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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一颗人头你争我夺 几番出手鬼哭神号

  马功一扯铁蛋,随后跟入,只见前方已被“金龙”、“神鹰”二堡堡众所占,后来的人便只得挤在后头,所幸大厅甚是宽敞,仍留下不少空间。

  铁蛋才往人堆背后一站,就听马必施凝声喝道:“传人头!”

  铁蛋虽己听马功说过人头是假,闻言仍然止不住心头猛震,但闻一波一波“传人头”的呼喊此起彼落,远远传送出去,厅内反而变得一片死寂。

  棒了许久,才听得“橐橐”脚步渐行渐近,每一脚彷佛都踩在众人的心坎之上。

  马功又低声嘱咐铁蛋:“待会儿上前,就把假首级扔给‘金龙’、‘神鹰’二堡,让他们自己去认,我自会收拾残局。”

  急匆匆的挤到前面去了。

  铁蛋心中隐隐觉得有点奇怪,不暇细思,已见两名“飞镰堡”徒端著一个上覆黑布的大托盘,快步走入厅中,“公平大侠”马必施即刻伸手接下,高举过顶,缓缓在众人眼前绕了一圈,然后放在厅前正中央的一个高台上面,“刷”地扯下黑布,露出一个已然干瘪,双目却仍瞪得老大的脑袋。

  厅内一千多人全都是刀头舔血的硬汉,这等阵仗自然见得多了,此刻却仍忍不住齐发一声惊噫。

  马必施霍然转身,喝道:“各位请看!这首级是真是假?”

  双眼迅快的扫来扫去,神色竟变得异常狞厉。

  众人远远望去,见那首级果然极像岳翎,一时之间,不管是友是敌,都被那双睁得滚圆的眼睛慑去了魂魄,竟没半个人敢贸然上前。

  铁蛋模模糊糊的想了半日,暗自寻思:“如果没有人看穿那颗人头是假的,这大厅之中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用说,受过师父恩惠的那一方,必定立刻动起手来,这些人功夫虽然都不差,但决非‘飞镰堡’与那班无赖恶棍之敌,何况‘金龙’、‘神鹰’也得听‘飞镰堡’的号令……”

  心中一动,又忖:“师父若在场中,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马必施此举真正的用意,是不是想逼师父现身,然后再加以擒杀?难怪马必施要把各路人马统统引进堡内。”

  一念及此,只觉心头逐渐明亮起来,但仍有许多环节未能想通。

  却听马功高声道:“岳翎的徒弟——铁蛋小师父正在现场,不如先请他出来认一认。小师父和岳翎朝夕相处十余年,谅必不会认错。”

  马必施可不知有铁蛋这号人物,闻言立一皱眉,转目望向立在背后的儿子,脸上颇露出几分讶异之色。

  马功并不理会,双眼直视前方,一迳催促:“请铁蛋小师父上前。”

  厅内众人俱皆听过这近日崛起江湖的恶和尚之大名,不由转目四望,岂料等了半天,竟无任何动静,正感不耐,却见一个矮爬爬的肉球从人堆中滚出,慢慢走向前方。

  “独角金龙”秦璜立刻高声道:“小师父,□事体大,须得细认清楚。”

  “美髯公”桑半亩也唔唔唱道:“趋近前,细瞧觑,休遭那帮豺狼虎豹唬昏了双眼……”

  铁蛋身在众目睽睽之下,猛然发觉自己肩负重任,禁不住大为紧张,心忖:“就算我事先并不知道人头是假,也非一口咬定这首级根本不是师父,否则拥护师父的一方必然遭殃。”

  打定主意,摸了摸怀中的人皮面具,一步一步朝厅前高台走去。

  忽然人影一闪,一条矮壮汉子已拦在他面前,正是“一撞先锋”童湘雄,骨碌碌的牛眼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厉声道:“这个东西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手段毒辣,恶名昭彰,怎会是岳大侠的徒弟?我看,多半是‘飞镰堡’瞎弄出来混淆视听的工具!”

  “万事通”丁昭宁也忙道:“这个小胖家伙坏透了!一定是‘金龙堡’或‘神鹰堡’的爪牙!”

  一干江湖汉子也都嚷嚷:“说这小尚是岳翎的徒弟,到底有何证据?此人来路不明,说出来的话当然更不可信!”

  铁蛋并不理会,埋头就往前闯,童湘雄右掌一探,猛抓铁蛋肩头,喝道:“究竟想搞什么把戏?从实招来!”

  铁蛋自然不愿和他动手,只得偏身避让,心中暗骂:“这个笨家伙!是友是敌都分不清楚?”

  童湘雄却一心认定铁蛋想要捣鬼,说什么也不放铁蛋过去,“形意拳”源源使开,逼得铁蛋直往后退。

  秦璜微一努嘴,“展翅龙”单飞便大步抢出,伸手就想去拿台上人头,不防斜刺里飞来两道寒光,剪刀般直铰他脖子,只得急忙回手招架,边喝道:“臭淫妇,拦阻我怎地?”

  “九尾狐狸”金银珠发出咳痰也似的笑声。

  “老娘今天可不怕你们‘金龙堡’,有‘飞镰堡’众位大爷在旁边看著呢。老娘可不许你们在大家面前偷换人头!”

  单飞也是江湖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极不愿与这声名狼藉的淫妇交手,但未奉堡主之命,可又不敢临阵退却,只好施展轻身功夫,一味左闪右躲。

  “万事通”丁昭宁见此情形,以为他身手不济,有机可乘,忙大喝一声:“金大嫂,你一介女流,却不好太抛头露面,让我来斗斗他!”

  纵身一扑,直取单飞后背。

  单飞鄙夷这家伙嘴上说得堂皇,手下却尽偷鸡摸狗,那还对他客气,身驱倏旋,左脚飞起,正踢在他的嘴巴上,只听“唉哟喂呀”一声大叫,五、六颗断牙和著鲜血一齐喷出,痛得丁昭宁满地打滚,还好没嚼掉舌头,倒是不幸中的大幸。

  “醉花娘子”苏玉琪眼看单飞被那金银珠缠得进退不得,甚是狼狈,当即甩手脱下肩上大氅,抽出长剑跃入场中,笑道:“咱们娘儿们两个斗斗!”

  剑芒如秋水陡涨,早把金银珠的鸳鸯双刀里入圈内。

  场上各路江湖好汉见这小女子容貌赛胜天仙,身手又极高强,尤其跳纵腾挪之际,臀摇胸晃,更显出她火舌一般噬人魂魄的体态,都不由心荡神驰,不停的变换站姿,只希望她一直这样跳动下去,永远也不要停止。

  “金龙”、“飞鹰”二堡堡众却心下焦躁,不知这些人夹夹缠缠,要弄到何时方能将此事了结。

  “美髯公”桑半亩一摸光溜溜的下颔,忽道:“马堡主,当初‘三堡联盟’派去少林卧底的好像有两个人,一是‘金龙堡’的‘振鳞龙’张渊,另一个则是贵堡的‘拿日太保’去疾鹏……”

  马必施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点点头道:“不错。”

  桑半亩又悠悠的道:“那日二人发现‘魔佛’岳翎的行踪,即与岳翎展开一场剧斗,张渊当场丧生,去疾鹏却拚命杀死岳翎,取了他的首级……”

  此事大家早已知晓,并非什么关键秘闻,都不懂桑半亩为何要在此刻喋喋不休。

  却见桑半亩一扳脸孔,沉声道:“那么,我请问马堡主,为何今日只见岳翎的首级,而不见‘拿日大保’去疾鹏?”

  大伙儿齐地一楞,果然发觉自入堡门之后,一直就仅只看见“飞镰五雄”中的其余四个,去疾鹏则始终未曾露面。

  桑半亩又一指厅前首级,冷笑道:“那颗人头是真是假,根本无关紧要,马堡主只须将去疾鹏本人唤出,让大家见上一见,就可知岳翎死或未死。”

  大伙儿便又寻思:“对呀!这么简单的事,脑筋怎地一直转不过来?当日‘三堡’只派出两人去袭杀岳翎,一场大战,地下躺了两具无头尸首,其中之一已证实是‘振鳞龙’张渊无误,那么另外一具,若非岳翎定为去疾鹏,如今只须查明去疾鹏是否尚在人世即可,何必硬要去认那颗已被药水泡了五、六个月的人头?”

  当下纷纷大嚷:“叫‘拿日大保’去疾鹏出来给咱们瞧瞧!”

  马必施面有难色,支吾道:“去疾鹏那日乃豁出性命,竭力拚斗,才得以杀死岳翎,但自己也身负重伤,直到现在尚未痊愈,卧病在床……”

  秦璜可沉不住气了,虎地站起身子,高叫道:“这不成藉口!难道不能连人带床都抬出来?”

  大伙儿哄然应是,马必施彷佛吃逼不过,勉强吩咐下去,隔不一会儿,果听一个脚步声踢踢踏踏的响进大厅。

  马必施、马功顿时一皱眉毛,互望了一眼,脸上都泛起一股奇怪的神情。

  大伙儿凝目望去,却没瞧著“连人带床”,只见一个愁眉苦脸的汉子,趿著两只船大草鞋,拖拖拉拉的走入厅内,也不向堡主行礼,也不朝众人作揖,只一迳傻呼呼的站在那儿,好像十分委屈,马上就要哭出声来。

  在场诸人有不少早就识得去疾鹏,见他面目形态全无差异,心上都不由浮起一丝歉疚:

  “人家病得凶,咱们却还要逼他起床,怪不得一副想哭想哭的样子。”

  拥护岳翎的一方眼看“飞镰堡”所说不假,立刻齐发一阵大吼:“岳大侠真的是死了,今天非挑翻‘飞镰堡’不可!”

  争相抽出兵刀,就待动手。

  却闻秦璜迸出一响暴喝:“且慢!”

  他内力和马必施、桑半亩在伯仲之间,当即压住了众人的蠢动。

  马必施淡淡一笑,道:“当初咱们‘三堡’有约在先:谁能取得岳翎首级,便为‘三堡’之盟主,如今秦堡主还有何话说?”

  秦璜冷笑连连。

  “就算此人真是‘拿日大保’去疾鹏,也不能证明什么——除非他露一手杀死岳翎的本领给咱们瞧瞧!”

  猛一扭头,“金龙八将”之中位列第二的“蹑云龙”韦腾便即窜出,竖掌狠劈去疾鹏顶门。

  丁昭宁满嘴鲜血,仍不减喳喳呼呼的兴致:“这不公平!人家身带重伤,当然不复有那日血战岳翎之勇!”

  全没想到自己嘴负重伤,却依旧勇猛异常。

  “覆海大保”东方厉阴森一笑。

  “韦二哥如想舒活一下筋骨,在下理当奉陪!”

  抢前两步,挥掌接下韦腾来势,一阵滚风,硬将韦腾震退三尺。

  厅内众人不禁心道:“‘飞镰堡’果然比‘金龙堡’高出一筹,看样子,即使‘八将’联手也非‘五雄’之敌。”

  又见紫影一闪,“翘遥鹰”秋无痕越众而出。

  “我来领教一下去疾老兄的高招。”

  身法曼妙,有若柳絮飘荡,早掠至去疾鹏面前,不料半招都没递出,一股罡风已涌至身侧,“伏风大保”令狐超不动则已,一动惊人,两只肉掌狂飙一般席卷而来。

  好个“翘遥鹰”,不闪不架,身躯竟随狂风而起,如同来时一样曼妙的飘了开去。

  大伙儿又都寻思:“‘中条七鹰’的劲道虽然差了一点儿,身法之高强却足以弥补,名列‘三堡’第二也是应该得很!”

  秦璜被这一连串烂仗弄得烦躁不堪,两手连挥,余下的五将立刻齐向去疾鹏扑上。

  “困火太保”尉迟绝、“骑电太保”独孤霸双双抢出,却只拦住了四个,让“掉尾龙”

  李跃穿过空隙,和身猛冲去疾鹏。

  李跃和张渊情同兄弟,自得知张渊的死讯之后,便认定那日去疾鹏在暗里扯张渊的后腿,使张渊死于非命,早将去疾鹏恨入骨髓,此刻出手更不留情,豁出全身力道,只望一击中的。

  却见满面病态哀容的去疾鹏轻巧巧将身一闪,那有丝毫身负重伤的样态?

  左手五指微曲成钩,准而又准的朝下刮向李跃手腕。

  厅中人众自有不少识货行家,立刻惊咦出声,“万事通”丁昭宁更忙不迭脱口嚷嚷:

  “这不是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中的‘铁耙犁’吗?”

  马必施、马功父子又互望一眼,脸色愈发难看。

  桑半亩一拍巴掌,大叫“妙哉”,唱道:“那怕你指天画地能瞒鬼,步线行针待哄谁?

  又不是不精细,又不是不伶俐,恁般把戏难逃我眼底……”

  “梳翎鹰”柳翦风笑道:“‘飞镰堡’的人怎会使少林功夫?可真新鲜!”

  身形一晃,已至去疾鹏头顶,“猎鹰攫兔”,直朝对方头顶抓落,口中边道:“再露一手少林功夫给大家瞧瞧。”

  那去疾鹏竟不避讳,左手“伏虎罗汉拳”消掉李跃连环三击,右掌一竖,丝丝风响,“修罗刀”反切柳翦风右腕。

  丁昭宁又喊:“好哇!七十二项绝技都被这样伙学全了嘛?”

  去疾鹏独斗“金龙”、“神鹰”二大高手,短时间虽不至于落败,却也吃力得紧,愁眉苦脸的道:“你们不要乱讲!我的功夫都是跟马必死学的!”

  笔意将那“死”字说得极重。

  铁蛋一听这声音,不禁嘻嘻一笑。

  “一撞先锋”童湘雄久战他不下,正自恼怒,骂道:“笑什么?”

  赤红双眼,猛抡拳头,恨不得把那矮胖身躯打得更矮更胖。

  铁蛋仍不还手,一面闪躲对方攻击,一面细细观看那边动静。

  只见去疾鹏抖擞精神,施出十几种少林绝技,忽而“大力金刚手”,忽而“般若掌”,简直跟个浸淫少林武术十余年的好手无异。

  厅内群雄又拚命咋唬:“‘飞镰堡’在搞什么鬼?五大高手之中竟有人浑身都是少林功夫,‘飞镰堡’这不可成了少林俗家三十六门之一?”

  “公平大侠”马必施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两眼不住扫视大厅、紧握双拳,彷佛随时准备和什么人作一场生死决斗。

  马功喝道:“何方恶棍,胆敢在天下英雄面前冒充本堡之人?”

  语出身动,鹞子穿云,迅疾无比的凌空罩死去疾鹏退路。

  去疾鹏本就已经有点左支右绌,见马功来势凶猛,比柳翦风、李跃二人还要高出一截,不由带著哭声嚷道:“是你们自己先派人冒充,我只是弄昏了那个冒充之人,再冒充那冒充之人所冒充之人而已,怎可反说我冒充?”

  话虽夹缠,大家却都已明白“拿日太保”去疾鹏早就不在人世,“飞镰堡”只好派人冒充,却于进入大厅之前,被这精通少林功夫的家伙偷换了过来。

  李跃心道:“此人虽然意图不明,但起码是在和‘飞镰堡’作对,我还跟他斗个什么劲儿?”

  偏没得著堡主命令,不敢擅自脱出战圈,只得夹在中间乱弄些虚招。

  柳翦风却没想通这一层,不但不放松,出手反而更加狠辣,逼得假去疾鹏险象环生。

  桑梦资急道:“柳兄,别打了,这岂不反帮了‘飞镰堡’的忙?实在太不合理之至……”

  话没说完,柳翦风已蹈虚直进,双掌贴上去疾鹏胸前要害,亏得去疾鹏腰腿灵便,顺势往后一倒,险险避开这要命一击,马功却从侧边抢近两步,一掌拍向他头颅。

  去疾鹏忙就地一滚,只听一声“波”,连帽子带头发、脸皮都被马功抓了下来,竟是一名脑门光溜溜、眉眼愁搭搭的小尚。

  马功冷笑道:“咱‘飞镰堡’与你们少林寺无冤无仇,为何跑来□这趟浑水?当咱们好欺负是不是?”

  又一拳向对方头顶盖落。

  铁蛋忙叫:“别打了!他是我三师兄!”

  “好哭鬼”无哀哭道:“叫叫叫,只会叫!不快来帮忙?”

  三滚两滚已滚至大厅左侧角落,眼看避无可避,却突地把身体一缩,钻进了神像堆里。

  马功一掌落空,把个孔子雕像打得粉碎。

  铁蛋见势危急,再顾不了许多,右掌蓦地一起,童湘雄恰一式“猛虎跳涧”,双拳当胸打来,三股力道撞在一处,发出一响地震时的闷轰之声,童湘雄精壮的身躯竟尔倒飞起来,纸鸢般横过半座大厅,方才跌入人堆之中。

  旁观群雄都不由大为心惊:“‘一撞先锋’久享盛名,到了这小秃驴手中居然跟个纸人儿相似,这恶僧果然了得!”

  秦璜想起那日在“三堡联盟”曾和他对过一掌,尚未有拔尖之气魄,不料五个月没见,功力竟精进若斯,心下也自骇然;“展翅龙”单飞更一摸头皮,忖道:“这个怪胎,一次比一次厉害,世上有谁的内力能增长得如此迅速?简直比吹猪尿泡儿还快些。”

  转念又忖:“不过,等他将来独霸天下之后,倒可用那日在洛阳城内他们七个师兄弟合力战我一个之事,大大吹嘘一番。”

  唯独秦琬琬暗自好笑。

  “笨家伙最近可又被人打啦!”

  她这一猜可只猜中了一半。

  铁蛋自出“白莲”圆屋之后,功力已隐然跻身拔尖高手之林,刚刚又被卖面子的张三丰打了一掌,愈发勇不可当,只见他一阵风似的卷到高台之前,探掌抓向台上人头。

  马必施喝道:“这也是你碰得的?让开!”

  身形疾闪,双掌怒斫而来。

  铁蛋见他亲自出手,当然不敢有丝毫大意,回掌扭腰,卯足全力,吐气开声,硬接敌锋。

  厅内人众立觉身周空气一阵鼓荡,暴雷般的巨响却似发自头顶,险将那块“公正平等”

  大匾额都震落下地。

  再见马必施肩膀一晃,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铁蛋却也只“咚”地退了一步,又将众人唬了个目瞪口呆,全都心想:“这还混什么呀?回家抱孩子去吧!”

  马必施心中更是骇异。

  他这辈子纵横江湖,总共也没遇见过几个与自己功力相埒的人物,不想今日和这其貌不扬,不见经传的小子,竟只战了个平分秋色,面上自然大大无光。

  铁蛋却正好相反,这一掌打出了他无比的信心,哈哈大笑声中,弓身而起,再次抓向台上人头。

  马必施那肯容他轻易得逞,“飞镰堡”最得意的徒手搏击——“钩镰掌法”连环使出。

  这套掌法每一招都有五式,上下呼应,首尾相连,犹如星芒绽放,必要时还会带著钩儿拐人,真个是防不胜防。

  铁蛋乍逢此精妙招数,根本无从遮拦,脚下不由连退七、八步。

  他旁的不行,但说到打架,反应可比任何人都快,稍一寻思,奇招已生,觑准那五式中央的空虚之处,和身扑上。

  马必施见他入壳,心下大喜,掌锋一分,竟让他抢将入怀,十指陡然弯曲,宛若布袋收口一般倒钩回来,这招“大归一统”乃“钩镰掌法”中最厉害的杀著,不知坏过多少英雄。

  不料铁蛋见他收口,十指都已快钩上自己后背,竟毫不犹豫停滞,仍旧一往直前,朝马必施胸口上撞去。

  天下人十有八九,挨钩之后必定回夺,却正对了钩儿这玩意的路,愈往后缩,必吃钩得愈紧,终至把老命送掉。

  谁知铁蛋偏连顿蹭一下都不曾,笔直闯进马必施内怀,一块秃脑门“崩通”一家伙,正撞中马必施下巴,两人扑地跌作一围。

  马必施那里碰过这种无赖打法,眼泛七彩的躺在地下,几乎都快要被活活气死。

  铁蛋身体可圆,一个翻身便已站起,横挪两步,将台上人头抓在手里,转向众人高声道:“各位请看,这人头是真是假?”

  举掌就要向人头拍下。

  马必施距离他不过五尺远近,一见他这个动作,立即面容惨变,不及起身,泥鳅般拚命滑了开去。

  群豪心中都不由微微一动。

  铁蛋不知他发些什么疯,也楞了一楞,右掌又待往下盖。

  却见“好哭鬼”无哀从观音善萨肩膀上探出头来,哭喊道:“老七,救我……”

  原来马功一直不肯放过他,也钻进了神像堆里,狠狠追杀。

  铁蛋忙叫:“别打啦!”

  捧著人头飞赶过去。

  马功见他靠近,也吓了一跳,忙纵出像堆,强笑道:“我没打他……没有……玩玩而已……”

  一面背著众人向铁蛋使脸色,催使他把首级扔给“金龙”、“神鹰”二堡。

  大伙儿眼看马必施父子两个的神情,早已猜著了七、八分,均忖:“那首级之中如非藏著极厉害的毒药,定藏有炸药。反正,既是用来对付岳翎的,必为歹毒绝顶之物。”

  拥护岳翎的一方便人人心想:“看样子,岳大侠不但没死,且极可能正在这大厅之中,马必施只是想用这次大会逼他现身罢了。”

  著急之余,又蓦然醒悟自己这批人其实都成了马必施胁迫岳翎出面的棋子,都不由汗流浃背。

  马必施则懊恼得要命。

  他本想岳翎如果出现,大约总会先一把抓起那假首级,弄个粉碎;这一计若是不成,也可合三堡之力,将他擒杀。

  不料岳翎直到此刻仍不露面,却打从横里冒出铁蛋这搅局鬼,非但使自己丢了个大脸,满藏炸药的假首级也被他抢了去,搞个不好,今日之会真不晓得如何收场。

  偶一转口望向儿子,见他满脸都是责备之意,老脸愈发挂不住。

  铁蛋却还不知自己手中拿著的东西暗含杀机,本又想一掌把它击碎,转念却忖:“大家都还没仔细看过,可别让人以为我在捣鬼。”

  遂即捧著人头,向师父的仇人一方大步走去,边道:“给那批人共有五百多个,人人面色大变,推推撞撞,争相后退。”

  “万事通”丁昭宁连忙陪笑:“铁师父,您老人家不用麻烦了,我们早就已经晓得人头不是真的……”

  铁蛋怒道:“那你们还瞎起什么哄?你们这些东西,没一个好人!听说师父死了,一个个高兴得要命,如今师父没死,看你们要躲到那个洞里去?”

  说至愤慨处,捧著假首级的左臂不由向上举了举,唬得众人裤裆齐□,大叫:“岳大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自然不会轻易就死。咱们以往吃鬼迷了心窍,今日才得以拨云见日,重见青天,必当向岳大侠负荆请罪,小师父高抬贵手……”

  丁昭宁一听,那对呀?

  忙道:“小师父低抬贵手,咱们知错了。”

  铁蛋暗暗点头。

  “知错就好,这些人的本性倒还不坏。”

  又捧著首级走向“金龙”堡众聚集之处。

  “金龙堡”上上下下,不管大龙、小龙、飞龙、爬龙,齐地魂飞天外。

  秦琬琬气得直跺脚。

  “世上就有这么笨的人!”

  正待开口提醒,却被秦璜拦住,低声道:“别忙!万一弄慌了他,随便把首级一丢,岂不更糟?”

  满厅人众也都作如此之想,竟没半个敢出声招呼,只得眼巴巴的瞅定铁蛋左手,只要他稍一动作,立刻就往反方向逃逸。

  苏玉琪早已停下和“九尾狐狸”的拚斗,眼珠一转,柔声道:“乖孩子,我们早已知道啦,不像‘神鹰堡’他们,直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呐。刚才桑公子还问我说:‘秦大嫂,那颗头好像是真的喔?’……”

  铁蛋闻言,立刻转向“神鹰堡”众走去。桑梦资忙叫:“你这烂……苏玉琪,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这句话?铁蛋小师父是知道的,琬琬贤妹不许我跟你讲话,我怎敢沾你的边?小师父,对不对哦?”

  铁蛋皱眉道:“我那知道什么?看你的样子,才喜欢向那……秦大嫂唱‘往生咒’哩!”

  脚下不停,直逼过去。

  桑半亩忙把手一比,唱道:“哎,你个小师父直恁的威风大,且受我半亩这一拜!”

  当真打躬作揖不绝。

  铁蛋指著他们骂道:“你们这些东西,没一个好人……”

  忽然想起秦琬琬可也是其中之一,脸上血色不由翻涌了一阵,改口道:“多半都不是好人!师父被‘飞镰堡’杀了,你们不高兴;师父没被人杀,你们也不高兴……”

  二堡堡众赶紧齐声应道:“高兴高兴!斑兴死喽!”

  铁蛋见厅内上千名好汉全部对自己恭谨万分,还道自己威风八面,威镇八方,心下得意非常,又不由将左手举了举。

  满厅人众又吓得大叫:“小师父低抬贵手!”

  泰琬琬心知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赶紧大步走出人丛,向铁蛋招了招手,叫道:“铁蛋,你过来!”

  众人眼看这女娃胆气如此之壮,都不由暗喊惭愧。

  铁蛋听她叫唤,立刻举步走了过去,不料马必施一直在旁虎视眈眈,见他分神,马上鬼魅般欺近,右掌电探,已抓住了假首级的耳朵。

  铁蛋其实已不再需要这首级,但见人来夺,便自然而然的一缩左手,右掌同时击向对方肩膀。

  马必施那肯放手,左掌递出,和铁蛋来了个硬碰硬。

  他极欲扳回颜面,这一掌可卯足了吃奶的力道,铁蛋却倏地心忖:“大家都已承认这人头是假,我还跟他争什么?无聊!”

  左手运劲,把那首级朝马必施脸上扔去,右臂带转,竟自向旁闪开五、六尺。马必施拚命一掌拍空,身躯不由向前一冲,恰正迎著铁蛋掷过来的人头,吓得他心胆俱裂,赶紧手忙脚乱的仆倒在地,那首级险险擦过他后颈,直朝“金龙堡”众飞了过去。

  秦璜不敢硬接,掌走圆弧,挥出一股阴柔巧劲,顺势一带,那首级便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摇摇摆摆的迳奔“神鹰堡”而来。桑半亩抢前两步,边还不忘唱道:“呀呀的飞过蓼花汀,孤头儿离不了凤凰城……”

  也不敢用刚劲掌力去碰,将手臂煽扇子似的“劈哩噗噜”连□几□,硬是把首级□得倒飞回去。

  名震江湖的三堡堡主此刻却似变成了三个顽童,将那人头隔空往复抛掷。

  铁蛋依然搞不清楚他们为何做出如此可笑的举动,暗自心想:“人家都说我笨,却不知比我笨的人还多著哩。”

  但闻无哀躲在像堆之中叫道:“老七,过来!”

  铁蛋依言走近,急问:“师父呢?”

  无哀悄声道:“师父在后面还有勾当,叫你先戴上人皮面具,装成他的样子,将那些来帮忙的人统统带出堡门……”

  铁蛋不由一楞。

  “师父怎座晓得我有这么一张人皮面具?”

  无暇深思,闪身钻入雕像丛中,匆匆戴上面具,无哀不知从那儿弄来一顶帽子,把他的光头遮了,又“刷”地将他的僧袍袖子撕下,露出两只光胳膊。

  铁蛋怪道:“这却怎地?”

  无哀笑道:“总要把衣服变个样儿,人家才认不出来嘛。”

  铁蛋一摸面庞,胸中蓦地泛起一股热血,寻思道:“既扮成了师父,可不能丢了师父的脸!”

  忽然闻勇气倍增,斗志昂扬,一捏双拳,全身骨节乱响了一阵,虎地跳上玉皇大帝的脑袋,喝道:“岳某人在此,有种的放马过来!”

  满厅人众耸然色变,回目望去,只见一身怪异装束的“魔佛”岳翎,高高站在天王老子的头顶之上,根本看不出他身量的高矮胖瘦,但觉得他威风凛凛,教人不敢仰视。

  那假首级恰飞至马必施面前,马必施脸上顿时闪过一片寒气,大吼一声:“咱就在等你!”

  双掌猛推,将人头对准铁蛋面门疾射而来。

  铁蛋纵声激啸,一个俯冲,直朝马必施头顶扑落。

  但闻震天价响,角落里几十位神佛全都被炸得支离破碎,木块石屑焰火般冲上屋顶,再带著冰雹也似的力道,毫无转圜余地的砸在众人头上,一具古天竺风格的毗沙门天王雕像更笔直摔出大厅,兀自不甘心的瞪著天空。

  桑半亩双手抱头,咕咕唱道:“振干坤,雷鼓鸣,走金蛇,电影开,他那里撼岭巴山,搅海翻江,倒树摧崖……”

  怎当得烟尘弥漫,钻鼻蒙眼,下面的词儿再也唱不出口。

  铁蛋和马必施就在这一阵剧震当中对了一掌。

  铁蛋含威出手,骠悍万分,马必施一见岳翎的面,心却早虚了,两力接实,将飞到身周的碎片尽数扫荡开去。

  马必施脚下连退三步,面色一片惨灰。

  来为岳翎助拳的各路好汉眼见如此威势,不禁齐发一声喝采:“岳大侠,今日大伙儿同心协力,挑翻了‘三堡’,再拥你为王!”

  另一半却吓得屁滚尿流,个个脚底抹油,你推我挤的向厅外逃跑。

  铁蛋喝道:“此处非久留之地,大家先出去再说!”

  人随声起,从众人头上掠过。

  “一撞先锋”童湘雄刚才吃铁蛋一掌,打得傲气全消,心知自己这批人对岳翎不但毫无帮助,反而今他放不开手脚,当即高声道:“大伙儿出去!”

  率先抢出大厅。

  却听左右两个声音喝道:“别人只管走,姓岳的留下!”

  桑半亩、秦璜宛若一把剪刀的双刀,狠狠铰向铁蛋。

  铁蛋见这两大高手来得凶猛,不禁有点心虚,但闪躲的念头方才一转,立刻暗忖:“师父想必不把这等场面当成一回事儿,我又岂能示弱?”

  如此一想,胆气陡涨,竟彷佛自己真就是“魔佛”岳翎一般,狂叫如雷滚,双拳齐出,硬封二人来势,只觉一阵地动天摇,空气好像著火似的沸腾起来,整个身体向上抛起,简直就要碎成片片,然而心念一动,连忙强忍胸腔之中翻搅不已的气血,凌空翻了个筋斗,指著堡门叫道:“快出去!”

  他这一招可耍得妙,众人只道他应付裕如,飞身起来只是为了警告大家,便放放心心的涌向堡门。

  “飞镰堡”众早得了堡主之命,并不拦阻,让大伙儿全都出去之后,才掩上堡门,架起强弓硬弩,箭头向外,防止他们再度涌入。

  铁蛋放下心上大石,又打个筋斗,落下地面,难过的感觉竟尔消失,却代之以无比的畅快。

  “师父想必也没有我这么贱骨头!”

  得意之余,哈哈大笑出声。

  ,但见人影闪动,“飞镰四雄”、“中条七鹰”、“金龙七将”一齐围拢,几十只手掌联成了一扇大磨盘,昏天黑地的只顾压来。

  铁蛋瞳仁贲张,曾在“白莲教”圆屋之中□滥过的狂野血液,又再度接管了通身血脉。

  “好一场架!打死了也过瘾!”

  大吸一口气,裸露在外面的胳膊陡然间胀粗了两、三倍,兽吼声中,一连七记“伏虎罗汉拳”,恍若天上降下七个霹雳,“赤须龙”石隐首当其冲,风筝一样的放上了屋顶,弄得梁上灰尘洒粉似下落,“困火太保”尉迟绝也当胸挨了一拳,做了个朝天摆的大元宝,“张牙龙”薛耸则只觉得一阵甜蜜的迷糊袭上脑海,使他珍贵异常的保存了三、四天之久。

  铁蛋直如寒漠狂风,所经之处,人仰马翻,刹那间又掌劈“蹁跹鹰”燕衔翠,拳打“蹑云龙”韦腾,脚踢“舞月鹰”花团簇,肘槌“覆海大保”东方厉。

  桑半亩冷哼一声,唱道:“四海为家,寸心不把名牵挂,待时运通达,我一笑安天下……”

  身如鳃鹏行空,悠然扑向铁蛋,但两爪下击之力,却将“四雄”、“七鹰”、“七龙”

  全部逼出了圈外。

  泰璜、马必施也由两侧冲上,两道掌力一霸一柔,分取铁蛋周身大穴。

  铁蛋这可尝到了苦头,对方六只手掌有的拉,有的钩,有的硬来,有的软往,搅得他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

  初时犹能勉力招架,但十招一过,立觉胸口透不出气,手脚也跟著迟缓下来,对方又招招不离要害,使他不敢再以“贱骨头”神功抵挡,便只剩了挨打的份儿。

  鼎足江湖的三堡堡主何等经验老到,马上就看出他已成了□中之鳖,攻势愈发紧催。

  马必施脸上可又挂回了和气团团的笑容。

  “岳翎,十几年不见,怎么稀松了许多?大约是在少林寺里养尊处优惯了。瞧瞧你,满身肥肉,只当咱们永达都找不到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一点!”

  嘴中说话,手底可没闲著,逮住一个空隙,单掌抢入,拍向铁蛋“玉关”要穴。

  铁蛋手脚已完全被逼死,眼看这一掌就要击碎他头颅,却听“啪”地一响,桑半亩忽然伸过手来,将马必施的杀著化解开去。

  马必施眼下肌肉一跳,涩声笑道:“桑兄莫非和这好贼做了一路?”

  桑半亩摇摇头道:“且先问清楚,他把有关第四个堡的记载藏在那里?”

  三堡堡众闻言都是一愕。

  “什么‘第四个堡’?难道岳翎竟想组织第四个堡与咱们三堡抗衡不成?”

  又听马必施哼道:“你这人好不糊涂!杀了他,那还怕他的第四个堡?”

  他言下之意,竟似颇为忌惮这“第四堡”,三堡堡众又不由各自寻思:“这可太长人威风了吧?天下有谁大得过咱们?”

  桑梦资乘机悄悄挨到秦琬琬身旁,低问:“贤妹,你听你爹说过这‘第四个堡’没有?”

  秦琬琬没好气的摇摇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他怎么会告诉我?”

  桑梦资皱眉道:“你爹不告诉你,却也是理所当然,但我爹不告诉我,可是大大不合理之至!饼分过分,这个堡主欺瞒堡众,大大要不得!天大事体居然不公之于众,我们以后怎么信他得过?”

  叽叽咕咕罗唆个不休,“中条七鹰”和所有“神鹰”堡众也都大摇其头,纷道:“要不得!要不得!”

  桑梦资又拍胸嚷嚷:“我保证,将来当上堡主,永不欺骗你们!”

  秦琬琬暗觉好笑,忽一转目,却见马功背手站在大厅后方,神态甚是悠间,但眼中闪著的光芒,却使她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暗叫一声“邪门”,忙回眼望向场中。

  马必施此时已动了真怒,一招凶胜一招,又闯开一道破绽,狠命向铁蛋顶门击落,秦璜右手却有意无意的往横里一架,恰正拦住了马必施的进势,左掌乘虚猛捣铁蛋后背。

  桑丰亩颇有点幸灾乐祸,唱道:“见如今奸雄争霸,漫漫四海起黄沙,递相吞并,各举征伐……”

  手掌一圈,又把秦璜的杀手消解于无形。

  马必施气极大笑。

  “秦堡主,现在何必还要分彼此?合力诛杀此獠之后,咱们各搞各的,谁也别管谁,三堡盟主之约定就算作废……”

  秦璜嘿道:“既已约好,岂有作废之理?我秦某人若反反覆覆、自食其言,将来一统中原,又如何能取信于天下百姓?”

  索性“刷”地抽出肩上宝剑,抖出千朵剑花,直欲抢先一步把铁蛋刺个对穿。

  桑半亩哼哼唱道:“则听得宝剑声鸣使我心惊骇,端的个风团快。似这般好器械,一柞来铜钱恰便似砍麻稻……”

  纯金双枪如秋阳流转,已把宝剑格开,边道:“见识一下他的计画,岂不是更有用处?”

  铁蛋光吃他们六只肉掌就已无法消受,此刻又加上了兵刃,益发手忙脚乱,虽说对方三人互相掣肘,但仍令他招架乏力,肩头早挨了秦璜一剑,血流如注,不禁猛一咬牙。

  “就死,也得拖个垫背的!”

  从怀中掏出钵盂,搂头盖脸的乱打一通。

  马必施和气笑道:“哟,连兵器都改用了这等不入流的玩意儿?”

  右手往腰际一抽,飞镰弯刀“咻”地兜出一道诡异圆弧,尽朝铁蛋颈间卷杀。

  忽闻一个带笑的声音道:“三个大人打一个小,像什么话?”

  三堡堡众听这人竟把“岳翎”当成小,不禁都有点好笑,抬目四望,却始终看不见这人藏在那里?

  但听“岳翎”没命般大叫出声:“师父!”

  众人俱皆一惊,忖道:“妈哟,岳翎的师父会是何等角色?”

  愈想愈觉得可怕,止不住心脏簌簌抖。

  秦璜、马必施、桑半亩三人早听出那声音凝链深沉,浑厚坚实,内力修为显然已到了超凡入圣的地步,都在心里暗喊“不妙”,继而寻思:“从未听说岳翎的师父尚在人世,这可难办了!”

  三人互瞟一眼,心意居然迅速通连起来,一剑一刀双枪朝铁蛋要害扎去,只望先解决了这个,再联手对付那个。

  那声音又笑道:“你们三人看似不同,其实骨子里却都一般!”

  紧接著“喀喇”一声响亮,躺在红土广场中央的毗沙门天王雕像竟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大厅。

  这雕像乃是天竺匠师依毗沙门天王的远古形相雕制而成,与后来中土的“四大天王”全然不同。

  毗沙门天王早在“婆罗门教”尚未创始以前,就广受天竺人民崇奉。

  他原是居于洞窟中的魔物,后来统率夜叉、罗刹住在须弥山顶的北面,是小、财宝的守护神,亦是勇猛的战神,身披甲胄,右手持降魔杵,左手托一座七层宝塔,蓝面赤目,阔嘴獠牙,长相甚是狰狞可怖。

  马必施喝道:“什么鬼东西?”

  飞镰弯刀呼啸卷去,寒光一溜,早将雕像的脑袋砍下。

  那毗沙门天王却浑然不觉,依旧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满厅人众都不由毛骨悚然。

  泰璜叫道:“先宰了这个再说!”

  三人撇下铁蛋,齐扑毗沙门天王。

  却见那无头神像双臂一展,整个身体竟爆裂开来,无数碎片激射而出,打得三堡堡众叫苦连天。

  马、桑、秦三人挥动兵刃,护住全身,烟尘迷蒙之中,只见那藏在神像里面的人,大耳圆目,须髯如戟,竟是怪侠张三丰。

  三人愣了一愣,还未说话,却见张三丰嘻嘻一笑,忽然背过身去,待得转回来时,却又变成了一个年约五十左右,虎眼煞眉,精悍异常的汉子。

  众人目光才稍一触,心上立刻浮起一股形容不出的强烈感受,只觉他笑容中透著稚气,却又透著杀气;眉目间满蓄天真,可也暗藏机诈;一张脸乍看之下彷佛极丑,再多瞧瞧,又觉得还颇英俊。

  人世间一切极端矛盾的东西,同时并存在他身上竟显出无比的谐调。

  桑半亩猛地一拍前额。

  “笨笨笨!这个才是真正的‘魔佛’岳翎嘛!”

  秦璜目呲欲裂,挥手喝道:“大伙儿一起上?”

  三堡堡众乱烘烘的掣出兵刀,好像很快,其实很慢的奔上前来。

  铁蛋缓过一口气,一把扯下脸上面具,叫道:“臭师父,弄得我们可苦!”

  手中钵盂火团也似的舞开,直朝人多的地方去滚,拂著的昏倒,碰著的骨折,大厅内顿时充满了呀呀怪叫之声。

  “魔佛”岳翎好整以暇的掸一掸身上尘土,虎目一扫,似乎想要讲话,身子却突地一转,已闪至五丈开外,头也不回,看都不看,右手反抽,早将一名“飞镰堡”徒的弯刀夺过,顺势一带,把那人拦腰割成两截,刀势不歇,“噗噗”两响,两名“金龙堡”众的脑浆笔直冲上天空。

  三堡堡主意念方动,才想要往那边去围,眼睛一花,岳翎可又已回到面前,“当当当”

  连劈三刀,震得三人手臂发麻。

  岳翎点点头,笑道:“还算有点长进!”

  双肩一晃,早到铁蛋身边,一扯他胳膊,喝声:“走!”

  左足飞起,桑梦资手中双枪已“笃”地钉在大梁之上,弯刀再闪,“铁背龙”杨潜的整条右臂也掉在地上,左手运劲,凌空扯起铁蛋,向厅外冲去。

  三堡堡众兀自贾勇想堵住他去路,不料他只向前冲出五尺,身形陡煞,直直拔起,“哗喇喇”一阵石雪瓦雨,早将屋顶撞出一个大洞,一根横梁断落下来,把两名“神鹰堡”众的脑袋打到了肚子里去。

  余人这才来得及抬眼望向屋顶上的大洞,一时间都楞在当场,全忘了接下去该如何动作。

  只闻一阵衣袂破空之声,流星也似朝堡后射去,居然丝毫未逢拦阻,转瞬就没入了寂寂天籁之中。

  棒了不知多久,才听桑半亩叹口气,唱道:“你则索多披上几副甲,□穿上几层袍。便有百万军,当不住他不剌剌千里追风骑,你便有千员将,闪不过明明偃月三停刀……”

  秦璜老大不耐,喝道:“好啦好啦,别唱了!讨不讨厌哪?”

  转向马必施,狠喷一下鼻气。

  “马堡主,你这条计策好妙嘛?”

  马必施一直死瞪瞪的瞅著马功,闻言回转过头,笑嘻嘻干咳一声。

  “此人武功超群,诡计多端,本就不易擒杀,咱们再徐图良策……”

  秦璜冷笑连连。

  “你还生得出什么狗屁良策?不过尽领著一群人渣兴风作浪罢了!”

  “飞镰堡”众不禁勃然色变。

  桑半亩一晃脑袋,悠悠道:“马兄的良策只怕不用在对付岳翎,而用在对付我们吧?”

  “神鹰”、“金龙”二堡堡众回想起刚才的种种骗人伎俩,便齐朝“飞镰堡”徒怒目而视。

  桑梦资嚷嚷:“姓马的居心叵测,这次大会根本摆明了是要对付江湖同道,那有半分擒杀岳翎之心?”

  不仅厅内之人大呼小叫,连那些已出了堡门的各路好汉也仍聚在外面,大声痛斥“飞镰堡”的种种不是,其中反以“万事通”丁昭宁等人骂得最凶:“‘飞镰堡’可把咱们害惨了!岳翎本还不至于对咱们怎么样,如今可结下深仇大恨啦!都是‘飞镰堡’弄的鬼把戏,混蛋王八蛋!骗子!人精!”

  马必施今日一会,真是丢脸丢到了家,非但算计全盘落空,更把“飞镳堡”十数年的声誉统统给赔了进去,不由一股逆血直冲顶门,仰天长笑不绝。

  “本来嘛,既然杀不死岳翎,无论我再说什么也都是白说!”

  脸色一转,却又挂回了和气万分的样态,二堡堡众才在心里暗喊了一声“不妙”,果听他笑嘻嘻的道:“不过各位老兄可没猜错,咱正是要对付你们来著!”

  语尾方落,“飞镰四雄”已各自解下腰间弯刀,分别占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原本就布置在大厅四周的百余名中年堡众更迅速散开,排成了合围之势。

  马必施笑得愈发和气,活像个牛肉面店的小计。

  “各位千不该万不该,既入此门,就只有听我摆布的份儿,今日先把你们一网打尽,剁成碎块,免得日后老在江湖道上和咱们作梗!”

  桑半亩哼哼唱道:“气勃勃堵住我喉咙,骨噜噜潮上痰涎沫。气得我死没腾,软瘫做一垛,拘不定精神衣怎脱,四肢沉,寸步难挪……”

  秦璜眼中精芒闪动,干笑道:“你若敢如此蛮干,明日江湖必无‘飞镰堡’尺寸立身之地!”

  马必施哈哈笑道:“天下人会怎么说,可都是明天的事,你们却连今天都活不过!”

  手中铁链弯刀如同巨蟒一般咬向泰璜腰肢。

  桑、秦二人见他眼泛疯狂之色,都有点懊悔刚才刺激他过甚,但对方箭已离弦,无法可想,只得齐喝一声:“冲”二人眼见岳翎刚才从容由堡后逸去,料知“飞镰堡”必定后防空虚,当下也弃正门走后路,各自率领本堡人马朝厅后冲突。

  马必施弯刀飞砍,刹那间削掉了三名“神鹰堡”徒的天灵盖,血柱激溅,酒得桑半亩满身都是。

  桑半亩犹自唱道:“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双枪恍若太阳崩裂,末世流光飞旋逆闪,两个“飞镰堡”徒顿时胸口开花,倒撞出三丈开外。

  秦璜手中宝剑更不惫懒,飞梭一般往复刺击,银线过处,织出朵朵红花,红花落处,铺成一条直通厅外的血路。

  但“飞镰堡”众岂是易与之辈,百多只飞镰弯刀纵横交叉,呼啸来去,宛若一面铁网,始终将敌人围在里面,马必施和“飞镰四雄”则专捡其中的首要人物,狠狠缠杀。

  “醉花娘子”苏玉琪被这片流动寒芒照昏了眼,一个闪失,“伏风太保”令狐超立刻纵刀抢将入来。

  秦璜眼看救之不及,刚发一声惨叫,桑家父子四柄金枪却已同时赶到,“叮叮当当”乱响了一阵,不但把弯刀格开,桑梦资更被老子的大力一撞,翻了个跟头,躺在地下兀自咕咕哝哝:“世上就有这等不合理之事,真莫名其妙!”

  苏玉琪冲著桑半亩嫣然一笑,道个万福,眼波如钩,简直比满厅弯刀还要令人目眩几分。

  桑半亩不禁有点呆了,唔唔唱道:“休道是转星眸,上下窥,恨不得倚香腮,左右偎。

  便锦被翻红浪,罗裙作地席,既待要暗偷期,咱先有意……”

  忽一眼瞟向她腰际,不由得哈哈一笑,苏玉琪立刻满脸飞红,啐了他一口。

  秦璜只当他俩竟公然调情,直气得五官皆抖,喝道:“姓桑的,滚远点!”

  飞身一剑,迳劈桑半亩头顶。

  桑半亩连忙笑著避开。

  “什么节骨眼儿上,还好捻酸?”

  翻身两枪,又剌穿了两名敌人,身形陡起,直向厅外杀去,边又唱道:“我打你这□敲材,直著你皮残骨断肉都开……”

  苏玉琪暗里伸手在秦璜大腿上捏了一把,斜睨著眼嗔道:“真是个醋□子!”

  抖动长剑,拚命冲突。

  两堡人马并力杀了半日,好不容易来到堡后空地之上,却听马必施悠悠笑道:“鬼门关可更近了!”

  把手一挥,墙头、村后、各房房顶,顿时闪出了数千名弓弩手,密密麻麻的镔铁劲箭,树丛般对准了场上这一小撮人。

  二堡堡众不由凉了半截,怔立当场,动弹不得。

  桑、秦二人心中想法却都一般:“明明布下了这么多人,为何岳翎刚才竟未受到丝毫拦阻?显然姓马的和他暗中勾搭,想把咱们杀得寸草不留。”

  两人迅速互瞟一眼,都希望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脱身之策,怎奈面面相对,俱是一片茫然之色。

  但见马必施手臂向下一压,喝道:“放!”

  不少堡众已闭目等死,却听另一个声音道:“停!”

  敌我双方俱皆一愕,转目望去,只见发话之人竟是“铁面无私”马功。

  四周数千名弓弩手全为二十左右,年轻一代的“飞镰堡”徒,当即“啪”地齐将箭头指向地面。

  马必施这可笑不出来了,斥道:“你干什么?”

  马功连理都不理他,迈动沉稳的步子,走上前来,面色异常肃穆,精眸略一扫视二堡人马,沉声道:“家父年岁已高,难免有点糊涂,谨代表家父向各位致歉!”

  马必施怒得面皮发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桑、秦二人则大感意外,又被这年轻人的气势给牢牢震住,楞嘴楞眼的现出奶娃娃般痴呆的神情。

  马功微微一笑,又道:“本堡从不做亏心之事,今日一会确属愚蠢可笑,实因本堡之领导阶层已然老朽昏庸之故,但本堡数千名弟兄,多半仍是通晓大义、明理知耻、铁铮铮的好汉,决不至于昧著良心瞎搅。”

  一扬首,喝道:“开门!”

  把守堡门的堡众,立刻从另一边传来一声整齐的“是”。

  马功再朝众人抱了个四方拳。

  “各位请吧。简慢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秦璜回过神来,瞥了瞥马必施,轻笑道:“好个‘铁面无私’,真乃犬父虎子,意外啊意外!”

  迳向马功还了一礼,率领堡众绕过大厅,上马出门而去。

  桑丰亩也瞅著“公平大侠”,哼笑了几声。

  “岁月不饶人,后浪推前浪,该退的时候就乖乖退下来吧,恋栈个什么劲儿?”

  桑梦资与“中条七鹰”更杂七杂八的发话道:“老而不死是为贼,贼又贼得不漂亮,尽让人看笑话!”

  嘴上骂得凶,脚下可不怠慢,乱烘烘一齐涌出了堡门。

  这两帮人马一走,整座“飞镰堡”立即陷入一片僵硬的沉寂之中。

  马必施、“飞镰四雄”以及百余名中年堡众,仍然不可置信的瞪著眼睛;马功和那群年轻堡众则怀著恶意的沉默,静静瞧著自己的长辈。

  雪花不知何时又统治了天空,“悉悉嗦嗦”的落在众人头上,更落在众人心上。

  只听得桑半亩的声音远远从堡外传来:“呀!俺向著这迥野悲凉,草己添黄,色早迎霜。犬褪著毛苍,人搠起缨枪,马负著行装,车运著□粮,打猎起围场。他他他伤心困愁城,我我我携手上河梁……”

  拌声渐渐消逝,堡外群豪也早散了。

  朔风如刀,在人与人的缝隙之间切来割去,卷起雪花,将每个人都隔离成一座小小的孤岛。

  马必施终于吐出口气,慢慢向四周瞥了一转,最后才盯住马功,又和和气气的笑了起来。

  “一直都是你在捣鬼,很好啊……”

  倏然进身,一掌击向他前胸。

  马功毫不闪避,背著手,脸上居然浮起了揶揄的笑容,彷佛早就算准了马必施这一掌必定会及时煞住一般。

  “爹,你老了。”

  马功微摇一下头,迳自转向堡众吩咐:“半个时辰之后,前厅集合。”

  冷冷瞪了“飞镰四雄”一眼,又添上句:“每个人都要到。”

  再也不看马必施,踏著沉稳矫健的步伐,“沙沙沙”直朝左首行去,三拐两弯,来至一间又矮又破的土屋之前,先两快两慢的扣了四下门,方才举步迈入。

  屋内也和堡中其他房间一样简陋,除了一床一桌一椅之外,别无他物。

  马功横过房间,拉开桌子,朝墙上一推,竟现出一道暗门,迎面冲来一片金银宝光,映得他整张脸恍若上了彩釉。

  一个沙哑尖躁的声音紧紧传出:“快进来!”

  马功应了声“是”,踏入秘室,随手将暗门关上。

  只见室内壁嵌琉璃,地铺青玉,顶缀明珠,桌镶螺钿,比皇官还要华丽得多。

  闭个弯,进入里间,珠宝光华愈显熠冽,连搁在角落里的马桶都为黄金所铸。

  靠北一张龙凤大床,五彩苏绣帐幔低垂,隐约露出一角红缎龙凤大炕褥,一名又瘦又干,头顶童山濯濯、半根毛也不生的家伙正盘腿坐在床上。

  马功趋前行了一礼,口道:“娘,大事已成了一半,莫要担心。”

  此人竟是马必施之妻,马功之母——昔日以美丽名噪江湖的“千面罗刹”何翠。

  只听她“嗯”了一声,随又剧烈咳嗽起来。

  马功恭恭敬敬的在床前紫檀木椅上坐下,问道:“娘,伤风啦?”

  何翠摸了摸光溜溜的头皮,满布皱纹瘢痕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笑意。

  “没有头发实在讨厌,一到冬天就容易著凉……咳咳,老喽!”

  又干嗽了一回,目光如同毒蛇一般游出帐来。

  “一切都还顺利吧?”

  马功点点头道:“虽被两个半路冒出来的笨和尚搅和了一阵,总算未伤大局。”

  何翠甚是开心,笑得喉咙直打结。

  “老杀才还没被气死呀?命倒真长!”

  马功微微一哂。

  “人说‘魔佛’岳翎如何诡计多端,精明强悍,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不知大家为什么都这么怕他?”

  何翠尖笑道:“姓岳的本来就没有什么了不起,那几个老杀才自己不中用,才把姓岳的说成比天还大……”

  马功却又道:“但那厮的身手确实高强,依孩儿之见,当今之世,他纵非第一,定数第二。”

  讲到这里,忽然顿了顿,眼望地面,迟疑著道:“今日本可射他个万箭攒心,结果却轻易把他放掉,难保他日后不成大患……”

  何翠狠狠呸了一口,嗓音愈发尖锐,扎得四壁琉璃“嗡嗡”响。

  “功儿,你还搞不清楚?眼下的大患不是岳翎,而是你爹那个老杀才!你想想,老杀才的计策如果成功,他的声望可又会抬高多少倍?等到那时再想去动他,可更难上加难了。”

  把嘴一撇,脸上皱纹都跟著斜向一边,暗灰色的瘢疤一块块都突了起来。

  “老杀才这许多年来还真有点‘公正平等’之心,决计不会把堡主之位传给你,等他两腿一伸,‘飞镰四雄’中的任何一人登上宝座,那还有咱们娘儿两个的存身之地?”

  马功叹口气,又带上了一层忧虑之色。

  “孩儿只怕他势力稳固,目前还扳他不倒……”

  何翠锐声一笑。

  “我叫谁倒,谁就得倒!你只管照著我的话去做。乘他现在威望落入谷底之时,斗垮他简直比斗垮个纸人儿还要容易些。”

  眼珠一闪,又道:“虽说咱们‘飞镰堡’的声誉,也会因此次‘人头大会’而受损,但这可不急,慢慢来,凭你的聪明才智,总有一天可以把其余那两个烂堡消灭掉。”

  马功又点了点头,站起身子。

  “孩子这就去布置,您多歇歇,待会儿我再派人通知您。”

  言毕又行一礼,推开暗门而去。

  何翠吁出一口长气,又把光头摸了摸,撩起帐子,走下大床,察看了一下门户,一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咕咕哝哝的道:“讨厌东西,真够□扭!”

  竟变成了一个年轻男子之声。

  却听何翠沙哑的嗓音笑嘻嘻的在床后道:“厌物,你扮这婆娘,当真不作第二人想。”

  一条浓眉虎目的漠子边说边从帐后走出,正是“魔佛”岳栩。

  又听两人抢道:“这个老大婆当然好扮喽,脑袋也跟我们一样不生毛嘛!”

  铁蛋、好哭鬼紧接著把真的何翠由床后拖出,胡乱往铺上一甩,只见她双眼紧闭,显然已昏迷多时。

  “厌物”无恶哼道:“你们来扮扮看?光会说大话,讨厌鬼!”

  又把自己身上无毛凤凰一样的衣裳乱扯一气。

  铁蛋大剌剌的在桌边坐下,掀开一个七宝盒,把里面的零嘴儿往嘴中直塞,边道:“师父,你的本领可真大,三言两语就使得那‘铁面无私’跟他老子作对……”

  岳翎双眼神光熠熠,每稍一转,就将满屋子的珠光宝气压淡下去,摇了摇头笑道:“他们娘儿两个早就在算计马必施啦,我只打蛇顺棍上而已。”

  做个鬼脸,续道:“若非我早就知道他们会故意放过我,我根本不敢来哩。”

  沉思了一会儿,又叹道:“如今已没有人能够翻倒‘三堡’——除了他们自己。”

  “好哭鬼”无哀一偏头道:“‘三堡’到底和你有什么仇?”

  铁蛋这几个月来抱著这个闷葫芦,早已抱得不耐烦了,连忙瞪起眼睛,直勾勾的瞅著师父。

  岳翎拖过把椅子坐下,跷著腿,笑嘻嘻的一瞟他们三个师兄弟。

  “你们可知‘飞镰堡’是谁创建的?”

  铁蛋、无哀、无恶齐声抢道:“自然是‘公平大侠’马必施喽。”

  岳翎笑了笑,道:“天下之人全都以为是他,其实全部错了。‘飞镰堡’本有一个后台大老板——”

  三小不禁一愕,又齐声抢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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