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色匆匆,脚法如行云流水。
刹那间,柳家庄的庭园楼阁,已被董卓英远远抛在身后,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远影。
可是友情的牵挂,使得他脚步骤然停了一停。
柳庄主柳铮的盛情,并没有使他心动,使他心动的是古风,从黄鹤楼结识,经过几番患难考验,于今终于开始分手。
人生的旅途就是这样乍分偶合,聚散无常么?蓦地,前面半山腰上,传来了一阵笛声。
笛声如泣如诉,哀婉绝伦。
董卓英大感惊奇。
这笛声吹奏得回肠荡气,功力不凡,悦耳之至。
想到这里,脚尖一点,人已凌空而起。
十几个起落之后,他已站在一座幽谷中的丛林边缘。
这时,笛声已停,眼前的景象是一片松涛之声。
笛声不再,但他相信吹笛的必藏在此丛林之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丛林,哪能见得到吹笛之人?。
丛林内落叶积满一地,苍苔到处都是,显见是甚少有人入内。
转过三株古老虬松和一株大榕树的背后,又是一片高大的篁竹林,董卓英左顾右盼,游目四周,周围静宁沉寂,不闻鸟语,更无花香。
触景伤情,董卓英至此,不由感从中来,时兴大发,脱口吟道干霄篁竹出林泉,百折千磨亦可怜;莫讶此君今折节,衷心犹复抱云烟。
吟声铿锵,如裂锦帛。
诗以言志,言为心声。
想不到就在此刻,从篁竹后传出娇嫩的浅笑声音。
董卓英一式流云身法,迅如闪电,追入到篁竹的最内边。
一丈方圆的空地上,露出浑然天成的半截白色巨石,巨石上正侧卧着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女童。
那女童一身黄衫,一柄玉笛半松半握的横在小手上。
“小姑娘……”
没有应声,黄衫女童睡得十分香甜。
“喂!小姑娘!”
这一次叫声较大,小姑娘真的被叫醒了。
小姑娘翻身坐起,揉揉眼睛,睡意仍浓,满脸尽是疑惑不解。
“刚才的笛声是你吹的?”
点点头,没有答应。
“那刚才的笑声也是你……”
话未说完,小女孩却已摇了头。
“不是你,是谁?”
举手向后一指,后方又是一片茂密的丛林。
董卓英回忆刚才的浅笑,似曾相识,难道又是和她再度邂逅相逢?情孽相牵何时已?天涯路短再逢君。
他望了望小女孩一眼,想不到小女孩回报他、的是眨一眨眼睛,轻声道:“快去追,她在等你!”
董卓英一听,也不多想,拔腿奔了出去,一口气穿林奔出数里,看看已到丛林尽头,依然一无所见。
心中正自惶惑之际,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慢着!”
董卓英一惊,忙刹住了身形,只见出声招呼自己的,赫然是“芙蓉仙子何小宛”,她隐身在一块巨石的顶端。
恰好巨石旁又长着一株槐树,枝叶掩映,不是董卓英有过人的眼力,几乎看不到她的藏身处。
“快到这儿来!”何小宛连连招手,仍是娇憨如昔。
“什么事?”
“别大声小叫,你过来看!”
董卓英走了过去,何小宛伸手拉住他的手,立时一阵暖流涌过,董卓英心中有好多话想问。
何小宛像知道他的意思,摇一摇手,急道:“那个小女孩是我新交的朋友,现在不要讲话,快看那边。”
从树隙中遥望过去,只见林外是一块草地,聚集了七八个人影,围着一个渔夫打扮的汉子。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久未见面的夏若云,五短身材,脸色淡金,眉粗面圆,两眼精光灼灼,虽是隔得很远,但也看得很清楚。
七八个人—律穿着黑衣,前襟都绣着一头白色的巨鹰,振翅欲飞。
何小宛压住了声音道:“那些人全是嵩阳来的。”
“嵩阳玉哪咤的属下?”
“不是他还有谁?”
“为了什么?”
“天知道,看了再说。”
“不成,夏若云是在下的朋友,在下不能坐视。”
“傻瓜,先看热闹,再伺机出手。”
“在下耐性有限。”
“不会多等的,马上就会明白。”
二人交谈未毕,场中传来夏若云的声音。
“你们都不配,要么就找你们主子来。”
那几个黑衣人中,站在最中间的一个大个子,沉着嗓子道:“老兄,别伤了双方的感情!”
夏若云哈哈大笑道:“这里不是嵩阳!郭坤。”
“我郭坤到哪儿都是这个样子。”
“很好,姓夏的天生也是这副德性。”
“你真的不愿合作?”
“区区已经表明过了!”
暴喝声中,郭坤一掌向夏若云迎胸劈去,“砰!’’的一声巨响中,夏若云上身微微晃了晃。
郭坤却向后退了半步。
郭坤吃了闷亏,双眼通红,使了一个眼色,呛呛声中,所有在场的黑衣人都拔出了身上佩剑。
“姓夏的,大爷说不得只有用强了。”
“你试试看!”
何小宛看到这里,脱口道:“好一个‘水上飘’!”
董卓英笑了笑,没表示意见。
黑衣人中,暴出了一声怒吼,二条人影越众而出,两支长剑,挟着惊人气势,罩向夏若云头顶。
震耳雷鸣挟惨号俱起,二名剑手飞栽而回,眼看是活不成了。
厉喝声中,其余的人齐准备一扑向中央。
蓦地,一声断喝,震动了全场。
“住手!”
黑衣人迅快的退到一边,一个秃头的短小老头,缓缓地自外向场中走来。
何小宛娇笑道:“正主儿现身了!”
董卓英以前没见过玉哪咤,想不到此人身材不高,貌相平庸,竟何以会被冠上了玉哪咤的雅号。
何小宛道:“阁下的疑问,等一下就有结果。”
场中两人,分别打量了对方一眼,夏若云抱拳一礼道:“闻名天下的玉哪咤,在下有幸一见,真是光荣之至。”
“尊驾好霸道的剑法!”
“不敢,在下被迫出手,事出无奈。”
“死者学艺不精,怪不得人,夏兄没有什么好抱歉的。”
“在下并没有说出抱歉两个字。”
“尊驾的口才也不坏。”
“贵我双方,向来风牛马相反,郭大堡主为何如此相逼?”
“实不相瞒,此事如得夏兄协助,将来的富贵……”
“住口,区区一向视富贵如浮云,大堡主不必再说了!”
“好,本堡主就领教尊驾的高明。”
“堡主的风雷掌,还唬不倒区区在下。”
玉哪咤退后一步,身子微矮,大喝一声,风雷掌挟雷霆万钧之势,暴卷而出。
夏若云双掌平推,正面相迎。
惊天动地的暴震声中,砂飞石舞。
双方各退了一个大步,居然是势均力敌,半斤八两,谁也没有占了便宜。
玉哪咤心头一凛,再次扬掌。
“哈哈……”
一阵撕空裂云的狂笑,破空传来,笑声愈来愈刚,有如连绵不断的旱天焦雷,笑声不衰,又如滔舀巨浪。
何小宛急急拉着董卓英衣袖,娇声说道:“你瞧!又来了一个大魔头!”
场中两人,暂时都止住了攻势。
一刹时,笑声悠然停歇,一个须眉全白却穿着一身红袍的老人飘入到场中。
董卓英看了他一眼,剑眉一轩,道:“好家伙,果真是言老怪来了!”
“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没什么奇怪的。”何小宛冷冷的接道。
“这两人不在柳家庄现身,却跑到这儿宋,是为了什么?”董卓英仍然未完全进入情况中。
“告诉你,夏若云身上有宝。”
“你怎么知道?”
“本来我不知道,是玉哪咤的属下谈话时,被我偷听到的。”
“所以你就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不错,不然我怎么能碰上你?”
董卓英苦笑一下,立即把话题扯开道:“老夏身上的宝由何而来?”
“祖传之宝。”
“在下怎么没听古风提过?”
“也许古风不愿提起。”
“你的消息倒很灵通。”
‘‘那是当然!’’何小宛娇笑如花,娇躯不由靠了过去,一阵芳香,扑鼻传来。
董卓英敬而远之,身体挪开,正襟危坐,面色一整,道:“老夏的事就是在下的事,现在该是区区现身的时候了。”
说着,冷哼一声,人已冲天而起,黄山流云身法,宛似一片浮云,轻灵不带火气,飘身到了夏若云的身侧。
夏若云高兴得欢呼一声:“是你!”
言老怪和玉哪咤以眼色打了一个招呼,老脸带笑不笑地看着后来的人。
“哈!是名震江湖的董少侠也赶了来,老夫真不虚此行了。”
言老怪大言不惭。
“区区也至感荣幸。”董卓英抱一抱拳。
“听说董少侠在柳家庄很得意,是吗?”言老怪冷冷地板着面孔。
玉哪咤鼓着一双鱼眼,接着也道:“柳铮的玉牌金鼎已是董少侠的囊中物了!”
“可惜两位爽约未去,白白失去了机会。”
“哈!哈!老夫一向以仁义自居。”言老怪一边说,一边摸了摸白胡子。
“那两位此行.....”
“老夫此行是专程向夏兄借一样东西的。”
“请问借什么东西?”
“这一点是夏兄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是吗?如果跟区区有关系呢?”
“阁下是存心找茬?”言老怪白胡子一翘,如果面对着的不是董卓英的话,他早已下杀手了。
“不敢当!咱们彼此彼此!”董卓英暗中提起五成功力。
俐、宛在树上暗暗担心,她知道言老怪杀人不着痕迹,比玉哪咤暴躁得多。
言老怪窒了片刻,厉声道:“阁下到底有何见教?”
董卓英哈哈一笑道:“谈不上见教,不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在下劝二位最好收敛贪念,省省精神!”
“你这是什么意思?”玉哪咤暴喝一声,随意一挥手,尺粗的树干,应声而断。
夏若云打破沉默,凝重地开了口道:“姓郭的,别耍威风了,你那两下子,值不了什么钱的。”
董卓英眸中棱芒暴射,声色俱厉地指着他二人道:“要你们放手,别再打夏兄的歪主意了!”
“否则的话呢?”言老怪漫不在乎。
“手底下见真章。”
“胜负如何说法?”
“败的一方干脆走路。”
“胜的一方呢?”
“取走他所想要的东西。”
“哈哈哈!此一时非彼一时,老夫恕不同意!”言老怪纵声大笑。
“你要变卦?”
“不是变卦,是增加赌注。”
“你有这份信心?”
“信心是由兴趣而来。”
“这么说,在下手中这把石剑,也是赌注了。”
“不错,老夫正有此心!”
玉哪咤目注树荫中藏身的何小宛,喝声道:“那个女娃儿给老夫出来!”
姜是老的辣,这老魔头早已看穿,只是装佯罢了。
何小宛纤腰一扭,如玉燕穿林而出。
芙蓉仙子何小宛言辞犀利,粉腮一寒,冷冷地说道:“难道两位也把姑娘我列为赌注了?”
“老夫不否认。”玉哪咤咧开了大嘴。
这老家伙人老心不老,年过半百,仍性好女色,喜欢花不溜丢的小姑娘。
言老怪不表赞同,他一生不近女色。此点是他俩唯一的区别。
“怎么钻出一个女人来?你是干什么的?”言老怪此时不希望扯上女人的关系。
“怎么?女人有什么不对?”
“老夫一向对女人没好感。”
“这倒是很玄。”
“小丫头,明哲保身,你趁早快快离开。”
“用不着,本姑娘既来之,则安之,何况还有一个人不答应。”
“谁?”
董卓英哈哈一笑道:“就是区区在下。”
“她是你的女朋友?”
“这个你管不着。”
“看来,我们这一架是打定了!”
玉哪咤回顾了言老怪一眼,笑道:“老言,穷蘑菇什么?咱们开始干了!”
言老怪居然老脸一寒,不高兴的道:‘‘别说咱们两个字,老夫并不一定和你合作。”
“老言,你怎么反悔了?”
“扯上女人,老夫就得重新考虑。”
玉哪咤有点老羞成怒,反唇相讥道:“老言,别太自鸣清高了,人家不一定会领你的情。”
“那不关老夫的事。”
董卓英至此,已大致了解,面前两个魔头是临时仓促合作,,共同对付夏若云,言老怪为人尚有可取,那个玉哪咤可不得轻易放过他。
就在此刻。
夏若云已忍无可忍,跨前一大步,喝道:“两位看上了在下,来吧!哪一位先来送死?”
“当然是郭家堡的人先算帐!”玉哪咤一声怒吼,径奔夏若云的身前。
“姓夏的早已看不惯你这衣冠禽兽。”
“你敢骂老夫?”
二人一边说,一边已动上了手。
惊人的劲浪击撞之声,震耳而至,两人各自施展出全部功力,声势之骇人,林折草堰。
何小宛轻轻的走到董卓英身侧,目注场中道:“卓英,咱们胜算如何?”
董卓英看见她上前,反而退后一步,淡淡地说道:“你放心,这笔帐只怕越欠越多,他们永远算不清。”
何小宛本想靠紧董卓英,亲蜜的交谈几句,气气言老怪刚才目中无人。
想不到董卓英铁石心肠,让开了两步,不由神情一呆。
这时,言老怪白眉一轩,宽大红袍恍如巨鸢两翼,跃至场中另一侧,叫道:“董卓英,老夫闲得发慌,咱俩也该作个了断。”
“区区乐意奉陪!”董卓英如影随形,立刻跟了过去,两人面对面的站好,一个是成名多年的老魔头,一个是如日中天的后起之秀,各人心里有数,这一架有得打的。
两人鹤行虎步,由右至左,各自绕行七步,凝目聚神,注视对方。
言老怪一步一个坑,坑洞一律是三寸深。
董卓英却如行云流水,步履轻灵,连一株小草都没踩断。
双方右掌互扬,齐喝一声道:“接招!”
言老怪掌心中,顿发出一道红焰似的狂飙,接着霹雳雷鸣之声,朝董卓英罩身卷了过去。
势道之强,令人咋舌。
董卓英单掌疾推,硬接硬迎。
妙的是他的掌风发于无形,带着一股无声劲荡之力。
轰雷巨震,二人上身略向后倾。
“要得,老夫碰上了一个好手!”言老怪收掌转身,发出一阵大笑。
“不要笑,再来一掌!”
董卓英心里暗惊,对方果然名不虚传,可能要比玉哪咤强多了。
“奶奶的,不见真章,老夫绝不离开。”言老怪红袍倏地膨胀如满风的帆。
接着,又是轰雷似的巨响,二人又交换了一掌。
这第二掌,比刚才的劲道更大,劲气弥漫了二丈方圆,董卓英身形一个踉跄,言老怪后退了一大步。
站在一边的黑衣人,趁他身体踉跄之际,左手二人乘机猛然发掌,疾击他的背后,董卓英一晃身,避了开去。
想不到郭坤早已等候着这个机会,怒吼声中,率领右方二人,不约而同的齐齐发掌袭击董卓英。
这时,左右两侧背后,掀起排山巨浪,交错袭到。
场中空气,一时间被扭得激荡翻腾。
董卓英杀机大炽,猛提真气。
这些黑衣人不敢正面抢攻,专从背后偷袭,十足的江湖败类,要对付这种败类,只有以杀止杀。
“哇!哇!”
左方两名黑衣人先栽了下去。
交错的劲气,顿时失去了作用,原先的涡流,也消失了大半威力。
“慢点!”言老怪飞身过来抢人。
但时间已晚,郭坤首先被董卓英震飞到一丈开外,口吐鲜血而亡,另两人则仆倒地上,双眼翻白,气血上涌,手足不停的颤抖。
“好残酷的手法!”言老怪怒吼如雷。
“背后偷袭,不值得同情!”董卓英不屑地扫了那些黑衣人一眼。
夏若云和玉哪咤二人,也战到了尾声,双方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一招一式,沉滞地只攻不守。
强弩之末,明眼人一看,再也拖不了多久。
转眼工夫之后,只见玉哪咤面色凄厉,步履艰难地退到一株大榕树的树干下。
夏若云栗人的目芒,毫不留情的一步步向他进逼,看情形,他似要发出最后的致命攻击了。
何小宛嫣然一笑,弹身到了树边,娇声道:“慢着!请听我说一句话!”
夏若云怔了一怔,道:“姑娘有何话说?”
言老怪碍着董卓英阻在中间,无法超越过去帮忙,黯然叹了口气。
何小宛的点水双睛,风情万种的瞟了董卓英一眼道:“卓英,你不反对吧?”
“只要有理,在下自然不反对!”
“郭大堡主是否也表示赞同?”何小宛转而问玉哪咤。
“姑娘先说说看!”
“大家都同意,这事情就好办。”何小宛居然当起调解人来。
说着,她举起右手,伸出大拇指道:“第一、嵩阳郭家堡师出无名,,强借避水珠,现在郭家来人伤亡甚重……”
“避水珠!”董卓英惊讶不已,他一直没想到水上飘身上宝物,竟是与水有关。
“祖传之物,兄弟一向保密,不喜多言。”夏若云浅浅向董卓英解释。
“两位有话等下再说,现在请听我的!”何小宛俏眼一瞪。接下来又续道:“冲着双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事到此为止。”
然后她又伸出食指道:“第二点,言老怪不喜欢女人,不尊重女人,姑娘我偏偏就使出一点女人的能力,化干戈为玉帛,要他知道女人的厉害。”
言老怪耸耸肩,苦笑一下,没有吭声。
“第三点嘛!三个月以后,凡属今天在场的人,都到嵩阳郭家堡,再作最后的摊牌。”
玉哪咤首先表示同意,举一举右手,连场面话都懒得交代,转身就走。
言老怪不失武林宗师身份,抱一抱拳道:“咱也不多说,一言为定,后会有期!”
言罢,飘身上丁树梢,跟着也走了。
这两个老魔一走,林子里顿时传出细微的脚步声,渐渐归于沉寂。
何小宛向四周指了指,道:“告诉两位,郭家堡埋伏的人,现在全走光了!”
“你知道他们有埋伏,为什么不早讲?”董卓英大不以为然。
“积一点阴德,不是蛮好的。”
“给谁积阴德?”
“给你呀!”
“在下不是嗜杀之人。”
“不谈这个,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何小宛当着夏若云的面,拉着董卓英的手,转身就要走。
董卓英一时面红耳赤。
夏若云笑道:“两位真的要立刻就走?”
何小宛正色道:“夏兄,前面还有更要紧的事情,恕不多留,有话留待下次见面时候再谈吧!”
董卓英本想和夏若云谈谈彼此近况,但他知道何小宛行事颇有分寸,她说有事,必定真是发生了什么怪事。
点点头,也就同意了,说道:“若云,前途多保重。”
夏若云看着二人朝林中更深之处疾奔而去,苦笑了一下,径自走了。
此时,夜幕尚未低垂,林中的景色却先呈现出一片模糊。
叶落满地,湿气似乎越来越重。
董卓英随着在后,一面疾奔,心中想起先前见过那个吹笛的。
小女孩,问道:“那个小家伙不要了?”
“谁?”何小宛尚未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吹笛的小女孩。”
“啊!她早已走了!”
“她走了,是你叫她在那儿吹笛的?”
“你不要看她小,她可比你精明得多。”
“她去了哪儿?”
“她自然是回到她师父那里去了。”
“她吹得真不错,这么小小年纪!’’董卓英对她的印象很深。
“快走,事情可能是起了变化。”
何小宛纤足一点,娇躯如满弦之箭,疾如流星,领头泻去。
董卓英不再说话,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奔了约莫一个时辰,林中树木渐渐稀少,但地面潮湿更重,好像是接近到一个湖边。
果然,林的尽头是一个小湖,湖水平静如镜,深绿的湖水,看来好美。
这么好的地方,应该是隐士修身养性之所,仁者乐水,智者乐山,此地有水有山,难道怪事发生在这里?何小宛只是赶急奔路,看来她心里急得发慌。
转过一个水坳,眼前突然出现一座破败颓倒的庙宇,庙内隐隐透出一丝灯光,这证明破庙有人居住。
何小宛怔了一怔,停了片刻,像是思考一件事,突然大叫道:“不好,快到里面看看去!”
董卓英好奇之心油然而生,弹身离地,飞跃过去。
庙门半掩,油漆早已剥落。
庙门上几个古篆字,仍然看得出是“天玄观’’三个大字。
穿过木门,是一座前殿,阒无人声。
董卓英也没注意是什么菩萨,身子余势不衰,又进入到后殿。
后殿比前殿大一倍,菩萨也好像多一倍。
他略一犹豫,弹身穿过后殿,来到了’后殿边的厢房。
这一排厢房并排在一条走道上,门窗相对,但也是颓倾破败。
走道上,赫然是两具尸体横陈,头上的黑发发髻已然散了开来,而且显出极端的恐怖之相。
不问可知,这两名玄真道士是生前被人以重手法,震碎心脏而死。
董卓英头皮一麻,浑身鸡皮疙瘩突起,他自问这样惨死形状,不甚多见,可见杀人者是个残酷的高手。
各厢房门内也躺有一具尸体,死状完全和走道上的一样。
就在这时,何小宛从后赶到,突听她“哎呀”大叫一声:“糟了,果真是来迟一步,怎么办?”
“到底怎么回事?”
“天玄观的道士一个都没有留活刚”何小宛说着连退数步。
“天玄观?”
“是的,你没听过不成?”
“芙蓉仙子”何小宛对董卓英一向是百依百顺,温柔委婉,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子对董卓英说话。
董卓英怔了怔,道:“何姑娘,在下不知道才会问你。”
“哼!孤陋寡闻。”
董卓英淡然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何小宛发觉对自己心上人语气僵硬,芳心一惊,连忙掩口,赔罪道:“卓英,我因情急失言,现在我们回到前殿,我再慢慢告诉你!”
“这些尸体……”
“明天只要通知附近的人家,自然会有人出面处理。”
“走!”
两人一先一后,又回到前殿。
前殿的灯光,仍然幽暗不明。
何小宛到了前殿,叹了口气道:“全是我的一念之私,天玄道长和他的徒弟,都被洮南鬼母紫观音所杀。”
“紫观音,啊!她不去柳家庄参加大会,却跑到这观中来杀人。”
“这鬼母,我何小宛誓不饶她。”
“何姑娘,你何以知道是紫观音下的毒手?”
“当然知道,他们两人是世仇,宿怨永远化不开。”
“光凭这一点还不够定她的罪?”
“你刚才没有注意,死者的后脑壳下有飞花针?鬼母的飞花针,神出鬼没,在劫难逃。”
董卓英记起了恩师以前曾告诉他,二十年前,江湖上曾流行过的四句话——宁逢阎王,不见鬼母面;九生九死,难渡紫竹林。
“这鬼母……”何小宛恨得银牙差点咬碎,莲足在地上跺着。
蓦地——一阵杂步声由远而近传过,一顶彩轿由四名花衣老太婆扛看。
轿后,随着八名花衣少女。
彩轿放落,四名花衣轿夫垂手分立两侧。
董卓英冷冷瞧了彩轿一眼,何小宛恨恨地道:“紫观音去而复返?”
突然趋于沉寂,既无动静,又无声音。
久久。
轿中传出娇柔的女人声音,道:“天玄道长师徒全都死了?”
声音虽出口如黄莺,却不带丝毫感情。
董卓英自离开柳家庄,进入到这丛林后,怪事连连发生,一波接一波。似乎是冲着他而来,又似乎是偶然的邂逅。
江湖鬼蜮,尔虞我诈。
他又想起了恩师临别的赠言:“欲求宁静,月白风清。”
可是,自己能够效法恩师逐迹黄山么?自己满门的血海深仇……轿中的声音又响起:
“你是董卓英?”
“不错。”
“来历呢?”
“江湖飘泊,四海为家。”
“那个女娃儿呢?”
“芙蓉仙子。”
“你们和天玄师徒是什么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董卓英一腔怒火,渐渐升高。
“尸骨未寒,尊驾和何姑娘却出现在这儿?”
“在下适逢其会。”
“如何证明?”
“凭在下的人格。”
“凭你长恨生的人格,本观音姑且采信一次。”
这句话再也显明不过,芙蓉仙子的人格……“鬼母,姑娘早就想斗斗你!”何小宛已忍无可忍,扬掌就朝轿门劈去。
这一击,挟怒而发,力道威猛无比。
轿前花衣老太婆视而不见,连眼皮都没眨动一下。
轿后的花衣少女,却满脸的不屑之色。
轿帘微微飘动了一下,有如一阵轻风吹过,万钧声霆的一击,力道骇人,却似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小宛傻了眼。
董卓英也暗暗心惊。
闻言天下的“鬼母紫观音”,果是功力超群。
轿中人再次开口了。
“何小宛,你要不要再试一试?”
“试就试,本姑娘怕你不成,老虔婆!”
话声中,扬臂上步,准备再度出击。
“找死么?”
轿中人冷冷一哼,一道罡风,飘然卷出。
“波!”的一声,平空起了一个旱雷。
何小宛踉跄的退了两大步。
这是她出道以来,第一次失利。
轿中人第三次开口道:“何小宛,你还是乖一点好。”
何小宛银牙暗咬,力图振作。
只见她轿躯一个闪挪,突向侧方横弹了八尺,双目含嗔,准备再度出手。
董卓英倏地说道:“何姑娘,让在下试试!”
话声甫出,立竿见影。
何小宛的身形,突地刹住不动。
“长恨生,你要试?听说你也恨尽天下人?”轿中人话声中含着讥讽的口吻。
“天下苍生,在下用不着都恨。”
“那你的长恨何在?”
董卓英面孔一整,正正经经的答道:“你真要听在下的长恨之道?”,“老身洗耳恭听。”
轿帘微飘,一点黑星直飞向何小宛的怀中,何小宛忙接住一看,原来是一颗黑色的药丸。
“服下灵药,再决胜负。”轿中人又换了另一种语调说。
董卓英懒得再去答理,也落得轻松,冷冷的说道:“在下的长恨,是一种有情的长恨,并非无情的长恨!”
“愿闻其详。”
“天下人有善有恶,有真有假,善恶易分,真假难明。”
“你的意思是说,善有真假之分?”
“对。”
“你倒说说看!”
“披狼皮吃人,人能避之,披人皮吃人,人不知避。”
“好一个有情的长恨,你对老身的评断如何?”
“抱歉之至,在下说不出口。”
“你不愿说?”
“不是不愿,是还没有想到适当的词句。”
“要等多久?”
“也许很快,也许很久……”
“哈哈哈……”轿中人的笑声又脆又润,像是满园百花齐放。
“把他拿下!”
轿中人突然翻了脸。
轿前的两名花衣老太婆仗剑弹身而出。
然而,一声凄厉的长号,破空而起。
董卓英陡地冲上半空,身形一旋,劲风如泰山压顶盖落。花衣老太婆不是敌手,直挺挺的栽倒地上,手上的长剑只使出了一半。
“在下照单全收了!”
“姓董的,你吃了天雷豹子胆?”
话声中,鬼母已破轿而出。
董卓英向她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对面站着一个老妇人,满头紫色头发,砰松如乱草,堆在头上,披在肩上。
左边眉毛细如柳叶,右边眉毛却半根没有,眼睛长得一大一小的,眼珠子亦泛着紫色之光。
一袭宽大的紫色罩袍,包裹着一个女人的臃肿躯体。
怪不得她长年坐轿,不敢以面目示人。
“凭阁下这副尊容,区区就知道是假货。”
“何小宛,你和这小子一同上。”鬼母的紫袍陡然涨起。
“用不着!”董卓英当中一站。
他是存心要和洮南鬼母紫观音一拚的,天玄道长的死他不能不管,何小宛的受辱,更使他火冒三丈。
“拿老身的紫竹杖来!”鬼母紫观音的成名兵刃是一支粗逾儿臂的竹杖,硬如钢铁所铸。
“好极了!这将是你最后的使杖机会!”董卓英倒不怕紫观音的紫竹杖,但却不能不防对方的飞花针。
“好小子,这也是你最后一次开口。”
“来吧!”
董卓英霍地拔出了石纹神剑,最近以来,非到万不得已时,他是不愿动此神兵,今天的对手不同,他只好用上了。
只在这瞬息之间,神剑的墨色光华,受他内力灌注,顿时光华大盛。
紫观音很识货,竹杖改横为叩,直叩对方的玄机大穴。
董卓英电划而出,以攻应攻。
双方这种玄奇诡辣的招势,真是前所未见,花衣老太婆和花衣少女,远远的退到了三丈以外的地区。
董卓英身形一欺,如影附形,招招攻敌。
鬼母大喝一声,使出了九九八十一招的玄阴紫竹杖法。
这套招势,每招套有三个小节,回环有如海底的暗涡激荡澎湃,二人以攻应攻,以快打快,缠斗不休。
就在第九招上,紫竹杖倏然一收,改攻为守,鬼母发出了飞花针。
飞花针杀人无形,一被击中,针头裂为两截,循着血管爬行,穿心透肺。
何小宛闭目趺坐,没有防到这诡异的暗器也有她一份。
董卓英因早有防备,见状猛然大喝出声,玄功透掌而出,硬把鬼母的飞花针逼向一株大树去。
“姓董的小子,下次再见!”鬼母不愿恋战,抽身而退,紫袍一晃,人已电射逝去。
鬼母一走,其余的人紧跟着也走得干干净净的。
半个时辰后,何小宛运完功,站起身,恨恨地又骂鬼母:“好厉害的老虔婆!”
“好过一点了吧?”
“谢谢,好多了,你救了我一命!”
“姑娘也救过在下的命,咱们两相抵消!”
“是吗?你我的命已经连结在一起了!”何小宛又伤心,又高兴的看了董卓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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