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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龙凤轩”的伙计小胡须,今日照往常的时间启开大门,犹带惺忪的小瞇瞇眼一看到外头情形,那双从早至晚不大睁开的瞇瞇眼陡地睁大,带着永远刮不干脆的胡须的大嘴,这时更像癞蛤蟆张大嘴打哈欠,可以塞个驼鸟蛋。

  依据“龙凤轩”开业至今的规例,上午只卖茶。

  今天是什么日子?

  外面挤满了人,不是那些穿绸着缎的王孙贵人,而是平常须早起工作的老百姓小商人,原先吱吱喳喳二三人一堆讨论不休,听见开门声,一个个转移目标,频频往饭庄里头柜台打量,陈掌柜当然还未坐镇,他们却舍不得将头转移。

  小胡须在这里工作好几年,头次见到这种情形,自语:“莫非这些人昨晚全捡到黄金,到这儿消受来着?”

  尽管他做如此想,那些人依旧一个也没进门来,人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好像在等待某位名人或美女出现。

  客人不进门,小胡须也懒得招呼,又做着几年来重复在做的事情,心里却一直嘀咕着:“瞧这光景,他们显然将目标盯在柜台,想抢劫?算了,谁人不知‘金龙社’经营的事业由不得人捣蛋?这些人要他们做小偷有点可能,当强盗则猫尾提豆腐,提也不能提,耶,莫非掌柜的昨晚杀了人?”

  小胡须愈想愈有这个可能,心里直发毛,待其它同伴出来,立刻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想拉几个人壮胆。

  就在他们费猜疑之际,掌柜陈得运慢步到柜台坐镇,外头人众立时大声讨论着,传来“不像呀”“差不多”等字眼。

  陈掌柜抽口大水烟,指着小胡须,用烟杆比向外头道:“你去问问那些人有什么事?

  大清早就吵吵闹闹,真是!”

  小胡须拿人钱财,不敢说不,立在门口,大声道:“各位乡亲请静静,请静静——”

  大嘴巴通常有副大嗓门,群众果然静下来。

  眼睛依旧半开不张,小胡须的喉咙却开的很大:“各位乡亲一大早就聚在门口,能否请个人出来说明一下,是不是‘龙凤轩’负责采买的人没有付你们银子?”

  众人纷纷摇手说不是,其实“龙凤轩”做大笔生意,跟小商店买货不划算,小胡须如此说法只是客套,这也是“龙凤轩”训练弟兄做生意的第一门课程——和气生财。

  对街不远一间杂货店的吴老板跟小胡须较熟,站出来道:“小胡须,请问你们掌柜的是不是叫陈得禄?”

  “不是。”这事小胡须答得很快,更正道:“我们陈掌柜的运气一向很好,所以叫陈得运。”

  陈掌柜听到吴老板说的话,急急走上前来,道:“你刚才说陈得禄怎么了?”

  “请问他是……”

  “他是我同胞弟弟。”

  “哦,原来如此!”吴老板不顾众人惊呼,道:“事情是这样的,陈掌柜,如今街上告示牌及大墙,贴了好多张图画,上面画着一位跟你很像的胖胖中年人,还有一位很英俊的少年书生,上头写着‘陈得禄:不交出白亚圣,小心少爷取你的狗命,金多宝启’。”

  陈掌柜的呆了一呆,才慌慌张张的又道:“你们谁有看见贴告示的人?”

  “我!”吴老板笑呵呵的又道:“今天五更一过我就开了店门,让我儿子早点上路回乡下看他祖父母,正想再关门睡一觉,就看见三个人穿著青色仆人衣服抱着一包东西,看到告示牌或大墙就贴一张纸,我好奇之下走近前看,才知道是这么回事。”

  “青色仆人衣服?”陈掌柜一想没有结果,又问:“吴老板能不能看出他们三人是那家大户的仆人?”

  吴老板低头回想一下这附近的大富人,摇头道:“很抱歉,没办法,较有名望的富户家仆人的衣服都有特殊记号,远远一看就能认出,那三人穿的就很普通。”

  很普通的意思就是普通有请佣人的小富家,仆人所穿的大都是瓜皮小帽青布裤,根本无法确认是那一家,除非素识。

  “多谢劳神,我先告辞了。”

  陈掌柜拱手作揖一番,慌慌张张急向后院跑去,被一名弟兄拦住,只好请他回报陈东升,不一会,陈东升在西厅接见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为得禄的事情来着?”

  陈掌柜哑了口,好一会儿才道:“东升,你已经知道了?”

  在人前他们有上下之分,人后就不忘这些,陈东升道:“你们是我远房堂兄,我自然须照应你们,告诉得禄,这些天不要露面,我会解决,捉出金多宝这个人。”

  掌柜陈得运放心的吁口大气,忽又叹道:“得禄为什么要与金多宝作对,捉住白亚圣做什么?”

  “不,得禄没有理由这样做。”

  陈东升潇洒的厅里踱个方步,拿起从街上撕下来的告示,又从另一个抽柜取出一张奇怪的丹青,比较半晌,自语道:“笔迹不同,画法也有异,否则我真以为又是小鬼的杰作,去年小鬼乱贴告示轰动全城及整个江湖,没想到如今又出了位金多宝也使出这招,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陈得运只关心兄弟的安危,好奇的瞄了告示一眼,道:“东升,得禄既然没有掳走白亚圣,金多宝的目的是什么?得禄何时跟他们有过节,要不要派人叫得禄问问看?”

  “这事可能是个误会。”陈东升皱眉道:“也有可能是另一帮敌人故弄玄虚,故意寻这个借口找我们麻烦,若是如此,危险的不仅是得禄,咱们和‘屠龙帮’的弟兄都是他们的目标,这些天可须防着点。”

  “是”陈掌柜对这位远房堂弟的心计很心服,道:“得禄没事我就放心,必须回柜台坐镇啦!”

  陈东升有趣的看了对方一眼,道:“你好象很怕那小鬼?”

  陈得运一想到宝宝,脸就像苦瓜,大吐苦水道:“明明会害死人的话,从他嘴里吐出来,不知情的人以为他在替我说话哩。”

  陈东升明白他说的全是实情,拍拍他肩膀,笑道:“不要放在心上,你的老板是我,他的话我不会当真。”

  “那就好,我走啦!”

  掌柜陈得运离了西厅,三步并二步的疾往前厅,心里一直在祷告,希望平常不太爱睡觉的小祖宗今天懒一懒。

  等他冲进前厅,往柜台一看,他几乎想大哭一场。

  通常放着帐簿及大算盘的柜台,被整理的很干净,上头摆了四五碟令人垂涎的小菜及一小半锅稀饭,由于柜台太高,为了配合小孩的高度,有一张特别高的藤椅替换陈掌柜平时坐的椅子,秦宝宝小少爷就高居上头,左手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珍珠米稀饭,看光景已经吃了好一会儿了。

  “早啊!”秦宝宝看到陈掌柜很亲切的问安,顽皮道:“睡的好么?没关系,若是爱困我帮你顾,再去睡会儿。”

  陈掌柜狠狠瞪了伙计们一眼,秦宝宝看在眼里笑道:“你是不是怪他们没有告诉我,你早醒来之事?其实他们说了,也告诉我刚才发生的事,我相信他们不会说谎,只是,我不知你何时才想回来,所以帮你坐镇,你若想骂人出气,找我吧,不干他们的事。”

  “不敢,小的不敢。”

  陈掌柜嘴里说的恭敬,心里却恶狠狠的咒骂道:“你这天杀的小鬼大模大样坐在我的宝位上,那有一点肯让人骂的样子,少说些害死人不赔命的缺德话,我就会感谢上天大叫他妈的阿弥陀佛了。”

  秦宝宝将碗一放,跳下椅子,哼了哼,道:“宝座还你吧,别的让你心里咒骂我不是好东西。”

  陈掌柜吓一大跳,正待辩解,秦宝宝已走到门口,小胡须慌忙追了去,叫道:“小少爷,你半碗都没吃完呢!”

  秦宝宝回头戚苦一笑,小声却足以让别人听到的道:“陈掌柜不喜欢我坐他的宝座,我还是到外头吃好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出去,独留他们在心里咒骂陈掌柜。

  陈掌柜是他们上层,不必在心里偷骂,扯开喉咙叫道:“你们这些白痴不会把他拉住么?小少爷若在外头刮破一块皮,总坛不派人来剥你们的们皮才怪,小胡须,还不快跟上去,陈大成,快吩咐其它商店弟兄暗中保护小少爷,千万则让他出一点意外,他可是魁首的心肝宝贝,乌哥儿和小棒头这两个免崽子死到那里去了,需要时就不见人影。”

  一串挟七挟八的吩咐命令,使“龙凤轩”的伙计和后头弟兄手忙脚乱,只为一个小家伙,在座客人甚觉有趣。

  秦宝宝可没想过自己跑出来透透风,会给别人带来这么多麻烦,只想气气陈掌柜罢了。

  早晨空气清新,秦宝宝来个深呼吸,他觉得今天精神很好,应该出来玩一玩,首先到告示牌上欣赏轰动清晨的丹青,看见过路人不时停下来指指点点,他心中得意道:

  “饶陈东升精似鬼,也得喝少爷的洗脚水,谁又想得到,我居然是个左拐子,爹爹说多会一手秘技,可以在最危险的时候救自己一命,所以从小左右手各学各的,天下知道此事的只有大和尚叔、大哥和我,谁想大哥居然也和我一样,知道此事只有二人,我及大哥,我们真有缘……”

  “小少爷……小少爷……”

  甜蜜的白日梦被惊醒很使人生气,见到小胡须,秦宝宝怒目瞪向他,小胡须见小祖宗不高兴,大喉咙小声道:“小少爷,陈掌柜吩咐小的跟来保护你。”

  秦宝宝瞧这小胡须满顺眼的,和颜悦色道:“分社需要人手,我会照顾自己,你回去吧!”

  小胡须没有那么大胆子违抗上属命令,忙道:“社里人手够用,小少爷想去那里玩,小的陪你去。”

  “郊外‘蜜林海坊’你知道么?”

  “知道,很有名的蜜枣店,小少爷想吃我去买。”

  “那多费时,我们一起去。”

  秦宝宝拉着小胡须粗大的手以示决心,倒像大人拉着小孩去逛街似的,小胡须只好苦笑带路。

  行行重行行,从“蜜林海坊”回城,秦宝宝一路上笑咪咪的又蹦又跳,左手捧着一包蜜枣,右手不时来往蜜枣与嘴之间,神情快乐的像麻雀,两个小酒窝不笑也甜。

  小胡须双手捧着七大盒蜜枣跟在后头有点吃力,道:“小少爷,买这许多蜜枣不怕吃坏肚子?”

  秦宝宝回头一笑,扳着手指数道:“一盒送你们舵主大夫人,一盒送小大夫人,一盒送小气巴拉的陈掌柜,三盒给弟兄分吃,一盒给乌哥儿和小棒头尝些甜头,刚好七大盒,算是我对你们的谢礼。”

  小胡须惊于宝宝小小年纪就能面面顾到,问道:“小少爷自己岂不是没有了?”

  秦宝宝突然咯咯大笑,顽狡道:“乌哥儿不爱吃零嘴,提到他是说着好听,其实送他与小棒头的那盒蜜枣,到后来有一大半会在我肚子里,放心吃吧!”

  “是,多谢小少爷。”小胡须苦笑道,心里暗道:“小孩儿娃娃思想,以为别人和他一样离不开零嘴。”

  虽然这么想,还是很感激宝宝重视他们的存在,就算再幼稚的道谢法,他们也很感动。

  回到“龙凤轩”,陈掌柜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才放下来,正想念几句阿弥陀佛,宝宝却道:“把东西交给旁人去分,咱们再出去玩玩。”

  当下不理陈掌柜想哭,有口不敢劝的苦衷,对伙计们的苦瓜脸故意没看见,打个招呼,一溜烟跑了,小胡须忙把东西塞给别人,又吩咐几句,急急追了出去。

  秦宝宝立在告示牌下,等小胡须追上,顽皮笑道:“又耍了陈掌柜一记,真好玩!”

  说完忍不住咯咯大笑,小胡须看在眼里心道:“可怜的陈掌柜和那些弟兄,蜜枣吃在嘴里是甜是苦?”

  低头看见宝宝瞪着他,吓一跳,正待问明,宝宝已道:“你在心里偷骂我?”哼哼哼半天,秦宝宝又道:“别否认,每次有人偷骂我,我的左眼皮会跳四下。”

  小胡须大感稀奇,知道这小孩儿花样特多,问道:“为什么不跳三下成五下,偏偏跳四下?”

  “君不闻:凡事不过三?三再来就是四,而四又与死音同,表不好的意思,跳四下表示有人对我不满意,一定在心里偷骂我,跳五下就太严重了,岂不等于有人想害我?”

  “跳四下暗示有人偷骂,跳五下表示有人想害你,真有这种事?”小胡须觉得很玄。

  “当然,这项本领是从我爹那儿遗传下来的!”

  “万邪圣医”秦英在世时,是江湖人公认的大怪物,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发生在他身上都成了理所当然,他的儿子小怪童秦宝宝虽然没有他爹的惊世骇俗行径,但人家说遗传是“好的不传,壤的不断”,跳跳眼皮就知道别人心思这等怪事,由秦英身上传下来,就成了很令人心服的理由。

  小胡须痴然点头,秦宝宝看了暗暗好笑,其实,他全在乱盖,出生没多久就被拖到天下最正经的大和尚庙“少林寺”抚养,在众人层层浓浓的爱的包围下,自然没有厌世嫉俗的极端想法,和秦英惨淡的童年形成对比,这种怪事发生不到他身上;与卫紫衣结拜后,溺爱和严格管教双管齐下,所有的劣根性均被卫紫衣——拔除,只是天生喜欢胡闹爱捣蛋恶作剧的习性改不过来就是了,卫紫衣对他不伤大雅的小缺点倒十分欣赏。

  半日相处,秦宝宝和小胡须已混得很熟,说说笑笑到处乱逛,见到新奇没吃过的东西,秦宝宝总要买来尝一尝,嘴馋是嘴馋,却没有打算好好吃一顿午餐,没有卫紫衣的管束,他乐得随意乱吃,当然不忘警告小胡须回去不准乱说,这和在少室山下警告煮荤食的农户不得向悟心大师打小报告是一样的,当然,宝宝也不忘请小胡须大吃一顿,用酒楼的佳酒好菜塞住他的嘴,小胡须乐得装傻。

  每次看到别人吃饭吃得津津有味,宝宝就会感慨问道:“真有那么好吃么?还是这家厨师的手艺特别好?”

  小胡须喝口酒将口中食物吞下,才笑道:“真的很不错,小少爷不吃一点?”

  “不了。”秦宝宝对口味重的北方菜没兴趣,道:“我一点胃口也没有,好象从来不会肚子饿似的。”

  “少爷一定零嘴吃太多,以致坏了胃口。”

  “我知道,可是不吃难受的很。”

  小胡须回想刚才宝宝看到新奇零嘴眼睛就会一亮,不得不承认这位小少爷实在离不开零嘴,标准的大富人家子弟。

  “小胡须!”秦宝宝用研究的眼光看他,哧哧笑道:“我发觉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看你脸上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真是个老实头,平常一定吃了不少亏吧!”

  小胡须微感惊讶,摸着后脑,不好意思笑道:“说的也是,入社快四年,眼看别人一直往上窜,自己却停留原处,想想也很窝囊。”

  “我到不这么想。”秦宝宝停了停,端详着他,道:“这些年来,‘金龙社’弟兄太平粮吃多了,精神大不如以前,最近可能社里会发生变故,你可趁机好好表现。”

  “社里会有什么变故?谁敢动‘金龙社’?”

  “谁敢动‘金龙祉’?”秦宝宝嘿嘿冷笑道:“如果大家的想法都和你一样有恃无恐,不懂‘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万一有野心者打‘金龙社’主意,我真不敢想象在你们这种观念下,如何站出去对敌?”

  秦宝宝年纪太小,勉强只能算是半个江湖人,什么攻敌先攻心,士气第一等等,聪明却好玩的他是不会想到这些,全是卫紫衣在讲故事时,一点一点告诉他,这时拿出来教训小胡须,倒显得他聪明睿智不下于大人,直叫人从心里佩服。

  “小少爷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对‘金龙社’不利?”

  “你们舵主没告诉你们‘屠龙帮’的事么?”

  “少爷若指前些日子轰乱一时的‘屠龙帮’,大可不用担心,那种雷声大雨点小的帮会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秦宝宝收起笑容,严肃的盯住小胡须,一字字地道:“是否北京分社的弟兄都和你的想法一样?”

  “不,不!”小胡须被看得心慌,急乱道:“这又是我个人的想法,陈舵主一直吩咐我们要小心戒备,再以魁首至今生死不明,弟兄们都紧张了,警备比从前严,只因‘屠龙帮’扬言要拿下北京分社,却一直不见动静,才使我偶而兴起那种想法。”

  “敌人是在跟你们比耐性,不要没几天就沉不住气。”

  “是,是!”

  秦宝宝暗叹一声,不与他说话,低头沉思:“这小胡须个性温吞,不给他点刺激,这辈子难有出息的英雄行径,我应该帮他,使他不至于给人终生瞧不起。”

  灵机一动,想到前天晚上的事,不禁小手拍掌叫道:“就这么办!”摇头幌脑想着细节问题。

  小胡须可惨,喝酒不成被宝宝抢得直咳嗽。

  “怎么了,小胡须?”

  “没什么,不小心被酒呛到而已。”

  “喝这么急做什么?放心,我不会跟你抢酒喝。”

  “是,下次一定小心少爷刚才说什么就这么办?”

  “也没什么,等你吃饱了陪我上‘福德祠’玩玩。”

  小胡须听得命令,三两口将酒菜扫进肚子,擦着嘴道:“我吃饱了,小少爷,可以上路了。”

  “好快的吃饭速度,厉害,厉害!”

  秦宝宝对吃饭狼吞虎咽的人很佩服,觉得他们的牙齿真好命,不必太劳累,也替他们的肠胃致哀,必须像驴子推臼磨米般辛苦,可怜归可怜,他却也干涉不到。

  坚持之下付了帐,出了楼秦宝宝一路慢踱,心中忖道:“如今正是吃饭时间,庙里人定不多,还是慢慢走待人多时才好下手。”

  小胡须跟在后头可谓惊心动魄,宝宝在想事情根本不看路,行人纷纷让路,小胡须就在后头直点头赔礼,遇到阻挡的不是活物,就要及时提醒宝宝小心,心里直叫要命:

  秦贾宝脑后没生眼珠,不知小胡须在偷骂,自个心道:“乌哥儿前夜答应我,昨天找时间告诉我官非品的事,结果整日与我在炼丹房,却总是沉思不语,瞧得我好生闷气,哼,我就自己去打听,让你耽心!”

  想到别人会为自己的失踪急得直跳脚,秦宝宝忍不住掩嘴偷笑,谁知一抬眼就看见乌哥儿立在眼前,恭敬道:“宝少爷,炼丹有点问题,请你立即回去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宝少爷第二次出门,我就一直跟在后头。”

  秦宝宝暗自叫苦,乱吃零食之事岂不落入乌哥儿手中?

  “宝少爷,炼丹房不能没有你,快点回去吧!”

  “不要!”秦宝宝知道回去准没好事,刁难道:“你跟在我后头却一直不打招呼,你心里还有我吗?”

  “我看少爷玩得很开心不敢打扰,直看到少爷要向‘福德祠’去,才出声阻止。”

  “我去‘福德祠’拜拜保你平安也不成啊?”

  乌哥儿背对小胡须,眼中闪着责怪怒芒,口中却道:“‘福德祠’过些天再去,少爷还是先炼好丹丸才是。”

  秦宝宝知道乌哥儿的眼睛在说他已经生气了,只好道:“回去就回去。”走近乌哥儿,低声嘀咕一句:“你就会扫人家的兴!”头也不回的先行,乌哥儿和小胡须紧紧跟在身后,怕他偷溜。

  回到炼丹房,乌哥儿将门锁好,倾听无人潜近,一把捉住秦宝宝按在膝上,让他屁股朝天,不由分说重重打了宝宝三下屁股,眼中怒气才消失了一半。

  秦宝宝“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咳嗽道:“大人欺负小孩,羞羞脸,大哥对宝宝最坏了。”

  原来如今的乌哥儿还是卫紫衣所改扮,至于他为何改扮成“龙王府”的鲨鱼七号官非品,这是后话暂且不题。

  秦宝宝从小长得瘦弱可怜兮兮,兼又可爱顽皮精灵集于一身,秦英心疼他有病在身,对他的要求百依百顺,重话也舍不得说一句,别说打他一下;少林群僧不是与他交好就是怕他恶作剧,况且有掌门方丈护着他,人人待他像待祖宗!如今被重重打了三下屁股,可说是破头儿第一遭。

  自与卫紫衣结拜,近一年来,秦宝宝听得卫紫衣说要打他屁股最少有六七次,但最后总是下不了手,责备几句敷衍,没想到这次居然真打,秦宝宝哭得差点岔了气。

  卫紫衣这回硬下心,不为宝宝哭声所动,反而大喝道:“不许哭!给我好好想一想大哥为什么打你?”

  秦宝宝被喝声吓得一怔,复又放声大哭道:“你是大哥,教训弟弟谁敢说你不是,有什么好想?”

  卫紫衣一言不发,秦宝宝哭累了,见卫紫衣不安慰他,被冷淡的滋味噬痛他的心,带着泪水伏在地板上安睡。

  良久——

  忽听得一声长长的叹息声,卫紫衣小心将宝宝抱在怀里,抚着他面颊,轻声望自语道:“老天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你这小妖精啊,为什么我会无法自拔的爱上你,从小无人疼爱的我,竟会这样去爱一个人,冥冥中的主宰居然给我这样的命运:从来没有想到爱上别人会这么幸福,不能忍受他受到一丝丝的不幸,偏偏布这小捣蛋一心想往虎山行,‘福德祠’表面是间土地庙,暗地却不异龙潭虎穴,你的心思我会不了解?气你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打你三下屁股,实在便宜之至。”

  躺在卫紫衣怀中安睡的秦宝宝,嘴角突然往上翘,睁开一丝眼缝,笑嘻嘻道:“大哥爱我,我很高兴,我也最爱大哥,你知道么?”

  卫紫衣好象早知宝宝没睡觉,丝毫不显惊讶,微笑道:“你总是给我惹出一大堆麻烦,我真不敢相信你爱我。”

  秦宝宝不满的哼一声,翘起嘴可以挂油瓶,怨声道:“这那能怪我,女人见着大哥,活像蚂蚁碰到糖,赶都赶不走,我只好惹些事缠住大哥,以防大哥被他们抢走。”

  卫紫衣闻得稚语禁不住大笑,双臂搂紧宝宝,好笑道:“小不点一个就懂得这些事情,当真后生可畏。”

  “大哥就会取笑我,对女人就文质彬彬,偏心!”

  “小孩儿不许胡说!”卫紫衣低头正视宝宝,教训道:“对外人自当客气,那来男女之分,若是大哥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你,你喜欢么?”

  “不喜欢,好象太生疏了。”

  “你懂就好,往后再乱来就多打几下屁股。”

  “你再打我,以后就不理你,你打人好痛。”

  “怕痛以后就乖一点,顽皮恶作剧不打紧,就是不许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好嘛,那你也不要老喜欢扳着脸教训我。”

  “难不成你要我笑嘻嘻的跟你讲道理,你会听么?”

  秦宝宝对撒娇很有一套,立即低头忏悔,卫紫衣叹道:“真拿你没办法,宝宝,大哥打你打得痛么?”

  秦宝宝一听就知道此战最后胜利的定是自己,嘟声道:“大哥的力量自己最清楚,大人欺负小孩,羞羞脸!”

  卫紫衣在宝宝面前,大哥的威严使不出五成,柔声道:“你坐好,大哥告诉你官非品的故事如何?”

  “一半好,一半不好。”秦宝宝赖在卫紫衣身上,道:“屁股被你打痛不能坐地板,你就这样说好了。”

  “十三岁不小了,老要大哥抱你,别人会笑你。”

  “这里又没有别人,就算有别人,我们又何必在乎他们,我知道,大哥怕失了威严。”

  “这不是大问题,最主要的原因是……”

  “是什么?”秦宝宝睁大双眼,天真问道:卫紫衣目及他天真可爱的神态,又把话吞回去,笑道:“没什么,小孩子不宜有太多烦恼,你喜欢这样就这样。”

  秦宝宝目睹卫紫衣欲言又止的苦涩笑容,心中忖道:“这种情形已经有好几次,莫非大哥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

  想到卫紫衣的反常,秦宝宝愈想愈有这个可能,心中着急,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不能容忍女人占住卫紫衣,不管如何,他心中暗暗决定要套出那个狐狸精是谁?

  “宝宝,你在想什么?”卫紫衣奇怪宝宝为何咬牙切齿,心眼儿一转,才失笑道:

  “小家伙真会吃醋,看来我得为你找个小女朋友了。”

  “我堂堂男子会吃醋?”秦宝宝嘴角一撇,不悦道:“该吃醋的是未来的魁首夫人,大哥年轻俊美,文武双全,而且称霸江湖,那个女人不动心?唯一堪安慰的是,大哥定力还算不差,不像席领主,见不得漂亮女人。”

  卫紫衣“嗤”的一声笑出来,喷着笑意道:“老天爷,你到底几岁?有时天真像五六岁小儿,有时又老气横秋直追子丹。其实每人性情不同,如秀喜爱女色,一半可以说是被席嫂子逼出来,不能全怪他,子丹见了女人就害臊,乃天性使然,所幸结婚后改进不少;大哥自小与环境搏斗,养成对事心淡如水,娇柔造作的美女只让我感到厌烦。”

  “阿弥陀佛,幸好我不是女的。”

  “宝宝个性天真大方,敢爱敢恨,不像那些女人明明喜欢一个人,偏又装作不胜害羞直说不喜欢,眼角却又不合作猛拋媚眼,使人摸不清她到底是爱抑是不爱,折腾好些男人干脆另觅对象,或出家做和尚,眼不见为净,如此一来,又惹得她们泪眼婆娑,咒骂天下男子均是负心汉,真是莫名其妙之至,还是宝宝好,不管是男是女大哥都喜欢。”

  秦宝宝对卫紫衣的见解好生佩服,最后一句感到不对,道:“大哥说‘是男是女都喜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卫紫衣低头正视宝宝,温柔地、轻声地试探性的道:“如果大哥告诉你,宝宝是女儿身,你愿意相信么?”

  秦宝宝煞时怔住,眼中充满惊骇,嘎声道:“大哥不要跟宝宝开这种玩笑,宝宝要生气了。”

  卫紫衣叹息一声,面对被吓住的宝宝,只有柔声安慰:“抱歉,大哥只是想试试你,没料到你胆子这么小。”

  “大哥今天最坏,连续欺负弟弟二次。”

  秦宝宝将“弟弟”说得很重,明显想安抚自己。

  卫紫衣突然笑了,笑里充满对宝宝的爱,和悦道:“现在大哥告诉你官非品的事,免得你又偷溜去打听。

  鲨将在‘龙王府’是次于龙王和八位殿主的高手,官非品却是个失意人。官非品廿五岁加入‘龙王府’,不久引进同门师妹孙玉品,他说当时就有王老福和王大头二位假庙祝,入门之初,他以绝高的本领得到鲨将七号的地位,孙玉品成了鲸手十一号。他为人豪爽深得人心,尤其是他的声音,非常悦耳富磁性,‘龙王府’的女弟子均为他所迷,连各殿主都喜爱他,加以他性子直,见不满之事常直言劝谏,对龙王也不例外,被龙王下毒毁掉咽喉,自此声音沙哑,而且被赶出‘龙王府’。

  不夜市在一般人看来是罪恶源地,对失意人看来不啻天堂,官非品也迷上这块地方,久而久之,就被乌哥儿盯上。”

  秦宝宝听了故事,立即忘了刚才的不愉快,插嘴道:“不夜市龙蛇混杂,那么多人大哥何以独盯上官非品?”

  卫紫衣最欣赏宝宝忘掉烦恼的快速本领,微微一笑道:“机缘巧合!有一个月初七夜晚,我与官非品同庄掷骰子,二更时分,他突然问我今天初几,我随口响应,他急急忙忙的起身,叫一声‘糟了!’不避讳的施展轻功,我好奇之下看定他去的方向,慢慢跟了上去,终于给我发觉‘福德祠’藏有秘密,自此就对官非品的行止留意上心。”

  “这些事领主他们知道么?”

  “知道,并特选几位密探盯住‘福德祠’。”

  “如此一来,大哥偷溜出去玩之事,岂不给他们知道。”

  “小傻蛋,我不会另编一个理由么?”

  “欺骗弟兄给人知道不大好吧!”

  “我与他们相交十多年,大家彼此心知肚明,我不是什么圣人,他们有他们发泄情绪的特殊方法,我自然也有,大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妨碍社里事情,不触犯‘金龙社’规条,众弟兄都很有默契的不去干涉别人的私生活。”

  秦宝宝想想确是如此,忍不住研究起卫紫衣,有趣道:“领主他们对大哥房中另有信道之事,知是不知?”

  “不知道!”卫紫衣很肯定的道。

  “也没有起疑过?”

  “起疑我房里设有秘道?没有!”

  “不是啦,他们会不会好奇大哥如何发泄情绪?”

  “好奇是好奇,那又如何?”

  “他们不敢问?”

  “没这么严重,问题是谁也不想问,想亲眼看见我的秘招,这样不是很有意思么?”

  “说的也是!”秦宝宝想了想,猛然点头道:“你们这些权高位尊的家伙,表面一本正经,发号命令像吃白菜,手下弟兄对你们敬畏如神,其实个个都童心未眠,孩子气的很!”

  卫紫衣惊奇望了宝宝一眼,哧哧笑道:“原来你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话直到现在才说出来。”

  “才不呢,我是觉得你们这样才正常,为了使底下人心服,自需装出威严气派,私底下若也如此,活着未免太累了。”

  “说的好!”卫紫衣不得不心服宝宝思想超俗,道:“‘万邪圣医’秦英前辈的孩子,果真不是凡夫俗子可比。”

  “这个自然。”秦宝宝深深以怪人父亲自傲,甜甜一笑道:“大和尚叔叔就看不破这点,常被我爹取笑悟道不彻呢?”

  “小孩儿不能批评长辈,悟心大师自小和佛门结缘,在庄严的环境中成长,自然不能和四海为家的秦英前辈互相比拟。”

  “我也是在少林寺长大,就没法子整天扳脸不笑。”

  “令尊在你十一岁时寿终正寝,在这之前,你所受的遗传被令尊完全引发出来,性格已渐渐定型,之后悟心大师想以佛学宣导你。可惜你天生爱胡闹成不了正果。”

  “我最讨厌念经了。”秦宝宝应一句,想又不对,道:“明智、明理和明月也不大像和尚,小时恶作剧,他们都是帮凶,大哥说的有问题。”

  卫紫衣没想到宝宝问题这么多,暗吁口气,奇道:“你怎地愈扯愈远,谈天说故事将和尚也拉来凑一脚。”

  “大哥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再继续说故事。”

  “真要我说?”

  秦宝宝肯定的点点头,卫紫衣轻笑一声,有趣的道:“我有一个答案,那一个才正确,以后再向他们求证。

  其一,佛门中不乏洒脱之辈,有道‘酒肉穿肠过,佛自在心头’就是这类人的写照,明智师兄弟虽没到这地步,相差亦不远,平日率性而为,遇事出家人庄严自然显现。

  其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老掉牙的话,宝宝应该不陌生,明智三人没有悟心大师等老一辈高僧的定力,与你玩闹十年余,多多少少会受你影响,所以哪,出家人的庄严渐被磨灭,剩下的就只有小孩子的调皮天性,是不是?大哥的解释你满意么?

  宝宝认为那一个才是正确答案。”

  “都不对!”

  “怎么都不对,那儿不对?”

  “其一对了一半,其二错了一半。”

  “有意思,大哥洗耳恭听。”

  “其一里,明智师兄弟天性不拘泥小节是对的,其二里,大哥说他们没有大和尚叔叔的定力就不对了,明智、明理和明月看来很有出家人的味道,骨子里却有江湖人豪迈的潇洒行径,而且定力很强,平时邀他们恶作剧都会答应,有一次与他们共谋火烧少林藏经阁,陷住他们咽喉都不肯答应。”

  “老天爷!”卫紫衣叫了一声,猛然醒悟道:“是不是少林藏经阁得罪了你?”

  “爹爹不喜欢我练武,藏经阁的武功秘籍我没兴趣。”

  “那是为了好玩,想目睹火烧阁楼的壮观?”

  “我是个坏心人么?为了自己去烧毁少林重地。”

  “抱歉,大哥失言,莫非你这么做是为少林寺着想?”

  卫紫衣嘴里这么说,心中可老大不以为然,秦宝宝却道:“没错,少林寺对藏经阁的武功秘籍视如性命,少林弟子一心一意想学完所有的武功,如此一来,不免荒废了功课,再则出家人拼命想学杀人神功,嘴里偏偏一开口就‘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真是不象话,将来圆寂到了西方极乐,佛祖也会一脚将他们踢到地狱,交由阎罗王调教。”

  “还有更好的理由么?”卫紫衣苦笑道。

  “大哥别皱眉,听小弟说下去。世人皆有依赖心,就像我喜欢依赖大哥一样,少林弟子对藏经阁的依赖心更可怕,一心想学好阁中所藏的武功,不懂得练出一套独门武学,每年寺里比武,我跑去偷看,师兄弟对打均不太专注,只因彼此所学的都一样,一招一式心中了然,看得我直摇头,心想不如烧了藏经阁,往后他们各创武功,比起武来才有着头。”

  “胡闹,胡闹!”卫紫衣对宝宝的天真想法只有谆谆善诱:“第一,每年少林比武,均是入门没几年的小弟子,所学的全是为日后奠定基础的粗浅功夫,学的自然都一样,待他们有了根基,就依性情练适于他们的高深武学。

  第二,想创出一套独门绝技,首先就须具备高深功力和丰富的对敌经验,就算一切都有,也未必能创出一招半式。

  第三,对敌时最重要的是功力之深厚,眩目好看的招式遇到功力较你深的敌手就失去作用,表面看来简易的功夫,其实只有敌对之人才知道,里面暗含可怕的威力,这些道理,悟心大师和令尊一定与你分析过,你故意忘记对不对?”

  “奇怪,大哥说的怎地与我爹差不多?”

  “后来呢?”

  “后来明智他们怕我独自去放火烧阁楼,就将此事密告我爹,害我被关在茅屋,一个月不许出门。”

  “你没将自己想法分剖结令尊听。”

  “有啊,本来要关三个月,爹听了后就改为一个月。”

  卫紫衣忍不住大笑,着宝宝一脸委屈更是好笑,道:“小娃娃想法幼稚,令尊自然不好惩罚得太重。”

  “爹爹最疼我,那次罚得最重,我难过了好多天。”

  “令尊年老得子,对你自然宠爱,却也怕你因此变坏不讨人喜欢,是不是?”

  秦宝宝领首,表示很谅解父亲的苦心。

  卫紫衣双臂用力搂紧宝宝,抚着他长发微笑道:“这才是好孩子呢!再说官非品的事吧!

  多年前‘金龙社’曾牺牲二十多名密探高手调查‘龙王府’秘辛,只得到一点端倪,就是‘龙王府’隐伏在一间土地公庙地底,天下土地庙何其之多,最后只有放弃。

  二年前,我们将目标移至‘福德祠’,只是刚开始我们不敢相信‘龙王府’会藏在京城最大的土地公庙,对于这事只是猜测,至于官非品的身份更加好奇。

  官非品,出身门派不详,身形魁伟,轻功极佳,虽然未见他施展武功,但我肯定他练过铁布衫,金钟罩之类的硬功夫。”

  秦宝宝愈听愈迷糊,忍不住插嘴问道:“大哥既然能冒充他,怎会连他的出身门派武一概不知,如此不会引得旁人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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