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春楼是长沙府城第一家大酒楼,座落在繁华的北正街口。朱漆栏杆,雕龙画凤。正门上一面黑漆金字招牌,上书“湘春楼”三个擘窠大字,两侧挂着一幅对联:“进门只道瑶池好,出阁方知四海春”。此时虽然天色尚早,但酒楼中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肖芝和宋正卿、方耿秋来到店门口,往里一瞧,三间店堂里已坐满了人,连柜台边也站着几个人就着菜碟喝酒。酒保见他们进来,忙上前笑脸相迎:“三位楼上请。”接着腰围—打,拉长声调报客:“呃——楼上雅座三位!”
三人登上楼。楼上的客人不似楼下的多,他们挑了一张靠近楼梯的桌子坐了下来,要了一壶陈酿白沙液和下酒菜肴,一面饮酒,一面观察楼上的顾客。东边桌上几位乡绅打扮的人正在吆五喝六地猜拳喝酒;西边桌上的两个客商却把酒菜凉在—边,比比划划地谈生意。
靠窗一位五官清秀的少年拎着酒壶自饮自酌。另一个乡下人打扮的客官象是喝多了,捏着酒壶在桌上打盹。肖芝向宋正卿、方耿秋示意,然后象是无意地将面前酒杯倒扣在桌上,架上双筷。只见那少年客官向这边瞟了一眼,也顺势倒翻酒杯,架起筷子,将桌上酒壶旋过来,壶嘴正对筷头。
肖芝心中一动,正要起身。此时方耿秋将她的手肘轻轻一捅,努一努嘴。肖芝向东边一看,不觉大吃一惊,那打盹的乡下人什么时候已坐起来,桌上的酒杯也是杯底朝天架上双筷,壶嘴对着筷头。
肖芝正疑惑间,忽然“登,登,登”跑上楼来一个大汉。只见他突睛环眼朝楼上一扫,占着一个座头坐下,然后伸手把酒杯翻过来,手中筷子往上一架,大咧咧地直奔肖芝面前,双手一拱道:“恕我一步来迟!”
酒楼上突然出现三起接货的人,接头暗号都对得上,这使肖芝大为吃惊。爹爹未曾交待过接贷人的身份和模样,这三人之中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此时,东边桌上的乡下人霍地站起,冷冷盯那大汉一眼,双手抱拳趋前,向肖芝行了个江湖大礼,说道:“肖姑娘请了!在下于卢奉庆亲王爷殿下的差遣前来接头取货。一路辛苦了肖馆主,请转候肖馆主大安。”
“啪!”大汉一巴掌击在桌面上,酒桌上的杯碟震起一尺多高,那紫檀木的桌面顿时裂开:“胡说!俺龙奇才是庆亲王爷亲自派来接货的高手。肖姑娘快把货交给我,王爷自有重赏!”
肖芝暗暗摸一摸揣在腰间的铁盒,疑惑地望着这两个自称庆亲王派来接货的人。
这时,于卢和龙奇怒目相视,肖芝身旁的方耿秋紧张地监视着他们的举动。宋正卿却斜睨西边桌上那少年公子一眼,此人好生面善!只见他端坐桌边,兀自品酩吃莱,眼前的事象是与他毫不相干.
于卢鄙夷地瞅龙奇一眼,问道:“龙爷既自称庆王爷派遣的人,请问王府何处?府内存何景物?”
龙奇哈哈大笑:“哼,王府么?河南开封南道坪。进府青石梅花道,梧桐柏树两边分,一百单八玉石阶,八座石狮立陛亭,琉璃十面蓬来阁,如意麒麟伏阁心……”
于卢又问:“王爷喜什么?爱什么?恨什么?恼什么?”
龙奇双眼一瞪:“这个……”
“连王爷喜怒嗜好都不知,还敢来冒称心腹接货,滚吧!肖姑娘,请将货给俺于卢,好向王爷复命。”
“慢!”一声轻轻的低喝。众人一齐掉头望去,只见那少年站起来,剑眉微挑,星眼含笑说道:“于管家,你既是王爷派来的人,可知货是用何物传送?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货是用铁盒传送,里面么……这,难道你晓得?”
少年微微一笑:“我怎能不知,铁盒内是一对双龙夜明珠。”
他的话音刚落,龙奇想捷足先得宝盒,早已纵身跃起,哇地一声,撒开五指直扑肖芝。
宋正卿、方耿秋正要出手,那少年端起酒杯一扬手,满满一杯水酒加着少年公子的内力,有如一束银针,闪电般射向龙奇的左眼,“扑通”一声,龙奇跌倒在楼板上,紧闭着眼哇哇叫唤。一面抓起衣襟去揉受伤的眼睛,衣襟掀起,里面的衣靠上露出一只白色的秃鹰!
于卢见少年出手不凡,心内暗惊,乘他不备,将扣在手中的铜弹子猛地朝他咽喉击去。
嗖!一道金光直奔少年。那少年并不躲闪,右手的筷子往上一挥,“当!”弹子击在筷头上,劲力顿失,迅速下坠,那少年以迅疾的动作一翻手腕,两筷一剪,竟在半道上将下坠的弹子夹住,他冲于卢笑笑,随手将弹子放入袖中.于卢一声怪叫,猛地一脚,哗啦一声响,把方桌蹬起,凌空向少年打来。刹时,湘春楼一片混乱,众顾客四散奔逃……
“不要打架,不要打架!有话好说…”店东尖声呼喊着,奔上楼来。
肖芝对宋、方二人一使眼色,说声:“走!”三人一纵身,挤进人群,出了湘春楼。
于卢见他们走了,撇开少年公子,追下楼来,不小心撞着了蹲在楼前的一个乞丐,扑通一声跌倒。那乞丐抱着腿,满地乱滚,哇哇直叫。于卢却跌出丈外,趴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南文庙附近一座废弃的砖窑里,闪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昏暗的灯光映着七、八个凶神恶煞的黑衣汉,他们胸前襟都绣有白色秃鹰。
这里就是青鹰帮的巢穴。宋福瞪着绿豆般的眼球,恶狠狠地追问龙奇:“那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龙奇捂着受伤的左眼,怯怯地回答:“帮主,我,我还没看清,就,就被他打伤了。”
“废物!”宋福眼睛滴溜溜扫视大家一眼,冷冷问道:“你们,都没有看清?”
黑衣汉个个屏声敛息,噤若寒蝉。
“全是些没用的东西!”宋福狂怒地骂着,两眼一翻,左手五指朝窑壁上一插,那烧结了的坚硬砖头上立刻现出四个洞眼,纷纷扬扬撒下砖屑来,“哼,凭你们这脓包相,能恢复当年青鹰帮的威名吗?”“帮主。”龙奇壮起胆子向宋福讨好道:“听那小子说,铁盒内是一对双龙夜明珠,这可是一件无价之宝啊!”
“龙九弟,”另一个黑衣汉开口道,“别上当了。要真是双龙夜明珠,人家会告诉你吗?”
“嘿嘿嘿!”宋福脸上闪出一丝奸笑,得意地说:“这事我早已打探明白,庆王爷癖好珍宝古玩,贪得无厌,他在海南杀了潘氏一家三十余口,夺得一对双龙夜明珠.沿途以重金相请武林高手护镖送往开封,肖长庭便是其中高手之一。不料肖长庭送盒发生差错,被毒针暗算丧命,如今双龙珠还留在肖芝手中。众位兄弟,这双龙夜明珠是无价之宝,若我们抢到手,你我兄弟便有使不完的黄金白银,尽享荣华富贵了。官府的提督鲍起豹和侍卫罗汉冲也在打夜明珠的主意,肖长庭就是他们劫杀的。现在又来了个不知名的少年武林高手我们必须尽快下手。”
这时,窑外忽然传来一声长哨.宋福跳将起来,一口气,将灯吹灭。众黑衣汉纷纷执刀在手,贴壁而立,俄而,传来轻轻两掌,又是一声轻哨,一条人影窜进了砖窑.“帮主,”来人把嘴贴到宋福耳边,“三湘武馆方耿秋约大哥东瀛桥下相见,击掌三声为号。”
“方耿秋?他来干什么?”宋福暗自思忖,“噢,莫非这小子想和我们联手,从肖芝手中夺得宝珠?”
城内,戒备禁严的提督府内,提督鲍起豹斜卧在烟床上,双手抱着烟枪“吱吱吱”吸烟。
一口咽下去,好一会才从鼻孔里喷出两股淡淡的烟雾来.鲍起豹浑身瘦骨嶙峋高耸的颧骨,尖削的下巴,一张脸皮贴在骨头上,恐怕用绣花针也难挑出一两肉。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睛,象蜥蜴一样地溜溜直转,闪着阴冷的光。这时侍从千总尹生哈着腰在烧烟泡,伺候着提督大人烧好一排吃一排。
这几天,鲍起豹心情焦躁不安,动不动摔家伙发脾气,无端地怒责手下人。是年六月,太平军进入湖南境内,陈兵郴州。清廷得知太平军主力欲取衡州,乘势北上攻长沙,一面派重兵设防衡州,一面命长沙提督鲍起豹围筑土城,策兵伏应,意欲将太平军诱歼于湖南境内。
鲍起豹驱赶兵丁百姓日夜筑城,由长沙南门外大椿桥沿河直上,绕妙高峰,老龙潭,直抵天心阁,逐渐合围。清廷同时调沅江、岳阳诸镇兵马来长沙外围设伏。只待太平军北上,合围成功,自然双眼花翎、紫袍玉带在等待着鲍起豹。不过,鲍起豹明白:太平军自称天兵,所到之处百姓纷纷响应。况且天地会等组织素与官府作对,必然会与太平军里应外合。三湘武馆也不可靠。日前得到卧底内应消息,说三湘武馆馆主肖长庭出城给人送“货”,这“货”
是什么东西?送给何等样人?他不能不防。罗汉冲前去劫“货”,未能得手,今日再派于卢去湘春楼接头,又给人扰了。鲍起豹越思越恼。尹生一个烟泡没有烧好,呛了他一口,他把烟枪一摔,站起来就要发火.尹生吓得面色惨白,忙抖抖索索地陪着笑脸,低着头捧过一把细瓷茶壶:“大,大人请用茶。”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差役禀报:“罗侍卫,罗大人到。”
“请他进来。”鲍起豹黄牙一呲,坐了起来。
侍卫罗汉冲进来,参见已毕,问道:“鲍大人,今日派人去湘春楼接货,结果如何?”
鲍起豹眉头一皱,说:“可恼!青鹰帮宋幅那贼又插了一手,还有一个少年高手,据说是庆王派来的人,绐他们扰了。”
罗汉冲道:“可惜我昨晚大意让肖长庭跑了,误了大人的事。”
鲍起豹笑道:“罗大人不必介意,肖长庭中了大人的毒针,昨晚已经死了。”
“肖长庭死了?我今天派人去三湘武馆打听,里面毫无动静,没见办丧事啊?”
鲍起豹眯细眼睛,笑而不答。侍候在一旁的尹生忙诌媚地说:“嘿嘿,天下事都瞒不过我们大人的。”
“铁盒现在肖长庭女儿肖芝手中,还要仗侍卫大人之力前去夺来。”鲍起豹道。
“大人!既是庆王府派了人来接货,肖长庭这铁盒内若真是给庆王爷保的暗镖呢?庆王爷是当今皇叔,在朝廷权势炙手,咱可得罪不起啊。”几次失手,罗汉冲变得聪明起来,他狡猾地推托说。
鲍起豹沉吟半晌,决断地说:“如今情势已迫,也顾不得许多了。按肖长庭平日所为,他是不会为庆王保镖的。万一铁盒内果是庆王宝物,咱们派人亲自送往开封,给王爷赔个罪就得了。要知道,假如三湘武馆真与长毛勾结,泄露了咱们的部署,那就大祸临头了啊!”
罗汉冲点着头道:“大人所见甚是。卑职听候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鲍起豹霍然起立:“传话下去,着人打探三湘武馆肖芝的行动,随时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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