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的路人远远听到赶鬼似的马车奔速之声,就尽量往旁边靠,不敢与之抢道,火气大的人还会骂一声”混帐!”
小棒头坐在车里不时东倒西歪,惊惶莫定。
马泰赶着车穿街走道,可怜的马跑得忍不住吐白沫,马泰急着赶到通县的金龙社经营生意之处,也就不惜马力。
马泰驾的马车顺利的通过锦田街,到街尾要拐入梧桐街时,另一辆速度不比他慢的马车正自梧桐街要拐出来,两车忽而迎面对上,纷纷勒马往旁闪,于是,两马虽没撞在一起,车身却碰撞卡住了。
马泰火气甚大,骂道:”妈巴羔子,你搞什么鬼?”
那车夫道:”你怎么骂人?”
马泰道:”我还想打人呢?”
边说边瞪向那车夫,这一看之下,不由皱起粗眉,啐道:
“妈的,那来的丑八怪!”
那车夫的确丑陋,脸上凹凹凸凸,五官又不美,稀淡的眉毛锁在一起,道:
“你这人………好……好不讲理!”
显然言语也十分笨拙。
小棒头掀开车帘向外道:”马泰,别惹事啦,快走!”
马泰怒视那车夫道:
“丑八怪,快下来把你的车子拉开,不然谁也动不了。”
“你这只狗熊才应该下来将你的破车拉开。”
二个长相不俗的公子哥儿翩然下车,那位年纪小点的公子指着马泰的鼻子道。
马泰怒道:”是你们不对,你们该把车子拉开。”
那二位公子神色都十分阴沉,冷冰冰的看了马泰一眼,马泰不由打个冷颤,暗道:”这二人好阴冷的眼神,只怕不是好人。”
那年纪大点的公子向那车夫道:”饭一两,下来拉车。”
那车夫依言而做,把车子驶入正道。
那年纪小点的公子忽而伸食指点点马泰的肚腹,道:
“你肚子很大,很好,很好。”
马泰自恃神勇,那公子指的地方又非穴道所在,所以蛮不在乎他那一指,反而好笑那修长的食指既无法在他肚子上戳一个洞,虚张声势干什么,即见那二人上车而去,更得意他们怕了自已,乖乖让道而去。
小棒头正安心没闹出什么事来,忽听得马泰惨叫一声,小棒头忙跳下车,正见马泰从车座上摔下来,急上前扶起,惊道:”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马泰但觉浑身冰冷,肚腹却一团火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让冷汗直流,眼睁睁看着小棒头挤出惊惶的眼泪,一股热流涌上喉头,跟前一黑,顿时便人事不知。
小棒头抱着他大哭,官道上行人颇多,很快围将上来,有年长者劝小棒头快找医生看看,小棒头这才止住哭,由两个大汉帮着将马泰抬入附近一家客栈,由店伙计跑腿请大夫,请的是这地方最有名的张郎中。
张郎中是有名望之人,一见马泰周身无伤却嘴角不住流出鲜血,便知受了内伤仔细诊断之后,咋舌道:”这是什么怪症,我从所未见。”
小棒头忙道:”大夫,他要不要紧?”
张郎中沉着脸思虑良久,道:
“不知他中的是那种阴毒掌力,实在无法下药。”
小棒头哇的哭了起来。
张郎中道:”他是妳丈夫是不是?”
小棒头一怔,抽噎道:”是,你看出来了。”
张郎中点点头,道:”尊夫君曾与何人打斗?”
小棒头收了眼泪,道:”几天前有二名女子来犯,外子不慎被一支发钗刺中,昨晚又被袭,中了一支飞镖,难道残毒未除尽?”
张郎中摇摇头,道:”不是,都不是。”
小棒头道:”除此之外,他没有再和他人打斗。”
张郎中又细诊马泰一会,叹气道:”我实在无能为力。”
小棒头泫然欲泣:”大夫──”
张郎中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愁眉稍展,道:
“夫人不用惊慌,我有几位方外朋友这几天将到寒舍一叙,他们都有一身好本领,也许看得出尊夫君中的是那家阴功,到时再商量下药,就较有把握了。”
小棒头心生不满,丈夫出气入气少,眼见命在悬刻,这郎中还要他拖上几天,万一他朋友不来,就算来了也未必有用,不由心头震怒:
“你救不了阿泰何不明言,推三托四来误他病情,我可不饶。”
张郎中看出她颇有怒色,微笑道:
“我开几味药来保病人性命,可保这几天不会恶化,妳看如何?”
小棒头漫应着,心中另有主张,等张郎中一走,立刻要店小二跑腿将附近稍有名气的大夫都请来为马泰诊病。
店小二道:”张大夫是我们这里最有名的大夫,如果他医不好,其余的人也医不好,叫来也没用。”
小棒头道:”叫你去就去,我不会亏待你的。”
将一块碎银放在他手上,又道:
“病人和大夫也讲究缘份,张大夫医不好,遇上有缘的大夫便医得好了。”
店小二看在银子的份上,点头道:”说得也是。”自去请大夫。
他勤快得很,一口气找来八位大夫。在众位大夫诊视之下,马泰被判了死刑,大夫们不是摇头拿了医箱离去,便是叫小棒头准备后事,小棒头听得连哭也没力气了。
最后,小棒头只好取了医金到张郎中家里拿保命的药,一心等待奇迹,每日必跑几趟张郎中家,问问他的方外朋友到了么?
一连八日,均无结果。
小棒头尽心服侍马泰时地想到宝宝,歉咎的念道:.“夫人请自求多福,我不知要如何与分社的人连络,马泰又昏迷不醒,实无法搬救兵救妳,请原谅。”
到了第九天的傍晚,张郎中走进来,身后有三个年纪都在廿七岁的年轻和尚随着,小棒头一见便觉得眼熟。
张郎中道:”我这三位朋友都很了不起,如果他们也看不出尊夫君身受何伤,请夫人赶快准备后事吧!”
其中一个和尚爽朗笑道:
“你这鬼郎中应要不得,焉有吓唬病家之理?你也不用捧我们,我师兄弟既帮你来,自然尽力而为。”
张郎中一声道:”多谢!”
他是出于医家对怪症的好奇。
小棒头脸回一礼:”请大师费心。”
她已换回女装,三个和尚不便细打量她,她却愈觉得这三个和尚实在面熟。
那和尚趋前检视马泰周身,神色大变,转头对二位师兄弟道:
“你们快来看,这人似乎中了‘鬼铁指’指力。”
“鬼铁指?”
另一个和尚急问:”被点中何处?”
那和尚掀起马泰上衣,露出一片肚腹,道:
“这地方很热,外表却看不出异样,明智师兄,师父不是说过中了‘鬼铁指’后的症状便是这般,我看不会有错。”
说话的正是少林新秀的明理和尚。
明智在马泰四肢一阵摸捏,道:
“四肢冰冷,唯腹部温热,此人不知何故被人在腹部上一指,命悬旦夕。”
一直静默的明月和尚道:”师父曾言,西域异人铁禅师精擅‘鬼铁指’,但一生韬光隐晦,我想铁老前辈不至于千里迢迢无故到中原伤人。”
明智道:”你自己瞧瞧,是不是‘鬼铁指’所伤?”
明理道:”铁禅师善自晦,他的徒弟便不能伤人么?”
明月素来敬重师兄,事实又在跟前,便不再为铁禅师辩解。
张郎中道:”三位大师可有医治之法?”
明智、明理、明月互视一眼,心中都想到一个人。
张郎中催道:”怎么样?”
明智假咳一声,道:”也许他有办法。”
明理道:”不是他有办法,乃是他爹有办法。”
明智道:”他父亲早已仙逝,一身医术及多部医书都已传授于他,如果他勤研读,也等于是他有办法。”
明月微微笑望二位师兄。
张郎中抢着道:”那个‘他’是何方高人?”
明智以怀念的口吻道:”卫夫人秦宝宝。”
张郎中奇道:”原来是女大夫。”
明理笑道:”她不作大夫,但心肠很好,不会见死不救,颇有医者慈悲心,去求她一定成。”
明智自怀中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三颗圆玉般的丹丸托在掌心,向小棒头道:
“三颗固元保命的‘玉露丸’请你收下,每隔八天让施主服一粒,然后快马加鞭到‘子午岭’‘金龙社’总坛求见卫夫人,当可保住施主性命。”
小棒头哭笑不得,‘玉露丸’照收不误,却道:
“夫人不在总坛,除非你们能教回夫人,否则马泰只有死了。”
明智奇道:”宝宝不在‘子午岭’么?她成婚后就不曾再出现江湖,想必生活如意,我们一直为她庆幸,但是你怎么说‘救回夫人’,难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一说到宝宝出事,他和明理、明月均不由脸现关怀之意。
秦宝宝在少林寺一住十二年,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调皮捣蛋的时期﹝被当作男孩抚养﹞,而他的恶作剧,十之八九都有三个”帮凶”从旁协助,那就是明智、明理、明月,三人对他千依百顺﹝除了宝宝提议要火烧少林寺或藏经阁的馊主意之外﹞也因此培养出深厚的感情。
明理道:”你叫宝宝‘夫人’,你也是‘金龙社’的?”
小棒头道:”我记得你们是夫人的好朋友,她时时提起你们。外子是大当家身边的人,我叫小棒头,曾侍候夫人几年,小棒头这名字就是夫人取的。”
明智笑道:”原来你就是小棒头,宝宝跟我们提过。”
明理打量马泰的面孔一会,道:”这人气色不好,所以一时没认出来,他叫马泰,还有一个叫战平是不是?”
小棒头道:”对,对,请三位定要救救外子性命。”
明月道:”卫夫人的父亲乃是一代名医,只有他较有可能会精研‘鬼铁指’的医治法,除此之外,未曾听说有谁精擅此术。”
他比较拘泥不化,认为宝宝已经恢复女儿身,且又嫁了人,就不方便直呼其名,至少在人前如此。
小棒头急道:”可是夫人被人捉走,不知到那里找呢?”
明理道:”谁欺侮宝宝?”
小棒头灵台忽明,道:”有五个人,其中一人是你徒弟,叫沈道沉,练了一手‘点石功’,夫人见了这功夫便自叹不如,不加反抗的跟他们走了。”
明理道:
“我的确曾花了三天工夫教沈道沉练‘点石功’的窍门,那是因为他报家仇的意志教人感动,武功却不如人家太多,所以才私下传授,他并非我徒弟,我也一再苦戒他不可仗技欺人,难道他──”
小棒头忙道:”就是他带人来欺负夫人。”
连日的不如意,使她在明理面前狠狠告了沈道沉一状,加了十倍油醋。
明智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小棒头道:”让我从头说给你们听,也请你们为我拿个主意。
把马进娶亲,宝宝随他们要回老家,遇上季银雪、季珪莺姐妹无故侵犯,战败而退,复又搬来帮手暗算偷袭的事说了一遍,边说边骂那些人混帐不要脸。
明智道:”原来如此。”
明理道:”沈道沈不是坏人,我想其中也许有误会。”
小棒头哼了一望,心想:”明理贼秃想护短,也该护夫人才对。”
明理为沈道沉说话,她便暗骂他”贼秃”。
明月道:”我有个主意,不知成不成?”
三人问:”什么主意?”
明月道:”马夫人送马施主回‘子午岭’,一方面可以静养,一方面能够面告卫施主,他人多眼线广,寻找卫夫人较容易。师兄,将一瓶‘玉露丸’都送予马夫人吧!”
明智道:”说得也是,宝宝不知何时找到。”
自玉瓶中倾出三粒丹丸,自己收一粒,分与明理、明月各一粒,其余的都给小棒头。说道:”‘鬼铁指’的门人在中原出现,遇上可须小心,各备一粒防患未然明理笑道:”明智师兄总是这么小心。”
小棒头知道这些丹丸都是金钱难买,这三个和尚毫不吝惜的送她,自然是看在宝宝份上,但她还是十分感动。
张郎中道:”我来替他们雇一辆马车。”
小棒头道:”马车我们有,只是没人驾车。”
张郎中道:”家中一个长工阿涂以前是个马夫,我让他过来送你们回去,他人很老实,只要供他吃饱就成。”
小棒头道:”多谢大夫。”
明理取笑道:”鬼郎中热心助人,菩萨会保佑你。”
张郎中白眼道:”你别尽叫我鬼郎中,我可比你高明多了,你除了有几种狗屁药丸外,又懂得什么医理。”
明理道:”好啊,你看不起我们少林寺的丹药,倒好意思每次见到我就千方百计的讨药,羞也不羞?”
张郎中哼道:”只论医理,不问丹药。”
明理道:”论医理你也别夸口,等我们找到宝宝,你与她比试比试。”
张郎中怪笑道:”出家人不断提起女人家名字,不太好吧!”
明理嗔道:”胡说八道……”
辩论起宝宝出生来由。
明月笑看师兄口若悬河说个不停,示意小棒头收拾行李,不必理会。小棒头道:”你们会去救夫人么?”
明月和明智对看一眼,庄严道:”会的,你放心。”
张郎中好不容易打断明理张快嘴,道:
“好啦,我明白了,那个宝宝是由你们带大的的小男孩。”
明理道:”可不是,宝宝一直是我们心目中最可爱最顽皮的小男孩。”
明智、明月笑着点头。
小棒头好笑道:”夫人明明是位美人儿,你们偏当她还是小男孩,太也笑话奇谈。”
明智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有人会反驳他们的话。
张郎中笑道:”别说这些了。内子备了一桌素斋,三位大师若不嫌弃,便到寒舍居留几日,我们好久没畅然谈天了。”
明智道:”吃你的没关系,但我们有事,不便逗留。”
张郎中明白他们要去救人,也不便挽留。
明理笑道:”我们每回到宝地,就要使你破费不少。”
张郎中笑道:”和尚化缘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用客气,客气了就不像和尚。”
说笑声中,四人鱼贯而去。
小棒头先给马泰服下一颗”玉露丸”,整理好行李,请二位店伙计帮着将马泰抱上马车里,那位叫阿涂的长工也来了,小棒头看他老实木纳的样子,放心的让他将马套好,付清店钱,朝京城方向去。
晓行夜宿,六天后,才回到”子午岭”下。
回到总坛,小棒头安置好马泰,急看求见卫紫衣,这才知道卫紫衣封闭议会厅,已经两天没出来了,除三位领主及各分社的大首脑,谁也见不到他人。
每年总有一次这样的情形,连秦宝宝也不敢去打扰,小棒头更加不敢。
两天后,议会厅大门终于打开,展熹、张子丹、席如秀三位领主当先走出,十几位大首脑鱼贯而出,各自去休息,顺便盘算一下卫紫衣指示的任务要如何进行。
战平等他们都走了,忙抢进议会厅,但见卫紫衣坐在虎皮交椅上沉思,不敢打岔,立在一旁等着。
一盏茶时间后,卫紫衣打个哈欠,站起身来,见到战平,笑道:
“这一年来,每位大首脑都干得很不错。”
战平素来沉默寡言,只道:”这是喜事。”
卫紫衣道:”正是,人人勤奋,才是本社之福。”
战平上前一步,道:”魁首,马泰和小棒头回来了。”
卫紫衣眼睛一亮,笑道:”一个月了么?他们回来可真快。”
边说边迈开大步,话说完,人也到了门外,急急走回”黑云楼”,大叫:
“宝宝,宝宝!”
在他的大书房找不到人,心想她定然累了,便走上楼,轻轻推开卧房,脚步也放轻了,掀开珠帘,进入内室,床上却是空的。
卫紫衣摸摸床,冷的,不像有人睡过,不由暗皱眉,但也不失望,在小书房、宝宝的游乐室都见不到宝宝踪影,卫紫衣才感到奇怪,正好一个丫头上楼来,便问道:”夫人呢?她回来多久了?”
那丫头茫然道:”夫人还没有回来呀!”
卫紫衣心中暗道:”马泰和小棒头回来,宝宝会不回来?”
心想宝宝必是贪玩才如此,不禁怒上心头。下楼便见战平在梯旁引领以待,冷道:”什么事?”
战平道:”马泰受了内伤,夫人突遭横祸,小棒头等着向魁首禀明。”
他说话简洁,几句话就说明白了。
卫紫衣神色一变,道:”我去看看。”
身形一闪,就不见了人影,战平一呆,连忙跟上去。
马泰自服了”玉露丸”后,有时也会清醒过来一下,这次睁开眼睛,看到卫紫衣温和的面孔,激动的想起身:
“魁首,我……我……”
卫紫衣道:”你躺着别动。”
马泰有气无力道:
“属下该死,没有尽到保护夫人之责,夫人她……。”
“我知道。”
卫紫衣道:”小棒头都告诉我了。”
马泰不知所措的看着卫紫衣。
卫紫衣道:”谁伤得你这样,你知道么?”
马泰道:”有一个神色很阴沉的年轻人伸指头在我肚子上点一点,他人一走,我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是直肠子人,却不傻,想想前因后果,就知道自己受的伤是谁下的手。
卫紫衣道:”知道他姓名么?”
马泰道:”不知道。跟他在一起还有个容貌相似的年轻人,大概是兄弟吧!”
卫紫衣点点头,不说什么。
马泰也知这样说太笼统了,过了一会,又道:”起因都是那个车夫来撞我的车子,双方才吵起来,那个丑八怪,丑人多作怪,就是他是祸首。”
卫紫衣道:”叫什么名字?什么特征?”
马泰道:”面皮凹凹洞洞,丑得可以,尤其一嘴暴牙,看得叫人作恶,我听他们叫‘饭一两,下来拉车’,大概就是叫那个丑八怪。”
卫紫衣道:”我明白得差不多了,你休息吧!”
马泰道:”魁首,快救夫人,那两个臭婆娘不是好东西,真正可恶透顶,我恨不得剥她们的皮……”喘了起来。
卫紫衣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交待小棒头好好侍候,走了出去,战平跟在后头,走了长长一段路,才听得卫紫衣道:
“沈道沈、季银雪、季珪莺,这三人武功都不弱,不会默默无名,战平,你跑一趟吧!”
战平道:”是。”
还不明白要怎么做。
卫紫衣向他点个头,战平上前二步,卫紫衣低声说了一段话,战平连连点头,道:”我立刻动身。”
卫紫衣颔首道:”你去吧,多带银子好办事,过两天我会走一趟,在此之前,你必须把对方来历都摸清楚。”
战平道:”是。”
抱拳而退。
卫紫衣慢慢跺回住处,走进卧房,拿起宝宝用的一柄象牙梳子,喃喃道:
“已经十八天了,希望不会太迟才好。”
拈起发梳上的一根头发,眼神一冷,道:
“宝宝毫发无损最好,要是有个不是,他们只有以命相抵。”
康啷一声。端茶土来的丫头突闻卫紫衣残酷的声音,心一颤,手一抖,手中的茶杯整个儿摔在地下,碎成片片。
卫紫衣冷冷看了她一眼,出门而去。XXX
九迷山下有几座茶棚,方便行人休憩之用,其中一座茶棚最接近入九迷山的通道,由一对父女经营着。
人人都怕九迷山里”黑风寨”的人,他们父女却敢在此讨营生,因此有江湖人怀疑这茶棚是”黑风寨”的一个哨口。
卖茶的老头子老李慢吞吞的冲好一壶茶,行走缓慢的将茶送到里面那桌男女面前,沙哑的声音道:”慢用。”
那对男女年纪都很轻,男的不过二十岁左右,女的看来才十七八岁,不脱生涩,神情不定,实不知是干什么的。
老李世故的眼睛在他们瞟几眼,后退二步,转身就要走。那男的突然叫住他道:”老伯,有没有别样吃食,我们一天没吃了。”
老李”哦”了一声,向灶边喊:”囡囡,客人要吃饭。”
说着剧烈咳嗽起来,呸的一声,吐了一口脓痰在地下。
少女嫌恶的别过脸去,那男的拍拍她手,像是要她别在意,又对老李道:
“老伯,请问你知道不知道要去‘黑风寨’怎么走?”
老李怪异的盯着他看,道:”你今年几岁?”
那男的道:”正二十,有什么不对么?”
老李道:”这么年经就想不开要我死,何苦呢?”
少女斥道:”你才活得不耐烦了。”
那男的笑道:”老伯,你别担心我们,只要告诉我‘黑风寨’怎么去,就成了。”
老李接头道:”那里住的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我才不要知道。”
说着连连摇头,拖着脚步走了。
少女嗔道:”这老头知道,可是故意不告诉我们。”
那男的道:”别这样说,绿竹儿,人家也许真的不知。”
少女道:”你这老实人最好骗了。”
那男的笑道:”我要是老实,就不会带着你跑出来了。”
少女含羞垂首,嘴角却挂着笑意。
那男的叫罗明非,少女唤袁绿竹。
两人互相爱慕,但双方长辈却力阻他们见面,少男少女心高胆大,竟尔相约私奔。
他二人年纪虽轻,见识倒不错,一路躲开长辈追踪,便商量永久之策,最后袁绿竹提议搬出师父昔日好友来为他们作主,也许便能说服双方长辈点头。
而那位”师父昔日好友”跟”黑风寨”有点渊源,便打算去”黑风寨”打听。
袁绿竹笑道:”不管怎样,我们都要闯闯‘黑风寨’。”
罗明非的眼睛始终不离这少女,直道:”当然,当然。”
老李的女儿小名囡囡,送来一盘馒头,一碟腌菜,一碟豆腐干。袁绿竹早饿得很,拿起馒头便吃得津津有味。
这时,棚外来了三个和尚。
和尚不会买茶,却会化缘。
化了三碗清茶,到对面大树下休息,一样的凉爽。
正是明智、明理、明月三人。
明理忽然叹气道:”不知他躲那里去了。”
明智道:”请你说话清楚些,不要没头没脑冒出一句叫人听不懂的话。”
明月道:”明理师兄指的是沈施主不知何踪吧!”
明理道:”对呀!你听得懂我在说沈道沉,独独师兄莫明所以。”
明智道:”我以为你说的是宝宝。”
明月道:”卫夫人不知所踪也没有错。”
他性情温和,所以常常夹在明智、明理之间作调停,为双方说话。
明理道:”宝宝就是宝宝,叫卫夫人多别扭。”
这三个和尚有时候很不像和尚,反而更像江湖侠士。
明智道:”二位师弟,在沈道沈施主的故乡见不到他人,如今我也没主意,你们有什么办法没有?”
明月摇头道:”天下之大,寻一个人好比海中捞针。”
明理道:”佛家讲究‘缘’字,只要有缘,自会见面,强求无益,我们都太执着了。”
他突然冒出这样的话,使得明智、明月一怔。
明月合什道:”阿弥陀佛,师兄指点得是。”
明智含笑道:”生死有命,各凭天数,我们也不用太为宝宝担心。”
三人本来都是聪明之人,只因关心太甚,这些天来突增许多烦恼,此时醒悟,都有点惭愧。
明月取出干粮,三人吃着,一时都不说话。
此时,两匹快马自东方而来,到茶棚前停下,两名三十多岁,一脸英悍的汉子下得马来,就把马牵到和尚乘凉的树下,一人道:”让开点。”
和尚不喜与人争,虽然这人十分无礼,还是走到一旁,让他们把马系在树下,占去了他们乘凉的地方。
那两个汉子进了茶棚,明智、明理互望一眼,身子一纵,盘坐在马鞍上,都道:”这位子可比石头舒服多了。”
明理笑道:”明月师弟你也上来,我们挤一挤。”
那两匹马居然安之若素,并不鸣叫。
明月道:”这样不太好吧!”
明理道:”和尚不向施主化缘向谁化缘去?借坐马鞍,我想施主也不会是小气人,又不要了他的马。”
那两个汉子瞪了他们一眼,刚才说话的那人站起身便要发作,另一人将他按下,道:”
跟出家人计较什么?”
那人啐一口:”贼和尚!”
明月并不上马,靠着马身休息,明智一把拉起他坐在身旁,道:
“出家人随遇而安,不必在乎人家说的。”
明月只好当一次”贼和尚”。
袁绿竹好奇的看着这一切,嗤笑道:”那三个和尚怪有趣的。”
罗明非也道:”出家人难得这般潇洒。”
那两个汉子向他们望来,袁绿竹毫不畏惧的瞪过去,显然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
﹝不然怎敢跟人私奔?﹞
那两个汉子脾气较不好的那人一见袁绿竹秀美的容颜,不由微微一笑,另一人熟悉他脾气,说道:”熊大哥,请你克制一下。”
那人道:”封老弟,怎么我饱饱眼福,你也有话说。”
另一人哼道:”谁人不知你的老毛病。”
熊大哥的名字不叫大哥,而是熊掌鱼,封老弟自然也不叫老弟,叫封九霄。
熊掌鱼冷道:”既然大家都知道,你也不用阻止我。”
说罢起身走到罗明非一桌,把一只左掌放在袁绿竹右肩上轻轻抚摸。袁绿竹大怒,喝道:”你干什么?”
右肩一卸,想将熊掌鱼的手甩掉,熊掌鱼的左手像上了粘胶,甩脱不去。
这时,长剑凌空刺来,疾刺熊掌鱼左腕”后溪穴”,熊掌鱼掌力一动,袁绿竹不由自主向长剑撞去,所幸使剑者变招甚快,剑光过处,只听”嗤”的一声,熊掌鱼的衣袖给削下一片,不由变色道:”好快的剑法!”
使剑的人正是罗明非,但见熊掌鱼的左手还粘在袁绿竹右肩上,不待分说,青钢剑反手削出。熊掌鱼虚晃一招,右手拔出一柄弯刀,声东打西,倏忽已刺到罗明非胸口,罗明非间不容发之际避过,迅速还了一招,顺斩脉门。
熊掌鱼身形移动时,袁绿竹不得不跟着动,反而有时成他挡住罗明非剑锋的剑牌,心中恨极熊掌鱼,右手偷偷拔出一支峨嵋刺。
这时,长剑溜溜一转,只听”当”的一声,刀、剑相交。
袁绿竹见机不可失,一招”雾里看花”,峨嵋刺倏地反手剌出,迅速指到了熊掌鱼腰间”
章门穴”。
熊掌鱼也是精明人物,莫绿竹的手一动,搭在她右肩的手掌便加重力道,袁绿竹肩痛手酸,峨嵋刺虽和熊掌鱼腰穴只差二寸,却再也刺不出去。
只听得熊掌鱼大喝一竖,罗明非顿觉从长剑上传来一股强大的力道,便也运足功力反击过去。
熊掌鱼骂道:”少年人不知死活。”
罗明非忽觉剑上的力道消失,反被自己的力量反弹倒退数步,茫然不知所以。
熊掌鱼哈哈大笑一声,顺手将袁绿竹推了过去,说道:
“这等泼辣姑娘,老子也不要,还给你吧?”
自回座位去。
罗明非抱住袁绿竹道:”你有没有怎么样!”
袁绿竹道:”没有,但可不能这么算了。”
罗明非忙拉住她道:”绿竹儿,先找到袁前辈要紧。”
他很清楚熊掌鱼是让了自己,二人联手也末必能赢。
袁绿竹想起跑出家的目的,便道:”好,咱们上‘黑风寨’去!”
付了饭钱,罗明非忽然又买几个馒头放在行囊里,道:
“你肚子饿了可以吃。”
袁绿竹微微一笑,道:”傻哥哥!”
心里还是感动的。
走没两步,封九霄忽然赶到他们面前,道:”两位要去‘黑风寨’?”
袁绿竹虽然不知道他是谁,欲知他是刚才那坏蛋的同伙,道: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封九霄冷喝道:
“‘黑风寨’的喽啰,我见一个杀一个,所以你们还是快快说清楚的好。”
袁绿竹指着封九霄道:”你………”
罗明非忙挡在她身前,道:”我们并不是‘黑风寨’的人。”
封九霄道:”那你们上九迷山做什么?”
袁绿竹闪到罗明非身旁,斥道:”你是谁?我们爱去那里就去那里,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罗明非忙道:”绿竹儿,你别多说。”
袁绿竹不服道:”这些人太可恶了。”
“姑娘,我可没对你怎么样,别把我骂上。”
却是熊掌鱼走上前道。他向封九霄道:
“封老弟,这两个人不会是‘黑风寨’的人,我保证。”
封九霄道:”那他们为何要去‘黑风寨’?”
袁绿竹道:”九迷山又不是谁的私产,逛一逛不行么?”
熊掌鱼冷笑道:”你们一个是‘八臂神剑’的儿子,一个是管女侠的徒弟,他两人再没出息,也不会让儿子、徒弟入强盗窝,是不是?”
罗明非和袁绿竹相顾变色,他两人如今最怕给人认出来历,引来长辈追来,闻言不由倒退二步。
熊掌鱼不怀好意道:”你们要入九迷山,就快请吧!”
罗、袁两人互望一眼,转身朝西北方奔去。
熊掌鱼看看封九霄,封九霄道:”他们走错了路,看来真的不是‘黑风寨’的人,但如此莽闯,可糟糕得很。”
熊掌鱼放声怪笑道:”可惜这样一个美貌小妞儿,快变成白骨。九迷山啊九迷山,要是不熟悉山径,在山里转上九九八十一日,也转不出来,只有活活饿死。”
封九宵自不会去可怜他们,道:
“熊大哥能够在几招之内看出他们来历,眼光真是犀利。”
熊掌鱼道:”那小妞儿用峨嵋刺暗算我,使的正是‘雾里看花’,正是管孝柔的独门功夫。那小子年纪轻轻,使剑之快却叫人刮目相看,只有‘八臂神剑’调教得出来。”
封九霄道:”听说使剑最快最狠的并不是‘八臂神剑’罗城满,而是另有其人。”
熊掌鱼道:”你说的可是‘金童阎罗’卫紫衣?那也不过是传说之言,倒是他创下声威赫赫‘金龙社’,叫人不能不佩服他的能耐。”
封九霄轻轻的道:”面如金童,出手似阎罗,这样一个人,我倒想会会。”
熊掌鱼伸舌在嘴上舔舔,道:
“我倒想见他的老婆,听说美得叫人无法形容,也不知是真是假。”
封九霄瞪了他一眼,道:”你又来了。”
熊掌鱼冷道:”我明白现在不是搞这些的时候。”
封九霄道:”你让那对男女走是对的。”
熊掌鱼道:”平时倒也不怕罗城满、管孝柔,如今如果惹得他们来跟我们捣蛋,可碍手碍脚的很。”
看来他并不是真的让了罗明非,而是怕他背后的老子。
熊掌鱼又道:”那小子年纪小小已有这样的火候,将来更不得了,还是死得好,只可惜那小妞儿跟他陪葬。”
封九霄道:
“既不能为我们所用,还是及早除去为是。”
熊掌鱼击掌道:
“说得好!句句击在我心坎上。”
说到这些,两人倒是臭味相投。
熊掌鱼看着来路,道:
“他们也该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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