫起来“立正”站好,这儿比比那儿量量的。她有一个儿子俩闺女,她总发誓说要给他们织出最漂亮最时髦的毛衣来。
“我有设计天才。”她总爱王婆式地宣称。织得起劲儿的时候最烦别人来电话,说是打断了她的思路。
我从另一房间冲出来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凶巴巴地问我妈;“妈,刚才找谁的电话?”
“不是找你的,他找什么四小姐。”妈妈头也不抬地翻飞着手中的银针说。
我立刻跳了脚,说妈您怎么乱扣人家电话呀?妈说我怎么知道你有这么个外号呢?我说谁让你让我姓赵的?妈说那得问你爸去我又不姓赵!
我的确是因为姓“赵”才落得“超四小姐”这个外号的,又因喜写文章,有人又发明了“四毛”来叫我,大概是希望我将来比“三毛”还多一毛吧。我们都很喜欢三毛;一听罗大佑为三毛写的那首《追梦人》就落泪。我妈边织毛衣达感叹说,唉,教育失败呀!我这两个女儿没有一个能干活儿的,从小叫她们念书、念书,毛线针碰都不敢让她们碰一下,这下可好了,大学都毕业了,还是寄生虫,毛衣要我来织,她们可倒好,看闹书听流行歌,为不相干的人掉眼泪,唉。
妈妈边叹气边织,居然越织越快。我和妹妹两个却都不以为然,依旧痴迷迷情切切为逝去的三毛唱道:“让轻风吹动了你的长发……”
妈妈作为眼科大夫是很棒的,还常有病号捂着眼睛追到家里来。她把时间分给了大家,我们的毛衣自然只有一点点“长”了。妈妈断断续续织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我们惊喜地发现妈妈手下那件蓝毛衣的“前片”已经足有一尺多长了,那是一幅十足的现代派图案,色彩配得奇美。我立刻向妈妈诉苦说,妈我身上这件红毛衣好!日呀,还是大平针的。妹妹也说,她从小学五年级就穿上那件黄毛衣没脱过。妈说行了,行了,一人给你们织一件宽宽松松的大花毛衣——现在最时髦的,如何?
我们三呼“妈妈万岁”,妈妈就越发带劲儿地织起来。
终于,那色彩斑斓的“前片”已经组到两尺多长了,可妈却仍说不够不够。“今年时兴长毛衣呀,越长越好!”她把“前片”织得像挂毯。她设计的图案没入比得上。那阵子引来不少她们科里的小护士前来参观取经,把我们家里挤得乱哄哄的。还有拿了五彩的“油画棒”前来临摹的,我弟说,真是“欧阳费劲”。
妈妈总忙,各式各样病号找她,有时半夜也来电话,特别是大年三十。那幅“小挂毯”撂在沙发上好久也没织上后片和袖子。夏天一到,我们都转着心思去找连衣裙了,再也没谁理那个“前片”。天凉了之后这才又想起毛衣来,我先声夺人抢在妹妹前面去问我妈:“妈,毛衣织好了没有?”妈却捧出一堆花花绿绿的线来说:“哦,我已经拆了。”
“天哪,为什么?”
“你不知道今年又时兴到腰的短毛衣了吗?这种又脏又大的样子早过时了。”妈妈说着就去烫毛线,弄直了那些弯弯曲曲的彩线,以备再战。
这回我妈可学精了,她像布置任务似的把一件毛衣分成4块,让科里的小护土一人帮她织一片。这回织纯色的了,省得罗嚷。小护士们手巧,不出一个月,纷纷交活儿。妈妈把“前片”、“后片”和两只袖子合拢那天,我在旁边一直盯着,妈一缝好我就套上了。呀,那大袖笼细腰身的样子,配条呢裙子穿要多美有多美!我盼着天快冷吧,秋快来吧。妹妹那时刚考完托福正晕头转向地忙着联系出国,顾不上毛衣什么的。
得了新毛衣我又得寸进尺地对妈说,妈,您瞧我的毛裤呀,到现在还是前开口“半开裆”的。妈说前开口又怎么了?谁也不会往那儿瞧。
这条毛裤之所以“前开口”是因为当时是组给我小弟穿的。但因我妈织得太慢,小弟又长得太快,毛裤织好的时候已经短半截儿了。我妈就废物利用把那件有口的毛裤给了我。穿着前开口的毛裤,我总是忧心忡忡的,生怕给人看到了把我误会成同性恋之类的。终于有一天,我的一个女友在厕所里发现新大陆般地大叫:“天哪!你们看四小姐的毛裤!”
大伙儿差点乐晕过去,我怎么解释也不听。
秋天来的时候妹妹就要走了。出国留学是好事,东西一定要带全,特别是衣服,多多宜善。我主动提出那件刚刚织好的新毛衣还是让妹妹带去得了,妹妹说不要,姐姐盼了一夏天呢,我说妈还会给我再织的。妈连声说是的是的。
我妈现在又在兴致勃勃地开始起头了,妈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说,这回她可要织件最最时髦的式样——“伊丽莎白式”,我说,哦,不是“拿破仑”式呀。
今天,“四小姐”仍穿着那件平针的旧毛衣,毛裤前边开着个小口,那就是我。很快活,很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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