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燕怀仙藏身的地点望下去,正好可以看见中条山柏梯谷中金军营寨的全貌。
十几个临时挖就储存粮秣的窑洞周围,有荷着长枪的金兵往来巡逻,东侧营帐中偶尔传来几声笑骂叫嚣。
“大概有多少人?”伏在燕怀仙身边,“中条侯氏十八刀”的十六郎侯秦悄声问道。
“顶多五百。”看来这儿是个囤粮之所,燕怀仙揣测耶律马五决不会在此处出现,心中微感失望。
年轻的侯秦却摩拳擦掌,兴奋得不得了。“咱们这可探出个宝来了。劫一座粮寨,强过打十场胜仗,定可让全境内的金狗进退失据,死无葬身之地。”
小伙子的脸上洋溢着对战争的热情,颇令今年已三十六岁的燕怀仙羡慕。对燕怀仙而言,宋金之间的战事早已不再重要,驱动他此番深入敌后的原因,除了私仇之外,便没有别的了。
“听说霍明正在耶律马五麾下,这回非把他俩逮住不可!”一个月前,梁兴如此说道。在这绍兴十年的夏天里,欲报桑仲、龚楫之仇,已非遥不可及的事。
自宋室南渡以来,首度大规模的北伐行动,正如火如荼的展开。岳家军由襄汉出击,河朔各地的义军纷起响应,从陕西、河东、河南一直到河北、京东,忠义民兵风起云涌,人数高达四十万以上,金国自燕山以南,号令不复行。
燕怀仙奉了梁兴之命,北上追查耶律马五踪迹,一路见到如此热烈的情形,不禁为之动容。
“只是,有多少希望呢?”十余载困顿颠沛,虽未全然蚀毁胸中的壮志豪情,但这许多年来耳闻目睹大宋朝廷种种怯懦退缩的策略措施,却使得他不敢怀抱太大的信心。
绍兴七年淮西兵变之前,伪齐刘豫在金国朝廷中的靠山便已崩坍──粘罕失势、高庆裔被杀,而由兀朮、挞懒掌政。郦琼率领大批军马叛降,不但未能给刘豫带来丝毫好处,反倒引起金廷疑忌,于是年十一月废黜刘豫,“大齐”创建不过七年多便冰消瓦解。
照理说,此时正是宋国反攻的大好时机,但赵构本来胆怯,又被淮西事变吓破了胆,再也不敢信任领兵大将,宁愿撤武备,尽夺诸将兵柄,臣事金国以求和,也不愿大兴干戈而加重诸将的威权。
金国既见宋国臣服,乐得依从挞懒建议,归还黄河以南的土地。一时间,两国修好之声响彻云霄,使者往来不绝。
不料隔年七月,兀朮发动政变,将金国的主和派挞懒、蒲鲁虎等人尽行杀戮,撕毁和约,大举南下,宋国刚刚收回的河南、陕西等地,因只派了少量兵马驻防,很快就被金国夺回。
赵构求和不成,勉强应战,岳家军却含忿已久,奋勇争先。岳飞十年前便已逐步进行的连结河朔之谋,此刻终于发挥作用,金国前线吃紧不说,后方更是狼烟四起,顿时闹得金军手忙脚乱,捉襟见肘。
“令兄转战解州境内,屡破敌兵,真够叫金国头疼的了。”燕怀仙不再监视谷内,靠着山石略事歇息,边自说道。
“侯氏十八刀”的老大侯信乃陕州忠义军统领,近一个月来活跃于中条山一带,打了不少场胜仗,杀敌七千多人,并切断了陕西金军与河南主力金军的连系。
侯秦高兴的笑了起来。“我大哥等了十几年才等到这么个机会,自然要轰轰烈烈的干一场。”顿了顿,又道:“燕大哥,依你看这回北伐有望成功么?”
燕怀仙不忍泼小伙子的冷水,委婉应道:“大宋兵力近年来颇为增强,与金军抗衡应无问题,但朝中遍布一意求和的文臣,才是最大隐忧……”
侯秦立刻恨恨道:“说起那些只知投降的狗头,就他娘的一肚子鸟气!五年前我六个哥哥偷入临安,夜袭秦府,不料统统都被一个黑袍怪人打伤,休养了大半年才好转过来。当初若能杀死秦桧,如今也用不着担心他在朝中掣肘了。”
燕怀仙早听“五台三杰”说过这件事,想起此乃“战神”孟起蛟所为,心中不禁一阵惭愧,简直难以面对眼前这侯氏兄弟中的一员。
侯秦道:“燕大哥,你见过我其它兄弟么?”
燕怀仙摇摇头道:“那日至解州,只见到你大哥侯信、三哥侯温。”
侯秦道:“我大哥会打仗,本领却不是顶好,当年偷袭秦府的都是咱们兄弟中的拔尖高手,四哥、五哥、七哥、九哥……”
正说间,忽听谷内传来一阵喧噪,燕怀仙往下望时,只见一队重甲骑兵奔入谷内,当先一名大将,铜铃眼、扫帚眉,长相异常凶恶,可不正是耶律马五?
燕怀仙只觉全身血液陡地沸腾起来。“今日被我缀上,便叫他插翅也难逃。”向侯秦打了个手势,悄声道:“你先回你大哥那儿去报信,叫他多带人马来劫粮寨。那耶律马五想必不会在此停留太久,他走到那儿,我跟到那儿,非把他的行踪探查清楚不可。”
侯秦点了点头,当即伏身窜出,狸猫一样的消失在山石之间。燕怀仙也溜下山壁,潜藏于谷口附近的乱草堆里,等没多久,果见耶律马五率领着骑兵奔出谷来,“泼剌剌”
一径朝西北方向而去。
燕怀仙展开轻功,尾随其后,一路出了中条山区,便是莽荡无际的黄土高原。
燕怀仙松下一口气,放缓脚步,远远落在后头。高原上无物障蔽,跟得太近,必然暴露自己行踪,但马匹奔行于黄土之上,蹄痕明显,再好跟踪不过,本也毋须紧缀不放。
傍晚时分,来到一处废弃的小村庄,耶律马五下令歇泊,士兵纷纷跳下马来生火造饭。燕怀仙伏身挨近,游目只见村庄周围是一大片野生的高梁地,一人多高的高梁秆子挺拔耸立,比胳膊还长的叶片密密匝匝,利刀般乱伸,封锁了上千顷地面,暗红色的黍穗在夕阳底下发出辉煌的光泽。
燕怀仙一头钻进高梁地里,蛇潜鼠步,悄悄靠近村庄西侧,一切动静尽入耳中,刚刚伏定身形,就听得几骑快马由来路疾驰而至,拨开高梁秆子向外看去,只见三名浑身是血的金兵气急败坏的奔来,将近村庄滚鞍下马,一面呜哇大嚷。
燕怀仙略通金语,听没几句,便已知是柏梯谷金军粮寨被侯信率兵攻破,四百多名守卒只剩得三人拚死突围。
耶律马五刚刚在一间破屋内安顿妥当就听见噩耗,气得冲出门来跳脚乱骂。
燕怀仙寻思道:“侯信兄弟动作神速,真有大将之风。可惜被这三个逃出来通风报信,否则大队人马从后掩杀,正可把金军一网打尽。”
但见耶律马五面露杀机,沉思片刻之后,便派出几名斥堠,如飞一般朝来路驰去,整支队伍顿时忙碌起来,刚卸下的行李又重新搭上马背。
耶律马五号令连施,将人马分成数拨,四散躲入高梁地里,村庄中则只留下数十骑做为诱饵。
燕怀仙不禁暗暗发急。“这狗头久经阵仗,诡计多端,陕州忠义军马莫要着了他的道儿。”心念电转,悄悄离开藏身之处,想回头去截下侯信兵马。
此时天色已黑,高梁地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燕怀仙潜行了数十丈,忽然一脚踢中一团东西,紧接着“唉哟”一声,划破黑夜,远远传了出去。
原来一名金兵正闷声不吭的蹲在那儿出恭,燕怀仙竟未察觉,一脚把他踢了个狗吃屎。
那金兵翻起身子,拔刀就砍,却被脱了一半的裤子绊住,刀没砍出,又自跌了一跤,扯开喉咙乱嚷,早惊动了附近金兵,纷纷挺着兵刃赶来。
燕怀仙行藏既已败露,反而无所顾忌,将身一纵,朝前飞掠,十几名金兵呼啸追赶。
高梁地辽阔无边际,燕怀仙本想兜个圈儿甩脱金兵,不料七跳八窜,愈往前走,高梁愈生得茂密拥挤。
燕怀仙暗忖:“就如此闹得他们阵势大乱,倒也不错。”
欲待回头再往藏有伏兵的地方去搅和,蓦闻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不开眼的东西,你们真要来惹我么?”
语音虽细,却像一根针猛地扎入燕怀仙头颅,使他脑中轰然鸣响,全身僵硬,一万两千根血管统统都绞紧起来。
两名腿快的金兵却已奔到近前、眼见燕怀仙木头一样的站在那儿,那边客气,挥刀狠狠劈下。
高梁秆头寒光倏现,有若鬼火,十几条结实累累的穗子忽然激箭一般飞出,扫在那两人脸上,立时一片血肉模糊。
那阴恻恻的声音哼笑道:“小子,救了你一命还不够,还不快滚么?”皆秆一分,走出一个衣衫破烂、蓬头散发,满面俱是风霜之色的老头儿。
借着微弱天光,一瞟燕怀仙之后,便即惊叫出声:“五郎?”
此人竟是“流星飞龙”叶带刀。
燕怀仙回过神来,往日种种蓦地涌上心头,混搅出一股难以言宣的滋味,分不清是恐惧、憎恶、还是孺慕思念,颤抖着问道:“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带刀有一剎那似乎想冲上前来拥抱他,却又硬生生的打消了这念头,笑了笑道:
“好不容易刚刚忙完,正想休息几天,可就碰见了你,真巧。”
燕怀仙楞了楞,暗忖:“刚刚忙完?他在忙些什么?”
却见叶带刀转身拨开高梁秆子,往前行去,燕怀仙跟在后头走没几步,忽觉眼前开阔起来,方圆数十丈内的高梁已被踏平,形成老大一片空地,空地中央黑漆漆的立着几十个一人多高的东西,一动也不动,透着阴森诡秘的气氛。
燕怀仙走近一瞧,惊得脱口大叫:“师父,你怎地……”
叶带刀得意笑道:“我老归老,本事可还不小吧?”
数十只骆驼、飞廉、熊狮虎豹,静静的站在月光下,正是当年放置在“统万城”赫连勃勃地下宫殿里的那些黄金雕像。
燕怀仙整个人都傻住了,木愣怔怔的问:“你是怎么把它们弄来的?”
叶带刀道:“一次背一个,还怕弄不来么?累点就是了。”
从“统万城”到此处,少说也有上千里路,且都是黄沙漫漫的不毛之地,沿途还要避开人烟稠密的地区以及金兵的巡逻。燕怀仙眼前彷佛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白发苍苍的小老头儿,肩上扛着一只数千斤重、金光闪闪的大骆驼,不畏烈日风沙,十数年如一日,千里迢迢往来于巉崖纵谷之间。燕怀仙简直不知是该大哭一场呢,还是大笑一顿。
叶带刀道:“如今总算搬完了,可该我好好享福啦。”言下十分得意。
燕怀仙忍不住道:“你若想享福,还得再把它们搬到江南去才成。北地全是金人天下,一旦得知你有这笔财富,不全部没收充公才怪。”
叶带刀一阵错愕,搔了搔头,喃喃道:“怎么着?宋金两国的仗还没打完哪?可真会打!”
燕怀仙愈发啼笑皆非,暗忖:“他一心搬运财宝,这些年根本是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天塌下来都还不一定知道呢。”
却见叶带刀用力甩了甩头,甩去了在失神瞬间隐约浮起的空虚之意,笑道:“我管他娘的,小事一桩,我就不信有钱没地方花。”盘腿席地而坐,不知从那儿摸出了一坛烧刀子,拍拍身边地面。“五郎,太久没见,先喝两口再说。”
燕怀仙倾耳细听,刚才在后追赶的金兵迷失方向,早已追到另一头去了,然而心中挂念陕州忠义兵马安危,不免犹豫。
叶带刀笑了笑,道:“怕我用毒酒害你不成?五郎,咱们好歹师徒一场,当年我若真要害你,你还走得出‘统万城’么?”
燕怀仙听他如此说,不得不勉强坐下,捧起酒坛,猛灌了一大口酒。
叶带刀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徒弟。五郎,我当初根本没有害你的意思,谁知你竟会误打误撞的学上了‘寒月神功’,看你的气色还不错,大约受害不深……”
燕怀仙不愿再提这些年来所受的折磨,只得苦笑而已。
叶带刀又道:“你寻着了你师祖孟起蛟么?那老小子不知怎样了?”语中仍有着浓厚的戒惧之意。
一句话又触中燕怀仙心中痛处,垂首不语,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兀典莫非是因要破解‘寒月神功’之毒,所以才和孟起蛟行那苟且之事?我怎地全没想到她这些年来也深受‘寒月神功’之害?她的苦处又有谁能知晓?况且阴毒一旦发作便形同疯癫,根本不知自己干了些什么,旁人又怎能责怪于她?”想起五年前在洞庭湖曾口出恶言,臭骂了她一顿,心中不禁大为不安。
叶带刀见他闷声不吭,以为他仍在怨恨自己,忙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又道:“五郎,错已铸成,后悔也是无益,但我总有补偿你的地方,”指了指那些黄金雕像,笑道:
“这笔钱我一个人用怎么也用不完,将来还不都是你们八个的?”
燕怀仙寻思道:“他还当他有八个徒弟呢。”强忍下心头蓦然泛起的悲苦,又大喝了一口酒。
叶带刀仰面躺下,以臂枕头,望着天空无数星辰,悠悠道:“这些年搬东西的时候,脑袋空着,反倒想了很多。也许有人会觉得我很可笑,竟然财迷心窍到这等地步。其实,就算我劳碌了一辈子,到头来连半文钱都享用不着,又如何呢?我还有八个徒弟,我的徒弟享福跟我自己享福,不都是一样的么?”
扭头望了望燕怀仙,竟未察觉他脸上愈显浓厚的凄凉,继续缓缓说道:“这些日子,我只要脑袋一空下来,就会想起你们八个,想起当初咱爷儿们在‘鹰愁峰’上苦哈哈的岁月。”叶带刀苍老的脸上渐渐浮起一抹温暖之意。“我叶某人无妻无子,但有你们的这些徒弟,却比儿子还要好,我一生没干过什么好事,就只教出了你们这些好徒弟。”
又望了望燕怀仙,道:“梁小哥、桑老二他们都还过得不错吧?最近愈来愈想念他们,我大概已经真的老了……,昨天做梦还梦到桑老二,嘿嘿,小时候的桑老二。长得一张圆圆脸,跑来跟我说:‘师父,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
燕怀仙再也忍耐不住,哽咽着道:“师父,你不晓得……你根本不晓得这场仗是怎么打的……十五年了,师父……”
叶带刀脸上的笑意慢慢凝结成一块比浊灰还要难看的颜色。“他们怎么了?”
燕怀仙抱着头,死命搓揉着头发。“他们都死了,老二、老四、老大、老七、老么……
只剩下小哥、泼李三跟我……他们都死了……”
叶带刀不再说话,也不再动作,盘石一样的躺在地下,夜风吹过,万千高梁“刷刷”
作响,星光阴冷而沉默,天地间隔着一层难解的氤氲。
燕怀仙只觉得叶带刀愈来愈像团空气,好象正在逐渐消失一般。燕怀仙完全没想到他老来竟会这么怀念徒弟,不禁懊恼万分,后悔自己不该把实话说给他听。
远处传来一阵经微响动,燕怀仙耳尖,早听出那是大队人马悄悄挨近的声音。
“糟糕!侯信人马摸过来了!”
燕怀仙翻身站起,急急向叶带刀说明原因,叶带刀也不知听见了没有,一径木头似的躺着不动。
燕怀仙再顾不了他,纵身朝南面掠去,一边放声大叫:“小心金狗埋伏!”
耶律马五躲在暗处,眼见敌兵一步步踏入陷阱里来,正自心喜,不料燕怀仙一声叫喊,陕州忠义兵马立刻警觉,停止前行,两翼迅速扩展开去,布出了防御的阵势。
耶律马五气了个头昏,发下号令,催动部下从高梁地里杀出。
侯氏兄弟只来了老大侯信、老二侯温和十六郎侯秦,三人各率一队人马,守住一面。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刀砍枪刺,瞎打一气。
燕怀仙越过高梁秆头,从侧翼杀入金兵阵中,钢刀挥处,惨叫连连,人体犹若草皆,四下飞溅。
侯信骑在马背上,隐约看见敌军西北角上阵势大乱,人潮两面分开,一团寒芒滚腾跃动,恍若生着锯齿的雪球,滚到那儿,那儿便倒下一片。
侯信见这威势,心下也自骇然,高叫道:“那是燕兄弟么?快过来!”
燕怀仙本想径闯耶律马五中军,却苦于不知金兵部署,只好荡开人丛,奔入侯信阵营。
侯信道:“金狗有备,怕他们还有埋伏,且战且走方为上策。”传令向后撤退。
不料话还没说完,就见高梁地里破空响起一声既像人笑,又像兽嚎的怪叫,天际猛然跟着亮了起来。
血金色的光芒先是尖针一样戳上天空,继而濡染挥洒,剎那间便在半壁苍穹上搭起一座华丽绚烂的宫殿。
交战双方惊呆半晌,大火熊熊蔓烧之声方才传入耳际。燕怀仙眼见火起地点正是叶带刀藏身之处,不禁暗暗发急,正待赶过去一探究竟,却见另一个火头又在正西方向烧起。
但闻叶带刀凄厉的笑声不断,忽东忽西,忽前忽后,每到一处便窜起一股火苗,亿万火星飘摇直上夜空,高梁果实“劈啪”炸裂,皆秆带着火焰四散飞落,热气着地卷起旋风,将火苗向天推去,化为山丘似的云朵。
藏伏在高梁地里的金兵,一个个狼狈异常的逃了出来,燥热得满地乱跳,被烟呛得咳嗽不止。
侯信见机不可失,忙挥军回头,万箭齐发,金军后路已全被大火遮断,进退失据,顿时乱成一团。
就在宇宙沸滚,天地翻腾之间,忽见一名乱发披肩,形如厉鬼的老头儿从火里走了出来,空洞的双眼内映着血红色的烈焰,笔直走向金兵众多之处。
燕怀仙见他脸上神情以已陷入半疯狂状态,不禁大为忧心,匆匆飞赶过去。
叶带刀却已行入金军阵中,大喝一声:“狗!”手起刀落,将一名金兵劈成两丬。
周围三名金兵急忙挺枪来刺,叶带刀连嚷:“狗!狗!狗!”连续三刀砍下,把那三人连脑袋带肩膀都砍不见了。
众金兵已无心恋战,绕着高梁地边缘往东西两方向溃逃。叶带刀提着刀只顾赶,尽捡人多的地方去杀,只一眨眼便隐没在一片喧杂混乱之中。
燕怀仙被潮涌般的败兵挡住,一时接应不上,急得狂吼不已,舞动钢刀,拚命向前。
侯秦叫道:“燕大哥,莫要孤身犯险!”怎奈燕怀仙置若罔闻,混在金兵退却的浪潮里不见踪影。
侯信又指挥手下,两头追杀了一阵,直追出五、六里远方才收兵,略一点计,金兵少说死伤千人,己方却才只折损五十不到。
侯温叹道:“若非燕五侠,此刻躺在地下的恐怕是咱们。”
侯信道:“那老头儿也不知是谁。”
大火已烧向远处,附近的高梁地已被烧成了一块焦炭,浓烟兀自团团冒上天空,捧着刚刚露脸的一轮红日,分外凄艳。
侯氏兄弟悬心燕怀仙安危,骑着马一路寻去,行了大约十里左右,才见燕怀仙低着头站在一具白发苍苍的尸体前面。
侯氏兄弟一字不说,翻身下马,朝那尸体磕了几个头,方才问道:“燕兄弟,这位老英雄是谁?”
燕怀仙半晌不答言,不知在想什么,终于抬起头来,望了望四周,脸上一片令人发冷的平静。“他是我师父,‘流星飞龙’叶带刀,一生忠义双全,英雄盖世。”
浓烟缓缓飘向天边,逐渐散灭,唯有燕怀仙的语声久久回荡在古老苍莽的黄土地上:
“他是我师父,‘流星飞龙’叶带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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