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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祸不单行

  果然过没多久,那脚步声来到程楚秋所在的树下房廊前,悄悄停了下来。探头望去,但见两个人影在窗口门边,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不正是稍早厅上窃窃私语的那两人是谁?

  程楚秋心中暗自盘算:“等他们两个一进去,我就立刻冲进,点住两人穴道,然后逼问他们春药的来源。就算是那两人吹牛,夸大其辞,好歹也可以保住一个少女的名节。”

  正寻思间,那两人忽然一闪,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无声无息地打开房门,直接闯了进去。程楚秋赶紧从树上溜了下来,两个起落跃到窗前,顺着墙角挨进门边,正要探头进去查看情况,忽地一道人影闪了出来。原来是两人中的其中一人突然跃出门外,并随即反身将门带上。

  程楚秋趁他反身之际,藏身在他背后。那人一转身,突见有个人就站在他面前,相距不过一尺。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嘴一张,就要喊出声音来。程楚秋右手倏地伸指,点中了他的哑穴,同时左掌按去往他嘴上捂去,势如闪电,那人哼都没哼一声。

  程楚秋揪过他的领子,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出来把风吗?我看不必了。”右手一抬,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将他击晕了过去,同时顺势提着他的后领,轻轻地将他放在地上。跨过他的身子,推门走了进去。

  只听得里面有人低声道:“你又进来做什么?不是说好轮流……”察觉不太对劲,忽然住口。

  昏暗中,程楚秋只见一个光着膀子的男子,跪坐床上,身边躺着一个上半身裸露的女子,在床上不住扭动翻滚,口中嗯嗯啊啊,发着呓语似的。一头秀发散在枕上、臂上,衬托出她细致白皙,如白玉般的皮肤,在黑暗中隐隐发着温莹的亮光。

  那人僵着身子,不敢动弹。程楚秋缓步上前,忽地脚下一绊,低头望去,却是那个伺寝的丫鬟,面部朝下,伏在地上。

  程楚秋用足尖挑了挑,见她一动也不动,不知生死。才想:此刻还不忙查探,还是先诘问春药的来源要紧。忽地耳畔生风,一道黑影当头罩来。他不明情况,足尖一点,身子往后急拔退开。

  程楚秋定睛一瞧,原来是床被子,心道:“糟糕……”果见一道人影趁着他被单罩头,正往窗边急窜而去。

  避风头期间,诸事低调为宜,拜田敬容之赐,他现在随时都准备了几颗弹丸摆在身上,以备不时。此时眼见那人就要逃走,随手一抓,便使劲扔了出去。“啪啪”

  两声,两颗弹丸拦在他的身前,一颗打破窗纸,透了出去,一颗击中壁板,穿出一个洞。

  那人听这破空之势,显然吃惊不小,仓皇倒退。程楚秋上前两步,将他与徐小姐隔开。瞧清他的面容,果然便是今夜在晚宴上,与友人大谈采花计划的那个人。

  那人低声道:“阁下是谁?”程楚秋道:“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徐家小姐的床上?”那人嘿嘿两声,说道:“原来阁下也是此道同好,大家交个朋友,就是先让给你,又有何妨?”

  程楚秋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那人冷笑道:“你若不是打算先把我赶走,然后取而代之,捡这现成的便宜……嘿嘿,要不然,你为何说话也要压低声音,怕别人来坏你的好事吗?”

  程楚秋气得七窍生烟,不想跟他多费唇舌,直言道:“你给徐小姐下了什么药?

  拿出来!”那人嘿嘿几声,自言自语道:“偷香窃玉,乃风雅之事,问心有愧,如何尽兴?”居然以前辈自居,教训起程楚秋来。从怀里摸出瓷瓶,这才忽然想到什么事情似的,奇道:“你……你怎么知道?”

  程楚秋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几莫为。”有说等于没说。但那人自忖不是他的对手,虽有迟疑,但还是把瓷瓶扔了过去。

  程楚秋接住,直接放进衣袋里。那人道:“兄弟,打个商量,这个东西得来不易,能不能留些给我?”程楚秋道:“不如你告诉我,如何可以弄到这瓶药,我就把它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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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嘿嘿傻笑几声,说道:“兄弟,人心不足蛇吞象,就算我真的告诉你,只怕你也没那个命去要。”程楚秋道:“这个你就管不着了,你尽管说便是。”那人搔了搔头,吞吞吐吐地道:“这要怎么说呢?”程楚秋道:“照实说来,别想玩花样。”

  忽然“碰”地一声,那徐小姐滚下床来,从后头一把抱住程楚秋的腿,口中说道:“我……我好热……好热……救救我……哎哟……救救我……”上半身不断在他腿上磨蹭。

  程楚秋虽然穿着裤子,隔了一层衣物,但还是能感觉到徐小姐身子的柔软,让他本来想一脚踢开的动作,不自觉地打住。那人见状,咽了咽口水,道:“兄弟,你要不要上啊?你看徐姑娘她已经受不了了。你再不给她,她就会因为全身血脉爆裂,七孔流血而死……”

  程楚秋听到这里,脑海中浮现出姚姬的死状,心中一凛,只听得那人续道:

  “我们的手段虽然有些小人,却可是是最怜香惜玉的,从来就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位姑娘。你要是不习惯旁边有人,我可以离开,保证不会打扰你。但你可别暴殄天物,这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程楚秋大怒,喝道:“他妈的,你这种人也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什么叫天打雷劈!”那人见他突然发怒,也动了气,说道:“你这人忒也真不识好歹,我东西都给你了,你还待怎样?大不了一翻两瞪眼,大家都别玩了!”猛吸一口气,张嘴大喊:“喂……”

  程楚秋见他吸气,便知不妙,右臂一抬,便要往他身上按去。那人早知他会有所行动,身子一矮,往另一边躲开。

  那程楚秋的武功不知高出他多少,像他这般别手别脚的身法,如何躲避得开?

  只是那徐家小姐自从抱住程楚秋的大腿之后,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程楚秋行动受限,这一掌不但没能按到他身上,还差一些跌跤。

  那人哈哈大笑,更往门边上走。程楚秋已经打草惊蛇,要是就这么让他离去,人海茫茫,却要上哪儿找去?心中一急,又是摸出弹丸打去。那人总认为程楚秋也是个采花贼,只要他把人让出来,就应该没什么事了,完全不知此事的严重性。他这下毫无防备,“噗”地一声,弹丸直接打中他的背心,人也跟着往前应声扑倒。

  程楚秋大惊,他本无意要打他的要害,可是徐家小姐缠在身上,让他一时失去准头。正想向前查看,那徐家小姐却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奋力向上一抱,从背后揽住了他的脖子。

  程楚秋心烦已极,完全没有提防,那徐家小姐这么一抱,就好像把全身力气挂在他的脖子上,用力往后扳一样。程楚秋一个重心不稳,往后仰天摔倒,正好把徐家小姐压在身体底下。

  那程楚秋自艺成以来,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狼狈过。他急忙爬起,第一个念头,便是去扶徐家小姐。只是那徐家小姐药力作祟,早已失去痛觉,程楚秋要来扶她,正合其意,双臂一抱,紧紧箍在他的腰间,脸蛋直往他胸膛上挨擦,喘息声越来越急促。

  程楚秋想要扳开她的手臂,可是此刻她全身光溜溜的,摸起来好像没有一处地方有骨头一样,实在不知如何使力。徐小姐却趁势缠了上来,开始在他脸上乱吻。

  程楚秋给她吻得一脸都是口水,边躲边说道:“徐……徐姑娘,你冷静一下…

  …”那徐家小姐道:“嗯……什么……”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嘴正忙着,实在没空回答。

  程楚秋让她搞得心烦意乱,一把推去,却正好按在她胸脯上。徐家小姐轻“嘤”

  一声,情绪越发亢奋。

  那程楚秋今年正当二十五六的盛年,血气方刚,一个全身赤裸,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千娇百媚地缠了上来,如何抵受得住?再说他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居,心又已有所属,任何女子在他眼里,都比不上他青梅竹马,深爱不渝的柴文君。

  可是自从与姚姬两度春风之后,初尝女子温柔的他,就像第一次沾到蜜糖的苍蝇一样,是无论如何也忘了不那个滋味。平常时候,还能以理智礼教克制欲望,但眼前就有一个美女在抱,更何况还是对方自己缠上来的。一块肥肉就塞到了嘴里,又岂有吐掉的道理?

  程楚秋但觉徐家小姐浑身发烫,心想:“刚刚那人说,我若不帮她,她有可能会因血脉爆裂而亡。”又想:“这药也不是我下的,我不过是路见不平,拔……拔刀相助……”

  人一但给了自己足够的理由,那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了。更何况还是如此冠冕堂皇,如此理直气壮。

  至于所谓“拔刀相助”,程楚秋此刻所拔的是不是刀,他早就管不着了。一把抱住徐家小姐,开始在她身上到处乱揉乱捏。

  他有过一次经验,这回下手更准,招招切中要害。徐家小姐抵受不住,不断呻吟扭动。好一会儿,两人渐渐入忘我境界,不知今夕何夕。忽然间,那徐家小姐“哎哟!”一声,叫了来。

  程楚秋吓了一跳,急忙从她身上弹起。但见那徐家小姐还是躺在地上,不住地扭动着她的身躯,一切似乎没什么异状,可是也在此时,他的理智再度抬头,脑海中有个声音不断说道:“程楚秋啊,程楚秋,你趁人之危,简直不是个东西。”

  他放下充满极尽媚惑的徐家小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随即去瞧被他一弹打中背心的那个人。但见那人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程楚秋从后头一把抓起他的后领,喝问道:“这春药有没有解药?快说!”

  程楚秋一边逼问,一边用力摇晃他的身体。却见他一颗脑袋像是没栓紧一样,不住左摇右晃,一探他的鼻息,才知他早已气绝。

  程楚秋心中忍不住咒骂:“岂有此理。”伸手直接往他怀中摸去,摸了半天,只摸出一把朴刀,一块破布包的几锭碎银铜钱,还有一片上头写着蝇头小楷的小竹片。

  这死人是不会说话了。程楚秋想起门外还躺着一个,只把朴刀还了回去,将其余的东西都揣进自己的衣袋里,闪身走出门外。

  还没走出门口,程楚秋已经感到有些不对劲,当下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出了门口。果然门外应该躺着的一个人,已经不见踪影。他自忖下手颇重,那人就算能自行离开,也不能不惊动到自己。心想:“难道他是趁着刚刚我一时糊涂……”

  才想到这里,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朝这里接近。程楚秋急忙转身回房,将门带上,来到徐家小姐身边,说道:“得罪!”伸指连点她六处大穴,用被子一裹,抱上床去。

  没想到那外头的人来得好快,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来到附近。程楚秋但听得四面都有人的脚步声,这时想离开已经来不及了,连忙翻身下床,身子一矮,钻进床铺底下。

  才在里面安顿身子,门外人声响起,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同时有人喊道:“乖女儿,乖女儿……”

  接着有人说道:“大人……”顿了一顿,“碰”地一声,门被撞了开来,程楚秋但见室内陡亮,几个人执着火把走了进来。

  程楚秋从床底下看出去,只能看到几双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接着有人说道:

  “咦?这里躺着一个人?”“这里还有一个丫鬟……”

  一个黄花大闺女的房间里躺了一个男人,要是传了出去,这可怎么得了。尤其众人发出的声响这么大,徐家小姐居然没有反应,更是古怪。只听得有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好了,来两个人把这丫鬟抬出去,其余没事的,也都跟着出去。这个贼人应该还没有跑多远,眼睛睁大些,细细搜查,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能漏了。”

  众人答是。那人又道:“还有,地上这人用麻袋装了,看是扔在山谷里,还是挖个洞埋了。总之做得隐密些,然后将这件事给忘了。明天之后,我不希望听到有人再谈起今天晚上的事情。明白吗?”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众人纷纷应诺,陆续出了房门。屋内光线暗了下来,只剩两人还在屋内,而其中一人,就在床边。

  只听得刚刚那个低沉的声音道:“大人,要不要帮小姐找个大夫来看?”床边这人道:“没事就好了,我不希望弄得满城皆知。”那个低沉的声音道:“是。”

  床边这人续道:“今晚加强守夜,不管抓到什么人,先押来见我。”那个低沉的声音道:“是。”

  两人在屋内待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去。关上房门的时候,两人才又谈论起徐家小姐的状况:“依你瞧,我女儿没事吧?”“她好像让人点了穴道了,不过无妨,时间一久,会自行解开……”“这人功夫这么好,在这里出没,只怕……”两人越谈,越走越远。

  程楚秋侧耳倾听四下动静,又待了半晌,确定再无半点声息,这才钻出床底。

  他不敢多所耽搁,窜到门边,开了道细缝往外头瞧去,但见四下无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跨足出门。

  可是才走出房门,忽又想起刚刚下手点穴,不知力道是否过猛?对付一个弱小女子,实在不必如此慎重。为怕对她的身体有影响,于是转身回到床边,想要帮她解开几个穴道。可是徐家小姐裹着被子,认穴不易,若要掀开棉被,又有点不妥。

  正犹豫间,忽见她鼻下人中的地方,好像沾了什么东西,伸指一摸,这才惊觉:

  “糟糕,中计了!”

  程楚秋飞身一窜,奔到门边,便在此时门外火光大盛,有人喊道:“大胆淫贼,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程楚秋又惊又怒,还没打定主意是否冲出去,“飕飕”两声,有人放箭射进屋内,两枝羽箭就从他的身畔掠过。

  门外人声再度大喊:“里面的淫贼听着,你已经被我们团团围住,就是插翅也难飞。再不现身,我就下令放箭,让你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程楚秋知道自己身处是非之处,不惹嫌疑也难。只是他祸不单行,接连遭受不白之冤,实在又气又呕,眼见一场打斗已难避免,心道:“也罢!”推门而出。

  屋外众人见他现身,一时鸦雀无声。程楚秋道:“你们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徐姑娘的死不关我的事。真正的凶手已经被我打死了,刚刚你们抬出去的那个人便是。”

  众人当然不信。但见当中一人手执火炬,上前两步,说道:“只要你肯束手就缚,这方面我们自会仔细查证。”

  程楚秋摇头道:“在下有事在身,只怕没空耽搁。”人群当中有人嗤嗤笑了起来,更有人道:“死到临头,还有心情说笑。”

  原来那时程楚秋摸到徐家小姐鼻孔出血,在瞧她脸色,便知她早已气绝。一堆人冲进房里时,当时也许还没人觉察,但最后出房门的那两人在屋内耽搁甚久,不可能没发现。

  因此房内那两人,显然是故意装作不知道,最主要的目的,当然是引他出现了。

  程楚秋不确定自己躲在床下的行迹是否败露,但大事不妙,却是想当然耳,还没决定是要走大门还是跳窗,人已经围到了。

  先前说话的那人显然大感不悦,冷冷地道:“大人有令,淫贼若是执意反抗,当场格杀。来人,给我拿下!”众人应命,围了上来。

  程楚秋不愿与这些人多纠缠,也不想再惹事,“嘿嘿”两声,忽然往前直冲。

  他身法又急又快,那些人只觉得眼睛一花,人已经冲到跟前,一惊之下,都不由自主地退出几步。他便趁着众人这一愣的空隙,穿过人群,奔至墙边,纵身一跃,翻身过墙。

  众人大喊一声,纷纷追了上去。那程楚秋一心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倒不是刻意卖弄,这一狂奔,几乎是足不点地。但听得背后追兵咒骂声越来越远,几枝明知不可为而射出的羽箭,最多来到他身后两三尺处,便力尽坠地,而且距离越拉越远。

  不久之后,他身后再无任何声响,想必已将众人远远甩开。但程楚秋没有半点得意,反而觉得这些天来,惶惶如丧家之犬,东奔西跑,不得几日安宁,简直是窝囊到家。而不过十天半个月前,他还是两湖大侠的衣钵传人,云霄派新任掌门,无论走到哪里,哪个不是“程大侠长”、“程大侠短”的?又如何想得到不过一时贪杯,居然会落到这步田地。

  其时天色渐明,他脚步逐渐放慢,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姚姬之死,确然与自己毫无关系,而自己就是喝得再醉,也不可能与师父连过两招,最后还将人打死而不自知。追根究底,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自己被人设计陷害了。

  这个推论,程楚秋早就考虑过了。只不过他原本是当局者迷,如今他已逐渐能从这个局中跳脱出来,也越能冷静看待这件事情,脑中一条一条脉络逐一浮现,真相正开始在他脑海中勾勒。

  他边走边想,忽见前方有处小市集,便前去找地方歇脚。草草用过早饭,正要静心思考的时候,但闻一阵马蹄声响,几名马客从一边疾驰而过。程楚秋抬眼一望,那马上乘客正好也将眼光投向他来,四目相交,那马上乘客大声呼到:“在这里了,他在这里!”

  程楚秋不认得此人,心想:“此人忒也无礼。”只见前面刚刚奔驰而过的几匹马,同时勒马转头,来到程楚秋跟前,其中有人吆喝道:“他是我们先发现的,他是我们的!”另一人则吆喝道:“废话少说,大家各凭本事。用看的便算数,我也看过你老妈,你老婆了,这又怎么算?”前面那人大怒,破口大骂,后头这人也不甘示弱,乱成一团。

  这些人都骑在马背上,马上乘客吵架,座下马匹挤在一起,都不安地躁动起来,马蹄翻处,尘土飞扬不说,还容易踩到人而发生危险。于是行人纷纷皱眉躲避,程楚秋也跟着起身欲行。

  那其中一名马客见了,喝道:“喂,小子,别跑!”程楚秋见他用马鞭指着自己,这才知道这些人果然是为了自己而来。不由得大怒,叱喝道:“小子叫谁?”

  那名马客拍马赶上,说道:“我说的就是你。”马鞭一挥,便往他头上卷去。

  程楚秋将头一偏,倏地伸手去抓鞭头。那名马客怒道:“小子,找死!”鞭头一侧,朝他手上卷去。

  程楚秋存心要给他好看,喝道一声:“好!”任由马鞭缠住他的手腕。马上乘客大喜,呼喝道:“大哥,你瞧……”双腿一夹,勒马回头,便要将程楚秋拉去。

  岂知那程楚秋这时手上同时用劲,也要将他拉下马来。马上乘客但觉对方力大无穷,手上一震,马鞭几欲脱手而出。可是他居高临下,又有马儿最为后盾,如何丢得起这个脸?左手拉住缰绳,催促座下马儿继续后退,右手紧紧握住马鞭,使出吃奶力气,用力回夺。

  程楚秋哈哈大笑,足下一点,借力使力,身子急往那马上乘客窜去。那马上乘客但觉手上陡然一松,还来不及高兴自己赢了,却见那程楚秋整个人轻轻巧巧地翻过头顶,跃到自己身后,猛地一扯,与刚刚自己用力回夺的力道合在一起,屁股腾空离鞍而起,仰天摔下马来。

  但他人虽摔从马背摔下,左脚却还挂在马蹬上,这下头下脚上,人仰马翻,丢脸可丢大了。不过这批人平日以马匹代步,骑术甚精,由马背摔下,更不是什么难题。只见他腰板一挺,正欲翻身上马,那程楚秋见机更快,将夺自他手中的马鞭挥去,“啪”地一声,重重地打在那马臀之上。

  马儿吃痛受惊,嘶鸣一声,前脚立起,后腿一弹,惊慌失措地往前奔去。那马客第一时间这一扳没能坐回鞍上,马儿再这么发了疯似的发足狂奔,只怕就是给拖死了也没机会逃脱。但听得他哇哇大叫,又惊又怒,一边咒骂一边喊道:“畜生!

  快停下来!再不停下来,他妈的我就宰了你……哎哟,他妈的,畜生,你踢到我了……”声音越去越远。

  程楚秋从与对方拉扯,到他翻身跃马,拉人下马,最后拍马任驰,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动作干净俐落,决不拖泥带水。待得一旁那群马客惊觉,一马拖着一人,早已绝尘远去。当下便有一人一骑策马而出,追着被程楚秋捉弄的那人,疾驰而去。

  其余马客四下围了上来,说道:“好小子,居然还敢逞凶!”程楚秋道:“我与各位素不相识,人若不来犯我,我也不会犯人。不知各位挡住在下去路,有何贵干?”

  几名马客嘿嘿冷笑,其中一人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阁下东窗事发啦!看在钱的面子上,我们兄弟几个,想请你喝杯酒,大家亲近亲近。”另一个脸显不悦之色,说道:“你们喝酒亲近?他刚刚伤了我兄弟,这口气我还没出呢?”

  程楚秋向这几人瞧去,但见最后说话的这人,一身装扮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可见他的同伴便是刚刚离去的那两人,现在他独自落单,眼见对手居然自作主张,打算就地分赃,自然焦急起来。

  再往另外一边瞧去,则见这方一共有四人,人多势众,原本就占了上风,现在对方又少了两人,独木难支,自然更不放在眼里了。

  双方一言不合,又是一阵叫骂。程楚秋不耐烦,说道:“你们认错人了,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便往马缝里头钻。

  那四个一伙儿的,没理由让他就这么溜了,两个掉转马头,两个直接转身,四人口中同时低呼一声,程楚秋但听得“叮叮当当”一串金属碰撞声响,四到黑影从四个方位当头罩来。

  程楚秋听这破空之势,心道:“好家伙……”低头、闪身、左趋、右避,将这四道黑影的攻击,一一闪避,定睛一瞧,原来是这四人分执四条铁链,不停来回挥舞。四条铁链链头造型各异,有方形的秤锤、球形的铜锤,还有装满了尖刺的狼牙刺,以及作弯月钩状的大镰刀。

  程楚秋见状,心中想起几个人名来,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恶虎沟的四只大虫。”其中一人听了,颇感得意,说道:“既然知道我们兄弟的来头,还不乖乖束手就擒,让爷爷们去领赏。”

  程楚秋“呸”地一声,道:“你们平日为非作歹,四处横行,姓程的早就想去找你们了。只不过因为你们还只是个小脚色,大爷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这才让你们多活几日,没想到我没去找你们,你们却找上门来了。也好,省得我还要上恶虎沟一趟。”

  四人大怒,道:“臭小子,口气不小哇!”各自舞起铁链,再度往他头上罩去。

  程楚秋自知道这四人身分后,更不客气,在四人围中,高飞低窜,东拨西接,毫不吃力。四人吃惊,手上使力,舞动速度越快。那铁链来回交错,在半空中不断碰撞,发出刺耳的铛铛声响,声势惊人。

  蓦地这些吵杂的声音忽然停止,却是被程楚秋一手抓住四人的链头。四人大骇,分往四边纵马,程楚秋暴喝一声,四人中有两人撞下马来,另外两人见苗头不对,双腿一夹,策马弃链而去。

  程楚秋脾气上来,毫不放松,奔前几步,手中铁链掷出。但听得哇哇两声,左首那人铁链缠颈,绕了几圈,钩状镰刀刀尖刺进了他的右后肩;右首那人则是铁链缠腰,充满尖刺的狼牙刺打中了他的后背。

  两人几乎是同时中招,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顾不得同伴,顺势直往前驰,落荒而逃。

  这些恶虎沟的强梁,素来恶行恶状,光看他们纵马在街道上横冲直撞,便可见一斑。此刻他们让程楚秋打得七荤八素,围观人群虽不知其中缘故,却已经有人低声喝采起来了。

  那被他拉下马来的另外两只恶虎沟的大虫,见他威猛如此,而且同伴已经逃了,那还有什么犹豫?立刻扔下马匹,分头逃窜,不一会儿隐入街道当中,不知去向。

  程楚秋“哼”地一声,转过头来,见还有一人一骑立在一旁,却是他最早出手对付那人的同伴。刚刚另外这四人出手时,他只在一旁观看,原本打得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只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僵在原地。

  程楚秋道:“你呢?还是想抓我去领赏吗?”那人尴尬一笑,说道:“这个…

  …嘿嘿……不敢……不敢……”

  程楚秋道:“既然不敢,为何坐在马上跟我说话?”那人一听,自忖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只有尴尬地摸摸鼻子,跃下马来。

  程楚秋两眼盯着他,道:“我们认识吗?为什么你们从路上经过,一眼就认出来我是谁?”那人道:“程大侠威名远播,这个嘿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程楚秋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觉得他们八成是认错人了。可是此刻听他“程大侠”三字出口,心中一凛,手倏然上前一抓,揪住他的胸口,喝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说!”

  那人见他手臂一抬,知道他要动手,身子连忙一缩。可是那程楚秋是什么人物,他这一缩几乎半点用处也没有,领口一紧,已被程楚秋牢牢抓住。

  那人大骇,连番挣扎,只换来被揪得更紧的对待。不由得满脸通红,嗫嚅道:

  “榜文上有……有画像,一……一看就知道了……”程楚秋脸色一变,怒道:“榜文?什么榜文?”

  那人伸手到怀里,摸出一张折了好几折的纸片。程楚秋接过,将他摔在地上。

  顺手一摊,纸片哗啦一声甩了开来,只见上面画了一个人面肖像,笔触线条虽然简单,但寥寥几笔,已将程楚秋的神韵抓得维妙维肖。

  程楚秋大惊,再往下看,只见几行小楷写着:悬赏缉拿凶犯程楚秋一名,赏格纹银二千两。此犯逆伦弑师,奸杀妓女,大逆不道,法理难容。如有窝藏协助潜逃者,同罪论处。

  程楚秋越看越惊,心道:“二千两……二千两……”他只知上回田敬容与牛君辅为了一千两追他,却不知宜春县地方士绅、县衙,与几个友好柴云龙的江湖门派,又共同筹措了一千两银子,要来铲除这个人面兽心,危祸地方的武林败类。

  程楚秋看着榜文,知道无论如何,这个欺师灭祖,逆伦弑师的罪名,已经冠到他头上来了。眼睁睁看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他既没有办法先找个地方潜沉起来,以待来日,也没有办法找到有关案情的任何蛛丝马迹。哪日沉冤得雪,真相可以大白,程楚秋殊无把握,照这样下去,说不定他得从此隐姓埋名,过着亡命天涯的日子。

  程楚秋越想越呕,一气之下,顺手便将榜文撕成碎片。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待要找那个唯一剩下的马客时,左看右看,却在远远的街角看到他的背影。为了逃命,居然连马都不要了。

  程楚秋喝道:“慢着!给我站住!”那人听了,哪里肯停,更是头也不回地没命的跑。程楚秋大怒,发足追上。

  便在此时,身后忽然又有人吆喝道:“大胆淫贼,还想逞凶吗?”程楚秋听到又有人喊他“淫贼”,当场火冒三丈,一个转身伸掌抓去,怒道:“是谁在那边胡说八道?”

  尚未瞧清楚对方是谁,两根竹杖一左一右,已然点到。程楚秋见两根杖头所指方位巧妙,轻咦一声,侧身让开。那两根竹杖毫不放松,左右互换,一根斜引直指他的右肩,另一根划了半个圈迳点他的左胁,时机方位配合得天衣无缝,实是高手所为。

  程楚秋双掌拍去,一一化解,这才瞧清楚原来是两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身上大大小小的补丁多得数不清,背上都背了几口袋子。

  程楚秋心中一凛:“是丐帮的?”一时之间没空去数他们身上各背了几口袋子,但他知道丐帮素以侠义着称,情况与对付先前那几个马客,甚至田敬容、牛君辅时大不相同,当下倒退几步,拱手躬身道:“在下素仰丐帮侠义,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那两个乞丐见他在他们两人联手下,似乎仍游刃有余,感到有些讶异。其中一人说道:“你武功练到这个地步,也算难得,只可惜不思报答师恩,贡献社稷,偏偏走入歧途,将一身武艺做为作奸犯科的工具,丧心病狂,实在令人痛心!”

  另外一个身材较瘦小的,显然没这个耐心,说道:“跟他废话那么多干嘛,他要是能听得人劝,就不会连畜生都不如了。小子,不必与我们兄弟俩攀关系,我们两个姓什么叫什么与你无关,识相的快快束手就擒,别再污蔑你师父两湖大侠的威名。”

  程楚秋苦笑不得,说道:“既然前辈一口咬定晚辈畜生不如,试问一个畜生不如的人,如何识相?如何不污蔑师父?”

  瘦丐大怒,道:“居然还有心情消遣老子?”竹杖一点,便往他胸口袭来。那程楚秋挖苦归挖苦,却不愿真的与丐帮发生冲突,身子一让,往后退开。瘦丐更怒,大骂:“不愿与我交手吗?”抡起竹杖,舞出一团杖影,霎时便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程楚秋见这杖法来势汹汹,心道:“早闻打狗棒其名,难道这就是吗?”一想到这里,心头热血沸腾,说道:“晚辈不敢。”

  瘦丐怒气未歇,道:“那样最好。”两人以快打快,不一会儿拆上数十招,竟难分轩轾。但一人空手,一人手执竹棒,其中高下,昭然若揭。另一乞丐见状,说道:“我来助你。”抡起竹杖打去。

  程楚秋道:“来得好!”腾出手来接招。说也奇怪,他以一敌一时,两人旗鼓相当,打成平手,现在以一敌二,却仍丝毫不露败相。穿梭来去于两团杖影当中,似乎犹有余裕。

  那两丐初时出手,不知程楚秋真正的底细,还可以说是留有三分余地。可是现在双方正式对招,对方不但是个年纪少了一二十岁的后生晚辈,更别说他还是以一对二,若是让他在两人手下走上百招千招,两人颜面何在?根本不要想他们会手下容情了。

  可是令人气结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眼见两百招、三百招不断数过,就是没有一杖可以招呼到程楚秋身上。两丐越打越急,所带出的杖风圈子也越来越大。忽然“碰”地一声,两丐同时感到手上一震,却是程楚秋不知怎么将两根竹杖带得撞在一起,两人武功相若,使劲皆猛,这一互击,两根竹杖杖头裂开,两败俱伤。

  程楚秋趁着两人一愣之际,向后跃开,口中说道:“承让!承让!”打算把与两人的打斗,就此打住。

  那瘦丐怒不可遏,叱道:“什么承让?我要是真的让你这个淫贼,岂不与你成了一丘之貉?”程楚秋这时也终于按耐不住脾气,说道:“晚辈敬重两位是武林前辈,处处忍让,前辈可别欺人太甚!”

  那瘦丐怒道:“我郝彪一生嫉恶如仇,到头来居然受到一个淫贼的敬重,当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口里一边说着“气死我了”,手上一边抡着竹杖继续打去,就好像受了委屈,在发泄情绪一样。

  程楚秋心道:“好,这可是你自找的。”见他一套杖法在盛怒之下,更不成样,看准时机,忽地使出七散手里的一招“手到擒来”,左手一探,抓住杖头,接着暴喝一声,右掌拍去,“啪”地一声,竹杖拦腰断成两截。

  手中兵器被毁,那个瘦丐郝彪视为奇耻大辱,手中半截竹杖一扔,一拳就往程楚秋脸上打去。

  云霄山地处湖南一隅,云霄派在武林中,也只能算是三流门派,近年来柴云龙努力树立的侠义形象,虽有成果,却还是难登大雅之堂。人人敬重柴云龙,称他两湖大侠,最主要的还是敬重他的为人处世,而非武功成就。

  直到柴云龙的徒弟当中,出了一个练武奇才程楚秋,云霄派这才逐渐展露头角。

  不过程楚秋毕竟还太年轻,几年来的活动范围都在湖南江西一带,交道的对象也局限在地方门派,少有与中原名门正派交手的机会。

  如今摆在眼前的,就有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丐帮帮众遍布大江南北,号称武林第一大帮,是第一流的帮派。帮中人才济济,卧虎藏龙,那更是不在话下。程楚秋只知道自己在湖南江西一带,几乎找不到敌手,眼前除了是咽不下这口气之外,另外也颇有想证实自己真正实力的意思。见郝彪一拳打来,当下更不闪避,急一口气,也是一掌对出。

  拳掌相交,“碰”地一声,两人都是晃了晃。程楚秋一向对自己的内力深具信心,这样的结果更让他充满自信。呼吸之间,已经做好准备,第二掌再度向前拍去。

  郝彪见状,心道:“好家伙……”也起了一较长短之心,同样再度出拳。第二度拳掌相交,两人各退出一步。

  另外一位乞丐瞧出郝彪可能不是对手,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声道:“好了,够了,别这样硬拼。”郝彪将他一把推开,说道:“让开!”身子一闪,双拳齐出,三度向程楚秋搦战。

  程楚秋亦是双掌迎去,就在拳掌即将接触之际,程楚秋但觉左掌一轻,前方的内力消失得无影无踪,却是郝彪大胆行险,右拳舍去与他对掌,弯过来迳取他的小腹。

  程楚秋心道:“你年纪也有一把了,性子却比年轻人还急。”身子微侧,左掌突然向前一伸,“啪”地一声,打在郝彪的右肩上。郝彪两拳尽皆落空,余势不衰,身子往前俯跌下去。

  程楚秋这一下后发先至,一击成功,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想来若不是郝彪耐不住性子,贪功躁进,应该没这么容易得手。程楚秋自知他这一下用劲颇重,打伤丐帮前辈,更非他的本意,当下向前两步,关心道:“郝前辈,你没事吧?”伸手便要去扶。

  那另外一丐从旁冲至,挥杖架开,喝道:“让开!你连自己的师父也伤,我原不该对你存有妄想。”程楚秋听出他话中涵义,不由一怔,心中酸溜溜的,颇不是滋味。

  便在此时,四面八方响起人声,说道:“孙师叔,跟这种人讲什么江湖道义?

  慈悲善心?让师侄们将他拿下,送到府衙治罪吧?”程楚秋闻声向四周望去,但见十几个乞丐,或老或少,或高或矮,手里拿着竹棒儿,将自己团团围住。原来自己早给众丐盯上,这姓孙的与郝彪不愿占这人多的便宜,所以才由他们两个出面。

  程楚秋道:“孙前辈,晚辈绝不是有意伤害郝前辈的,我这……”脑筋一转,发现这事确实很难讲清楚,想起这几天自己接连所受到冤枉,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一时哑口无言。

  只听到刚刚出声要求一起上前擒下他的那人,再度开口说道:“各位兄弟,听我的,大家一起上!”说着欺身上前。众人应诺一声,同时围来。那姓孙的自顾照拂郝彪,不发一言。

  程楚秋心中有股莫名的难过,不愿再与丐帮弟子动手,虚应几招,长叹一声,寻隙冲出人群,一路狂奔而去。众丐相互招呼,穷追不舍。

  仍是一路跑给人追,程楚秋此番却有不同心情。不久后面人声越来越远,百感交集的他,逐渐缓下脚步。一夜没睡,再加上情绪不稳,令人感到身心特别疲累。

  他勉强自己又奔出数里,这才寻了一处小庙,也不打声招呼,偷偷溜到后院,钻进后殿,爬上梁柱,在梁上休息。

  程楚秋这一打盹,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才醒。下梁溜到殿前,双手合十拜了拜,自言自语默祷一番,大抵是自言逼不得已,恳请垂鉴云云,接着便自取供桌上供品吃了。荒山野地,敬奉神只的东西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饿慌了,只要能吃就是山珍海味。

  祭完五脏庙,程楚秋将钱放在供桌上,趁着夜色掩蔽,认清方向,改往向西北行去。原来他的老家在距离此地西北方,大约百来里路的桃花村。虽然双亲自幼早亡,但现在还有个本家的姥姥,几个堂叔婶婶住在那里。当然,也许早有人猜到他会回去,说不定已经有人在那里守株待兔,等着他踏进故乡。但就算不上门,远远地瞧几眼也是好的。

  程楚秋,一个被誉为近年来武林中,不世出的练武奇才,年纪轻轻武功高强,未来武林的中流砥柱。在前途一片看好之际,从云端摔了下来。

  九岁开始学练武,十二岁拜在柴云龙门下,这十五年来,他不知有多少次单独执行师父交付的任务。印象最深的是入门后的第三年,他那时也不过十五来岁,与师父一起到桐柏山去给一个师父的老朋友助拳。

  那时柴云龙判断那次行动风险不大,因此才带了最小的弟子前往。没想到他朋友的仇家事先得知消息,竟然在半路上伏击他们师徒俩。柴云龙怕对方也用同样的方式去对付其他前去助拳的朋友,于是独力应付贼人,暗中交给他一样信物,要他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当阳,去警告他的朋友。

  那是程楚秋第一次单枪匹马在江湖上乱闯,情况危急,师父很多事都没有交代,他甚至不知道去当阳的路,害怕是一定的。结果他因为多绕了一些冤枉路,竟给那批贼人的追兵追上。还好对方看他年纪小,只拨出两人前来追他,程楚秋练武后头一回真枪实刀地与人对打,成绩不恶,两名贼人以自己的一条命,换来他腰间挨他们一刀。

  那次程楚秋差一点死在路上,但他知道就算死,也非得完成师父交付的任务不可。就在到达当阳的前一天晚上,程楚秋连夜赶路,伤口发炎,额头烫得跟烧红的木炭一样,过当阳桥时,忽地乌云蔽月,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虫不鸣,蛙不叫,一片死寂。

  他不知不觉停下脚步,伫立在桥上,出神,发呆,良久良久。有好一段时间,他直觉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那时他无助、恐惧,身心饱受折磨,可是再苦,都没有他现在苦。

  如今一身武艺,世上能明刀实枪伤他的,已经很少了。师父又已经死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管得动他了,他爱上哪儿,就上哪儿,照理说,自由自在,快乐得很。

  同样是自己一个人,同样是摸黑赶路,但十五岁时的他最少知道,就算终至不济死了,自己也不是一个人。

  可是此刻他却感到天地虽大,却无一己容身之处;虽曾交游四海,却在一夜之间全部离他而去。

  程楚秋感到无比的寂寞,思乡之情更切,不由得加快脚步。

  看看几个熟人,听听几个熟悉的声音也好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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