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靖之的目中已有怨毒之色,他忽地一咬牙,从怀中抽出一柄锋利的短剑,架在中毒的手臂上。
奇痒的感觉慢慢地顺着手臂上延,田靖之牙齿咬得已出了血。
他是一个极为果断的人,他认为成大事者必备的素质,就是行事果断、干脆,绝不拖泥带水。
剑光闪过,鲜血迸出,田靖之已将自己的手臂硬生生地斩断。
他未免太果断,因为就在此时,秦宝宝的声音又传来:“田大呆鹅,可不要做傻事呀,我的毒只是痒痒粉,痒上三天,就会自解的。”
田靖之手上的剑一下落在地上,脸一下子破血胀得通红。
他恨不得马上撞墙而死。
他果然向墙壁撞去,墙壁“轰”地倒塌,田靖之像发疯一样追了出去。
可是田野茫茫,天地如墨,哪里有秦宝宝的影子。
剧痛从手上传来,当务之急是料理手上的伤口。
田靖之从愤怒中冷静下来,寒风中伤口剧痛难忍,也让他清醒。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将面对一个巨大的危险。
这个危险来自于钱炳秋。
田靖之猛一回头,就看到钱炳秋站在倒塌的墙壁中,正对着自己在笑。
田靖之宁愿面对十双饥饿的狼,也不愿面对钱炳秋此时的笑容。
钱炳秋阴阴地笑道:“你的地位一直在我之上,现在你是不是还认为心安理得?”
田靖之心中一片恐慌,他深知钱炳秋对自己一直有不测之心,时时刻刻想取而代之。
他自然也早已有除掉钱炳秋的意思,偏偏钱炳秋的武功并不比他弱多少。
杀他,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
田靖之并不是一个愿意付出代价的人。
现在钱炳秋却可以不必花费任何代价,因为自己损了一手,自己现在已根本不是钱炳秋的对手。
虽然是站在呵气成冰的寒风中,田靖之的身上却出了汗。
冷汗。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钱炳秋的歹毒手段,正如没有人比钱炳秋更了解他的心机。
他知道在这个对手面前,自己根本就施不出诡计。
他现在所能做的唯一选择,就是──逃跑。
可惜钱炳秋实在是太了解他了,田靖之刚准备动,钱炳秋已经伸出一只手。
手上是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田靖之知道这就是钱炳秋的独门暗器──蝴蝶镖他一直不敢对钱炳秋轻举妄动,便是因为这种暗器。
暗器上淬有剧毒,毒并不可怕,只要不被击中,就没有什么。
可是现在手负重伤,身形闪动已很牵强,那么,就绝对躲不开这种蝴蝶镖了。
自己的轻功再好,也比不上暗器的速度。
冷汗浸透了衣襟,衣襟又被寒风吹得如冰一样冰凉。
田靖之的脸上并没有表情,他知道只要自己露出一丝恐惧的神色,钱炳秋的蝴蝶镖立刻就会飞过来。
只要自己保持镇静,钱炳秋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田靖之忽然道:“我们本来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的。”
钱炳秋淡淡地道:“哦?”
田靖之道:“那个孩子,已经知道玉的秘密,如果他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你就算杀了我,不久之后,也会死的。”
钱炳秋淡淡地道:“杀了你之后,我当然会去杀他,我可以向你保证,不超过明天早晨,你就会在一个地方见到他的。”
“什么地方?”
“地狱。”
田靖之的冷汗又一次流过脸颊,从下巴滴下来。
钱炳秋笑了,得意的笑。
手中的蝴蝶镖就在他的笑容中飞了出去,以一种奇妙的弧度,极快的速度。
田靖之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支邪恶的,代表着死亡的蝴蝶镖飞向自己的咽喉。
他的咽喉上下颤动,他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觉到,他一生中加之于别人的死亡恐怖。
但是他并没有死,蝴蝶镖并没有落在他的咽喉上,因为有一只大手忽然从黑暗中伸了过来,一把握住了飘飞灵动,不可测度的蝴蝶镖。
田靖之感激这只手,只是,他在叹息,这只手很快就和自己的手一样,要脱离身体了。
手在田靖之面前张开,那只蝴蝶镖变成了碎屑,从这只手上落下。
这只手虽然是在黑夜中,仍可以看出它的细腻、白皙。
令田靖之惊讶的是,这只手并没有出现中了毒后新应该出现的症状。
这是怎样的一只手?这只手难道根本就不怕任何毒?
那么这只手的主人,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手的主人,是一个年轻,非常年轻的人。
他穿著一件漆黑如墨的衣服,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的面孔也和他的手一样白皙,如女人一样的细腻。
钱炳秋望着这个如幽灵一样忽然出现的人,已经惊呆了。
他不相信世上居然有人可以像捏碎一只真正的蝴蝶一样,捏碎自己的蝴蝶镖。
他是一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此时最好的选择,是闭上嘴巴。
一个可以捏碎自己的蝴蝶镖,而居然若无其事的人,是自己绝对无法抗衡的。
黑衣年轻人望着两个嘴巴闭得一样很紧的人,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仇怨,但你们的事情只有放在以后了结,现在你们必须跟我走。”
他说完这句话,掉头就走,好象知道别人一定会跟着来似的。
田靖之望着钱炳秋,钱炳秋也望着田靖之,两个人居然有一种默契,居然真的跟在年轻人的身后。
他们并没有问年轻人,为什么要跟你走?去什么地方?
他们不敢问。
幸亏年轻人解答了他的疑问:“我的师父喜欢热闹,所以他希望在这附近的江湖人一起去赴他的酒宴。”
他只解释了一点疑问,至于他的师父是谁?要去什么地方?他仍然没有说。
钱炳秋和田靖之仍然没有问一个字,他们忽然间变成了哑巴。
他们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事情。
在江湖中,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事情,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奇奇怪怪的人和事。
三个人默默地走着,忽然看到一个灯光通明的巨屋。
在这个荒山僻野中,忽然出现一个如此漂亮的房子,实在让人很惊奇。
最惊奇的是田靖之。
他是本地的最高地方长官,却不知道这里居然有一间比自己的县衙还要漂亮的巨屋。
巨屋显然是新砌的,正有几个人在涂抹墙壁。
他们的动作极为熟练,迅速,田靖之看出这些人都身怀武功。
钱炳秋忽然道:“半个月前我来过这里,当时并没有这样一幢屋子。”
年轻人回头,微笑道:“三天前,这里仍是一片荒凉。”
田靖之惊讶道:“你是说,这样一幢巨屋竟是在三天中砌成的?”
年轻人道:“是。”
田靖之不敢相信这种事,可是屋子就在眼前,几天前,这里也的确是一片荒凉。
这实在是一个奇迹,田靖之已经想见一见建造这个奇迹的人。
有这样大手笔的人,绝对应该是武林中的顶尖人物。
田靖之却想不出这个人是谁。
从可以并行两辆马车的大门走进,是一条铺着雨花石的小径。
小径尽头的台阶上,一个身材修长,手执金杯的人正倚在朱栏上,却已是玉山颓倒。
田靖之注意到执杯人一身华贵的衣衫,雍容的气度,他会不会是这里的主人?
年轻人从执杯人身边走过,却连看也没看那人一眼。
钱炳秋已微笑道:“雪中居士,无德先生,果然是手不离杯,无时不醉。”
田靖之讶然道:“这人竟是雪中居士?”
钱炳秋道:“是。”
田靖之道:“一刀伏三虎,令虎丘群豪弃刃而走的无德先生?”
钱炳秋道:“是。”
田靖之上前一揖,道:“夜深风寒,先生何不入厅热饮?”
忽然冷笑道:“好酒而无量,习武而不成,这种人焉配与天下群豪同席。”
田靖之冷汗顿出,连无德先生在年轻人眼中都称不上习武有成,那厅上的人物又是何等样人?
厅上灯火如昼。
大厅四壁,高挑四十九盏宫灯,又有三十八名昆仑奴手执粗若儿臂的巨烛,立在四侧。
厅上只有一张桌子。
桌子极宽、极长。宽足以奔马、长有半箭之长。
桌子上,布满珍馐美酒,田靖之身为知县,赴过宴席无数,却居然叫不出桌上大半珍馐的名字。
长桌约两边,坐满了人,但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动一下筷子。
因为主人还没有来,长桌尽头的椅子上,仍是空的。
田靖之和钱炳秋在两张空椅子上坐下,他们的表情很快就和其它人一样,变得焦躁不安。
黑衣年轻人远远站着,低眉垂手,不发一言。
大厅很大,人很多,却居然没有一点声音。
这些本来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的江湖人,此时竟变成了乖宝宝。
这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
忽有一人从椅子上站起,醋钵大的拳头“咚”的一声砸在桌子上。
众人的目光立刻就集中在这个人的身上。
这个人身材高大、威猛,在这严寒的天气,只穿著一件薄薄的单衣。
衣服居然是敞开着的,露出胸膛上像小山一样凸起,如铁板一样结实的肌肉。
在座的十个人中,有八个人知道他,熟知他的事迹。
“拼命三郎”邢雄的名字,是在七年前传开的。
昔年的太行山上有一群强盗又凶、又狠,过往的商旅、行人,过太行山的时候,就像过鬼门关一样。
邢雄当时根本没有名气,他却在一天清晨,带着两只拳头上了太行山。
太行山有九个寨主,邢雄闯到第九寨的时候,身上带着九十八处伤,其中五十七处重伤,四十一处轻伤。
大家都知道九寨主为人最狠,武功最高,而邢雄当时已几乎站都站不起来了。
当时大家都以为,结局是很容易料到的。
最后的结局却很出乎大家的意料,邢雄并没有死,只不过身上又添了三十一处伤痕。
更令人惊讶的是,邢雄后来居然当上了太行山的大寨主。
因为其它的九名寨主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太行九盗向来又骄傲、又蛮横,不买任何人的帐,所以大家不得不记住邢雄这个名字。
近几年来,太行巨盗“拼命三郎”邢雄的名字已经是愈来愈响亮。
如果一个人不知道邢雄的名字,别人一定会非常看不起他。
和平时一样,邢雄总喜欢穿很少的衣裳,以展示他壮健的体魄。
这就像女人宁愿感冒也不愿穿掩盖身体线条的衣服一样。
田靖之也注意到邢雄身上的伤痕,那些伤痕纵横交错,就像一个纹身人身上的纹身。
但伤痕却比纹身威风得多。
屋子里很静,邢雄搥桌子的声音无疑就像晴天中的一个霹雳。
邢雄吼道:“这是什么鸟意思,巴巴地把我们叫来,却没个鸟人招待。”
大厅富丽堂皇,客人个个衣冠整齐,这里本不是说粗话的地方。
邢雄却管不了这么多,凭着身上一百二十九处伤痕,他在任何地方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很正常。
邢雄的声音很大,每个人都觉得耳朵“嗡嗡”直响。
大家的目光又一次转向黑衣年轻人,不知他对邢雄这种很没有礼貌,但很难惹的客人会怎么办?
一直低眉垂手的黑衣年轻人这时抬起了头,看了邢雄一眼,嘴角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看上去居然并没有不高兴,反而有一些愉快。
是不是他正想找这样一个人出来给大家一个下马威?
田靖之这样想着,悄悄地打量年轻人和邢雄。
这两个身材很悬殊的人,打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不管是什么样子,只要是拼命,都应该很有趣。
只要不是自己拼命,看别人拼命总是一件愉快的事。
年轻人嘴角带着笑意,终于一步一步向邢雄走了过去。
大家的心一下都提到了嗓子眼。
从邢雄站的地方离年轻人约有六丈的距离,年轻人一步一步地走着,走得很慢邢雄却忍不住了,他一步就跳到了年轻人的面前。
他的个子比年轻人要高一个头。
他大声地,恶狠狠地吼道:“你想怎么样?”
年轻人道:“不想怎么样,只不过是想满足你的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年轻人淡淡笑道:“你不是说没有招待你吗?现在我正想招待你。”
谁都能听出这句话的挑战意味,邢雄听了这句话会怎么样?
邢雄咧开了嘴,笑了。
他既然闹事,就不怕挑战。
就在这时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年轻人身上的时候,年轻人忽然做了一个大家没有想到他会做的事情。
他向邢雄双膝并拢,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大家都惊讶极了。
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却让大家更惊讶了。
本来好好站着的邢雄忽然间飞了起来,像鸟一样地飞了起来。
在他飞起时,大家又听到一阵很奇怪的声音。
这种声音听起来很像过年的时候放的炮竹。
邢雄跌在长桌上的时候,这种奇怪的声音仍然响着。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因为大家都看出邢雄变成了一堆肉泥,他本来粗壮有力的手臂、大腿,现在变得像面条一样柔软。
谁都没有看清,年轻人是如何震断了邢雄全身的骨骼的。
更可悲的是,邢雄居然还没有死。
他虽然没有死,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大厅里立刻变成了坟墓,只有昆仑奴手上的巨烛在“哔哔剥剥”地响。
立刻就有两名身穿黑衣,腰系火红丝带的人将邢雄从桌子上抬下,大家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有说话。
黑衣年轻人一身不可思议的武功,将众人震住,谁也不敢再放肆。
桌上被铺好,被压扁的酒食被撤下,又重新换上。
桌子的食物还是那样诱人,但大家几乎部没有食欲。
今日宴会的主人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他(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座的几十个人中,恐怕没有一个人遇到过这种事情。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丝竹管乐之声,音乐声富丽堂皇。
本来紧闭着的大应的两扇侧门忽然开了,从两扇门后分别走出来八名美女。
众人的眼睛为之一亮。
女人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她们往往会对紧张的局面产生微妙的缓和作用。
何况那八名美女无一不是人间的绝色。
如云的长发,如雪的肌肤,如雾的霓裳,几乎让人怀疑这是人间的女子。
每个美女手中都提着花篮,双手挥动,花篮中的花瓣洒在地上。
在这种万物凋零的季节,她们的花又是从哪里来?
花瓣铺成一条花径,一个头戴金冠的老人踏着花径,慢慢地走进了大厅。
老人的面容清瘦而古雅,态度从容而淡泊,彷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他身上的衣服,不知是何种质料做成的,脚上穿的,是一双多耳麻鞋。
莫非他真的是传说中的神仙。
老人面带微笑,高坐在桌子尽头的椅子上,他的眼睛又清又亮,眼睛只一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老人看的是自己。
他的眼睛竟似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众人的目光被吸引住后,就再也无法离开。
老人微笑道:“在座的各位都是一时之俊杰,老夫虽身处僻远之地,众位的大名却久闻矣。”
众人静静地看着他。田靖之忽然感到这位老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异的魔力。
老人忽地叹道:“可惜江湖本是浊臭之地,众位如美玉落于泥淖,不免让人扼腕叹息。”
田靖之居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座上众人,也皆点头不已。
老人道:“所以老夫悲天怜人,特来为众人指点明路,以免终日奔忙却不知所为何由。”
黑衣年轻人大声道:“真人创‘光明教’,各位一旦入教,则迷云顿散,光明遂生,各位意下如何?”
田靖之终于明白此宴的目的。
原来老人安排这个宴会,就是要让众人入他的光明教。
田靖之闭着嘴巴,他知道一定会有人出面质问的。
果有一人长身而立,众人视之,那人银袍金面,却是“银枪银袍金面侠”黄复君。
黄复君躬身一礼,揖手道:“真人高言大义,令人顿开茅塞,只是在下俗务缠身,脱身不得,纵愿日日亲聆真人教诲,无奈身不由己。”
老人微微笑道:“黄大侠真的不愿意吗?”
他的一双清亮的眼睛紧紧地盯在黄复君的脸上。
田靖之看到,黄复君本来从容不迫的面容忽然变得呆滞了。
他呆呆地道:“在下愿意。”
慢慢地坐下,目光已充满顺从和恭敬,已不复刚才的豪气。
田靖之忽然明白,江湖中本有一种神奇而可怕的摄魂大法,可以控制别人的意志,莫非金冠老人便会这种摄魂大法。
想到这里的时候,田靖之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忽听一声又脆又亮的声音道:“妖道!妖道!”
田靖之循声看去,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那个人竟是秦宝宝。
秦宝宝个子小,刚才坐在椅子上,谁也无法注意到他,所以田靖之也一直不知道秦宝宝竟然也在这里。
秦宝宝一跃上了桌面,向金冠老人戟指叫道:“老妖道,不要使幻术骗人。”
老人的脸色微微一惊,他恐怕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人敢指着他的鼻子叫骂。
不过秦宝宝是一个孩子,和一个小孩子计较,未免不太符合他的身份。
他看了一看黑衣年轻人,样子已经很难看,他的意思分明是在责备:“我让你邀请武林高手,你为何要请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黑衣年轻人连忙道:“这位少年在黑夜中奔行甚远,其经功已有不小成就,故而小徒邀了他来。”
他转而向秦宝宝道:“你是何人?敢在真人面前如此无礼!”
秦宝宝嘻嘻笑道:“真人?这里个个都是真人啊,你说的真人是指哪一个?”
黑衣年轻人勃然大怒,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忽听一人道:“这位就是身受少林、四川唐门、‘金龙社’三大势力庇护,近年来名震天下的天才少年秦宝宝。”
大厅上,立刻骚动起来,秦宝宝的名字,近日来已具有很大的震动性。
老人清亮的目中忽地闪动一抹异样的光芒,秦宝宝不由得心中一寒。
此刻,那个“它”趁机出来凑热闹:“嘻嘻,秦宝宝,看来你要倒霉了,老头有了异心了。”
“去去去,关你屁事,少来搅局。”
“刚才一时冲动跳出来,现在一定后悔了吧?”
“小爷做事从不后悔。”
“煮熟的鸭子嘴还硬,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放下臭架子?”
“上山容易下山难,大不了是个死,有什么了不起的。”
“想不到秦宝宝倒是个视死如归、威武不屈的好汉。”
“……”
“硬不起来了吧!边不说句好听的,向我讨教讨教。”
“你的猪脑子有什么好主意。”
“不听拉倒。”
“少摆架子,说!”
“嘻,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其实我的主意只有一个字!”
“什么字?”
“逃!”
秦宝宝四下张望,见大厅的大门离自己有三丈之遥,黑衣年轻人正站在门与自己的中间,老人和厅上所有的人都在盯着自己,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可没那么容易。
老人正淡淡地道:“原来是秦小侠,幸会,我早已想一睹‘金童阎罗’卫紫衣的风采,小侠恰好替我引见。”
秦宝宝道:“要见大哥,去‘金龙社’就是,何必要我引见。”
老人阴阴笑道:“只要少侠在此,卫紫衣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来的,我又何必鞍马劳顿。”
秦宝宝心道:“看来不得不逃了。”
当下轻轻一跃,离开了桌子,寻思着该如何引开黑衣年轻人,逃出大厅。
于是笑道:“老头儿你不知道吗,大哥一向和我孟不离焦,焦不离孟,我在这里,大哥当然就在近处。”
老人道:“哦?”脸上已有惊疑之色。
秦宝宝忽地向头上一指,道:“大哥,还不下来。”
众人大惊,卫紫衣在江湖中声名颇盛,向以心狠手辣,行事果断著称,对待黑道人物,从不心慈手软,在座诸人,难免有不义之举者,闻听卫紫衣就在厅中,如何不惊?众人的目光,立刻顺着秦宝宝的手看去,秦宝宝悄悄地移到了厅口,却不着急遁去。
这时只听众人一声大叫,从秦宝宝手指屋梁之处,竟真地飘下一个人来。
那人身穿一件如血样红的红袍,面白如玉,赫然是林若飞。
大厅之中立刻没了声息,卫紫衣行事飘乎,踪迹难测,所以在座诸人都没有见过卫紫衣。
卫紫衣号称“金童阎罗”,必然相貌俊美,面带杀气。
林若飞恰好符合这两个条件。
一看清是林若飞,秦宝宝立刻溜了,反正林若飞并非善类,这个黑锅让他背了,岂不很妙,厅上,黑衣年轻人上前一步,揖手道:“东海妙峰观张真人座下末徒谢灵均,见过卫大当家。”
林若飞道:“谁说我是卫大当家?”
谢灵均皱眉道:“那么阁下是……”
林若飞道:“在下天山林若飞。”
众人又是一惊,卫紫衣又怎的变成了林若飞?秦宝宝又在搞什么鬼?
林若飞心中焦躁不已,本来他见到这里聚众夜宴,故而特来窥探,以他的武功,隐在屋梁之下,别人自然无法察觉,不料却被秦宝宝歪打正着,揭破了行藏。
他看出谢灵均态度沉静,渊淳岳峙,重伤邢雄于弹指之间。
这样一个人物,已是劲敌。
而金冠老人,想必是张真人,其人的武功必在其徒之上,自己被揭破行藏,想悄然退去,已是不能。
若是动手,单是一个谢灵均已是足堪匹敌了。
心里,早已将可恶的秦宝宝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这时金冠老人张真人已经坐下,只要不是卫紫衣,就根本不需要他来出手。
谢灵均已冷笑道:“林公子夜入私宅,隐身于屋梁之上,可有什么解释吗?”
林若飞同样报以冷笑,他的骄傲不允许向人示弱,就算是在敌强我弱之际,他也不会服输的。
他冷笑道:“林若飞向来只是提问,而不是回答。”
谢灵均淡淡一笑,道:“久闻公子磨剑十年,近年来已渐露锋芒,在下何幸,今日终可一睹公子绝艺。”
林若飞道:“平三江,闯十二连环坞,连取十三高手人头之刀何在?”
谢灵均手腕翻动,一把二尺长的短刀已在手中精光闪动。
林若飞手握剑鞘,也慢慢地抽出了他的剑。
刀已在手,剑已出鞘,一场决战一触即发,大厅上立刻鸦雀无声。
谢灵均拈刀于手,身形如山如岳,练刀这要诀,在于一个“稳”字,谢灵均无疑已得刀法要诀。
林若飞手腕如铁铸,剑锋却不停晃动,剑法要诀在于一个“灵动”。林若飞身不动,却似千变万化,手如铁,却如千招不变,足可当“灵动”二字。
这两位当世青年一代最杰出的高手,就像磁石与铁,总有相遇的一天。
他们一旦相遇,也注定要迸出最灿烂的火花。
刀剑不动,人亦不动,大家知道这一战无论如何都会发生的,这几乎是已经注定了。
只要他们一动,就一定有人会倒下的。
没有人能阻止这场决斗。
一个小小的身影忽地又出现在大厅门口,众人视之,居然是秦宝宝去而复返了。
张真人双目微闭,端坐椅上,此时忽然睁开眼睛,秦宝宝笑道:“老头儿还不去劝架,你不怕你的徒儿会死在剑下吗?”
张真人冷笑不语。
秦宝宝笑道:“他们两个龙争虎斗,必有一伤,如果死的是林公子,你当然不会心痛,如果死的是谢灵均……”
这种可能是一半对一半,张真人不再冷笑。
秦宝宝道:“谢灵均毕竟是你栽培多年的高徒,你当然要委之以大任,如今却莫名其妙卷入一场生死之争,是不是显得有些太早?”
张真人“哼”了一声。
秦宝宝笑道:“如今能阻止这场战争的人只有你,难道你愿意着着你的徒儿死去?”
张真人心已动了,他的确不愿看到谢灵均与人生死一战。
此次前来中原,张真人蓄志非小,谢灵均是手下重将,不可轻用。
他问道:“我纵然可以令徒儿住手,可是你能保证林若飞不动?”
秦宝宝笑道:“我有三个理由,可以保证林若飞不会偷袭。”
“哦?”
秦宝宝道:“第一,林若飞不是那种偷袭的人;第二,他未必有机会偷袭;第三点,也是最充足的理由。”
“什么理由?”
秦宝宝道:“如果他偷袭得手,你一定不会放过他的,而他也绝不是你的对手。”
他嘻嘻笑道:“谢灵均的性命在他眼里怎及得上他自己性命,所以他自然不会出手的。”
张真人道:“好,徒儿,退下。”
谢灵均挡刀于胸,一步一步向后退了七步之后,大厅上众人陡觉压力消失,每个人都禁不住吁了一口气。
秦宝宝忽然向林若飞破口大骂:“林若飞,你竟敢冒充我大哥,你这个大蠢猪。”
林若飞本有感激秦宝宝之心,却被这般臭骂激得心头火起,大喝一声,电射向站在厅门口的秦宝宝。
秦宝宝早已不在厅门口了,林若飞扑入了夜色之中。
大厅上,张真人忽然叹息。
谢灵均道:“师父为何叹息?”
张真人叹道:“秦宝宝年未及弱冠,却在高手环伺之中,侃侃而谈,令我等束手,这样一个少年,怎不令人叹息?”
谢灵均不禁也叹息一声。
张真人道:“你为何叹息?”
谢灵均叹道:“林若飞心高气傲,纵然我不战而退,他也不愿立刻离去,但秦宝宝辱而骂之,令其追之而去,林若飞既脱险地又不失面子,这种方法,可谓一石二鸟,秦宝宝如此年纪便诡计多端,假以时日,必为我等大患。”
张真人点头道:“所以你下次见到他,绝不可以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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