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湘女史纪九茹突然现身在石洞之内,夏心宁除了惊讶在这样的深山绝壑之中,如何会有这样貌美惊人的妇人?剩下的只有满心怀疑。
“这位三湘女史究竟是何许人?她怎么知道冷三公住在这人迹杳然的天柱山之内?她又怎么知道冷三公会一套‘万象剑法’?
照功力看来,三湘女史比较起冷三公,还相差甚远,为何冷三公对三湘女史一直有一种顾忌?三湘女史是用什么方法能使冷三公为她所控制?居然答应将秘不传人的‘万象剑法’口述出来,传授给她?”
这些怀疑虽然存在夏心宁的心里,得不到解答,但是,到最后夏心宁另外得到一个结论:“三湘女史是个坏人。”
所以,当三湘女史要将他带走,作为质押之际,夏心宁积压在心里的一股愤怒勃然而起,全力挺剑而上,一招“屠龙斩蛟”,以疾风迅雷之势,劈向三湘女史纪九茹。
夏心宁的九疑剑法已经深得灵叟费南翁的真传,这一招“屠龙斩蛟”更是九疑剑法的精华所在,如今全力使来,声势极为凌厉惊人。
谁知道长剑刚刚挥出一半,突然听到冷三公叱道:“小子!休要轻举妄动。”
随着立即就有一股强烈的劲道,直撞剑身,夏心宁当时感觉到如有千钧压力,压向自己。手臂一麻,几乎无法握住长剑,赶紧顺势一撤剑,脚下桩步也随之浮动,腾腾后退,一直等到身形靠到石壁,才勉力稳下身来。
冷三公手上不知何时拿了一根木棒,此时指着夏心宁,又重复地说了一句:“小子!休要轻举妄动!”
夏心宁睁着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冷三公,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这时候只听得纪九茹冷冷地笑了一声,也用眼睛扫了夏心宁一眼,立即转面向冷三公说道:“算了!既然人家不识好歹,我也不再坚持这个条件,二天之后,我们依约行事。”
她说完这几句话,忽然投身向崖下一纵,衣着被风鼓起,一阵香风直送洞中而来。冷三公突然厉声大叫:“纪九茹!你回来!”
话音刚落,只见纪九茹立即从崖下伸出一个头,颔首微笑,向冷三公说道:“是不是有了悔意?要立即开始履行所约?”
冷三公脸上寒冷如冰,根本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厉声说道:“纪九茹!三天之内,约期未到,不许你在这飞来峰上任何一处逗留!如果你口是心非鬼鬼祟祟,一旦被老夫发现,你应该想到后果。”
纪九茹忽然调皮地笑了一下,美丽的脸庞做着一个怪表情,斜着头问道:“你能发现我的行踪么?”
冷三公突然纵声大笑,豪情奔放地说道:“纪九茹!你也不想想,老夫是何等人?飞来峰上隐居许久,附近方圆数十里,有任何一点动静,就休想瞒住我,你若不信,就不妨试试看。”
三湘女史纪九茹露齿一笑,没有再说话,身形向下一沉,顷刻之间,消失不见。
冷三公翻着一双眼睛,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仿佛根本忘记了夏心宁的存在。过了半晌,他忽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向夏心宁说道:“小子!你真是一个大混球!”
这样突然一骂,把夏必宁骂得满头雾水,眼睁睁地望着冷三公,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冷三公接着说道:“你小子也不看看颜色,就凭你这点功力,也敢和人家动手?刚才若不是老夫出手拦得快,你那一剑下去,就会将小命送掉。”
夏心宁此时忍不住忿然朗声说道:“晚辈当时只知这个女人是坏人,所以才一怒之下,出剑除害,至于当时的生死得失,倒是没有想到。”
冷三公忽然又笑将起来,指着夏心宁说道:“小子!你和你那个外公,倒是生来一个脾气。来!来!时间不多,我们先来办正事。”
夏心宁顶撞了几句之后,心里又感到后悔,自忖道:“说什么他总是我的长辈,我怎么好这样顶撞他?再说,方才他和纪九茹再三力争三天的约期,分明是为了要传授我的剑术口诀,我真有些不识好歹。”
夏心宁正在惶恐后悔,一听冷三公如此一说,以为他就要开始传授口诀,立即走过去,不安地说道:“老前辈!你不计较方才晚辈那样不礼貌么?”
冷三公呵呵地笑道:“小子!没有时间和你计较这些事,你快从这洞里翻身上崖,直奔那飞来峰的飞来石下,藏身在一棵虬松之间。少时你发现有一条赤红色的蛇,你要以极快的手法,抓住蛇尾,极力一抖,然后,立即赶回到老夫这里来。记住!你手法要快,一旦被它咬了一口,就一切都完了!”
夏心宁点点头,冷三公又问道:“小子!你还有什么问题?”
夏心宁说道:“晚辈只是想请问老前辈,这条蛇要它做什么用?”
冷三公呵呵笑道:“这条蛇关系到你和老夫的性命,也关系到‘万象剑法’,老夫一时无法和你说清,等你捉得蛇回来,有时间老夫再告诉你。”
夏心宁此时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立即走到洞口,正准备翻身上去,忽然冷三公说道:“小子,捉蛇的时候千万要记住,出手要快,抖的更要快。”
夏心宁应了一声,顿时一纵而起,伸手抓住石洞上面崖石隙中一棵小树,凌空借力,全力一送,转身使出一式“飞龙在天”,冲天而起,几经转折,终于停身到崖上。这时候,已经是夜将及半,一轮明月,冷冷地悬在空中,清光万里,使人如置身一个清凉的琉璃世界,飞来峰的上上下下,都照得清清楚楚。
夏心宁站在崖上向上面打量一下,迎头盖顶,相距不远,便是那神奇无比的飞来石,像是一柄巨大无比的伞,正罩在夏心宁的头上。
夏心宁不敢多作停留,立即施展身形,向飞来峰绝顶的飞来石下,疾奔而去。
沿途经过不少险境,但是,夏心宁一心想到飞来石下那条赤红色小蛇的事,根本无视那些断崖、峭壁、深渊、塌石……只是拿稳心神,运足眼光,就像是一只点水蜻蜓,在那些险境中,起落飞腾,不稍回顾,不作停留,一直向上奔去。
常言道是:望山走死马。虽然飞来石看来就在头上,夏心宁一直奔腾了将近一顿饭光景,才真正停足于那块巨大惊人的飞来石下。
果然,飞来石下靠近一个千寻断崖的边缘,有一棵古老的虬松,枝叶浓密,盘节多姿,的确是藏身的好地方。
夏心宁他不知道那条赤红色小蛇何时出现,所以他一点也不敢停留,从飞来石下,飘身而起,一式“白云扫壑”,悠然从松枝空隙之中,钻进浓枝密叶之内,坐在一个盘节桠枝之上,平心静气,留神注视着飞来石下,等待那条小红蛇的出现。
顶上的弦月,渐渐地向西移去,偶而山间飘来一阵白云,遮住了月色,飞来石下显得好生幽暗。躲在松树上的夏心宁,心里微微有一点焦灼与不安,他担心正好月色遮去的时候,那条小红蛇适时出现,眼睛瞪得好大,眨也不眨一下,紧紧地盯住飞来石下。
好在这飞来石下,俱是一片白色的岩石,有名的“天柱晴雪”,正是由于这些白石而来,在这白岩石上如果有什么动静,自然是看得清楚。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夏心宁心里也渐渐地由平静而焦急起来,止不住暗自忖道:“是不是这条小红蛇它根本就不出来了?或者冷三公他记错了地点?”
正是夏心宁如此猜疑之际,忽然嗖地一声,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的声音,一条人影疾如鹰隼般地,从下面直拔而起,凌空飞落,飘到飞来石下。
夏心宁当时心里一震,忖道:“莫非是纪九茹那女人根本没有离开飞来峰?她知道了我们这项行动?”
他心里如此想着,正好云过月明,尤其是西斜的月色,将飞来石下那人,照得清清楚楚,夏心宁一眼看去,原来是一位葛巾长袍,隆准长须,身背小箱子的老人。
这老人刚刚一停身飞来石下,立即就转身朝夏心宁藏身的一棵虬松走来,而且,看他端详打量之意,分明也是想到这棵虬松上来藏身。夏心宁一时不觉为之大急,此人一来,岂不是行藏暴露了么?会不会妨碍捉蛇的事?
夏心宁正在着急,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呜呜的哨音,那老人仿佛闻声一震,本来他是准备到那棵松树上藏身,此时他一转身,面向峰下来路而立。也不过是这一瞬之间,鸣鸣之声大作,一条人影宛如流星赶月,从山下一路疾驰而来。
忽然,哨音一停,飞来石下多了一个身穿黄袍、背插长剑的人,白脸无须,看去年龄也不过在三十多岁左右,却是生得削腮高颧,凹勾鼻,龇着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给人有一股寒意。
这个黄袍怪客身形一落,立即就哈了一声,轻松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位走方的郎中。怎么?你又要来抢我这笔生意么?”
那长须者拱拱手说道:“二洞主!小老儿不敢。”
那黄袍怪客哼了一声,狂傲地抬起头来,朗声说道:“谅你也不敢。”
那长须老者又拱手说道:“不过小老儿今天有一点冒昧之处,请二洞主破格成全。”
那黄袍怪客突然双眼一翻,还在两丈开外藏身松树上的夏心宁,也顿时觉得有一道绿色光芒一闪,当时就听到他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那长须老者依然平静地拱手说道:“这条‘赤火链’,虽然是奇毒无比,可是在二洞主看来,仍然算不得什么稀世之物,据小老儿所知,苗疆洞内,豢养有比这条‘赤火链’更毒的奇蛇,不下十条以上。所以,小老儿今日斗胆向二洞主请求,这条‘赤火链’让与小老儿……”
那黄衣怪客没等这老者说完,立即呸了一声,满脸不屑地说道:“古照文!你休要花言巧语,上次你在洪泽湖畔骗去一双八脚虾蟆,害得我找遍了三江五湖,耗去我三年多的时间,没有找到第二只。今天在这飞来峰又碰上你,正要和你算账,你倒还不知趣,又要来骗这条‘赤火链’,你当我还是那么容易受你的骗么?”
黄衣怪客说到最后,上前走了两步,反腕探手,拔出肩上长剑,只听得呛啷一声,随手一分为二,两柄蓝汪汪的长剑,交叉搭在胸前。
那个被称作古照文的长须老者又连连拱手说道:“二洞主!请暂息盛怒,上次八脚虾蟆,是小老儿用来救了一位武林中好汉,并没有欺骗二洞主,这一次……”
黄衣怪客冷冷地说道:“这一次你又是要救人是不是?古老儿!你今天就是要救神仙,我也不许你再动一动这条‘赤火链’。化夷洞里有一条白雪花,要是配上这条‘赤火链’,便可以生一种绝世独有的毒蛇。古老儿!你若是识相的,赶快离开此地,若再迟一步,我这一双‘淬毒天蓝’,便要你饮恨在这飞来石下。”
古照文沉吟了一会,忽然说道:“二洞主!这条‘赤火链’被你得去,不过是为了配种毒蛇,而小老儿得来,却是用来救一位德配天地,情照古今的武林高人,二洞主你何必不放松一手?”
黄衣怪客嗷嗷大笑说道:“古照文!我看你这活华陀,也救不了今天你的乱分尸!”
言犹未了,双剑一分,唰、唰,一连两声,月光下顿时掠起两道蓝光,直向古照文扫去。剑锋未到,寒风先起,蓝芒所至之处,石屑横飞,寒气砭人。
活华陀古照文脚下一退,背上的药囊,突然交给左手,右手一掀衣襟底下,呼地一声,哗啦啦一阵乱响,一条银色长链,宛如一条矫龙,直穿两道剑芒之中。
黄衣怪客嗷嗷笑声不绝,两柄长剑交织成一片蓝色剑幕,一步一步向古照文逼去。
活华陀古照文的一条银链本是一件轻兵器,如今被这两柄长剑一逼,攻不进去,只有节节败退下来。
黄衣怪客一面将两柄剑,使得风雨不透,不断地向前进逼,一面大笑说道:“古老儿!我要你跌翻千寻深壑,摔成肉酱,让飞来峰上的豺狼虎豹,吃得你皮骨无存,免得你这个走方郎中,再口口声声济世救人。”
活华陀古照文没有料到对方会用这种方法,逼他后退。
任凭他如何全力拼斗,将手中一条银链,使到十二成功力,没有办法攻进对方剑幕之中,脚下便自然止不住一步一步后退。
不住地后退着!后退着!活华陀古照文的头上,已经沿着帽缘,不断地向下流汗。手中的银链,也渐渐地缓慢下,来,脚下步履踉跄,失去稳健,而且是一步一步接近断崖的边缘。
此时,黄衣怪客的笑声,嗷嗷地刺耳难闻,充满了得意的意味。
忽然,活华陀古照文脚下一个不稳,正好绊住一块凸出的石头,身形一歪,咕咚一声便倒了下来,哗啦啦,银链散落一地。
黄衣怪客在大笑声中,霍然双剑一收,但见他黄袍飞掠而起,左脚上前一步,右脚飞出一招“横踹五岳”,照准古照文的背心踢去。
这一脚只要扫中,活华陀古照文便要飞坠五尺开外的断崖外面,坠落到千寻深壑,任凭他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也要跌成肉泥。
但是,就在黄衣怪客如此飞去一脚的同时,突然,从断崖边缘的虬松当中,响出“喀嚓”一声,顿时飞出五六点银星,直扑黄衣怪客右脚而来。这一下太出乎黄衣怪客的意外,彼此相距又近,哪里还有时间闪躲,匆忙里右脚疾收,右手长剑抖腕洒花,旋出一阵劲风,迎着那飞来的银星震去。毕竟迟了一瞬,当时只听得哎哟一声,黄衣怪客身形一矮,几乎倒了下去。右脚掌“涌泉穴”中了一箭,穿靴透肉,直达脚背。
黄衣怪客突然双眼圆睁,绿光迸射,右手长剑一并左手,正待掀衣取物,忽然对面虬松之中,“喀嚓”“喀嚓”两声,顿时又飞出两股银星飞箭,劲道奇猛,来势惊人。
黄衣怪客哪里还来得及还手?左手着地送力,人向右边一滚,贴着山崖,滚开七八尺。
这时候就听到虬松中有人说道:“二洞主!我这一筒银星飞箭,可以连发十次,你若自忖没有能耐躲过这阵箭雨,就请你及时走开。”
黄衣怪客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虬松里面的人答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又不想扬名立万,要留名作甚?二洞主!你的手不要想动,只要你一动之下,这剩下的七拨箭雨,便立即飞到。”
黄衣怪客这时候空有一身武功,空有一身毒器,站在那里束手无策。
虬松里面的人又说道:“我最后一次劝你走开,离开这飞来峰,拖延时间对你只有不利。”
黄衣怪客右脚血流如注,痛彻心肝,自忖此时就是古照文一个人来打他,他也无能自保。当时他咬着牙恨恨地说道:“好,朋友!我们等着瞧,除非你日后不露面,除非你日后不使用这种飞箭,我们这笔账总有结算的一天。”
他说着话,伸手拔下脚上那根长不及三寸的银箭,看了一看,揣在怀里,转身跛着脚,直向峰下走去。
活华陀古照文站起身来,看着黄衣怪客的身形,逐渐消失在月光之下,这才转过身来,向虬松中拱手说道:“是哪位武林同道,义伸援手,使老朽死里逃生,请出来相见,容老朽拜谢救命之恩。”
藏在虬松里的夏心宁刚从虬松当中一露身,口中刚刚说道:“古老前辈何必如此说话,晚辈只不过是……”
突然活华陀古照文嘘了一声,他飞快地拾起地上的药囊银链,就地一挺身,巧使一式“飞燕投林”,扑进虬松之中,并且顺手一扯夏心宁,低声说道:“快藏好!别做声!”
他们两个人刚刚在松枝中藏好,从那枝叶隙里向外看去,只见飞来石下,仍旧是一片光荡荡,在月光清明照耀之下,空无一物。可是,这时候听到远远地有一种嘶嘶之声,仿佛是一支劲矢,破空飞行那样嘶嘶做响。
渐渐地这嘶嘶的响声,愈来愈响,间而夹以“嘘嘘”吹哨之声。这两种声音响在这样高可攀天、孤峰独耸、深夜寂寂的飞来峰上,直令人触耳惊心,股栗欲坠。
夏心宁忍不住要从枝叶隙中,向前微微挪动一下,立即感到有一股劲道紧紧地按住他,耳畔响起一阵细若蚊呐的声音。
“老弟!你如果不是为这条‘赤火链’而来,请你要暂时忍耐;如果你是为这条‘赤火链’而来,更要请你忍耐。稍一大意,不仅前功尽弃,而且难保没有危险。”
夏心宁知道活华陀是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和他说话,他微微地一点头,果然依言摒息停气,凝神贯注,看着飞来石下。
嘶嘶之声渐渐地变为沙沙做响,突然,在飞来石的另一侧,蠕蠕地出现一条长不到两尺的红火链子,说它是“红火链子”一点也不过分,只见它通体火红,而且红得发亮,在月光之下,越发显得红得有些透明。
它爬得很慢,但是,它所经过之处,那些岩石都像用钢锯锯过的一样,深深地留下一道沟痕。那些沙沙的声音,正是由此而起。间或它抬起头来,吐出火红的舌信,便传出一阵嘘嘘吹竹之声。
夏心宁几曾见过这种奇怪的东西?他心里止不住一阵发毛,暗自忖道:“这样一条小蛇,竟有这么厉害,我怎么能够抓住它的尾巴?”
夏心宁正在踌躇着应该如何下手?应该等到什么时候再去下手?忽然,那条赤红色的小蛇一掉头,朝着飞来石的上面爬去。
夏心宁心里一动,认为良机不可失去,长吸一口气,突然双手一分,脚下着力一蹬,身形平飞而起,就如同一支劲箭,疾射而出,直扑那条“赤火链”。
没有料到他如此一伸手之际,突然那条“赤火链”倏地一甩回头,朝着夏心宁的手指咬去。
夏心宁大惊,急切之间,缩手变抓为弹,一招“乱拨琵琶”,照准那红通通的蛇头弹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夏心宁这一招尚未弹下,突然从身后伸来一双手托住右肘,使他这一招无法弹下,当时真气一泄,人也落到地上。再定睛看时,活华陀古照文已经将那条“赤火链”倒提在手中,面有余悸地站在夏心宁身边。
夏心宁一见“赤火链”提在古照文手里,直觉的反应,此行落空,如何去对冷三公交待?而且,这条小红蛇关系又是如此之大,当时他一急,不觉脱口说道:“古老前辈……”
活华陀古照文抹去额上的一把汗,脸上才露出欣然的微笑说道:“方才好险!啊……”
他忽然又呵呵地笑起来说道:“老朽还没有请教老弟的尊姓大名!”
夏心宁拱手说道:“晚辈夏心宁。”
活华陀古照文笑道:“夏老弟!你方才好险!你既然是为这条‘赤火链’而来,难道你对它的一切还不深刻的了解么?这条蛇浑身上下,坚逾精钢,你方才五指齐弹,要是弹中它的头,只要它的头微微地向上一抬,你老弟的五个指头,便要一齐斩折。”
夏心宁听他如此一说,也不禁为之咋舌,他看看此刻倒提在古照文手中的小红蛇,真想不到有这样厉害。
活华陀古照文接着说道:“这条‘赤火链’除了坚逾精钢之外,腹内奇毒,咬人一口,乃至喷人一口气,有死无活,没有任何药可以解救。可是这样毒的蛇,却也是解毒的最好方法……咦!夏老弟!你深夜等在这飞来峰上,为的是捉这条‘赤火链’,想必也是有人中毒,无法解除,才想到它是么?”
夏心宁心里一震,闪电一转忖道:“冷三公他老人家如此慎重其事,而且又急急忙忙要我前来捉这条‘赤火链’,难道是为了解除他中的毒么?他中的什么毒?为何我没有发现?”
他如此凝神思忖,就没有回答古照文的话。
活华陀古照文一见夏心宁脸上表情忽而恍然,忽而惊惶,便说道:“夏老弟!莫非有人中毒无法解救?老朽不才,却也颇晓岐黄,老弟何妨说出来,让老朽为你一尽绵薄?”
夏心宁一听,心里想道:“是啊!我何不请他去看看冷老爷子呢?”
旋即转而一念:“不行!冷老爷子不一定是中毒,而且他老人家隐居此间,为的就是不与外间人来往,我要是如此冒昧的引人前去,他一定会生气的。”
他如此反复思索之后,才抬起头来说道:“不是有人中毒,是奉一位老前辈之命,前来飞来峰捉这条‘赤火链’。”
活华陀古照文点点头,略一沉吟,便说道:“这条‘赤火链’出现在这飞来峰上,武林之中知道的人并不多,尤其是真正知道它用处的人,更是寥寥可数。方才那位苗疆化夷洞的二洞主蓝爪火蝎厉化昭,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差使夏老弟前来的人,他能知道‘赤火链’的出处和用途,定是高人。”
活华陀他一口气说到此地,突然一伸右手,将那条倒提在手的“赤火链”,递给夏心宁,他含着笑意说道:“夏老弟!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这条‘赤火链’应该是你的,你拿回去。”
夏心宁万没有想到活华陀会突然将“赤火链”如此送给他,一时间,他怔怔地望着活华陀,说不出话来。
因为,按实际情形来说,夏心宁是多么需要这条“赤火链”,但是,他知道活华陀也是为了救人,他如何能这样平白地将这条“赤火链”接过手里?
活华陀古照文眼看着夏心宁,这位久历江湖的老神医,立即看穿了夏心宁那种为难的心意。当时他含着微笑佯作不知地说道:“夏老弟,现在你可不必再怕这条蛇了。‘赤火链’生平最怕的只有一样,便是倒提一抖,这样一抖之后,必须要吃饱别的毒物,才能复生。所以,如今你这样提回去,保你无事。”
夏心宁也晓得这是活华陀故作轻松之言,他感于活华陀的一片诚意,便伸手接了过来,当时又忍不住说道:“古老前辈!你不是有两位武林前辈要医治么?”
活华陀点点头,但是,他立即又说道:“夏老弟!常言道得好:‘医生医病医不了命。’如果这两位前辈命中合当有救,你老弟这条‘赤火链’,交给那位前辈使用之后,还可以照样治了那两位前辈的病。如果他们两位命中无救,纵然这条‘赤火链’为老朽所得,也必然会在半途之中,被人抢走。夏老弟!你明白老朽的意思么?”
夏心宁点点头,心里着实有很大的感动,他是个不善言词的人,在感动之余,也不知道应该拿什么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活华陀含着笑意招招手,便坦然地向飞来峰下走去。
夏心宁当时心里一急,想到两件事,急忙叫道:“古老前辈!晚辈尚有事要请教!”
活华陀古照文停下身来,含着微笑,看着夏心宁。
夏心宁走上前几步,恳声说道:“请问老前辈!晚辈日后若要拜访老前辈,当向何处求见?”
活华陀沉吟了一下,说道:“如果你在一月之内,能来找我,老朽在洞庭君山相候。如果过了一个月以后,老朽到处飘流,那就要看缘分了。”
夏心宁又问道:“请问老前辈!那化夷洞二洞主蓝爪火蝎厉化昭,究竟是何许人?”
活华陀突然脸上颜色一变,沉重地说道:“厉化昭人倒并不一定十分坏,只是狂傲自大,喜欢卖弄,就难免对人处处以毒为先。不过,方才夏老弟为救老朽,伤了他一箭,日后万一相逢,倒要小心!”
夏心宁不觉脱口说道:“他并没见到我呀!”
活华陀笑道:“夏老弟!你那一筒飞箭,必然是出自武林名家,岂有查不出来的道理?”
他说到此处,伸手解开药囊,取出一小瓶浅绿色的药丸,倒出三粒,交给夏心宁说道:“这三颗丸药,对于防毒避瘟,极具效力,送与老弟放在身边,将来留着备而不用吧!”
日后夏心宁南下苗疆之时,果然遇到困难,这三颗丸药发生极大作用,此系后话,按下不表。且说夏心宁接过丸药,一再称谢,活华陀已经飘然离开,向峰下疾驰而去。
此刻,月色已敛,山中一片漆黑,正是黎明之前的一阵黑暗。山风夹雨,阵阵吹来,扑面寒意至深。
夏心宁手里提着这条“赤火链”,也顾不得天黑路险,风大雨骤,急急忙忙向冷三公住的石洞走去。
山间昏黑无光,更增加了沿途的危险,夏心宁尽管心中着急,仍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当他快要走到冷三公住的石洞上面,忽然仿佛是一阵牛吼,从下面石洞中传出来。在这样风丝雨片伸手无光的时候,这种吼声分外惊人。
夏心宁心里一惊脚下一停,但是,立即他又想到一件可怕的事,顾不得崖下的万丈深渊,也顾不得眼前漆黑东西难辩,他从崖上找到那棵小树,一个滚翻,趁势巧化一式“高山滚石”,向下一溜,正好找到洞口上沿,长吸一口气,全力使出“倒打金钟”,挺身一转,缩腹一收,嗖地一声,落到石洞之内。
夏心宁刚刚如此落到洞内,立即又听到一声沉重如雷的低吼,当时震得夏心宁耳朵里一阵嗡嗡乱鸣,连带着内腑之中,不住地血气翻腾。
夏心宁人在黑暗之中,不知虚实,赶紧一掩身,向石壁上一贴,“赤火链”交给左手,右手一拔腰间长剑,呛啷一声,毫光顿起,长剑挑在胸前,遮睛、护心、将前胸要害守得严严的,正在这时候,忽然听到一声低沉的声音,缓缓地问道:“小子回来了!可曾得手么?”
夏心宁一听是冷三公的声音,这才将紧张的心情放松,不觉脱口问道:“老前辈!你安好无恙么?”
言犹未了,就听到冷三公一阵呵呵大笑,豪放如旧地说道:“小子!你倒是挺关心老夫的!你要是得手了,就赶快将松脂点着,让老夫看看这条难得一见的‘赤火链’。”
夏心宁立即放下长剑,找到火石火折子,打着了火,点上松脂,石洞中立即亮起一片光明。
夏心宁这时候才看见冷三公的头上汗湿如水,满脸疲惫之色,只有两只眼睛还是那样光棱四射,凌厉逼人。
冷三公此时眼神紧盯在夏心宁左手上提着的“赤火链”,目不转瞬,半晌,他突然仰头一阵震天动地大笑,右手掀着他颏下那一圈虬须,朗声笑道:“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看来我冷三公命不当绝,纪九茹这娘们让她白费一番心思了。”
他充满着得意与兴奋,纵声大笑,霍然笑声一收,对夏心宁招招手说道:“小子!你过来。”
夏心宁依言走过去,冷三公反臂指着自己后心说道:“掀起衣来。”
夏心宁不明究里地伸手一掀他后面的衣服,吓得他差一点惊叫起来,原来在冷三公后心“命门”上,以及谷道上上脊椎尻骨上,各有一个黄澄澄、亮晶晶的大蝎子,紧紧地钉在上面。
冷三公笑呵呵地说道:“小子!你不要害怕!这两个金蝎子虽然是最毒的东西,它已经被纪九茹那娘们钉牢在老夫身上,对别人倒是不妨事的。”
夏心宁还是满心不解地望着冷三公,嗫嚅地说道:“老前辈!这两个金蝎子……”
冷三公笑道:“对了!这两个金蝎子正好可以够你手上那条‘赤火链’吃个半饱。小子!你快将‘赤火链’的头,对准了金蝎子,等它吃完了之后,再等它吸上一盏热茶的时分。两个金蝎子如此依次吃完,你就大功告成。”
夏心宁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冷三公要他去找“赤火链”的时候,曾经慎重地说是:这条蛇关系到他的性命,关系到“万象剑法”,原来是要用这条蛇来解除这两个金蝎子的毒。
他此时哪里还敢稍有怠慢,立即用手提起“赤火链”那三角尖尖的小头,正要对准金蝎子放下去。
忽然,冷三公又说道:“小子!慢点!老夫忘记交代你一句话。‘赤火链’的头一离开,老夫就无可救药了。小子!你千万记住,等它吃完金蝎子,再过一盏热茶时分,才可以拿开。”
冷三公叮咛这几句话的时候,脸色异常沉重,夏心宁知道这件事的关系重要,在敬谨应命之余,便将手中的“赤火链”蛇,对准命门上那个金蝎子放下去。
事情就有这么奇怪,那“赤火链”蛇本来是如同垂死一般,等它刚刚一挨着金蝎子,立即仿佛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一昂头,一张嘴,将金蝎子紧紧地咬住,接着就吱吱嚓嚓吃起来。
“赤火链”蛇虽然一口咬住了金蝎子,但是它吃得很慢,一点一点细嚼细咽,真像是在品味着一件最可口的山珍海味。夏心宁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用眼睛紧紧地盯住那逐渐消失的金蝎子,唯恐蛇头脱离了冷三公的背脊。
这时候,洞外天色已经黎明,晨曦洒满了石洞,照到冷三公的脸上,只见他双目阖闭,双手捧腹,坐在那里如同石像一般。
夏心宁好不容易眼看着钉在“命门”上那只金蝎子,已经被“赤火链”吃完了,“赤火链”的头此刻正贴在冷三公的背上,嘶嘶地吸个不停。过了半响,冷三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了一声:“换下面的!”
夏心宁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立即将“赤火链”拔下来,移到尻骨上那只金蝎子上面,如法泡制,“赤火链”渐渐地将那金蝎子嚼吃下去。正是这时候,夏心宁忽然有一种感觉:“要是这时候,万一有个人撞进来,那就要功亏一篑了。”
他明知道在天柱山飞来峰上,尤其是在这样的石洞里,是不会有人前来的。但是,愈是接近成功的时候,夏心宁就愈有一种难言的不安,他突然觉得自己此刻的责任重大,他才真正地体会到冷三公所说的,此举的成败,会关系到“万象剑法”的流传与绝断,也关系到冷三公和他自己的生死。
他渴望着“赤火链”立即将这只金蝎子吃完,但是,这一会儿的时光又仿佛过得特别慢,他开始感到焦急,烦躁。
忽然,洞口有一条人影一闪,他顿时心里一惊,正要抬起头来看时,他已经觉察到自己背心命门之上,有一双手轻轻地按着,随着耳畔响起一阵银铃串空的娇笑。
夏心宁这一惊非同小可,当时没有第二个念头,左手立即向怀中摸去。
可是,他的手还没有伸到怀里,身旁快若闪电地伸来一双手,巧妙无比地一把抓住他左手脉门。随着有人轻盈地笑道:“小兄弟!你乖乖地别动。”
夏心宁方才也是一时间的冲动,等到被对方抓住自己的脉门,他才想起背后“命门”上那一掌,只要人家掌心微微一吐劲,便要震得肺腑移位,心脉断裂,哪里还有出手的余地?
但是,夏心宁哪里能甘心这样束手待毙?与其如此受辱而死,何如拼个轰轰烈烈?意念一动,趁着对方如此说话分神之际,左腕一扭,一招“巧拨千斤”,翻腕“金丝倒缠”,向上反叨而出。
他这一招劲道未及使出,突然觉得脉门劲道一紧,就如同一道火辣辣的铁箍,死死箍在手腕上,随即浑身一麻,劲道全失。
夏心宁怒叱道:“纪九茹!你要怎样?”
三湘女史纪九茹那娇滴滴的笑声一直没停,而且还带着一些颤音,笑吟吟地说道:“小兄弟!叫你乖乖的别动。你要是再一动,冷老儿的命就没有得救了。”
夏心宁果然被这句话镇慑住了,哪里还敢动一下,他不禁低头看去。只见那条“赤火链”蛇,已经将那只金蝎子吃光了,正在将头挨在冷三公的尻骨上,吸得嘶嘶直响。再看看前面的冷三公,依然是凝神入定,阖目垂帘,对身旁的事,仿佛是一概不知。
纪九茹忽然松开夏心宁的左手,笑着说道:“冷老儿!原来你坚持三天之约,是存了这样一点希望,倒也亏你,居然真找到了一条‘赤火链’蛇,可惜我并没有上你的当,还赶上了一步,要不然你这‘万象剑法’,是难得再为我口述的了。”
任凭纪九茹如何调侃,冷三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若无其事。
纪九茹笑道:“冷老儿!这回我要给你钉上三只金蝎子,看你……”
言犹未了,突然听到冷三公一声断喝:“小子!放胆用左手揍她!”
纪九茹一听冷三公说话,顿时大吃一惊,左手闪电一掏,三只小拳头大的金蝎子,正待脱手向冷三公背上钉去,忽然夏心宁左手一招“开窗推月”,反掌向她推来。令人奇怪的是这一招不仅来得快如闪电,而且劲道如涌,掌风凌厉。
纪九茹大惊之余,已无暇出手吐劲伤人,只好撤掌飘身,向旁边一掩。
几乎是与她这一掩身的同时,冷三公大笑而起,站在纪九茹对面,笑呵呵地说道:“纪九茹!老夫早已说过,人算不如天算,你虽然百般算计,怎奈你命当如此,学不到‘万象剑法’,如今该当如何?”
纪九茹此时脸色大变,靠着墙壁,站在那里目不停瞬地望着冷三公,俄顷,她忽又绽颜一笑,百媚横生,微微地斜着头,笑着说道:“既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冷老儿!你将把我怎样?”
冷三公呵呵地笑道:“纪九茹!你是武林当中永远不凋谢的一朵花,虽然这是一朵罂粟花,毕竟是美艳可人,老夫怎么可以辣手摧花大煞风景?究竟怎样?你自己想着办。”
纪九茹若无其事地咬着嘴唇,微笑着沉吟一会,立即又一扬眉说道:“冷老儿!你休要以为你这套‘万象剑法’便是天下无敌,给我三年功夫,我一定找到一套剑法,可以超过你。我要当着天下武林,将你击败剑下,你敢接下这三年赌约么?”
夏心宁此时在一旁忍不住说道:“冷老前辈!你休要听她这一套脱身之计……”
冷三公摇手止住夏心宁说下去,他脸上笑容忽然收敛起来,果然认真地对纪九茹说道:“纪九茹!‘万象剑法’的确不是天下第一的剑法,但是,天下第一剑法凭你纪九茹的功力和德性,只怕还找它不着。”
纪九茹笑吟吟地说道:“冷老儿!只要你敢给我三年限期。”
冷三公突然说道:“我给你三年期限,三年之内,你能找到那天下第一剑法,练成火候,老夫柬邀天下武林击剑名家,我们当众较量,如果三年之内,你没有这种好运呢?”
纪九茹笑道:“三年之内我找不到那天下第一剑法,我自来此地请受今日之罚。”
冷三公霍然一撤身,人向后一掩,一挥手,断然说道:“你请!”
纪九茹她倒没有立即就去,斜过眼睛,那亮晶晶的眼波,掠向夏心宁,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然后伸手掠了一下额前的散发,娇滴滴地说道:“小兄弟!我们后会有期呀!”
说着话,只见她飘然从洞内悠然而起,就像是一朵云彩,从洞内悠悠地落下洞口,飘崖向下,走得没有一点声息,霎时没有一点踪影。
夏心宁目送三湘女史纪九茹如此飘然去后,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他奇怪冷三公这样脾气火烈的人,为何对纪九茹这样宽待?他满以为冷三公会在当时举手将纪九茹击毙在洞中,谁又能料到就凭她那两句话,便轻易地将她放走?
他偷偷地抬起眼光看了冷三公一眼,只见他满脸凝重,仿佛是凝思一件重大的事情。忽然,冷三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眼睛一扫,正好碰到夏心宁那一对怔怔而望的眼睛。冷三公蓦地露出笑容说道:“小子!你以后若要遇到这娘们儿,可千万要小心她的金蝎子。”
夏心宁心里一动,立即说道:“冷老前辈!这纪九茹为了想学‘万象剑法’,不惜用卑劣的手段,暗算老前辈,使老前辈身受痛苦。这种人为求达到自己的欲望,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留在武林也是祸害,老前辈为何不将之除去?”
冷三公莫可如何地微笑了一下,摇摇头,但是,他旋即又点点头说道:“小子!你说的不错,这娘们儿留在武林,确是为害于人。但是,今无凭着她的一句话,我决不能将她毁在此地。”
夏心宁怔了一下,立即问道:“请问老前辈,是哪一句话?”
冷三公沉重地说道:“她说‘万象剑法’不一定就是天下第一剑法。”
夏心宁连忙说道:“老前辈!这是她为求活命的—种激将之言,是她信口胡说。”
冷三公摇摇头说道:“纪九茹当时的说法确是一种求脱身之计,但是,她却无意中说了一句实话。”
夏心宁瞠然地说道:“什么?……”
冷三公说道:“天下第一剑法的确不是‘万象剑法’,而是另一种剑法。”
这句话说自冷三公之口,的确是使人为之震惊。尤其夏心宁,他记得当初冷三公问他学什么,当他说出“学剑”之后,冷三公曾经明言他的“万象剑法”是独步当今的,为何此刻冷三公自己又说天下第一剑法,另有所属?
冷三公是一位成名的武林前辈,他的话断然不是信口而出。如此,则天下第一剑法又是什么?
夏心宁无限惊愕,满腹怀疑,怔怔地望着冷三公,他又不敢冒昧地多问。
冷三公忽然迈开脚步,在石洞里往来不停地走动,走得很急,那长满虬须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决定的困惑。
突然,冷三公停下脚来,对夏心宁说道:“小子!老夫不能教你‘万象剑法’了。”
夏心宁本是满心惊愕地站在那里,此时一听冷三公如此一说,更是大惊,不觉急急地说道:“老前辈!你……你不能因纪九茹的一句话,便不传授晚辈的剑术。”
冷三公突然大喝:“胡说!”
这一声大喝之后,冷三公忽然又长叹了一口气,对夏心宁说道:“小子!你休要胡猜老夫的心意,老夫生平说话,言出法随,岂能随便失信于你?再说,你是费南翁的外孙,持信物而来,老夫亲口许诺在先,更不容不履行诺言。更何况你小子对老夫还有救命之恩……”
夏心宁立即抢着恭谨地说道:“晚辈不敢!”
冷三公接着说道:“老夫所以不传你‘万象剑法’的原因,前面已经说过,因为它不是武林第一剑法。说到此处你一定要问,什么才是天下第一剑法!日后你有机缘,自然会有知道的时候。不过你小子尽可放心,你这趟天柱山,决不让你白跑。”
他说着话,立即转身向洞口走去。洞外,已经是一片阳光,抬头望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连洞外崖下的深壑之内,也显得一片清明。
冷三公回头向夏心宁招手说道:“小子!你随我来。”
只见他飘身离开洞口,悠然直向崖下深壑里落下去。沿途,只见他一双手臂连连挥舞,时而触及岩石,时而攀到小枝,如此更番借力,一个千寻石壑,竟不消片刻时光,便悠悠然落到壑底。
夏心宁也提足一口真气,循着方才冷三公下落的路线,小心翼翼地飘落下来。
等到他落到壑底之后,才发觉这深壑之内,竟然是一个绿沉沉的水潭,水潭里的水仿佛是来自地底下,骨碌碌地向上直冒,使得那一潭水就像是烧开了的滚水一样。有人说:“弱水鹅毛俱沉”,此处虽非弱水,恐怕比弱水更令人可怕!
夏心宁不知道冷三公将他带到此地究竟为了何事?只见冷三公突然从身边不远的石壁当中,取出二十四个红绿两色的木牌子,随着一撒,纷纷落到潭水之中,顷刻之间,只见那一潭绿水,旋回翻腾,旋回不歇,二十四面木牌,随着那翻腾的潭水,在不停地游动。而且,稍微留心一下,便可以发现那二十四面红绿色的木牌子,是很有秩序地前后左右穿梭旋回。
夏心宁心里正在怔怔不解之际,只见冷三公突然身形一飘而起,悠悠飘向潭水,落足于那飘动的木牌之上。
他那一双脚刚刚一沾到水面的木牌子,身形立即随着那飘动的木牌子,往来飘动,左右摇摆,脚下快极,身形也灵活已极。
夏心宁忽然大悟,心里忖道:“这是一种躲闪的身法。”
当他一有了这种省悟之后,立即看得入神,他发觉这是一种极其神妙的身法,他曾经试想用各种招式向冷三公攻招,然而,每当他想出一招凌厉的攻势,便觉得在对方的身法之下,闪避得干干净净。
夏心宁一时兴趣大起,他站在那里,默默地暗想运用“九旋剑法”,连攻三十六招精华之学,其间还假想辅佐以外公所传授给他的“五五梅花银星飞箭”,但是,他假想的三十六招剑术,以及连发五拨“五五梅花银星飞箭”,无一不被冷三公那飘动的身法,闪避得不沾丝毫,而且一点也没有拖泥带水的现象。
夏心宁站在那里呆住了,他自问“九旋剑法”已经深得外公的真传,尤其是在自己假想中攻招,较之真正动手过招,更要得心应手,竟对这个身法毫无办法,甚至于没有一点威胁,这种身法一旦用来对付敌人,岂不是可以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可以安然而自保么?
正是夏心宁如此思潮如涌,惊叹不已之际,突然只见冷三公挺身一旋而起,人从潭水上面翩然而起一丈,再悠悠地回到夏心宁身边,笑呵呵地向夏心宁问道:“小子!你在此地发呆,可曾看到什么没有?”
夏心宁答道:“老前辈方才在潭水上面起舞,那是一种罕世少见的奇妙身法,晚辈真是看得呆了。”
冷三公一听夏心宁如此一说,脸上笑容一收,颇有赞许之意地“哼”了一声,接着又问道:“小子!你既然知道这是一种奇妙的身法,你也看了这么久,不知你究竟记下了多少?”
夏心宁真没有想到冷三公会有如此一问,心里一震,但是,他立即在心里回忆了一遍。因为他曾经先后用各种招式攻了三四十招,反反复复地看到相同的身法,有一十二种,每种身法又有两种姿态。他看得仔细,所以也记得清楚。当时他迟疑了一会,没有立即回答。
冷三公顿时有无限失望之意,废然长叹一声说道:“小子!难道你连一点也没有记下来么?”
夏心宁这才回过神来,嗫嚅地说道:“晚辈愚鲁笨拙,只能记下一十二招二十四式不同的身法。”
冷三公本已极端失望,此时一听夏心宁如此一说,霍然一震,几乎跳了起来,瞪大眼睛问道:“小子!你说什么?你说已经记下了多少?”
夏心宁依然含有歉意地说道:“晚辈虽然记下一十二招二十四式,但是,还未尽然记得十分清楚。”
冷三公当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伸手一拍夏心宁的肩头,大声说道:“这样说来,还是老夫看走了眼,果然!果然!我正奇怪灵叟的外孙为何如此笨拙,原来是老夫自己识人不深。惭愧!惭愧!来!来!你且下去在那红绿木牌之上,依式走一遍看看。”
他说着话,便伸手到石壁的隙中,搬弄了一下,那潭中正在翻腾激荡的水,渐渐缓慢下来,那二十四块木牌子虽然照旧往来穿梭随着水流而飘动,但是,飘动的速度,比方才要慢许多。
夏心宁先向冷三公躬身行礼,说了一句:“晚辈献丑了。”
礼毕倏地一转身,蓝衫一阵飘动,脚下展开“登萍渡水”的轻功,照准其中一块红色木牌落下。随即凝神默念,回忆方才所看到的各种姿态步法,在那些红绿木牌之上,飘忽流动,翩翩起舞。
夏心宁开始的时候,还有一分紧张与忙乱,愈到后来,他发觉每一个姿态与身式彼此之间,都有一种连带的关系,他悟到这一点以后,竟能在每一个身式施展之余,便能掌握机先,预为迎合下一个姿态与身式。如此一来,他飘动飞舞的身形,愈显得纯熟与优美。
二十四个身式刚一施展完毕,夏心宁反身一掠,一式“倒穿画堂”,微拽着蓝衫,飘回到原来的地方。
冷三公抢步上前,突然一伸左手,一把抓住夏心宁的手臂,满脸兴奋,大声嚷道:“小子!真难为你!真难为你!”
夏心宁惶然地连声说道:“老前辈过夸!还请老前辈指正。”
冷三公这才放下手,呵呵地笑道:“当年老夫与你外公同师习艺之时,自命天赋极高,可是今日一见,才知道后生实在可畏。”
夏心宁抓住一句话立即问道:“老前辈原来与晚辈外公是同门……”
冷三公突然脸色一变,顿时一挥手烦躁地说道:“不说这些,谁叫你问这些事?”
夏心宁被他这种忽怒忽喜的情形,弄得愕然,站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才是。
冷三公忽然又缓下脸色说道:“这个水潭,是老夫穷数年之功,将山泉从崖下凿引而来,我凿了二十四个洞,让山泉从这二十四个洞孔里冲出来之后,再随着既定的水槽流动。
这二十四个洞孔,和二十四道水槽,就是符合各种闪避的身形,融和而成的方位。再用二十四块木牌子在水面上习练。
小子!你能在看过几遍之后,熟记无讹,这份天资,是值得自慰。”
冷三公停了一会,又接着说道:“这一套‘流水萍踪步法’,如果你再能自行体会,仔细地多加熟练,将来你在武林之中,够你自保而有余。”
他说完话,又迳自攀登峭壁,回到石洞里去。
夏心宁默察了一下那流水的形式,再回味一下方才自己所练过的身法,这才欣然而起,攀上石壁,迅速地回到石洞里。
他刚一进洞,就见冷三公左手握了一个铁盒,右手提了一个很小的布袋,向他说道:“小子!此地你多留无益,你此刻去吧!”
夏心宁一听他下逐客令,自然不能多作逗留,恭恭敬敬地向冷三公行礼,谢他传授了“流水萍踪步法”。
冷三公忽然笑道:“小子!你没有学到‘万象剑法’,是否有些不满之意?”
夏心宁惶然说道:“晚辈承老前辈青睐,授以绝世无双的‘流水萍踪步法’,已是天大之幸,何敢如此不知满足,再生贪念?”
冷三公笑道:“你小子不生贪念固然应该,我老人家曾经亲口许你而不曾履诺,是为不该!虽然说到这中间有我的原因,究竟不能使你完全心平气静。”
夏心宁连忙急着辩道:“老前辈!……”
冷三公笑呵呵地摇着手,止住他说下去,然后接着说道:“你听我说!老夫这里给你一样东西,你收藏在身边,将来有一天遇到一个弹古筝的人,他所弹的曲调也是你听不懂的,你便将这件东西交给他,向他要求传你一套天下第一的剑法。”
冷三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本是笑呵呵的,可是说到后来,脸色变得非常凝重,神情也变得非常庄严。同时将右手拿的小布袋,交给夏心宁。
夏心宁恭恭敬敬地接过这个小布袋,小心翼翼地藏在贴身处。
冷三公又将左手那个小铁盒子递给夏心宁,说道:“你那条‘赤火链’曾经救了老夫一次,说不定将来还是有用无穷,你带在身边,以备急时之需,不过有一点你小子要注意,当‘赤火链’蛇吸饱了毒以后,你要立即倒提起来抖它一下,否则,万一被它咬中一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究竟什么程度才算是“赤火链”吸饱了毒?冷三公没有说明,夏心宁也没有多问,万密一疏,几乎为后来酿下大祸。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且说夏心宁接受过“赤火链”蛇之后,向冷三公告辞,离开了天柱山飞来峰。
当他来到山下,回首身后,但见那擎天一柱,高山云表的飞来峰,心里对冷三公这位很古怪的老前辈,有一分怀念,也有一分怀疑。他明明听到冷三公自己说出,他与外公灵叟费南翁是同门师兄弟,为何等到问他的时候,不但不承认,而且立即予以严颜制止,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夏心宁肯定的相信,这中间一定有一段曲折的往事,他准备他日返回九疑山,一定要向外公问个明白。
他放下满怀起伏的思潮,登上大路,自己忽然停顿了一下,盘算着:此行究竟往何处去?
他想起九指神通乐德林这位老哥哥,据说是为他找一种有助功力的药,远下南疆,虽然分手之时,彼此约定明年元宵节,在泰山玉皇顶见面,但是,现在正是没有事情,何不趁此机会,跑一趟南疆。
但是,转而一念:“在飞来峰上捉‘赤火链’的时候,遇到那位活华陀古照文,承他慨然赠送‘赤火链’。如今‘赤火链’已经解除了冷三公的剧毒,我自然应该立即赶到洞庭君山去,找这位武林名医,将这条‘赤火链’还给他,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两途相较,夏心宁决定先到洞庭君山,去拜会活华陀古照文。
从安徽境内的天柱山,到洞庭君山,水陆兼途,相去何止千里?不过千里虽遥,关山阻隔,在萍踪四海,浪迹江湖的人看来,也算不得是一件大事。
当下夏心宁一骑上道,沿途观赏风光,也不消多少时日,便到了名闻宇内的岳阳楼上,面对着浩瀚汪洋,一望无际的八百里洞庭湖。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是凡名胜古迹,如果有一则传奇的故事,或者有过许多名人的咏哦歌颂,便会流传人口,远播盛名。
据说昔日吕纯阳曾有如此诗句:“三过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越洞庭湖。”
因此,洞庭湖成了名湖,岳阳楼成了名胜。这都是闲话。且说夏心宁这日到了岳阳楼,登临远眺,但见水波粼粼,白浪细细,远处几点渔帆,点缀着浩瀚的湖面上,数只白鹳,翱翔在白云与碧水之间,远处青螺一点,君山在望,真是一幅美极的大笔丹青,真不愧是名湖名胜。
夏心宁在岳阳楼上浏览之余,心情为之豁然!但是,一时还不知道此去君山,应该怎样去法?好在为时尚早,趁便进岳阳城用过午饭,再作商量。
当下心意已定,便在岳阳城内选了一家酒楼,叫了三五味小菜,要了一壶酒,虽然夏心宁不会饮酒,但是人在心情开朗之时,也忍不住要小饮数杯,以助情趣。
夏心宁浅酌几杯之后,便招来店伙,随意问道:“此去君山如何走法?”
店伙一听夏心宁打听君山,立即改颜恭敬地说道:“小爷要前去君山方便得很,雇一只小船,趁潮过去,不要多少时间。如果你要遇到胜家庄的人,搭乘他那种八匹桨的‘浪里钻’又快又安稳。”
夏心宁当时略有奇怪问道:“胜家庄常常有船到岳阳这边来么?”
店伙笑道:“小爷!你既然前去君山,敢情还不知道胜家庄么?如今江湖上提到君山,就没有不知道胜家庄的。胜家庄每月至少有两次定期的班船,来到岳阳。”
夏心宁当时心里一动,暗忖道:“当初活华陀古照文并没有说明他在君山何处,照这种情形看来,莫非他就是住在这胜家庄?”
他如此一念转定,便对店伙说道:“我正是前来拜访胜家庄的,只不过是以往没有来过,如今路途陌生罢了!”
店伙赔笑说道:“这就是了!像小爷这等人才品貌,自然是胜家庄的座上客。喏!小爷你可真巧,说着说着,就有胜家庄的人来了。”
夏心宁立即随着店伙的眼光向门口看去,当时不由地心里一动。
从门口进来一位年轻人,头上戴着一顶文生巾,身穿一件青衫,却又精绣了三道金色的阔边,走动之间,闪闪有光。长眉飞入鬓角,双睛顾盼有神,面如傅粉,唇若丹朱,生得无比俊秀,潇洒风流。
店伙轻轻地说道:“这位便是胜家庄的表少爷经澄之经相公,少时小爷过去打个招呼,便可以搭他们的便船过去。胜家庄的人,都非常好客,何况小爷又是专程前来拜访他们呢?”
夏心宁颔首微笑,他等待店伙走后,站起身来,走到那位胜家庄的表少爷经澄之的桌子旁边,抱拳说道:“兄台请了!小弟夏心宁,冒昧前来打扰经兄雅兴。”
那经澄之本来低头饮酒,无视身旁的一切,这时候突然一抬头,两道眼神就如同电光一闪,盯在夏心宁的脸上。
夏心宁当时不觉心里一震,闪电一转暗自忖道:“这个人的眼光怎么这样凌厉逼人,而且眼神又是闪动得这么厉害……”
经澄之注视了一会,这才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抱拳说道:“这位夏兄!请恕小弟眼生,但不知有何指教?”
他说着话,随即潇洒地一抬手,让夏心宁在他对面坐下。
夏心宁坐下之后,又拱手说道:“经兄少时返回君山时,可否便中容小弟在贵舟得一席容身之地?”
经澄之两道长眉一掀,微笑说道:“原来是这等事,夏兄只要不嫌小舟狭窄不便,尽管上船。凡是到君山的人,都算是我们的客人,做主人的焉有不欢迎客人的道理。”
说着他露齿轻松的一笑,表现出那种风流倜傥的潇洒风度,但是,夏心宁心里倒觉得此人有些锋芒太露,眼神太过活动的感觉。
就在夏心宁拱手称谢之余,经澄之忽然问道:“请问夏兄前往君山有何贵干?”
夏心宁说道:“小弟是前来拜访一位武林前辈,久仰胜家庄在武林中的盛誉,但不知这位前辈,是否在胜家庄。”
经澄之显然有了极大的注意,双目凝视着夏心宁,关切地追问道:“但不知是哪一位?”
夏心宁说道:“是一位武林名医,人称活华陀古照文古老前辈。”
经澄之啊了一声,眼神里泛出一种奇异的光芒,稍露即逝,随即平静得若无其事的摇摇头说道:“胜家庄往来宾客极多,小弟虽在庄内,平时极少与宾客往还,所以,这位古老前辈究竟是否在庄上,倒无可奉告。”
他停顿了一下,立即又接着问道:“夏兄是与这位古老前辈有约么?找这位神医前辈,为了何事?夏兄若便于相告,小弟也可稍尽棉薄,代为打听。”
夏心宁心里当时微微一动,他想到关于“赤火链”的事,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但是,他一转念,觉得这件事实在不宜于到处张扬,如果此时对经澄之坦直地说明,倒是有些“交浅言深”之感。常言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这条“赤火链”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种罕见奇珍,到处张扬,容易引起旁人的窥伺,也容易为自己带来意外的麻烦。
夏心宁如此一顿之后,便拱手含糊地说道:“小弟月前与古老前辈有过口头之约,相约在君山见面,只是为了一点小事。既然经兄不清楚古老前辈,待小弟到得君山之后,再行察访。”
经澄之顿时脸上掠过一层红光,眼神也随之一闪,但是,和方才一样,立即恢复原状,平静如常,点点头说道:“到达君山之后,夏兄如有任何差遣,请随时告知,小弟极愿效劳。”
夏心宁拱拱手谢道:“萍水相逢,承兄台允许乘宝舟,已是感之不尽,何敢再多相烦,经兄的美意,小弟心领了。经兄请用餐,小弟暂时告退,少时宝舟启行,请招呼一声即可。”
拱拱手便要告辞离座,经澄之突然伸手拦住他说道:“夏兄何必离去,小弟即刻便可以陪兄台启程。”
当时不由分说,立即招呼店家一声:“记在帐上。”便和夏心宁一同出了酒楼,出得岳阳城,向湖畔走去。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湖中反映起万道金蛇,随着波涛,闪动起伏,几阵渔舟晚唱,背着西下的夕阳,扬着帆,孕着晚潮风急,满戴着鱼虾而归。这景色较之白天所见,又别有一番情调。
夏心宁随着经澄之来到湖边,跳上一艘“浪里钻”,一声吆喝,舟上的人解缆荡桨,斜对着夕阳,向湖心划去。
所谓“浪里钻”,是一些住居于湖泊的武林世家,用来做水上航行的工具。这种船特点是身子极长,左右各有八匹桨,一旦全力划开,破浪冲涛,极为快速。
夏心宁自幼生长在山地,不仅是不谙水性,而且连舟船都很少乘驶。所以,他乍一见到这种形状奇特的“浪里钻”,心里就充满一种新奇之感。及至起碇开行,荡桨的八个大汉,扬桨一落之际,舟行似箭,一去何止两三丈。
夏心宁站在船头,迎着晚潮风急,蓝衫吹得猎猎有声,看得前面一望无际,逐渐苍茫的洞庭湖,心中为之开朗,而且还有无比的兴奋,他才体会到“乘风破浪”的意味,也才体会到“飘飘欲仙”的情调。
这时候,他真想放声高歌一阕,以发泄心头欢愉之情。
吱呀一声,只觉得当时舟身一颤,随着便缓缓地停了下来。
夏心宁正是迎风而立,意兴盎然之际,小舟如此一停,不由地使他微微一愕,眺望前面,远处偶有两三点早亮的灯光,在那里摇曳,分明君山相距还远。回顾身后,岳阳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所有的就只有水,一片黑茫茫的水,和逐渐汹涌的波浪。
低头下看,舟内八个彪形大汉,俱是一式竖桨不动,只剩下这只窄长的“浪里钻”,在那里汩汩地随着风浪在波动。
夏心宁再看船尾,只见经澄之正缓缓地从舵位上站起来,脸上仍然是那么平静,夏心宁不觉拱手问道:“请问经兄!此去君山尚有多远?”
经澄之站在船梢答道:“不远!前面灯火摇曳,便是君山。”
夏心宁又问道:“既然前去不远,我们为何……”
夏心宁发觉自己似乎是有点责问的语气,立即半途将话停了下来。
经澄之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两边嘴角微微向下一撇,带着有一点得意的意味说道:“你是奇怪我们为何半途停而不前是么?那是因为我在半途之中,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要向夏兄请教明白,而这个问题又无法使我到达君山再问,所以,只好耽搁一点时间,先来向夏兄请教。”
夏心宁一听,不觉大为愕然,要有任何问题,何不等到君山再问?如此停舟湖心,岂不是有些强迫的意思么?
夏心宁一想到这里,脸色一沉,立即说道:“经兄既然如此迫不及待,就请问来,小弟洗耳恭听。”
经澄之微笑着说道:“请问夏兄,你前来君山究竟是为了何事?”
夏心宁勃然大怒,朗声说道:“方才小弟已经说过,此行前来拜访活华陀古老前辈,经兄如此停舟问话,形同逼问口供,难道这就是胜家庄待客之道么?”
经澄之依然没有动怒,含着微笑说道:“请勿动怒!我还没有请教清楚,夏兄前来寻找古老前辈,又究竟为了何事?”
夏心宁此时有一种被骗上当的感觉,怒极而笑,哈哈一声,指着经澄之说道:“本来话无不可对人言,不过像你这样问话,纵然是一启口之间的事,我也不屑于告诉你。经澄之!我夏某不过是乘搭你的便舟,不是你的阶下囚,不能容你如此询问。如果你不前去君山,请你掉转回头,岳阳楼下多的是楼船,可以任我搭乘。”
经澄之忽然也哈哈一笑说道:“怎么?你已经知难而退了么?不过既然来到此地,要让你回去,也不是那么容易,否则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君山岂不是成了宵小猖獗之地么?”
夏心宁大怒,厉声喝道:“经澄之!你满口胡言说些什么?你若再要如此胡言乱语,就休怪我伤了和气。”
经澄之说道:“只要你能说出前来君山所为何事,那才真正是不伤和气的根本之道。”
夏心宁喝道:“我到君山前来拜见古老前辈为的何事,与你经澄之何干?为何要你来问?”
经澄之突然长笑一声,身形一闪,就在这只“浪里钻”上,倏地向前欺身三尺,右手一抬,伸手向前一抓,闪电出招,抓向夏心宁的左臂。
夏心宁一见果然动起手来了,舟上地方窄小,闪避不开,只见他左肘突然向下一压,右掌反腕向上一迎,掌刃削向经澄之的脉门,右手一圈,倏又一翻,向前拍出一掌,拍向经澄之的左胁。
经澄之微微冷笑,哼了一声,缩掌吸胸,盘肘上点“七坎”,落步下攻“三蕉”,上下两招,分进合击。
夏心宁脚下自然地一滑,巧妙无比地闪开对方一脚,遽又二指疾伸,点向致命的“锁喉”。
这样一闪一攻,都运用得恰到好处,经澄之脱口赞了一声:“来得好!”
人随着向后一撤,又回到原来的舵位上。向夏心宁点头说道:“果然不错!怪不得胆敢单人只影,前来君山捣鬼,只不过你的胆气虽大,智慧却是有限,试想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就能在胜家庄生事么?”
夏心宁一听对方口口声声说他是别具用心前来君山,知道此时已经是百口莫辩,再向他说明,也是白费力气,而且,在这种情形之下,任何一个稍有点性情的人,也不能接受对方这样无理强逼,也决不会再去向之解说。
但是,夏心宁心里也明白,小舟此刻是停在湖心,四周都是水茫茫的一片,要是对方在水里弄什么手脚,夏心宁只有束手就缚的份儿。
此时此地,夏心宁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先下手为强,我一定要先发制人。”
意念如此一决,突然一拔长剑,脱手一招“九疑中伏”,剑身大颤,化出十数朵剑花,向经澄之迎头罩去。
这一招“九疑中伏”是九疑剑法中最具攻击性的一招狠招,剑剑似虚,剑剑似实,使人犹豫在闪避与招架之间,便要折于这一招剑法之下。夏心宁存心一招得手,于是出手便是绝招。
经澄之乍一见时,脱口“咦”了一下,随着一个哈哈,人像一条飞鱼,嗖地一声,跃于湖中,顷刻没于那一片黑茫茫的湖水之中。
夏心宁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不还手、不招架,一下就闪坠到湖中,不用说,就凭经澄之方才那样悠然跃身入湖看来,必然是水中能手。如今他一下湖,事情就比自己所想的要糟得多了。
夏心宁总算是临危不乱,一招未得手,立即霍然一翻,站在船尾,纳剑入鞘,朗声向那八个掌桨的大汉说道:“请各位即刻挥桨划船,我们彼此本来无仇无怨,用不着再伤和气。”
那八个大汉,宛如耳聋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夏心宁知道他们不动手,自己是毫无办法可行,当时右掌一抬,掌心扣足十成真力,朗声喝道:“你们有谁自信能接下我这一掌,否则你们可以想到违抗的后果。”
他说到此地,凝气翻腕,开掌吐声,对准着船梢湖面上,凌空劈出一掌。
掌风刚刚脱手,只见湖水咕咚一声,顿时被击成一个深达一尺余的大洞,四周水花飞溅七八尺有余。
夏心宁这样劈空一掌,舟中两旁坐的那八个大汉,并没有反应,倒是这只小舟,突然被这水浪一激,掌风反弹之力,破浪迎风,顿时向前冲了两三丈远。
夏心宁见状心里一怔,俄而恍然大喜,暗忖道:“我何不用一连串的劈空掌力,催舟前行?虽然这样消耗真力太多,但是总比干耗在此地为妙。”
他意念一决,转身站到船梢,抬掌作势,正要开始连续发掌,突然,身后咕咚、咕咚……一连好几声,但觉得舟身一轻,微微地摇晃了几下,等他回头看时,舟上分列而坐的八个大汉,都已经飘到湖中,顷刻之间,去得无影无踪。
夏心宁心知不妙,但是,他仍然作最后的努力,他要仰仗自己的掌力催舟,脱离开他们水下弄鬼的范围。
正在他扬掌拍出一掌劈空掌力的时候,忽然水中嗖地一下,水淋淋地冒出半截人身,停在小舟之旁不远,笑哈哈地对夏心宁说道:“你不自量力,偏要到君山来捣鬼生事,只好请你暂时委屈一下了。”
夏心宁此时真痛恨经澄之这种恶意栽诬的行为,当时将心一横,闪电将衣襟一掀,右手一扬,大喝一声:“恶贼!看箭!”
九疑山的“五五梅花银星飞箭”非比寻常,是灵叟费南翁最杰出的暗器,一经出手,就鲜能躲闪得开。
经澄之一见他衣襟一掀,心知不好,立即就有一蓬银星闪电飞来。经澄之一扭身飞闪到五六尺之外,可是已经迟一瞬,叭地一下,左肩上已经中了一只小箭,劲道极强,深入肩骨,若不是闪避得快,对消了一点力量,恐怕已经透穿而过了。
经澄之无视于肩头的流血,冷冷地对夏心宁说道:“姓夏的!本来我还准备留你一条活命,现在我要让你在洞庭湖内喂鱼虾。”
他说着话一扭身,顷刻没于水内。
夏心宁此时站在船上,已经没有了主意,眼见得那小舟不停地滴滴溜溜打转,而手足无措。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哗地一声,水下面突然出现两三个人,齐声大喝:“下吧!”
顿时只觉得小舟一侧,夏心宁随着一个翻身,跌落到湖中。他只感觉到一阵湖水清凉之后,便失去了知觉。
等他醒来之后,首先发现的,便是浑身上下都已经被一根筋绳捆着,没有一点挣扎的余地。
他再回眼四顾,原来他又置身在那只“浪里钻”的小舟上。八个大汉如飞的挥动木桨,小舟迎着风浪,飞也似的向前驶行。
经澄之依然是那件青衫,看去好像没有湿,嘴角露着一点笑意,望着夏心宁点点头说道:“姓夏的!有道是:虎无伤人意,人倒有害虎心。你这一箭,是我经澄之有生以来第一次身受,就凭你这一箭,再加上你存心不良来到君山,我再也不能饶你。”
夏心宁此时心里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活华陀古照文为什么要约我在洞庭君山和我相会?照这位姓经的行为看来,君山胜家庄不一定是个值得钦佩的地方。”
他睥睨了经澄之一眼,也为自己产生一点悲哀,葬身在洞庭湖,是他所未能料及,也是他未能心甘的事。
经澄然忽然一抬手,八个大汉又一齐竖起木桨,任凭小舟在慢慢地飘流中停顿下来。这时候经澄之双手一把抓住夏心宁,高举过头,笑嘻嘻地说道:“姓夏的!你能葬身在这样的名湖之中,总是你的幸运。”
说罢脱手一扔,将夏心宁抛出好几丈远,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夏心宁落身水里。这次夏心宁自知必死,反倒心情平静,没有方才那种惊慌之意,所以,当他落身到湖里的时候,他居然还保持了一段时期的清醒。
他隐约听到经澄之一阵呵呵大笑声,以及他吆喝催舟的声音。
他也听到一阵橹杈咿唔之声,也仿佛看到一阵火光,反映到水里现出一阵光亮。
此后,他就一切茫然了!
他仿佛自己的身子向下沉,又仿佛向上飘、向上飘……
他不再寒冷,仿佛湖水也变得温暖了,一阵热腾腾的热气,蒙上他的脸,他贪婪地长长吸了一口气,顿时仿佛有一股热流,滑溜溜地一直流到丹田。
这时候,他才忍不住哼了一声,那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在极端难过的情形之下,转向舒适的一种自然的呼声。
就在他这一声低哼脱口而出之后,他立即听到一阵莺声燕语,乱糟糟地有人说道:“快去回禀少庄主!这人已经醒来了!”
夏心宁这才仿佛一下回到清醒的境界,心里一震,闪电想道:“是了!想必我是被人从湖中救了上来。天见怜!合该我命不当绝。”
这时候,他又听到许多人七嘴八舌地叫:“少庄主来了!少庄主来了!”
随着一阵步履细碎之声,方才那些嘈杂的人声,都立即归于宁静。夏心宁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看。但见一阵光芒耀目,使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是,他却适时的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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