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那段日华也是一般心思,脱口说道:“你是夏侯仪?”
那人身旁闪出一个青年,段日华曾经在路上遇过他,知道他是夏侯仪的儿子夏侯无过。只听得他代替回答道:“不,这位是我的伯父,人称‘一剑快一剑’的夏候非。”
段日华只知道雨花神剑的夏侯仪,却不知道还有一个夏侯非,愣了一愣,没有答腔。
那夏侯非道:“怎么?我夏侯非没有资格接你的暗器吗?”段日华心想:“满天雨花这种招式名目,刀剑拳脚随处可见,偏偏你老兄这般奇怪,为了一个名称问题,来跟我纠缠不清。”说道:“这个世上的人,只要有手有脚,都能来接我的暗器,以我的双眼初步看来,夏侯先生当然也有资格了。”夏侯无过怒道:“你说什么?”
夏侯非道:“他说得没错,无过,我们的雨花神剑也是如此,别人愿意向我们讨教,我们就不该问他够不够格。只要是个活人,我们都应该赐招。不过这事情是这样的,段先生,有些活人来接过招之后,就成了废人了,还有一些,则成了死人。
不知段先生想变成哪一种?”
段日华笑道:“我不是人,我是神,所以我哪一种都不是。呵呵,也许大家觉得我太过狂妄自大,但我也不是第一个,就像有些人,明明只是个凡夫俗子,却说自己的剑是神剑,那不是……”一言未了,眼前寒光闪动,夏侯非已经动手。
段日华见眼前寒光点点,竟搞不清楚那一点剑尖到底在哪里,两手一扬,各种形形色色,不同的暗器同时出笼。这些暗器出手前后总有些许差别,但是因为形状重量各不相同,所用的手法与力道也不尽相同,待它们到达夏侯非门面的时候,几乎是同时而至。
光以发射暗器的手法而论,段日华在这方面的造诣,可以说是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夏侯非也不由得高喝一声:“好!”身子往后疾退两步,当下也不闪避。众人只见他手中剑光一抖,接着便听到“叮叮当当”的一串声响,已将所有暗器全部打落。
两人这一下兔起鹘落,彼此都暗自佩服对方武功了得。夏侯非自认难得遇到对手,马上斜踩两步,左手引指,接着便要继续追击。慧海一手拦来,阻止道:“刀剑无眼,这样下去,事情只会弄得更糟,请夏侯施主考量一下封施主的感受。”
两人才过一招,那夏侯非原本不愿就此罢手,不过一听到慧海最一句话,这才想起自己不过是客,封俊杰才是主,自己喧宾夺主,那可太失礼了。剑锋急转几圈,停势收剑。
慧海向夏侯非点头示意,随即便道:“紫阳山门这么大,管施主坚持只让一人上山,实在是太为人所难。若是紫阳真人信得过老衲,那么今夜所有上山的人,全都由老衲做保,要是紫阳山上少了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尽管可以少林寺来抵押。”
忽然前方的树林里有人哈哈大笑,说道:“慧海和尚不愧是得道高僧,据我所知,这群人跟你也没什么交情,封俊杰跟你还是头一回见面,没想到你居然肯为他们,用少林寺五百年的产业来做担保。”
慧海笑道:“其实这也不难,老衲相信,以诚信待人,人必以诚信待你。老衲担保的不是眼前这些朋友,乃是人性。就像樊长老躲了那么久,老衲就是相信你不会暗箭伤人,所以一直背向着你,从来也没想到要回头瞧一瞧的道理是一样的。”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好说,好说。不过你这么大方,害我没有好戏可以看,老是躲着就没意思了。好了,好了,你们大家伙儿也不用上山了,封姑娘在此。”
言毕,两道身影从众人身后窜了出来,半空中同时响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声:“爹……”
这两道身影自然是樊乐天与封飞烟了。他们两个人先左张两人而走,而樊乐天的武功,又是三人中最高的。所以虽然同样是躲在树林里,但是樊乐天一路往前挨去,却已经绕到众人的身后去了。原来他是打算躲着不出面,但毕竟还是担心这些人会对紫阳山门不利,所以绕到他们后面,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作为钳制。
封俊杰久不见爱女,四天前匆匆一眼,只有让他思念更深。夜色中但见她面容憔悴,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似的,心中更急。未免夜长梦多,他急忙迎上前去,先将她拉到一边,这才细细问道:“这几天你到底在哪里?让爹担心死了。”
那封飞烟原本还很坚强,这时一见到父亲因为连日奔波,脸上颇有风霜之意,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几岁似的,忍不住泫然欲泣道:“女儿我……这个说来话长……”
封俊杰安慰道:“既然说来话长,就不急着现在说。你看,你众位叔叔伯伯都在这里,为了你,他们已经陪着奔波了好一阵子,没有睡过一夜好觉。你快谢谢他们了。”
封飞烟见众人中,就荀叔卿的年纪最大,于是便依言上前拜谢。荀叔卿急忙拦住,说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要客套,我们到别的地方客套去。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问问看到底实情如何?要真是他们扣住人不放,我们正好请慧海大师评评理。”
封俊杰道:“正是,你瞧,我把该做的事都忘了。”与封飞烟说道:“你老实告诉爹,你是不是让紫阳山门的人给拿住了?你老实说,爹还有这些叔叔伯伯、方丈大师都会给你做主的。”
封飞烟心想,大家为了她这般劳师动众,已是心力交瘁,此时要是她说一句:
“其实这一切都是个误会。”别说大家会觉得一番奔波却换来自讨没趣,而要直呼做了傻瓜之外,以后父亲再说出口的话,只怕也要大打折扣了。
可是临时之间要他自编一个谎,既不陷害到紫阳山门,又能顾及了大家的情绪,却又超出了她能力所及。支支吾吾半晌,最后还是决定老实说,便道:“其实当初绑架我的另有其人,但一个月前我就自由了。至于到紫阳山门来,却是我自愿的,没有人限制我的行动。你们瞧,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吗?”
众人听了,皆是一愣。就连管竹生、边靖等人,也都想:“虽然未曾得逞,不过我们确实是打算留住你的。没想到坏的事情,你一件也没提,轻描淡写就带过去了。”表面上虽然装着蛮不在乎,但是内心深处,却还是有一点感谢之意。
封俊杰皱眉道:“此话当真?”封飞烟道:“是真的啦,我骗你做什么?”那慧海道:“封施主,事情这样演变,乃是最好的结果。两方都不伤和气,令嫒也平安归来。施主难道反而希望有事发生吗?”
封俊杰想想也是,说道:“我先前一心一意,只想着要怎么冲上去救人,现在女儿找到了,却还是想着要跟对方理论,唉,是我本末倒置了。”慧海知道一般人的这种感觉,于是朗声与所有人道:“各位朋友,我们此次前来,为的是替封施主,来向紫阳山门要人。现在人既已平安归来,这就是我们最终的目的。虽然过程有点出乎意料,老衲却要说是出乎意料的好。各位若是私底下与人有新仇旧恨未解,那是改天的事,老衲不想管,也管不着。但是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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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海毕竟是当今武林中,第一大门派的掌门住持,说话当然有一定的份量,否则封俊杰等人也不会去找他来了。所以慧海既然都开口了,封俊杰等人,自然都无异议。
慧海道:“我们这边,想来都同意老衲的看法,不知紫阳真人的看法如何?”
张紫阳笑道:“如此甚好,便依大师所言。”
自从两人见面以来,慧海每说什么,而要询问张紫阳的意见,张紫阳就刚好都没意见。慧海不知张紫阳究竟是真客气,还是皮里阳秋,另有文章,于是便试探道:“这里算来已是在紫阳山门的范围,老衲自做主张,喧宾夺主,越俎代庖,还请掌门真人见谅。”
张紫阳道:“大师客气了,其实封姑娘不辞辛劳,为舍妹耗费内力疗伤,是我紫阳山门的恩人。原本此事一了,还要留她盘桓几天,了表谢忱,只可惜阴错阳差,造成误会,是贫道过意不去。”
慧海半信半疑,说道:“原来如此。”但也不想多生枝节,便代表封俊杰等人与紫阳山门告辞。张紫阳道:“管左使,万长老,请你们两位送方丈下山。”慧海客气道:“请留步!”
那封飞烟见众人开始移步,忽然想起左元敏,开始东张西望起来。封俊杰问道:“怎么了?”封飞烟道:“没……没什么,我……我在找左元敏。”封俊杰道:
“你是说那天在陆家庄遇到的个小子吗?前几天我好不容易跟着你的暗号,冲上紫阳山上,他居然敢伸手拦我。我跟你说,这小子很有些古怪,以后要是碰到他,可得小心……”
封飞烟道:“爹,事情绝不是你所想的这样啦……”封俊杰道:“那是怎么样?”
封飞烟道:“哎呀,他为人侠义心肠,秉性端正是你说的,他现在有些古怪也是你说的。”语调有些不耐烦。
封俊杰道:“……你这几天都跟他在一起?”封飞烟点头,说道:“其实他也算救了我一命。”封俊杰皱起眉头,说道:“这件事情我会查清楚的,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封飞烟知道左元敏就在附近,但是四下瞧不见他,自己一个女孩子总不好在众人面前大叫他的名字,又四处环顾了一会儿,才大失所望地跟着父亲一步一步走下山。
众人走了几步,那钱坤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道:“杨承先呢?他不是投靠了紫阳山吗?怎么没看到他?是不是躲起来了不敢见我?”管竹生只是笑笑,不做回答。钱坤发了几句牢骚,既无人回应,也就跟着人群走了。
敌人既去,管竹生便先分派人手,将地上伤者扶回山上。其他的人,也让他们各自回到各人的岗位上,人群逐渐散去。张紫阳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忽道:“好了,你们两个可以出来了,躲在那里要躲到什么时候?”
张瑶光噗嗤一笑,与左元敏道:“我们出去吧,我哥发现我们了!”
左元敏道:“是。”与张瑶光从树林里闪身出来。樊乐天向前拍拍左元敏的肩膀,笑道:“好了,事情这样解决是最好不过了,虽然有点无聊,却也算是皆大欢喜。”管竹生趋向前来,说道:“还好没出什么大乱子,要不然樊长老,你这样做法,是陷整个紫阳山门于危险而不顾,依门规是要议处的。”说着,看了张紫阳一眼。
张紫阳视而不见,不做反应。樊乐天嘻皮笑脸地道:“有我在暗中照护,不会出什么乱子的!管左使什么都好,就是小心过了头,婆婆妈妈的,不甘不脆!”管竹生道:“就是我小心谨慎,掌门才会让我总理门中大小事情,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也没什么不好。”
樊乐天笑道:“有劳管左使费心了!”管竹生正色道:“不过紫阳山门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还请樊长老凡事多担待些,免得到时候掌门难做人。”樊乐天道:
“真有那个时候,我绝对不会让掌门人皱一下眉头的。”管竹生道:“好说,好说。”
管竹生将该说的话说完,便与张紫阳道:“请掌门人早点休息。”张紫阳道:
“管左使辛苦了!”管竹生道:“这是属下该做的。”长揖拜别。之后,边靖、段日华、万国明等一一前来问安,这才离开。
张瑶光见管竹生离去,在他背后做了一个鬼脸。樊乐天道:“别理他,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张紫阳道:“这事情就是这么巧,我才想让樊长老去接应你们出来,就这么刚好,他们正好又闯了上来。不过也许这就是天意,管竹生还有边靖看到连少林寺住持都出面了,也不敢太强硬,你们没瞧,封姑娘刚现身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
樊乐天道:“我说其实是你对他们太好了,要是你说一声:”封姑娘是我的客人,谁要是想动她一根寒毛,先得来问问我。‘我包管他们纵使还有废话要说,也都会马上吞回肚子里去。“
张紫阳道:“要是我打算这样的话,管竹生出现在我面前的第二天,我就会这样做了,还需要等到现在?”樊乐天道:“总之我搞不懂你,也不打算搞懂。”
张紫阳道:“不说这些了。对了,左兄弟,你怎么没跟他们一道下山去?”左元敏尚未答话,那樊乐天已道:“左兄弟又不跟他们一道,为什么要跟他们下山去?
再说,左兄弟是我的客人,我现在要请他上山去,喝个他三天三夜,在我醉得不省人事之前,谁也不能让左兄弟离开。”
张紫阳道:“你紧张什么,我也没说要赶他下山,瑶光这一次的事情,我还没谢谢他呢。左兄弟,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不妨多留几天。”左元敏道:“张姑娘的事情,其实我也有责任,晚辈实在不敢居功。所以掌门说要谢我,我绝不敢受,不过樊大哥要请我,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樊乐天一开始以为他要拒绝,已经将脸扳了起来,不过听到后来,却十分满意,大笑说道:“走走走,再不回去,天都亮了。”拉着左元敏走了几步,忽地独自转回头来,得意洋洋地与张紫阳低声道:“我说这小子与众不同吧?他大概是这世上第一个,当着紫阳山门掌门真人的面,明着说不买你的帐,却又说得这么轻松自然的人吧?”
张紫阳笑而不答。樊乐天道:“瑶光,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再来找你。”说罢,飞身回到左元敏身旁,与他一同上山。
张瑶光在他身后大喊道:“找我做什么?”樊乐天也不回头,只将手高高举起,摆了一摆,自顾走了。
张紫阳待众人都走了,这才关心张瑶光道:“这几天,身子觉得怎么样?”张瑶光道:“感觉力气都回来了,我想再过几天,就可以继续练功了。”张紫阳奇道:“练什么功?”
张瑶光笑道:“练练哥哥最新研究出来的功夫啊,我已经看到了。”张紫阳会意,说道:“你能不能告诉我,练这么多功夫要做什么?”张瑶光道:“当然是越练越强,将来武功天下第一啰!”
张紫阳摇摇头,说道:“武功天下第一又怎么样?你的脑袋瓜子里如果装的都是这种东西,表示练功对你有害无益,那我就不准你再练下去了。”张瑶光道:
“为什么?我知道了,你要说练武是为了强身健体,自卫同时也能锄强扶弱是吧?
这我都知道,可是武功如果不是要让人越练越厉害,那这么多人练武做什么?那你又干嘛这样绞尽脑汁,竭尽心力地不断研究,创出一种一种的武功法门?”
张紫阳道:“我们好久没有聊一聊了,走吧,边走边说。”迈步而行。张瑶光在他身后嘟嚷了一声:“不是我们好久没聊了,是你一直避开我……”随即快步赶上。
两人行出里许,张紫阳慢下脚步,让张瑶光与他并肩而行。又过了一会儿,张紫阳指着天上的半轮明月,道:“月圆月缺,亏而复盈。自有天地以来,莫不如此,这就是天道。人说秋鸿有信,就是说鸿雁每年秋末南飞,初春复返,年年如此。人既然亦存活在天地之间,又如何不受天道影响?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想要逆天而行,只有自取灭亡。”
张瑶光道:“哥,这些我都知道。这就是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嘛!”张紫阳道:“不,你不知道。你只知道除了人以外的万物,都要依循天道,才能运作生长,你跟其他的一般人一样,自认人定胜天,是吧?”
张瑶光道:“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人如果不能经由努力,排除上天给你的限制,克服万难,最后成就一番事业的话,那我们为什么要力争上游?又为什么要努力用功?”
张紫阳微笑道:“这叫做: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你年纪轻,正式成长茁壮的时候,不趁那个时候多吸收养分,多撷取天经地华,你如何能够成长?我也是依循天道在教育你啊!”
张瑶光道:“好,我知道了,你说的都是天道,这总可以了吗?”张紫阳笑道:“毛虫在它还是幼虫的时候,除了睡觉之外,就是拼命吃,拼命吃,不断地将成长所需的养分吃下去,这可以用来比喻你的小时候,不必问为什么,就是勇往直前,不断地学习就对了。等到这只小毛虫越长越大,不断地蜕皮成长,再来就是要结茧成蛹,等待羽化。这是虫儿最重要的一个时刻,也是它最危险的一段时刻,顺利的可以羽化成蝶,飞翔在天地之间,没有成功的,就是作茧自缚,不是给别人吃了,就是死在茧中。”
张瑶光道:“我知道你说我现在是个蛹,不知死活就是了。”张紫阳道:“我练气养身,是为了让自己的体内运作,也依循天道。这时自然身体强健,寿命延长。
你说锄强扶弱,那也是依循天道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天理循环,但你说天下第一,那就是走火入魔了。”
又道:“练功只是一个法门,让人利用身体力行,去帮助体会天道的正意,这跟佛门弟子练武的目的,是一模一样的。再说一个人不练武功,难道就会离天道越来越远吗?不会,我说练功只是一个法门,天下九流十家,莫不上顺天理,下应民心。就算是绘画的工匠,捕鱼的渔夫,技艺越到炉火纯青,对于天道的体认,也就越深刻。”
张瑶光有点不耐烦,抱怨道:“哥,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我听听得头好痛啊。”
脸上一副痛苦的样子。张紫阳道:“这样表示你功夫越练身体越差,再练下去,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这几天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不准开始练功,听到没有。”
张瑶光只将一张小嘴翘得半天高,撇过头去不说话。张紫阳道:“我才说你两句,你就生气了?别忘了,我是你哥哥,父亲不在,长兄为父,我若是不骂你,谁来教导你?”
张瑶光酸溜溜地道:“是,兄长大人,妹妹知错。”
这回换成张紫阳没有反应,两眼直望着前方,脚下毫不停留。张瑶光跟着跟着,逐渐落后,正要唤他等一等自己,却听得张紫阳道:“你这样的态度,与管竹生、边靖那帮人有何区别?难道你也想让我像敷衍他们一样敷衍你吗?好了,不说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着,脚下使劲,身子如箭离弦,直往前冲去。
张瑶光一脸错愕,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她的脑袋瓜子里不断盘旋着刚刚张紫阳最后所说的那些话,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委屈,不由得泫然欲泣。不过她还是勉强忍住了泪水,发足狂奔,直往山上而去。
樊乐天虽然常常不在山上,但是在山城里,与张瑶光一样,也有一幢自己的屋子。樊乐天的屋子虽然不大,但是庭院、花园、假山、流水样样不缺,还有八九个男仆女婢,平日帮忙整理内外。
左元敏被安排到靠近围墙边的厢房休息。一夜昏昏沉沉,也不晓得有没有睡着。
天亮即起,女婢便端来热水,稍做梳洗后,便到庭中散步。
左元敏转了几圈,正觉得无聊,在转角碰到一个园丁,便向他问道:“请问樊长老起床了没有?”那园丁不知道,指引他去问管家。那管家道:“樊爷一大早就出门去了,没说去哪儿。”
左元敏愣了一下,只好先回到房间。不久樊乐天差人来叫,左元敏便跟着来人出了宅院,到了山城中一家大酒馆中。那酒馆的店伴瞧见了左元敏,便叫道:“是左爷吗?樊爷他们在楼上已经等很久了,小的我带你上去。”左元敏心道:“他们?”
便道:“除了樊大爷之外,还有什么人?”那店伴陪笑道:“所有的贵宾都到了。”
店伴有回答等于没回答,左元敏也就不再询问。来到二楼,却见楼上在靠近窗边的桌上摆满了一桌酒菜,樊乐天、张紫阳、张瑶光、柳辉烈与柳新月都在席上,其他的桌椅则是空无一人,想来这二楼是给他们包了。
樊乐天哈哈大笑,说道:“我们的客人来了,左兄弟,快过来,大家等得都很心急了。”左元敏快步上前,一一见礼,这才就座。
樊乐天道:“左兄弟昨夜睡得好吗?我吩咐了下人,要他们别太早去叫醒你,结果在这边张罗了一下子,就把这事给忘了。才赶紧另外派人去找你,怎么样?昨夜好睡吗?”
左元敏讪讪笑道:“还不错。”张紫阳举杯道:“来,大家先干一杯。”樊乐天道:“干杯是没有问题,但是总要有个名堂。这一杯为了什么呢?”
张紫阳道:“首先,是为了庆祝瑶光这一次大难不死,痊愈康复。还有,昨夜三言两语,就把南三绝、东双奇给打发了。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紫阳山门结交了左元敏这位朋友。”
樊乐天大喜,说道:“这一杯应该干,不,应该连干三杯,来来来,大家一起干了!”带头起哄。众人包括左元敏,不论愿不愿意,也都只好举杯养脖子,将手中酒杯给干了。
张紫阳续道:“瑶光,这一回要不是有左兄弟帮忙,也许你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你是不是应该敬左兄弟一杯?”
张瑶光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哦”,替自己与左元敏斟了一杯酒,举杯道:
“敬左兄弟!”左元敏感觉她怪怪的,但还是一饮而尽。
柳辉烈道:“左兄弟,之前因为还不认识你,所以对你多有失礼。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还请多多包涵!来,我也敬你一杯!”左元敏赶紧道:“哪里,哪里……”
又喝了一杯。
接下来便是柳新月,为了感谢他救了自己亲爱的妹子,也敬了他一杯。倾刻间,左元敏椅子都还没坐热,就已经连干了四杯。
樊乐天见他喝酒豪爽,颇觉得欢喜,说道:“左兄弟,当初你在路上救了绝影,见它神骏,便知道它的主人不是平常人物,甚至排除万难,就是为了想要见它的主人一面。如今你已经达到你的目的了,如何?我们紫阳山可有让你失望吗?”
这个问题颇难回答,左元敏想了一想,还是说道:“我初见樊大哥,知道大哥与绝影主人相识,便已确知主人不凡,后来见到张姑娘,这个想法也没有改变。至于紫阳山门给我的感觉,掌门真人气度恢弘,见识渊博,武功精深,是一代宗师,可是紫阳山门名声不佳,却也是事实……”
樊乐天笑了一笑,与张紫阳说道:“我说得没错吧……”张紫阳道:“左兄弟,你年纪轻轻,不知究竟听到了什么,我紫阳山门不佳的名声?”左元敏道:“晚辈原本不是武林中人,上山之前,根本不知道紫阳山门的存在。”张紫阳道:“左兄弟这么说,不是消遣我们来着。”
左元敏赶紧起身道:“掌门真人明鉴:封俊杰与韩少同两位前辈,都是武林中公认的英雄人物,晚辈初入江湖,所遇到的人虽然不多,但只要一提起两位前辈的大名,人人都是竖起大拇指,赞道一声:”好,好汉子,真英雄!‘像这两个人分属南三绝与东双奇,其他成员就算没这么受人钦佩,但也没有听过有人抱怨。“柳辉烈道:“左兄弟的意思是,紫阳山门与南三绝作对,是紫阳山门的不对啰?”
左元敏道:“这一点晚辈不敢妄言。不过这是可以接受江湖公论的,晚辈有自己的想法,那也不足为奇。”
张紫阳道:“左兄弟请坐,今天我们只是随意聊聊,不用太拘束。”左元敏复坐。张紫阳道:“左兄弟能在我们这些人的面前,坚持自己原有的独立意见,相信这除了要有相当的自信之外,还要有些本事……”左元敏道:“晚辈只是将所知道的,说给诸位前辈参考罢了。”
张紫阳道:“左兄弟不必客气。我说过了,今天大家只是闲聊。你我两人相处时间虽短,但是你的人品有樊长老作保证,而你的功夫,依我看来,只要你继续照目前的进度练下去,十年之内,就能与我后五堂长老一较长短。”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包括左元敏在内,都忍不住轻呼出声。那张紫阳的功夫已到什么境界,没有人知道,但是世上鲜有敌手,却是众所周知。以他目前的成就地位,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地夸赞旁人。他说左元敏十年之内可以赶上五大长老,应该就是有这样的把握才说。
樊乐天喜道:“恭喜左兄弟,要真如此,我当年在你这个年纪,还没有这番成就呢!”左元敏脸上一红,说道:“是掌门真人谬赞了!”
张紫阳道:“我问过左兄弟的师承来历,左兄弟当时回答你并没有师父,是这样没错吧?”
左元敏道:“晚辈句句实言。”张紫阳道:“要真是这样,那就好办了。”樊乐天接着道:“左兄弟,就如你所说的,紫阳山门在外的名声并不好,这个你知,我知,掌门人知,柳长老知,大家都知道。可是你知道吗?这并不是我们愿意的结果,最少也是掌门人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左元敏插嘴道:“这一点我知道,张姑娘曾经跟我提过一些。”樊乐天拍掌道:“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今天我也不必多费唇舌了。左兄弟,今天紫阳山门能有这样的规模,是许多人努力而来的成果。不说别的,有空的话,左兄弟可以到街上去看看,在这里安居生活的百姓,哪一个人过得比外面差?紫阳山城的城门管进不管出,要是有人对此间的生活不满意,要搬出去,紫阳山门从来不会加以限制。
相反的,在外头的,有多少人等着要举家搬迁进来,无奈地方有限,只好加以管制。”
左元敏道:“大家喜欢住在这里的原因很多,不过猜想,首先,这里与朝廷关系密切,所以人民百姓才可以这样自由搬进搬出;第二,紫阳山门垄断了许多生意,又有田产提供耕作,大家当然喜欢来了。”
樊乐天道:“我们不妨这样想,这些百姓在外面都是穷苦人家,平日遭到土豪劣绅、富贾地主的压榨,努力一辈子,最多也只能求得温饱。不瞒兄弟说,以前老哥哥我年轻的时候,要是遇到情节恶劣的,二话不说,一刀就砍了。但是那又如何?
这些有钱有势的大官员外,哪一个不是子孙满堂?杀了一个,家产一样有人接手,明天的日子还是一样过。你说,什么才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的办法?除非自己当地主。”
左元敏奇道:“自己当地主?”樊乐天道:“不错,现在紫阳山做的,就是一个地主的事情。不一样的是,我们不欺压人,一切都有既定的规矩,只要凡是照规矩来,人人都可以在紫阳山上安居乐业。”
左元敏道:“可是紫阳山势力这么大,外头的人根本无法与之抗衡,那他们的生活谁来照顾?”樊乐天道:“有受影响的,都是一些既得利益者。平民百姓根本感受不到紫阳山门的存在。”左元敏道:“可是并非所有的既得利益者,都是压榨百姓的坏蛋啊。”
樊乐天笑道:“这就是我们今天请你来的另外一个目的了。”张紫阳补充道:
“说来惭愧,我当初凭着一股热诚,一手创立紫阳山,满怀着许多理想与希望,以为从此可以照顾一些需要帮助的人,却忽略了纵使是一片不求回报的好心,也是需要妥善管理,否则结果只怕会令人大失所望。就像农夫种植作物,若是只知播种耕耘,却不知后来还要持续除草施肥,那将来收成时,不免要望着农田,大叹秕稗稂莠,坏我美沃良土。”
左元敏听这比喻颇符合目前紫阳山的情况,倒是马上就听懂了。忽听得张瑶光插嘴道:“这就叫自以为替天行道,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是吧?”讽刺的是他们两个昨夜的对话。众人不名缘由,只觉得这个掌门人的妹妹有点不给面子,其他也不觉什么。张紫阳也装着听不懂,并没有什么反应。
左元敏道:“天下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掌门真人若真的有心改革,相信总有一天,全武林人会对紫阳山门有所改观的。”
张紫阳道:“光是有心改革还不够,得还要有些助力。”樊乐天接口道:“既然兄弟没有武功派别,听瑶光说,你从小父母双亡,无牵无挂。老哥哥的意思是,想要请你加入紫阳山门。”
左元敏大吃一惊,说道:“这……这恐怕……”樊乐天道:“左兄弟该不会是瞧不起紫阳山门吧?”左元敏忙道:“小弟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而是这个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
张紫阳道:“既然没有想过,那更应该好好地想一想,考虑考虑,不需要马上给我答案。”樊乐天道:“是啊,就是兄弟想拒绝,也好歹仔细想一想再回答。再考虑的过程当中,要是有什么问题,就马上来找我,我只要知道的,一定为兄弟解答。”
左元敏面露难色,道:“这个,我……”张紫阳道:“樊大哥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我做人如何,你也应该有一点了解。尤其是瑶光,你跟她相处那么久了,她是好人还是坏人,难道你还分辨不出来吗?”左元敏道:“晚辈就是知道,所以才犹豫。”
张紫阳道:“说得好。你放心,我们并不是非要你加入不可,而是认为你相当难得,相信你会是一个好伙伴;二来你也算与我们有缘,所以要向你表现我们的诚意。左兄弟无论接受与否,我只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这一点你能够答应我吗?”
一想到还有时间可以考虑,左元敏心情稍定,说道:“晚辈一定会仔细考虑。
不过这紫阳山门已经有了左右二使、八大长老,晚辈才疏学浅,年纪又轻,这个…
…”张紫阳道:“樊大哥不喜欢受拘束,一年到头难得在山上几天;柳长老武功虽高,但是光是买卖帐务就够他忙的了;瑶光大不了你两三岁,年纪一样还轻,虽然可以磨练,但是她性子喜欢虫鱼鸟兽,偏好吟风弄月,再加上她毕竟是个女子,对我的帮助毕竟有限。”
左元敏这时瞥见张瑶光欲言又止,不过还是忍了下来。耳里续听得张紫阳又接着道:“至于其他五位长老,与左右二使,没错,他们的武功与见识,再江湖来说,都是一流的,不过因为他们都各自有一段过去,虽说英雄不怕出身低,但是有很多坏习惯就是这样带进来的。”
“左兄弟不同,你年纪轻是其一,没有武功门派的包袱是其二,最重要的是你没有令人诟病的过去成为你的包袱,这是其三。若是你能加入我们,那么你将是第一个由紫阳山门从小培养的接班人。”
左元敏差一点没将喝到嘴里的一口酒水喷出来:“什么……什么接班人?”樊乐天道:“左兄弟,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加入紫阳门之后,教中你年纪最轻,掌门又没有子女,只要没有意外,这掌门一位,二三十年后总会轮到你的头上。当然,这其中关节可以慢慢安排,相信我,只要你愿意,放眼紫阳山门,年轻一辈的,没有一个及得上你。你说紫阳山名声不好,只要你加入,大可加以整顿改革,到那时,紫阳山的名声,不就是你的成就了。”
左元敏既觉得难以置信,复又感到受宠若惊。与其在江湖上漫无目的的到处游历,还不如在一个稳固的基础上,续求自己的发展吧?左元敏从来未曾这样想过,那是因为没有这样的机会。如今机会来了,该不该就这么决定了?樊大哥说得对,紫阳山门之所以为人诟病,那是因为组成份子复杂,素质良莠不齐,要是经过一番改革,未始不能展现新气象。
倘若真能如此,那自己也算是功成名就了,论地位,武林中紫阳山门唯有少林、丐帮的势力可以与他相抗衡;论武功,张紫阳一身修为高深莫测,是当世的一流高手;要是说到财势,那江湖中可就更是无人能敌了。
左元敏心思紊乱,这样的诱惑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他实在很想马上答应,可是云梦呢?不再找寻她了吗?左元敏的思绪一下子全部拉了回来,在云梦的身影上停驻。
云梦的身影究竟是让他恢复理智呢?还是让他往更深的迷惘中陷落呢?左元敏不清楚,但此刻的他确实放她不下。
之前是受制于人,或者是有事在身,但这都过去了。眼下的他已经没有别的琐事困扰,正好可以依照先前的计划,一边游历江湖,增广见闻,一边寻找云梦。
左元敏想到这里,忍不住说道:“掌门真人与樊大哥的厚爱,左元敏无以回报,可是男儿志在四方,要是我就这么待在这里,人生不免会有许多遗憾。”张紫阳呵呵一笑,说道:“如果只剩这个原因,那更好办了。加入紫阳山门不过是一个仪式,一个宣告。然后我再让管左使帮你想一个职位名衔,等门里所有的人认知你的身分之后,你就算在紫阳山门里占到一个位置了。到那时候,依你所说的,你想到江湖四处游历,你想要吸收经验,都可以尽管去,就像樊大哥那样,日子还长的很,我们慢慢规划。”
左元敏听张紫阳这么说,事情好像变得可以两全其美,这下可真的有点动心了。
但他前面提出了那么多反面的意见,要他现在一下子表明接受提议,倒也有些难以启齿。
樊乐天见他脸上神情忽喜忽忧,阴晴不定,便道:“好啦,好啦,现在不伤这个脑筋,喝酒,喝酒,酒菜都凉了。”众人早就饿了,樊乐天这个提议自然获得大家的激赏,纷纷举箸执杯,说一些真正不着边际的家常闲话,不再谈论刚刚这一档子事。
而左元敏心中既已有了决定,这酒喝起来,也就不像先前那般无味,又是几杯下肚之后,酒力逐渐发作,耳朵嗡嗡作响。
左元敏猛然惊醒,但见四周漆黑一片,左元敏暗叫:“糟糕!”倏然起身。不过他立刻发觉自己是在屋子里的床上,靠着窗外一点微弱的光线,已能清楚地分辨出,这屋子是樊乐天安排他休息的地方。
左元敏这才松了一口气。初出江湖三四个月以来,已有好几个夜里,他都像刚刚这般惊醒过来,而清醒之后觉得松一口气的,却只有今天。
左元敏走下床来,推开窗门,但见星斗满天,猜想大概已过了中夜。既而想起早上在酒馆里,与樊乐天等人一起喝酒,到底喝了多少是记不清了,不过倒是有记忆自己是被搀回来的。
左元敏拉了张椅子,在窗边坐下,不久之后,他觉得不够舒服,便索性将两只脚伸出窗口,身子慵懒地斜躺在椅子上。望着夜空里的星星,不一会儿,脑中忽然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念头:“云姊她武功既好,人又漂亮,要说钱,几年来她也早就赚饱了,为什么不肯早早从良呢?”
左元敏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脑袋瓜子里不断地想着这个问题。他绞尽脑汁,搜索所有可能的答案,最后仿佛都指向一个:“她不相信男人。”
因为她不相信男人,所以她不想从良;因为她不相信男人,所以她拼命赚钱,从大量的金钱上获得安全感。
那反过来说,自己要怎么让云梦有安全感呢?更多更多的金银财宝,更舒适更华丽的豪宅琼楼,以及一大堆恭候差遣的男仆女婢吧?左元敏如此粗糙地想着。
如果答案真的是这样的话,那紫阳山门似乎就是现阶段左元敏最好的选择了。
只要自己努力,想要在山城之内,弄一座像樊乐天这样的府宅,那只也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左元敏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开心地从椅子上跃起,坐到床沿上,将太阴心经与指立破迷阵法,一遍又一遍地练了起来。
这一番练功,左元敏但觉体内内息充沛,更胜以往。他人逢喜事,精神爽利,运起功来也觉得事半功倍。如此不知练了多久,待他再将眼睛睁开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左元敏不知此刻已是何时,只觉得肚子又饿了,便出房门到大厅上去。在厅上碰到一个正在到处抹拭的女婢,便向她询问现在什么时候了。那女婢见到他,说道:“左公子起来啦?请公子稍坐,我去泡茶。”
左元敏道谢就座,不久厅前脚步声响,进来两个人,一个车夫打扮,另外一个左元敏认得是樊府的管家。
那管家道:“左公子起来啦,柳家的大小姐吩咐小人,要公子起来的时候,请公子道柳家一趟。柳家的车夫在这里,他会送公子过去。”左元敏心道:“柳新月?
她找我做什么?”问道:“柳家大小姐,是新月小姐吗?”那车夫大点其头,管家则道:“没错。”
左元敏道:“那樊大哥呢?他上哪去了?”管家道:“老爷前脚才走,好像是张真人找他。”左元敏道:“原来如此。”
未几先前的那个女婢端茶过来。左元敏与那车夫道:“可否等我喝完这一盅?”
那车夫道:“当……当然……”声音居然微微发颤。左元敏喝了一口,又道:“可不可以请你到外面等我?我喝完了马上出去。”那车夫有点紧张,说道:“是是是。”
管家送他出去。
左元敏瞥眼见到那女婢在一旁偷笑。左元敏道:“我刚刚的样子很凶吗?为什么柳家的车夫这么紧张?”
那女婢回答道:“公子不凶,反而是太客气了。我们家老爷不喜欢柳家的人,所以对他们更不客气。这个车夫挨过他一顿骂,公子对他这么客气,他当然要吓得直打哆嗦。”
左元敏道:“樊大哥不像是这么会计较的人,所以他应该只是吓吓他们而已吧?”
那女婢道:“可能吧,老爷做事干干脆脆,最讨厌人家啰哩啰唆,拖泥带水,偏偏柳……”说到这里忽然住嘴,脸色尴尬。左元敏看了她一眼,奇道:“怎么不往下说了?”
那女婢支支吾吾地道:“奴……奴婢不该在人背后,道长论短的,奴婢不敢说了……”左元敏道:“没关系,这事我听听就算了,我不会跟别人说的。”那女婢喜道:“谢谢公子。”
左元敏又喝了几口茶水,便往门外走。那柳家车夫迎了上来,带他上了一辆骡车。路上左元敏问道:“你们家老爷呢?”车夫回答道:“早上张真人找了所有在山上的长老去,老爷出门去了。”左元敏心道:“原来如此,这位柳姑娘找我,只怕便与秦北辰有关。”
骡车弯了两条大街,走到城墙边,城门旁开了一处水门,引进山上溪水,骡车便沿着水道旁的堤岸前进,不久前方杨柳摇曳,一片绿意盎然,更往前行,左侧出现一道红墙,红墙后面白屋绿瓦,颜色十分鲜明。那车夫道:“我们到了。”在一处朱漆大门前停了下来。
左元敏便即下车,门僮见了,赶紧请左元敏进去,一面叫人往内禀报。不久柳新月亲自迎将出来,陪笑道:“多谢左公子赏光,小女子一直到刚刚还以为左公子不肯来呢。”
左元敏道:“昨天喝得大醉,今天早上起得晚了。还请恕罪!”柳新月道:
“左公子这么说,小女子可就不敢当了。不过公子的酒量还不错,只是喝得太猛了。”
左元敏道:“姑娘见笑了。”又道:“姑娘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左公子了,听起来怪别扭的。”
柳新月笑道:“公子听不习惯?那我不叫公子,却要叫什么?”左元敏道:
“在家乡的时候,长辈们都管我叫小左。姑娘如果不嫌弃的话,叫我小左就行了。”
柳新月抿嘴笑道:“我的年纪又大不了你多少,怎么拿我跟你的长辈比?”自顾笑了一笑,又道:“不过主随客便,要我叫你小左也成,那你也不准再叫我柳姑娘了,嗯……这样吧,那你就跟着瑶光妹子一样,叫我一声‘新月姊’罢!”
要左元敏对着一个年纪比他稍大的女子,喊一声“姊姊”,对他来说真是再自然没有了。那柳新月才说完,左元敏不加思索地便脱口喊道:“新月姊!”柳新月一愣,随即笑道:“你好啊,小左!”两人相视而笑。
柳新月续道:“光顾着说话,都忘了先请你进去。左公……喔,不是,小左,这边请。”当下便领着左元敏进了一处水阁。两人一坐定,随即有人端着酒菜,如流水般送入阁中。
左元敏道:“新月姊,小左今天不想喝酒,昨天喝太多,有点怕了。”柳新月笑道:“是吗?”立即吩咐从人将酒撤下,换上茶汤。两人以茶代酒,先干了一杯。
柳新月开门见山地道:“我说真格的,小左,你现在一定纳闷着,昨天咱们才吃过一顿饭,今天我为何还要特别再请你一次,是不是?”左元敏道:“小左一开始是有点纳闷,不过后来想着想着就忽然想通了,只是不知道想得对不对。”
柳新月奇道:“哦?那可真稀奇了,没想到小左你还有这个本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左元敏道:“我要是猜错了,新月姊可别见怪喔!”柳新月道:“但说无妨!”
左元敏道:“依我猜想,新月姊跟我也没说上几次话,按理是没这个交情在这边喝这杯茶的……”柳新月脸上一红,说道:“好说,好说……”左元敏续道:
“所以很可能是张姑娘跟新月姊说了些什么,新月姊才会趁着柳长老不在的时候,赶紧找小左前来问个清楚。”
柳新月佯装恼怒,说道:“什么趁着我爹不在的时候?当真胡说八道。”左元敏见她神态忸怩,三分薄怒,倒有七分娇羞,惹人怜爱的模样,让他忽然仔细端详起柳新月来。而左元敏也是这会儿才发现,柳新月在她清新脱俗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热情如火的心,而其炽热的程度,足以融化任何一个接近她,想要一亲芳泽的男人。
其实左元敏自从步入江湖之后,除了云梦与一班青楼妓女之外,也见过了不少同年龄的女子,但是在柳新月面前,什么封飞烟、夏侯如意、小茶甚至张瑶光,都还只是个小女孩。柳新月比之她们任何一个,都多了一份成熟妩媚,感觉反而与云梦较为接近。
左元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如此地看着人家,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待到惊觉时,连连暗道:“糟糕!”急忙将眼光投向柳新月身后的窗边。那柳新月仿佛已经察觉,又好像没有发现。不过她倒是为了刚刚脱口而出了言语,感到有点后悔,急忙掩饰道:“说了半天,你还没说你猜的是什么呢!”
左元敏将心思拉回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我猜张姑娘一定是跟新月姊说,我小左在路上碰过一个人,而且还发生了一些事情。新月姊就是打算向我询问那个人的消息,是吗?”
柳新月讪讪地笑了笑,说道:“许多人都夸你老实聪明,我看老实是不见得,聪明倒是真的。”言下之意,是说他猜对了。左元敏心里纳闷:“我怎么又不老实了?”忽然想起封飞烟来。
那柳新月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门往外望去,有如自言自语地说道:
“小左,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好吗?”左元敏自然知道柳新月口中的他,指的便是秦北辰了。于是说道:“新月姊的好与不好,意思是问我他的状况好不好?还是要我说他这个人好不好?”
柳新月淡淡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人在这个地方,没有他的一点消息,不管是他的现况,还是你个人对他的意见,只要是有关于他的,我都想要听,你尽管说吧。”
左元敏道:“其实对于秦公子的近况,我所了解的与张姑娘所知道的差不多,因为那天在柳堤小筑,是我和张姑娘最近一次与秦公子碰面的时候。秦公子当日看起来精神饱满,脸色红润,样子看起来相当不错。”
其实这些当日的描述,柳新月已经从张瑶光的口中听过一次了,此次再听左元敏描述一次,仍是可从这言语中得到一点宽慰。
柳新月悠然道:“那就好了……”两眼望着远方,神情有点恍惚。
左元敏续道:“可若是问我,秦公子这人为人如何,那小左要不客气的讲一句,秦公子配不上新月姊。”柳新月漫不经心,没立即听懂,愣了一下,说道:“你…
…你说什么?”
左元敏便将那天第一次遇到她与秦北辰的事情全盘托出,并开始叙述柳新月所不知道的后续情事,诸如秦北辰要扔掉解药,自己出言阻止,而他却如何恩将仇报,下迷药灌醉自己与封飞烟,又如何将自己扔下山谷,而将封飞烟献给张瑶光等等,一一详述一遍。
那左元敏是受害者,亲身体验到好心没好报的愤恨,但那柳新月听了可不是这样想,她此时心中只想:“秦大哥他为了我,早已不顾一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是我新月对他,可有一丝半点的相同心意?”
面对这般痴心赤诚的情人,柳新月只有更加感动,哪里会考虑他的什么坏心眼呢,那左元敏不察,尚自叨叨絮絮地细数秦北辰的不是之处。柳新月听了一会儿,遂道:“小左,我知道你受的委屈,不过他这都是为了我,千错万错,都是我害他的,你要怪,就怪我吧……”说着眼角含泪,起身衽襟,向他一福。左元敏一惊,也赶紧起身,说道:“新月姊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伸手便要去扶。
柳新月身子一缩,让了开去,说道:“你救了我秦大哥一命,理应受我一拜。”
左元敏避开身子,说道:“大丈夫为人光明磊落,行事端正,恩怨分明,这事小左并非道听涂说,而是亲身经验,新月姊若是执意如此,不是说小左不识好歹了吗?”
柳新月一愣,一时无话可说,半晌才道:“可是小左既然提起此事,就表示你心中十分在意。新月姊只是觉得对你不住。”左元敏笑道:“姊姊放心,事情过了就过了,况且我与封姑娘也都好好的,没受到什么伤害。小左虽然不是圣人,能够以德报怨,但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却还是做得到的。”
柳新月这才展露欢颜,笑道:“你还说自己不是圣人,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话可是孔圣人说的呢!”左元敏亦笑道:“小子尽力而为。”
两人复又回座。柳新月道:“唉,其实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了,那一天我已立下重誓,不能再与秦大哥见面。那天你劝他服下解药,说只要两人同心,一定有办法破解。不知……小左是否已经想到办法了?”左元敏心道:“当时我确实是有把握才这么说的,谁叫秦北辰随后不安好心,我也就没能告诉他这个破解之道。如今你来问我,却也不忙说。”说道:“这话是人说出口的,人自然也能破解,只是我一时还想不起来,反正时候还长,慢慢想也不迟。”柳新月长吁了一口气,道:“那是……”
两人自此对彼此有多了一层了解,便扯开话题,谈一谈其他琐事。柳新月因为柳辉烈管教甚严的关系,多在山上活动,很少有机会下山,说来说去,都是一些山林野兽与四季景象,不如左元敏大都生活在大城镇当中,一讲起风花雪月,那可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尤其是他在汴京那一段日子的所见所闻,柳新月只听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不久日偏西斜,下人来报,说老爷已经从前门回来了。那柳新月起初有些紧张,不过随即泰然自若,只说:“知道了。”左元敏鉴貌辨色,便即起身告辞,柳新月留他用过晚饭。左元敏道:“掌门真人召众位长老议事,柳长老既已转回,那樊大哥也应该回去了。我这几天一直没能跟他好好聊聊,不如早些回去好了。”
柳新月再度挽留,左元敏终是不受,忽然廊前靴声响起,走出一个人来,说道:“好啊,原来就是躲在这里喝酒逍遥,难怪到处找不到人。”柳新月听这说话的语调,用不着张望,便知是张瑶光来了,笑道:“妹子过来,这里留了你的位置了。”
张瑶光走进阁中,左元敏正好趁势站起身来。张瑶光道:“左公子,这么有雅兴?”柳新月道:“是我邀他来的。”张瑶光道:“我知道,若是新月姊不想见的人,就是在门外求见三年,新月姊都还不见得接见呢!”左元敏道:“你们聊,我先告退了。”
张瑶光挖苦他道:“为什么我一来你就要走?”左元敏解释道:“我刚刚已经先跟新月姊告辞过了。”张瑶光睁大了眼睛:“你叫他新月姊?”柳新月笑道:
“没错啊,怎么样?新月姊就你叫得,别人都叫不得吗?”神情颇为得意。
左元敏道:“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柳新月心想,让他先离开也好,便道:“那好吧,改天再请你喝茶。”招来家丁帮忙送客。左元敏应允,转身离去。
柳新月见他走远,这才与张瑶光道:“你觉得小左这人怎么样?”张瑶光奇道:“小左?怎么才一天的功夫,你们的感情就进步得如此神速?”柳新月啐道:
“什么感情?真会胡说八道!”
张瑶光拉过椅子坐下,道:“就算不是感情好了,你们才见过几次面,就聊得这么起劲,大不寻常喔!”柳新月道:“还不都是因为你,是你告诉我,这左元敏曾经与秦大哥有过一段相处的经历,我这才找他过来的。”张瑶光道:“好吧,别的不说了。就说说看,他对秦北辰的评价怎么样?”
柳新月道:“旁人怎么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的想法。”张瑶光道:
“是啊,那你现在的想法呢?”柳新月没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两手肘靠在桌上,用双掌托着下巴。
张瑶光凑上前去,在她耳边说道:“舅舅那里呢,你也见到了,他是绝对不会放松的;而你呢,毒誓也发过了,接下来呢?打算怎么办?”柳新月想着想着又红了眼眶,哽咽道:“这都要怪我爹!秦大哥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就是要阻止我们在一起?”
张瑶光将座椅拉到柳新月的旁边,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为什么不往好的一方面想,舅舅他见过的世面,比我们都要广,所谓姜是老的辣,也许他看到秦公子的地方,是我们看不到的,也许……也许秦公子他有很多很多缺点,只是你当局者迷,瞧不清楚罢了。”
柳新月倏然坐直身子,正色道:“喂!你现在到底是站哪一边的?”
张瑶光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后,两手搭在她的肩膀,说道:“哎哟,我的姑奶奶,我还能站在哪一边?当然是你这一边啰!可是你想想看,这毒誓又不是我发的,我也没有一个……”说到这里,低头在她耳边细声道:“一个凶霸霸又不讲理的父亲……”随即转身走到柳新月的另一边,拉过椅子坐下,续道:“所以不是我选哪一边站,这一边根本是你选给我的!”
柳新月颇不以为然,说道:“可是小左……小左说他有办法。”张瑶光道:
“他跟你说的?”柳新月点头。张瑶光道:“那是什么办法?”柳新月道:“他说他还没想到,但是就快想到了!”
张瑶光哑然失笑,说道:“哎哟我的好大姊,还没想到的办法是办法吗?还没想到的办法,就是没办法!”柳新月道:“可是,小左他……他之前跟那个……”
看着张瑶光眼中闪烁着狡狯的神色,顿时闭嘴。张瑶光道:“这个小左他又说什么了?”
柳新月嘟着嘴道:“算了,我不说了,你今天怪怪的,好像是专门为了泼我冷水而来的。”张瑶光道:“不过有一件事情,小左倒是说对了。你要不要听一听?”
柳新月道:“他跟你说的?”张瑶光点了点头。柳新月道:“那你说说看。”
张瑶光道:“他说你长得既美,又温柔高雅,根本不愁找不到夫婿,可是你却一头栽进秦北辰的怀中,不能自拔,说穿了,就是识人太少啦!哪天他帮你找一个更好的如意郎君,你自然就会忘了那个姓秦的了!”
柳新月见她边说边笑,忽然恍然大悟,一手就往她的腰间扭过去,说道:“死丫头,我看这根本是你自己想说的吧?”张瑶光笑着逃开,说道:“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
两人一阵追打,边跑边笑,不久都没了力气,各找把椅子坐了歇息。柳新月兀自不服气,说道:“死丫头,居然敢说我识人太少,你自己还不是一天到晚躲在房里,你认得很多人吗?难怪你会跟我说你爱上了……”突然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住嘴。
张瑶光脸色一变,神情尴尬。柳新月走到张瑶光身边,忙道:“好妹子,对不起,我不应该提的……”张瑶光仿佛一下从千仞高山跌到万丈深渊,惨然道:“没……没关系,我已经可以调适过来了。”
可是柳新月看她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可以调适过来的感觉。这会儿换柳新月绕到她的背后,伸手搂住了她的脖子,轻轻说道:“好妹子,别这样,看你这个样子,新月姊好心疼呢!”
忽地张瑶光大叫一声,柳新月吓了一跳,从她的身后跃开。只见张瑶光笑道:
“嘻嘻,吓到你了!我是骗你的啦!”柳新月这才从惊吓中慢慢回神过来,气道:
“唉,看你这么调皮,我真该打你一顿屁股才是。”张瑶光忽将整个身子黏了上去,央求道:“好大姊,你饶了我吧!”
柳新月两只眼睛揪着她瞧,细声道:“真的看开了吗?”张瑶光点了点头。柳新月不信,又问了一次:“真的?”张瑶光摆了一付无可奈何的神情,说道:“我就是不看开也没办法了。”
柳新月道:“你要是早这样想就好了。”张瑶光苦笑道:“谁叫我有新月姊这样的好姊姊,上行下效,所以我就一头栽进去了。”柳新月收敛起笑容,蹙眉正色道:“咱们说正经的,你刚刚拿来劝解我的话,我正好全数奉还。你不像我,有的是机会到山下到处走走,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豪杰那么多,你还怕碰不到如意郎君吗?”
张瑶光淡淡地道:“那新月姊你呢?如果新月姊可以下山去,就只不能找秦北辰一人,你愿意下山去尝试看看吗?”柳新月想了一想,说道:“唉,我不知道。”
张瑶光也是轻轻叹息,道:“我也是。再说,我也有点怕。”柳新月道:“怕什么?”张瑶光不知怎么回答,摇了一下头,忽然说道:“要不这样吧,你跟我下山去,咱们姊妹两个联手行侠仗义,说不定还可以闯出个名堂来。总比你待在山上,看来看去都是那些人好吧?”
柳新月道:“你紫阳山门月华堂长老的名堂还不够大吗?还要闯出什么名堂,别闯出乱子来就好了。”张瑶光道:“我们当然是要改名换姓啊,不然取个别号也行。”
柳新月见她一本正经,忍不住问道:“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张瑶光道:
“你要我当作玩笑也成。”柳新月道:“这事得从长计议,你可别乱来。”张瑶光道:“我不是说过我一个人有点怕的吗?所以姊姊答应下山之前,我是不敢乱动的……不过,嘻嘻,那也很难说。”
柳新月右手拇指扣着中指,倏地伸出在张瑶光的额上弹了一下,张瑶光“哎哟”
一声,叫了出来。
柳新月佯怒道:“死丫头,我不准你再吓我了。”张瑶光伸了伸舌头,说道:
“不吓姊姊也成,不过姊姊好歹也仔细考虑考虑,左右给我一个消息。”柳新月道:“干嘛这么急?”张瑶光拉过柳新月,在她耳边低声道:“因为这几天我哥会弄个仪式,欢迎那个小左加入紫阳山门,那时大家忙成一团,你正好可以趁乱开溜。”
柳新月迟疑道:“这样好吗?”张瑶光道:“最少我们也是等到紫阳山多了人手才离开,我们就把小左当作是上天特别安排来接替我们\的人手,也就是说这是天意,是天赐良机。”
柳新月道:“好啦,我答应仔细考虑考虑。不管决定怎么样,我都会给你一句话。”张瑶光点头道:“那我先走了,否则待会儿舅舅进来,又要问东问西了。”
柳新月道:“怎么?他现在连你也防着吗?”张瑶光道:“这回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大家都知道我在外头见了秦日刚了。舅舅嘴上虽然还没说,但我知道他的心里可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柳新月道:“嗯,我知道了。”
天色渐晚,张瑶光便即告辞返回住所。小茶迎向前来,说道:“小姐,瞧你神清气爽,好像有开心的事情发生,是不是?可不可以告诉小茶?”张瑶光笑道:
“这是秘密,天机不可泄漏,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心道:“如果我走了,小茶怎么办?带着她可太累赘了,要是不带她,说不定到最后,她会成为众矢之地,承担莫须有的指责。”
张瑶光左右为难,直想到半夜也没一个答案,便匆匆睡了。第二天用过午饭,便听到左元敏已经答应入门的消息。张瑶光并不意外,只是心想:“那天听你义正辞严说了那么多,要是你坚持到底,说不定我真的会对你另眼相待,可是你终究是个男人,哼,是男人也许未必人人都好色,但却都一定逃不过权势这一关。”
当晚管竹生便在先前张紫阳宴请左元敏的同一酒馆里,又摆酒要款待左元敏,并邀请所有长老出席。这回张瑶光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参加,但却在家里偷偷地将多年所有的金饰,拿到金铺子去打成一片片的金叶子,以便日后行走江湖方便携带。
如此又过了几天,管竹生选定八月初九良辰吉时,并在呈报张紫阳的同意下,在会真殿举行开山入门大典。当天除了左元敏之外,还有崔慎由的长子崔毅,万国明的次子万纪恩,因已成年,报请张紫阳申请入门获准,同时还有二十七名推荐新员考核通过,将一起与会。
张瑶光心想,距离八月初九还有十天,便三天两头的往柳新月家里跑,并且告诉她,如果决定要走,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希望她能在七月底之前就打定主意。
而在这一段暗地的准备期间里,除了盘缠,张瑶光还采办了必要的衣物。到打铁铺去拿准备随身携带的短剑时,还不出其不意地碰到左元敏。
两人一照面,张瑶光知道不能装作没看见,免得让人瞧着心虚,于是便道:
“左公子,这么巧?做新衣啊?”左元敏将手中的衣物晃了一下,说道:“欧阳兄弟托人帮我做的新衣。有点不合身,想拿回去请他找人帮我改一改。”张瑶光道:
“是欧阳昕?”左元敏笑道:“是的,我再三推辞,他就是要送我……实在没办法。”
张瑶光道:“不过你还是收下吧,这样子他会好过一点。”左元敏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先走了。”张瑶光道:“慢走,我还有一点事……”一等到左元敏走开,立刻到打铁铺付了银子将短剑拿走,再也不敢稍作停留。回到家门时,心中忽想:“以前这些琐事都是小茶帮我处理,十天半个月我也不见得出门一步,这几天老往外跑,说不定已经给谁瞧在眼里,起了疑心了。”
她疑心生暗鬼,越想越担心,又想:“这事到底要不要让小茶知道?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要跟我出去,可是带着她……”这件事情她考虑了好几天,总是没一个答案。想着想着,小茶忽然出现在她面前,说道:“小姐!你站在门口在想什么?
外头风大,怎么不进去?”
张瑶光倏地回神,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进门的同时,那小茶道:“刚刚小茶在街角碰到了新月小姐,她交给我一封信,要我拿回来给你。”说着将它从怀中取出。
张瑶光接了过来,故意在小茶面前边走边将信笺打开。忽见一个小小的东西,从信笺中掉了出来,而信笺上则只写了新月两个字。
小茶帮着把掉到地上东西检起来一看,说道:“哎哟,是一枚铜钱。”交给了张瑶光。张瑶光握在手中,脸上绽出笑容,原来这是张瑶光与柳新月之间约定的暗号,若送来的是铜钱,铜钱与“同前”同音,表示她将与张瑶光一同前去闯荡江湖。
而若送来的是一小块碎布,布与“不”同音,那就表示柳新月“不”跟她去了。
小茶见她开心的样子,也跟着开心起来,笑吟吟地说道:“这是新月小姐的暗号是吧?她说了什么?”张瑶光一愣,心道:“好聪明的小妞啊,不过你终究还只是猜对了一半,因为这是我的暗号,不是新月姊的。”但看她真心为自已高兴的样子,不觉有一股要告诉她这件事情的冲动,随后一想,还是觉得越少人知道越好,终于强忍下来,只道:“这你可猜错了,是新月姊她托我帮她买个东西。”
小茶当然不相信,但张瑶光不讲,她又能如何,只得笑笑走开。害得张瑶光一整夜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得成眠。不过这一夜她也不是光想着小茶一人的事情,而是原本尚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要离开,心中是一个劲儿的想要出走。但现在柳新月给她确定的答案了,一想起再过几天,自己就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里的人,而且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时,她满腹的多愁善感立刻爆发出来,久久不能自己。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她便即起床,自觉再在山上的时日无多,便想多看几眼这个抚育她长大成人的地方。于是便独自一人,不论是山城的里里外外,只要心中想到的地方,就去走走看看。
过了晌午,忽然觉得想看的人也很重要,接下来的日子里,可能的话,应该天天去看他。于是便来到会真殿前,但见殿前广场正大兴土木,几十个工匠在广场的正中央搭起一个巨木高台,台上有棚,样子有点像是搭野台请人唱戏文,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地方又显得太大了。
张瑶光放眼望去,但见大殿檐廊底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她的哥哥张紫阳,于是便趋向前去,说道:“只是一个开山入门的典礼,需要用到这么大的阵仗吗”
张紫阳见是张瑶光,说道:“这几天你都上哪去了?忙着什么事情吗?”张瑶光道:“掌门人不也正忙着吗?”
张紫阳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说道:“今年的典礼,正好在八月初,所以搭的这个台子,我准备在八月十五的时候,顺便接着办个热热闹闹的灯会,阵仗当然是越大越好啦。”
张瑶光一听到“灯会”两字,心中不禁喊道:“真是太好了!”可是自己八月初九当天就又走了,要是八月十五再回来,那岂不是等于没离开?本来的惊喜顿时转为恼怒,正想开口,忽地左元敏从后头走来,张瑶光赶紧把说到喉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那张紫阳见左元敏出现,还没让他先跟张瑶光打声招呼,便开始与他谈论起来,显然他们两个是约好在这儿碰头的。张瑶光在一旁听着听着颇不是滋味,过了一会儿,插嘴道:“掌门大哥,可不可以借一步路说话?”
张紫阳道:“什么事?能不能等一下再说?”张瑶光道:“不行,这事情很重要,要是你现在不想听,以后我也不说了。”
张瑶光突然在外人面前闹别扭,这几乎是从所未有的事,张紫阳留上了心,便吩咐左元敏在原地等他,自己则让张瑶光领着到殿后的山边去了。
左元敏这一等,等了差不多有个把时辰,不见张紫阳转回,他也不好随便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段日华出现在他的面前,询问张紫阳的所在,说有要紧的事情需要找他。左元敏领着他到后山去找,却四处不见人影。更往山里去的山路岔开两条,一条往下通到观心湖,一条路继续往上通到绝壁岭。两人刚好各分一条路,分别寻去。
既然是要紧的事情,左元敏就不好耽搁,奋力发足,往上奔去。莫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前方隐隐约约地,仿佛传来男女争执的声音,左元敏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双足一点,身子疾往前冲。
忽然一个拐弯,眼前同时冲过来一个女子,左元敏定睛一瞧,却不是张瑶光是谁?只见她脸上挂着泪水,怒气冲冲地迎面奔了过来。耳里同时听到张紫阳大声说道:“元敏!拦着她!”
掌门吩咐,左元敏当下二话不说,便伸手拦去。那张瑶光余怒未息,也把左元敏当成敌人,两手一错,也往他身上抓去。只是今时的左元敏已非昔日初见时的左元敏,身上不但有谷中人给的十五六年内功功力,使得秋风飞叶手在他手中更上一层楼,而且张紫阳的指立破迷阵法与九真灵宝结丹大法,这时也在他的体内发生了作用,张瑶光与他拆不上两招,立刻落于下风。
张瑶光又气又急,也不知刚刚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这会儿见被左元敏缠住,无法脱身,居然将心一横,纵身一跃,便往一旁深不见底的悬崖跳。
张紫阳与左元敏大吃一惊。左元敏因为距离近,又仗着近日武功大进,竟也是艺高人胆大,双足一点,从悬崖边上冲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张紫阳的惊呼声中,拦腰抱住了人可以说是已经在半空中的张瑶光。
他的身子继续疾往前冲,接着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落在崖下两丈处,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却是他早就看好了落点,仗着步法神奇,眼明手快,硬是将张瑶光给从鬼门关前抓了回来。
张紫阳的一颗心简直要从口里跳了出来,他赶紧来到崖边往下看,只见左元敏抱着张瑶光,所立足之处,突出山壁不过两三尺见方,四周两三丈内,并无其他可立足之地,情势还是非常凶险。
张紫阳俯身道:“元敏,你跳得上来吗?”其实重点不在以他的轻功跳不跳得上来,而是他手中既抱了一个人,脚下的岩石却不知能承受多少的力道,若是贸然起跳,吉凶难料。
左元敏气喘吁吁,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刚刚这一下,脚下指立破迷,手上秋风飞叶,已是竭尽所能,甚至超出所能。然而成功是成功了,却进退维谷,这下才开始知道要害怕。
张紫阳见他神情有异,心里同样着急,灵机一动,将腰带解了下来,从崖边缒了下去,说道:“够不够长?抓得到吗?”以张紫阳目前的修为,只要左元敏一手可以构得到腰带,他是有那个本事,可以将两个人同时甩上来。
但是左元敏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忽然“喀啦”一声,脚下岩石从山壁上松脱。
左张两人连人带石,直往下坠——
玄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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