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令人很毛骨悚然的感觉。
自从半月之前,夜叉池出现那声兽吼与两尺足印之后,夜叉村,甚至附近数条小村的村民都时常有这种感觉。
那种感觉,像是这带的村落,已被一双眼睛在暗地里监视着,所有村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那双眼睛……
因为那双可能并不是人的眼睛……
第二天的清晨,断浪在将那三十多匹洗妥的马,以及那堆靴子交给秦宁父子之后,便匆匆带着聂风瞒着雄霸私下给他的银子,下山买衣裳去。
只是甫抵天荫城市集内的那条林荫大道,断浪还未及往当中的小铺内逛,已给他遇上了一件极为奇怪的事。
只见大街两旁摆满无数贩卖的摊档,货物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给,老板们更在高声招徕,很多摊档的生意都其门如市,只是……
唯独在众多热闹摊档之未,却有一个摊档,居然乏人问津,非常冷清。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摊档?
断浪好奇之下居然不由自主的踏出了第一步,想步往这个最未摊档看个究竟,而正因为他这好奇的第一步,他,终于开始踏上了他一生……
众叛友离的不归路!
也遇上了他一生中唯一的一个——
她!
断浪愈近便愈看得清楚,这个摊档其实布置很不差,他更发现,原来这个摊档的档主,竟然是一个女孩!
再瞧真一点,这个其实是一个与断浪年纪相若的女孩!
但见这摊档内的女孩年约十六,一脸的端庄秀气,虽然外见有点弱不禁风,楚楚可怜,惟看来相当温纯,只是,她的一双眼睛虽长得美丽,却总好像流露着一片迷惘……
这仅是十六岁的年纪,眼神已如此迷惘,这女孩子定是也和他一样,活得不很如意吧?
断浪心想。
然而,以这女孩的可餐秀色,本应也可吸引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前来光顾,何解还会门堪罗雀,坐在自己的摊档内斯人憔悴?任凭其余摊档熙来攘往,谁料一瞥之下,他当场瞠目结舌!
他终于明白何以这摊档会没有人愿意光顾了!原来摊档上所摆卖的,并不是一般人喜欢的玩意,而是……
所有人尽皆避之则吉的——
夜叉!
万料不到,如此美丽的一个女孩,所卖的竟然是丑恶不堪的夜叉!
赫见整个摊档,都铺满无数三寸大小的夜叉面谱,似为陶制,霎时之间,夜叉与美女,构成一幕相当诡异的情景。
若要买陶制的小脸谱,人们总爱买那些什么“悟空”呀,“哪□”呀的诸天善神,谁愿买夜叉的脸谱回家悬挂,让自己日夜惊心?难怪所有摊档者“冠盖满京华”,这女孩却在“斯人独憔悴”了。
可是,纵然眼前情景诡异非常,断浪却不知何故,竟给其深深慑着,一时间未有举步离去之意。
而就在断浪怔怔看着这个女孩子,与无数夜叉鬼脸出神之际,那个美丽落寞的女孩子,似已发现他在顿足观看,她不期然将自己惘然的脸转向断浪,悠悠问:
“这位客人,请问有何光顾?”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小雨落在湖上所起的涟漪,令人听见她的声音,仿佛在脑海内也有无限涟漪。
乍闻这女孩的温柔一问,断浪方才如梦初醒似的,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唤作“客人”,不由讷讷答道:
“姑娘,我只是……被你摊挡内的……夜叉面谱吸引,稍为……驻足一看罢了?”
断浪在说谎!他其实并非被吸引,而是被震慑!
听见断浪原来只是稍为驻足,似并未有意光顾,那女孩脸上隐隐略现失望之色,看来她真的很久未有发市了,想必生活也成问题吧?不过她还是相当有礼貌的道:
“那……请随便看……好了,即使不买,能够有人欣赏我造的夜叉,也是好的。”
此言一出,断浪益发一愕。
“甚么,这些夜叉的脸谱,都是你……亲手造的?”
“嗯。”女孩温柔的点了点头。
“你,原来有这么一双……巧手?那……为何造夜叉的面谱?而不造其余诸天善神的面谱?那些什么美猴王、唐三藏呀,相信会更好卖的。”
女孩听见断浪如此关怀自己所造面谱的买卖,似是在暗暗感激断浪的一番心意,道:
“我造陶具的技艺,也是先父传给我的,后来父母死后,我也曾有一段日子……靠造面谱去迎合的生涯,并未令我造陶的技艺有半分进益。”
“后来,有一日我忽然感到,其实我很喜欢夜叉,而世上从未有人真正见过夜叉,夜叉的脸,也是最具可塑性的,于是,我便开始放弃制造其他面谱,专心一意只是不停制造我心目中的夜叉面谱,因为我深信,必须专心一意、毫不分心的只制造同一件面谱,我才能提升自己的陶艺,方能造出最完美的夜叉……”
想不到,一个已失去双亲的孤女,竟然也有此番对自己陶艺的执着,甚至不惜舍弃制造大多数的喜爱的脸谱,罔顾生计,一意孤行制造自己喜爱的夜叉,断浪不禁又问:
“是了。姑娘,那你为何又会如此喜爱夜叉。夜叉……是恐怖的恶鬼呀!”女孩一笑,答:
“夜叉不好么?
我自小随父母居于距天荫城不远的夜叉村,我们的小屋更在村民很害怕的夜叉池附近,一直也未有什么恐怖的事发生……”
“而且,夜叉也并非如传说中恐怖,其实,有不少夜叉的很好的!他们甚至比诸天善神更愿意出手帮人……”
断浪一听之下,当场深有同感:
“哈!这就是了!你看神州大小庙宇俯首皆是,但任凭草民如何求神祈求平安,神州还是天灾人祸连连,看来那些神都很懒呢?可能,你所造的夜叉面谱会是更好的护身符呢!好吧!我就买一个!”
断浪说着,倏地拿起摊上一个小巧的夜叉面谱,接着放下一锭银子,那锭银子,其实是聂风给他的两锭银子其中之一,他竟然以一锭银子买一块小小的夜叉面谱?那他身上所余的另一锭银子,只足够他买一件寻常的衣服,并不能如聂风要他所买的所有像样衣裳了。
但断浪认为这是值得的!他很敬佩这女孩罔顾生计,也是追求完美技艺的一颗上进之心,更不忍看见抱有理想的她捱饥抵饿,也许她连今天吃的饭也成问题?他相信若聂风知道后,也会赞同他这样做。她是值得帮助的!
那女孩将那锭银子接在手中,不禁吓了一跳,没料到断浪会这样慷慨,只觉悟受宠若惊,怔怔道:
“一个夜叉面谱……只得三文钱……便成了!你……不用给我这么……多……”
女孩话未说完,断浪已打断她的话道:
“不,你是值得的!你造的夜叉栩栩如生,简直无价,一锭银子实在也太便宜了!”
他说至这里,又定定的凝视那女孩楚楚可怜的脸,续说下去:
“姑娘,希望有朝一日,你能造出最完美最无瑕的夜叉,而那时候的我,亦有足够的钱财买你的夜叉……”
那女孩本在这孤清的街角备受冷落,如今乍逢伯乐,实在感动不已,不由问道:
“谢谢……请问……阁下……姓名?”
断浪也不讳言,答:
“断浪。”
“断浪?”那女孩反覆咀嚼断浪这两个字,似要把它们刻在心里:
“断浪断浪,分水断浪,令尊为你所取的名字,真是一个好名字!他……似乎对你有很大的期望……”
断浪面上一红,苦笑:
“可惜,我却一直辜负了……他的期望。”
“是了!姑娘又怎样称呼?”
那女孩听断浪相问自己的名字,不由满面通红,羞羞的答:
“我……我叫……
玉儿。”
玉儿?这名字听来平凡了点,反而与她那美丽秀气的外表不大相配!是否,这女孩的父母为其取名之时,只希望女儿能够平安便好,并不希望她会因不平凡的名而惹人注目,招来杀机?
断浪也无暇再细想下去,他还要赶着离去,故此也不能再久留:
“很好。玉儿姑娘,断浪今日很高兴能认识你。”
“有缘再见。”
说着双手一揖,已欲离去。
谁知就在他刚要转身离去之际,他眼角一瞄,遽地无意中发现自己那锭已被玉儿放到摊上草蒌内的银子,赫然被与其相邻的摊档档主偷偷拿起!
啊?她的生意已如此冷清,竟还有人忍心偷取断浪给她的那锭银子?
“住手!”断浪为有如此卑鄙的人而感到极度震怒,更为她被人偷窃却仍视而不见而感到震惊!他第一时间回身,一个箭步,已然掠至那个小偷档主之前,以其武功,仅是略施巧手,便把那锭银子抢回来,再次放回那唤作玉儿的女孩草蒌之内。
那偷钱的档主眼见事败,又惊又怒,不由破口大骂:
“臭小子你敢管老子好事?是不想活了?”
断浪怒极反驳:
“呸!堂堂大丈夫,竟偷女孩银子,不羞耻吗?”
那档主道:
“嘿!我那管羞不羞耻!反正若非你来管闲事,那盲女根本无法知道是谁偷了她的银子!”
盲女?断浪一听之下不由一怔,愣愣的回望身后那个玉儿,只见她听闻盲女二字,一张脸垂得很低很低。
天!断浪真的万料不到,能造出如此精巧夜叉的人,竟是一个盲女!也难怪刚才对那档主偷钱之事视而不见,因为她根本便——
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需要经经历何等艰苦的奋斗和无间苦练,才能在她永远黑暗的世界中想出夜叉脸?断浪忽然发觉,这女孩虽瞎,却比许多开眼的人更值得敬佩!
尤其是眼前这个竟忍心从盲女钱袋偷钱的档主,简直就是——
人中渣滓!
断浪恨恨的道:
“哼!人中渣滓!我已不想再与你这样的渣滓说话,快立即在我眼前消失!”“嘿!臭小子!你破坏老子好事!你以为老子是如此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人吗?兄弟们……”
一声兄弟们,大街上的摊挡,霎时步出不少彪形大汉,少说也有十数之多,更一拥上前,拦在断浪面前,那档主原来是一个土豪!
那盲女乍闻档主似召来不少人马,当下心焦如焚,对断浪道:
“断……兄弟,你……用不着为我与他们争执呀,你……还是别再理我,快点走吧!”
断浪只是淡淡一笑:
“玉儿姑娘,断浪虽然不材,但要应付这区区十数头狗,还是难不倒我的!”不错!尽管断浪在天下为奴为仆,武功底子仍是不轻,要对付一流高手可能仍有问题,但对付这些酒囊饭袋,实在太绰绰有余了!
那档主与那十多名大汉听断浪他们是狗,益发怒火中烧,那档主暴喝道:
“看看你小子是狗,还是我们是狗!”
暴喝声中,那档主与十数大汉正欲一拥而上,而断浪亦在全神戒备,谁知就在此间不容发之间……
不单他们,就连在场所有好奇围观的群众,尽皆如给勾魂慑魄,俨如木人般呆立原地!
同一时间,断浪亦感到……
一股异样的感觉正在他的身手出现!
那是一种极度可怕的感觉!一种威胁所有生灵的感觉!
这感觉就像告诉断浪,此刻在他身后出现的,也许并不是人,也不是神,更不是摩,而是一头极度——
无敌的凶兽!
“哇……那档主与十数名大汉,还有场中无数的好奇旁观者,在惊呆一刹过后,倏地全部高声惊叫一声,发狂四面奔逃!眨眼之间竟已跑个精光!偌大的大街闪电般空无一人!
瞧他们适才惊呆无比的眼神所看之处,正正便是断浪身后!究竟,在断浪身后突然出现了些什么可怕事物,会令所有人如见恶魔般作鸟兽散?甚至令断浪亦感到,他身后有一股无敌盖世的可怕感觉?
在此刹那之间,断浪的掌心不由大汗淋漓!他忽然记起,他小时也曾在凌云窟内受过类似的感觉,那次聂人王与其父断帅决战,后来凌云窟内似有异物扑出欲撕杀苍生,那头异物,就正如此际在他身后的那股感觉同样可怕!
不!也许凌云窟内的异物,还不及如今在他身后的东西可怕!那是一种足以灭绝一切生命的无知力量!
所有决定都在短短一瞬之间,无论身后的力量如何可怕,断浪都决定回身一看!
而当他飞快回身之际,他……
他终于看见了……
“轰”……
断浪醒过来的时候,原来已是烈阳当空。
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午时了。
他张开眼,只见自己已处一间破陋的小石屋中,瞧石屋的狭小与残旧,小屋的主人想必也不会是富有人家。
而且小屋的主人,此刻正坐在断浪所躺的麻床边,细心为他抹着额上的汗珠。“玉……
儿姑娘,是……你?是你把我带回你的家的?”断浪一看放在屋外那辆载着夜叉面谱的木头车,心想定是这女孩以木头车把昏迷了的他先行推回来的。“嗯。”玉儿温柔的微微应了一声,答:
“是了。断……大哥,我是瞎子,所以,看不见适才发生了什么事,仅……听见那档主与所有人在齐齐惊呼一声后便散去,后来唤了你很多声,也未见你回应,方知道你已昏倒地上,我不知如何是好,才会先收拾摊档,以木头车把你一并带回来,断……大哥,究竟适才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会昏倒地上的?”
这个玉儿,居然已开始唤断浪作断大哥了!显然她对断浪适才以一人之力,在十数大汉之前维护她相当感激。
然而,她竟连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
也许她不知道亦是一件好事,因为……
断浪道:
“玉儿姑娘,实不相瞒,适才在我回身一看之时,我其实……”
“什么也没看见!”
“我只看见一种残留的……”
“感觉!”
什么?断浪适才已用他最快的身手回身了,他竟然什么也没看见?仅看见一种残留的感觉?那,档主及所有人看见的可怕物事,岂非很快更已闪失。
“什么……残留的感觉?”
“那是一股怨气!就好像刚刚有一头怨恨苍天、怨恨万事万物的凶兽在我身后出现,当我回转身时,那东西却已闪电消失,但它所怀的怨气仍残留在我身后,我竟然抵受不了那种怨气的力量,而被硬生生逼得昏过去了……”
“那,”玉儿吃惊的道:
“天荫城与夜叉村一带,岂非闹起鬼了?”
断浪一笑,答:
“放心,即使真的闹鬼,相信,他也不是一个恶鬼。”
“从何……见得?”
“若是恶鬼,恐怕,我和你此刻已经不在了。那股力量的出现,似乎只是为我们吓退那些该死的档主、大汉,和那些浑没同情心的围观者而已……”
“即使是夜叉,相信。”
“也是一个好的夜叉!”
断浪虽感激玉儿在他昏厥后的悉心照顾,也同情一个独居于这偏僻小居、为理想而奋斗的寂寞,然而,他真的有正事要办,再不能勾留下去,故在醒过来后稍歇一会,便向玉儿辞行。
那玉儿虽不能看见任何东西,但在断浪离去之时,她,她痴痴的站在自己门边,似在目送断浪离去,又似对断浪这个不速之客,有点依依不舍。
断浪虽然长得不坏,惟亦非什么绝世俊男,相信一般女孩子看见他的脸,也不会如蝶恋花般痴迷,只是,有时候开眼的人,看见的东西都并不正确,也并不多。许多时候,盲了的人,可能看见的东西比开眼的人更多。
因为他们看的,并不是一个人的脸,或是一个的人衣冠贵贱,甚至身份高低。他们看的,是一个人的面具下的——
真心。
离开了玉儿的小屋,断浪再不打话,笔直回天荫城,因为他若不在日落前买得合适衣裳,明天一对,便是雄霸在三分教场检阅少年徒众之时,他不想他最好的朋友聂风为他而失望!
可是,约走了数百丈后,他猝地又停了下来。
只因为,他的前方,忽又出现了一幕令他眼前一亮的情景!
他终于看见了——
夜叉池!
真正的夜叉池,终于出现在断浪眼前!
断浪也从未想过,会在此时此景碰上传说中的夜叉池。
难怪那玉儿姑娘曾说她家就在夜叉池附近,原来真的近在方圆数百丈内。
断浪于天下时,也曾略闻夜叉池的传说,不过他从未去求证,是否真的有一个夜叉池。
想不到,关于夜叉池的事所传非虚。
如今出现在断浪跟前的夜叉池,确是是殷红一片!
红得像是一个热血汉子为友所洒的血!
同时之间,夜叉池偏偏还散发着一股妖异的吸引力,恍如在吐着万缕醉人蛛丝,诱使着断浪步近。
断浪心头不免暗暗吃惊:
“啊……这夜叉池怎地有一种……令人不由自主……步近一看的冲动?那种冲动,就恍如……池内有一种……绝世无敌的力量在招引着……我?”“啊……”
“我记起来了!这股……无敌的力量,不正是……适才在市集时,曾出现在我身后的那股凶兽……力量?难道……”
“适才在市集内出现的力量,如今就躲藏在夜叉池内?”
断浪虽是惊惑莫名,惟步履未停,依旧被夜叉池的神秘吸引力诱得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不消片刻,他已身不由已步至夜叉池畔!
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夜叉池,池内那潭浓稠如血浆的池水,更是令人见之恶心,不也久看。
断浪仅是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下去,岂料就在他正欲转脸不看之时,瞿地,他看见夜叉池内自己的倒影……
竟然起了变化!
赫见他的倒影左右两畔,居然多了无数影子,影影绰绰,鬼影幢幢,仿佛有无数冤魂待在池内,伺机而出欲见青天。
断浪不由重重的眨了眨眼:
“啊?池内……怎么好像有无数影子?是……我的眼太倦了?”
不!断浪的眼睛一点也不倦!他并没有看错!池内在其倒影之畔,确是有许多许多影子!只不过,那并非鬼影!
而是人影!
真真实实的人影!
断浪陡地心中一动,他开始明白究竟是什么一回事了!他一直疑神疑鬼,以为夜叉池内的鬼影幢幢其实是假的!
实情是……
断浪遽地回首,果然不出所料!他在池内自己倒影之畔所见的无数影子,并非鬼影幢幢,而是……
不知何时何刻,在他身后,赫然出现了五十多名大汉!
池内的倒影原来全是活生生的人影!
啊?原来断浪已给人包围了!
只见此际封锁断浪后路的五十多名大汉,个个手持大刀,神情相当剽悍,双目精光暴射,显见并非寻常贩夫走卒,而是底子不弱的好手!
断浪眼见此情此景,当下心知不妙,已知道这五十多名大汉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是他犹镇定的问:
“你们是谁?为何要阻挡我回头去路?”
五十多名大汉之中,为首的一个狞笑着答道:
“因为,我们不想你再回头。”
断浪闻言冷笑:
“我断浪与你们素未谋面,料亦从无过节,你们却要阻我回天下之路,你们到底是谁?”
为首那名大汉道:
“这个你不用知道!我们只是受人所托行事!今日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你若要怪,便只好怪那个主使我们的人!”
断浪细观众大汉的神色,已开始猜知一二,他异常醒觉的问:
“主使你们杀我的人,”
“是秦宁?”
好利害!断浪如今的武功虽不及风云,唯却料事如神,其实,他也参与检阅大会,只要猜想有哪些人不欲其成为候选的天王,便知道是谁主使了!
为首大汉听罢哈哈大笑:
“哈哈!断浪!你果真是个出类拔萃之材!难怪秦宁始终视你为心头刺眼中钉了!以你的才智资历质及和聂风情如手足的关系,你一日不死,终会威胁秦宁之子秦佼成为天王的机会,所以——
非除不可!”
那大汉说时又朝其余五十多名持刀大汉下令:
“兄弟们!听说这小子子刁钻古怪,武功底子非差,大家都要千万留神,今日之事,绝对不容有误!”
“杀!”
一个“杀”字乍出,那拦着断浪去路的五十多名大汉登时一拥而上,统统挥刀向断浪狂劈过去,誓要一刀将其劈为肉酱!
为首的那名大汉也同时挥刀冲前,一边狰狞笑道:
“哈哈!夜叉池真是一个最理想的杀人地方!横竖池水血红一片,且还传说会煎皮蚀骨,杀人后弃户池内,真是可毁尸灭迹,天衣无缝!哈哈哈……”
面对五十名持力大汉的汹涌来势,断浪纵仍看似镇定,唯心中却在担忧,缘于在市集时曾想向他围攻的大汉,只是寻常土豪,懂的也仅是花拳绣腿,断浪一个人便可打发掉了,但……
如今正向其冲杀而来的大汉,个个都勇悍无比,且武功底子不弱,任断浪资质再佳,以其目前功力,要以一人力敌五十多名武功不弱的人,且每人手上均持大刀,他却手无寸铁,胜算实在不高!
更何况,此际在断浪身后的是传言会煎皮蚀骨的夜叉池,他更苦无后退之路。眼前情景凶险非常!断浪一是自投夜叉池,一是反向那五十多名大汉冲杀过去,断浪终于狠狠一咬牙根,当一开始鼓动全力准备反击!
既然避无可避,忍无可忍,他就决定不避不忍!他偏不相信自己会无法冲破五十多名大汉的封杀!
然而,正当他鼓动全力准备反击之际,一件奇事,遽地又发生了!
卜卜。
卜卜。
卜卜。
断浪的心,猛然急速跳动起来。恍如有一股异常雄浑霸道的感觉,正在驱策着他体内的气不断运行,不断运行……
啊?又是那股他在市集所感受到的凶兽力量!又是那股无敌力量!它又来了!它又来了!
可是……
它在哪里?
断浪已无暇理会这股令他心头猛跳,内气急速运行的无敌感觉来自哪里,因为那五十多名大汉已逼近眉睫,他们透着惨白光芒的刀,已齐齐向断浪疾劈!
但与此同时,断浪身后的夜叉池,亦……
奇迹遽起!
“洪”的一声!池内血红色的池水匐然冲天而起,卷上十丈之高,俨如一道滔天巨浪,亦在池水冲天之际,断浪全身的气,亦赫然像是给冲天池水激动得急速增强,增强,要与冲天的池水比高!比强!
自己体内的气,于闪电间竟给池水牵引,增强至一个自己无法承担的极限,断浪登时只觉胸口一闷,不得不将自己体内的力量尽情宣泄……
“哗——”他猝地朝天暴嚎一声!接着掌影一幌,他的手,已向扑近的五十多名大汉……
狂劈!
血!
好多好多的血!多得形成一条血河,血一直向无法再红的夜叉池倾注而下。
那是五十多名大汉所流的血!
实在太恐怖了!那五十多名大汉此际赫然已全给拦腰斩杀。肠穿肚烂,死状相当恐怖!
而令他们死得如斯恐怖的,是一支也异常恐怖的掌!
断浪的掌!
断浪,正无限震惊的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掌!他简直无法相信,以自己的武功底子,居然能在一招之间,徒手将五十多名高手拦腰斩杀!但,事实已摆在眼前!只是一招!他已徒手杀光五十多人!
断浪在震惊,不为自己能在一招间杀绝众人而震惊!而是他在震惊于刚才牵引他内气急升的力量!那股绝世无敌的力量!
这股无敌的神秘力量曾在市集时助他吓走众人,如今更驱策他体内的气增强杀敌!这股力量一而再帮他,究竟因何原故?
断浪不期然又朝身后的夜叉池望去!他已清楚感到,适才那股驱策他的无敌力量来自夜叉池!一定有一种他还未能理解的事物,或力量,藏在夜叉池的最深之处……
夜叉……池,你,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你……究竟……有什么……令人无法想象的……魅惑……力量?”
断浪一面心惊一面思忖,一面又再次朝夜叉池步去,偌大的夜叉池,竟像也听懂断浪心中所想,陡地,一阵似有似无,如虚如幻的声音,悠悠的从夜叉池水之下传出,道:
“是……”
“时候了……”
骤闻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声音,断浪不由一怔,足下亦稍停,他惑然大叫:
“是……谁?”
“到底是谁躲在夜叉池下?”
“你,为何三番四次助我?”
池下复再传出那个悠悠的声音,无比诡异的道:
“因为……”
“我,挑选了你。”
“你挑选了我?”断浪一愕:
“你到底是……谁?”
“为何要挑选我?”
那诡异的声音又似虚似实的答道:
“因为,我感到……”
“你与我是同一样的……”
“我是……”
“夜!”
“叉!”
夜叉二字一出,池内遽又起惊人变化!
一条恍如血红池水凝聚而成的人形物体,赫然从池下徐徐升起!断浪还未及瞧清这血红人形的脸,那血红人形已随即伸手一指……
“嗤”的一声!一条血丝竟从血红人形的指头激射而出!更教人心中一懔的是,这条由血连成的血丝,本应柔如无物,却竟如一要无坚不催的钢丝一样,飞快朝丈外的断浪脖子一缠,一绕……
“啊……”断浪陡地惊呼一声!眼前情景诡异非常,那血红人形更自称是夜叉,他深知不妙,怆惶豁尽全力,欲扯断已紧套着他脖子的血丝……
他曾应承他最好的朋友聂风,明天一定会参与检阅大会,所以在检阅大会之前,他决不能遇上意外,他决不能令对他予以厚望的聂风失望!
可是,任他如何竭力挣扎,那条血丝却愈缠愈紧,而那个血红人形,亦自夜叉池下上岸,向断浪逐渐逼近……
而当这血红人形自池内踏上岸时,他的第一步……
“隆”的一声,他的第一步竟在岸上留下另一个……深逾两尺的足印!
天啊!是……他!是他!
就是那个曾自投夜叉池的他!
他已化为夜叉恶鬼回来了,
但,他究竟为何逃选断浪?
他到底要对断浪怎样?
“吼——”
荒山,古庙。
神秘的落寞人。
他,是像五年多前,一面血脓毒疮,还是像当年一样,为风。云。浪的命运而深深仰天叹息:
“天!”
“你终于也安排他要面对自己的命运了?”
“你终于也逼他走上绝路?逼他抉择?”
“天!为何你偏要试尽人间所有亲情。爱情。友情方才甘心?你为何偏不放他一马?让他与聂风一生一世保持这无私而可贵的友情?”
“天啊!”
绝望而无奈的叹问声充斥整座古庙,恍如这汉子为断浪为聂风所发的不平不甘,可是,他的一生已曾为太多不平的命运叹息了,苍天已对他的叹问麻木……
苍天已经不仁!
他绝不会再对任何众生——格外留情!
包括为聂风不惜受尽折辱委屈的断浪!
那男人复再翘首长叹:
“断浪啊断浪……”
“无论你遇上什么事,无论你如何委屈,也请别要输给苍天,也请别要输给自己!你千万不要自甘堕落,沦为夜叉!你——”
“一定要坚定把持自己的心!”
“对聂风不变不移的知已真心!”
“只要你愿意坚守自己的心,你定必可熬过这段将会可能扭转你一生的命运!断浪啊断浪,请别要失望气绥!请别要让聂风在风尘仆仆的江湖里.”
“为曾经历风沙的一段逝去友情而……”
“哀伤哭泣!”
这男人急切的鼓励声,虽是鼓励,惟在空洞寂寥的古庙里,却激荡起无数回响,仿佛,反而变成预言,在预告着一段无法避免的噩运,将要降临在断浪身上!
而当噩运来临之时,
断浪与聂风两者之间,谁将会最为伤痛?
谁,将会为于江湖风沙中逝去的珍贵友情,而哀伤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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