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思明并未直入秦川,他明白只有一条路可行,那便是从龙行山南麓过屠龙谷,那才是远去塞上的必经之地。
算日子,白鹰三人该是回头的时候了,自己这是半路拦人,以逸待劳,那么,屠龙谷不正是最适合的地方?
屠龙谷足有十里长,从形势上看,宛似个三节长葫芦,葫芦有尖嘴,便在谷的东面,有一个野店。
就在进谷口不到两里处,野店的门口,有一排老杨树,如今深秋寒意浓,早晚地上霜,那排杨树已是光秃秃的宛似倒插着一排长刷子,露出一副芳凄凄的样子,惨极了!
于思明到了这家野店门外,有个中年伙计,手上还端着个水烟袋,见于思明到来,露出那副笑脸,宛似见了活财神般,双手把水烟袋往于思明手上塞,笑道:“客官,你抽烟,马匹我来上料。”
于思明接过烟并未抽,道:“可有住的地方?”
那中年伙计遥望于思明身后面,边笑问:“就你一位?”
于思明点点头,道:“不错,就只有我一人。”
中年伙计仔细看了瘦瘦的于思明一眼,笑道:“那可好,我们店里也只有一张大土炕,今夜只你一人,我也就不用烧炕,你凑和着睡吧。”
于思明笑笑,道:“未入冬,烧什么炕,有张棉被就够了。”
这时从店里走出来个年轻女子,他见于思明那副僵尸似的面孔,只是点了个头,便又走进店里去。
于思明心想,这女人身材真纤巧,面上梨醉人,小手小脚,不比崔灵芝稍逊。
走进店里,也只见屋内两张方桌,灶台与客房连在二门后面呢。
于思明缓缓走到二门往后看了一眼,见是个小院子,一边灶房,一边是客房,院子里有几只木桶,廊下面挂着刀叉。
中年伙计走进门来,笑道:“客官,你那匹马真健,好样的。”
于思明一笑,道:“替我弄些吃的,完了我向你打听件事情。”
那伙计点头,道:“好,吃面吃馒头,还有烧酒,昨日才杀了一头野猪,肘子卤的可鲜红呢!”
于思明点头,道:“口福不浅,野猪肉下酒,过瘾!”
中年伙计已往后面叫道:“掌柜娘,送上吃的了。”
这家野店的东西做的真快,于思明刚坐下来不久,便见中年伙计捧着个木盘子走出来,盘中一样小菜、一碗酱肘子,外带一壶烧酒。
那伙计笑道:“客官,你尝这野猪肉,香啊!”
于思明凑近鼻子闻,笑道:“嗯!是很香,香的真腻呀!”
伙计道:“你先喝着酒,盘子面马上便送上来了。”
于思明笑道:“伙计,怎不见这儿掌柜?”
那伙计先是一愣,旋即笑道:“我们掌柜往城里办货去了,去一趟没个三几天是回不来的。”
他一顿,又道:“客官,你是…….”
于思明边喝着酒,道:“在此等人。”
那伙计面有迷惑的道:“这么说来,客官要在小店住下了?”
于思明看出伙计似有不欢迎之意,笑笑道:“二五天吧。”
伙计一听,起身便往后面走去。
望着那中年伙计离去,于思明并未在意,缓缓的自斟自饮,店外面,山风阵阵呼啸,夹杂着飞砂落叶,那北国的寒意,正自门缝中挤进来,是凄凉,也有着无奈。
中年伙计从二门走出来,那支水烟袋又拿在他手中,于思明总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但见中年伙计走至门口,拉开来走出门,然后又自言自语的走进门来,于思明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不料就在这时候,二门后那个年轻女子又伸头往外面看,见中年伙计走进门来,便忙着又缩回头去,敢情她是怕那伙计似的。
于思明暗自思忖:这是什么古怪?
便在此时,那中年伙计已到了于思明身边,正要往二门走去,于思明拍拍一边凳子,道:“伙计,坐下来聊聊,一个人喝酒没意思。”
中年伙计笑道:“你喝酒我抽烟。”
说着,便在凳子上坐下来,一只脚打横便搁在凳子上。
于思明叨着酱肘子吃,边笑问:“听你说掌柜去办货了?”
中年伙计笑笑,道:“不错!”
“店里面也就只有你同…….”于思明伸手指向二门。
中年伙计打个哈哈,道:“客官说的可是我们大小姐?”
于思明道:“原来灶上忙着的是店主东的大小姐。”
中年伙计一笑,道:“其实我们这店里还有两位伙计,他二人一大早出去到现在还未回来,天都黑了…….”
不料他的话刚说完,远处已闻得呼叫声:“刁六,你小子还不快开门。”
水烟袋往桌面上一放,中年伙计便立刻冲到大门后拔闩打开大门,于思明望去,只见从外面扑进两个大汉,青衫黑裤,足踏快靴,一人手持双股钢叉,另一人倒提砍刀,背上还背了个包袱,这二人一黑一白,黑的面上光滑滑的,白的倒长了满面络腮胡子。
二人进到店里,中年伙计已笑道:“今晚有客人住店,你们出去一天,打到什么野味了?”
黑面大汉望望正自喝酒的于思明,龇牙咧嘴的笑道:“客官,凡你一个人呀?”
于思明点头,道:“等人,也许要在贵店住上三五天。”
二人缓缓走近桌前,手中叉刀靠放一边,拉着凳子也坐下来。络腮大汉嘿嘿笑道:“门口那匹马可是客官你的?”
于思明道:“不错!”
中年伙计叱道:“废话,这里只有一位客官,不是他的会是谁的?”
咧嘴一笑,络腮汉子道:“好吧,算我没学问。”
说着便站起身来,取了钢刀就走。
于思明正自往口中夹菜,他绝想不到三人之中,有人会向他下手暗袭,寒芒电闪,那把钢刀已贴着他的右面颊,三寸宽的刀刃已划破他的脖子,但那人的刀未再运力,就在于思明一怔之间,双股钢叉也已指向他的后心。
太意外了,只听中年伙计哈哈大笑,道:“你俩人到哪儿去了,肥羊上门,我又只一人,左等右等的,总算把你们盼回来了,这要是他吃了饭就走,单就那匹马也平白丢失了。”
钢叉紧顶住于思明的背心上,黑汉已骂道:“刁六,你他妈的尽在聒噪,还不快拿绳子拴人?”
刁六嘻嘻笑着往二门跑,只见那年轻女子跑出来,叫道:“你们又要杀人?”
一掌推开拦住去路的刁六骂道:“七七一过,你便是我们的老婆子,还不快帮我取绳子来,找挨打?”
那姑娘被推,打横跌在地上,刁六已取出一根麻绳匆匆便将于思明捆了起来。
于思明是被连着木凳子捆上的,双腿自膝盖处被弯绑在凳子腿上,双手由脖子处也紧紧的捆在凳子另一端,光景是分毫烽动。
淡淡的,于思明道:“原来是开黑店的。”
刁六已对黑面大汉道:“江怀,这次由谁下手?”
黑面大汉道:“由我来。”
于思明暗中运力,他发现这麻绳是新的,又是被连着凳子据起来,哪会挣得断?
虬髯的白面大汉已沉声道:“推到后面去动手,万一有人闯进来就糟了。”
刁六伸手一拦,笑道:“急什么?先把他的银子掏出来,所不定还有什么宝贝在身上呢。”
只见他伸出两只大手,从上衣摸到裤子,还真被他摸出二十多两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托在手上,刁六笑道:“江怀、谷一鸣,你们听了我刁六的主见不会错吧?
总比再回到梁山去摇旗吶喊当名小喽罗要自在的多吧?”
白面虬髯大汉冷沉的道:“我谷一呜本来就不再打算回梁山干那名巡山小头目,江家庄没要了老子的命,那是我谷家祖上有德。”
于思明这才知道,原来是那夜摸上江家庄包围在庄外四周的梁山强盗,他们被江家庄上的人追杀得四散而逃,怪不得他三人不认识我于思明。
此刻--
谷一鸣与刁六二人合抬着于思明往二门走,那女子已扑前叫道:“你们不会再杀人吧?
我求求你们。”
刁六哈哈大笑道:“小娘子,怎的如此糊涂?别忘了刁大爷三人是干什么买卖的,没听人常说:干什么得吆喝什么。哈……”
那女子拉着刁六一臂,又道:“我爹停灵的地方,你们已经杀了好几个了,能不能不要再杀呀。”
振臂一甩,女子又跌了出去,刁六已怒道:“若非你还长得不错,早就把你一齐宰了,娘的皮,滚一边去。”
于思明被抬进院里一处柴房里,只见一块木板上正躺着个死人,不用看便知道是这家的掌柜。
那女的手扶着门框未进来,只是泣哭的道:“爹,他们又要在你身边杀人了。”
突然,于思明低声道:“三位,我于思明落得今日下场,实在大出我意料。”
刁六嘿嘿笑道:“人若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是认命吧,我说乖!”
于思明道:“我当然认命,否则,我又能怎样?”
黑汉冷冷道:“怪只怪世上人吃人,只不过有文吃与武吃两种方武,小子,你总该明白吧。”
于思明道:“不明白。”
黑汉一把抓住于思明头发,瞪着一双牛蛋眼,厉声道:“老子便在你临死的时候告诉你,也好叫你明白。”
他“呱嘟”一声咽口唾沫,又道:“你争我夺,勾心斗角,诬攀坑陷,叫人痛不欲生,却又能端出一堆法理来掩饰,这就是文吃。
至于武吃,那便是爷们的手段,动刀子宰人了。”
说完,钢刀已高举起来。
于思明突然叫道:“等等。”
刁六已叫道:“还等什么,宰呀。”
于思明道:“在下死是死定了,但有一事相托,三位若是答应,自然有不少好处。”
刁六闻听有好处,立刻笑低着头,问:“你还有何事相托?”
于思明道:“本来我是要找佟大娘的,但是…….”
他话声甫落,刁六三人对望一眼。
黑汉叱道:“佟大娘在梁山寨,你跑这里干什么?”
于思明道:“到此地为了另一桩事情,但等此事一了,便要去找佟大娘的。”
谷一鸣咧着毛嘴,问:“找佟大娘干什么?”
于思明道:“告诉佟大娘,杀她丈夫的人是黑龙会人干的。”
刁六忙问道:“方寨主死了?倒是难以令人相信。”
于思明道:“听起来,各位也是梁山寨的人了?”
原来那夜江家庄追杀围在四周的梁山强人,刁六三人见势不妙,早已遁走,隐于太行山里,后来才摸到这家野店。
他三人见店主女儿颇具姿色,又见只有一个伙计,遂起歹念,一举杀了那伙计与掌柜,掌柜的女儿至死不从,一定要等她爹过了七七之期,入土以后,她才顺从三人。
刁六嘿嘿冷笑道:“过去是,现在不是。”
于思明道:“我也是替佟大娘办事,说来也是一条在线的朋友,各位何不高抬贵手?”
谷一鸣冷哼一声,道:“现在更不能放你了,佟大娘若是知道我三人不回山寨,她会轻易饶我们?”
刁六已对黑汉道:“动手吧,完了我们把他的肉淹起来,前面喝酒去。”
于思明忙又道:“各位,既然连佟大娘的面子也不卖,在下不认栽,但各位决得答应将死之人一个小小要求吧?”
白面虬髯的谷一鸣骂道:“我操,你还真会拖。”
于思明道:“即便是衙门里要砍犯人的头,总也得叫犯人吃喝一顿吧,何况大家自己人?”
刁六道:“操,你不是刚才吃喝过了?”
于思明道:“在下不是要求吃喝,只想在临死前为我的灵魂吹奏一曲,完了各位再动手,如何?”
三个人正自犹豫,于思明道:“钢刀架在我脖子上,身子连脚又捆在凳子上,在下便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挣脱,何不大方的顺我这世上最后一次要求?
对各位又有何损失?”
刁六眨着大眼睛,思忖着……
黑汉江怀已把钢刀比画在于思明的脖子上,沉声道:“小子,就如你的愿吧,如果你要想动动歪脑筋,老子立刻先切下你的脑袋来。”
于思明一声浩叹,道:“三位,总得松开我的两手吧。”
刁六还真小心,他从凳子腿上只把于思明的双手松至上臂弯处,已问道:“小子,你拿什么吹奏?”
不料于思明已从背与凳子之间,抽出那支钢笛,看的刁六一楞,道:“好家伙,这小子后腰还插了这么一支闪亮的笛子。”
黑汉已喝道:“吹吧,老子倒要听你吹的什么哭丧调。”
仅仅只能把手臂弯起来、于思明的钢笛已凑近嘴唇上,他双目直视着钢笛,笛子下面,黑汉江怀的钢刀仍然架在他的脖子上,但于思明已微闭起双目来……
于是--
笛音起身遥远的空间,悠悠荡荡的往四方回飘,是轻柔,轻柔中含着哀伤,是凄苦,凄苦中隐含杀机。
听起来笛声哀伤凄苦,但又清脆悦耳,扣人心弦。刁六已经言自语的道:“这他娘是什么曲子?
像哭又像笑。”
白面虬髯的谷一鸣突然叫道:“老子想起来了,他不正是那晚上在那座怪屋中吹笛子的家伙吗?
是他,一定是他。”
原来那晚在江家庄上,正是于思明舞出笛音才招致江夫人区芳英的出手,谷一鸣他们虽在外面,但也曾听到了于思明的笛音,只不过那时候他是舞出的笛音,而现在……现在他是吹出来的。
但就在谷一鸣惊叫声刚落,于思明钢笛疾闪如流星一现,“当”的一声便把架在脖子上的钢刀拨开,紧接着“?”的一声脆响,黑汉江怀已抛刀捧腹,怪叫着往后旋跌下有一股子腥红鲜血正自他难以捂住的伤口处往外面标射不已。
于思明仍然躺在凳子上,那面,白面虬髯的谷一鸣双手一搏双股钢叉便刺,口中大骂:“操你娘。”
“嘿”的一个大翻身,于思明冒险以背迎上叉尖,“咚”的一声,那叉尖正扎在凳子上,而于思明已趁机割破身上的绳索。
刁六的一把杀人短刀便在这时候刺来,于思明已能站起身来,只见他一个旋身,那凳子打横扫过去,刁六已“啊”的一声撞向柴堆里。
谷一鸣拔出钢叉再度刺来,于思明一声冷叱,钢笛疾撩又送,笛中的尖刀已自敌人的右耳切割到耳跟--谷一鸣的那张面孔也便在剎那间形同一团血糊淋漓的烂肉饼。
不等刁六再度扑过来,于思明的笛中尖刀已挑断腿上的绳索,旋身闪过谷一鸣那拼命的一叉,大旋身,谷一鸣“吭哧”一声人头垂向肩头上,大约只有一层皮尚连着头。
刁六双手连挥,口中狂烈的大叫,道:“好小子,老子同你-道上路吧。”
尖刀如飞的直往于思明怀中撞来。
就在他的沉喝中,钢笛一连三闪,银芒三束相连,“咚”,的一声,钢笛一端点在刁六的后脑勺,隐隐然,尖刀一端露出双目正中央,人头未裂,但浆水四溅,“噗嗤”一声,于思明拔出尖儿尖刀已收回笛管中,一掌拍倒刁六的尸体,于思明已见额中沁汗。
他缓缓喘了一口气,道:“险,死在你们手中,才叫冤呢!”
便在这时候,柴房外面扑进一条丽影,只听那女子尖声嚎啕痛哭的扑向木板上面的尸体,道:“爹,爹,老天开眼了,啊…….”
钢笛反手插回后腰,于思明道:“姑娘,你先别哭,快找三只麻袋来。”
灯光下,那姑娘抹去面上泪痕,道:“客爷,你要麻袋?”
指着地上三具尸体,于思明道:“总得先把这三具尸体埋了吧。”
女子指着屋后山边,道:“这是三个强盗,他们杀了我爹,还要强占我,还是我苦苦哀求他们,答应我爹满了七七再说,再过几日便也是我的死期,客爷,我绝不会叫这三个畜牲污了我的,你想想,哪还有麻袋替他们装尸?
拖到后山沟里吧。”
于思明道:“人死如灯灭,冤仇一笔勾,就送给他们一人一个破麻袋,至于你爹的尸体,我替你定副棺木,如何?”
那女子咬着牙,道:“他们要害你,你还替他们想,我真是不懂。”
说着便去找了三个麻包袋子,于思明匆匆把刁六三人的尸体捆起来,立刻便抗到后山去掩埋掉。
一切收拾完毕,已快三更天了,那女子已为于思明做了几样小菜,烫了壶烧酒,静静的坐在一边。
于思明也觉得饿了,便拉开凳子坐下来,笑笑道:“姑娘你们这家客店我曾来过,除了你爹娘以外,还有个年轻伙计,难道都被他们三人害了?”
那女子拭着泪,道:“去年冬天娘病死了,店里原是有个伙计,但一个月前来了他们三个强盗,那天夜里三个人便狠起心杀了我爹同伙计。
他们还是要霸占我家客店的,可是他们没有杀我,我知道…….”
她咽哑的又哭起来……
于思明喝着酒,道:“姑娘,你别伤心,天一亮我便替你爹做副棺材,埋到你娘的坟旁去,也算了结你一桩心事。”
女子起身施礼,道:“今日之事,如同做梦,客爷受我一拜!”
说着就要往地上跪,却被于思明伸手拉住,此刻四目相视,于思明发觉这女子除了有些憔悴之外,她面目姣好,气质如兰,澄目如秋水,梨涡若隐又现,细腻的皮肤柔嫩洁白,敢情是深山果然出俊马,幽谷毕竟多馨兰,美极了!”
十分自然的拉着女子的纤手,于思明道:“快别这样,坐下来说话。”
宛如一头驯良的小羊,那女子缓缓坐在于思明一侧,伸手取过桌上酒壶便替于思明斟上满怀,这才又低下头来,两只手捉弄着方巾……
笑笑,于思明一千而尽,道:“姑娘,你贵姓?”
女子头未抬,但双瞳上翻,梨涡一现的道:“姓丁。”
她一顿,又道:“我叫丁香。”
于思明点点头,道:“你名字真好听,像花。”
丁香嘴角一牵,道:“客爷,你又笑了。客爷你贵姓大名?”
于思明道:“我叫于思明。”
边取出另一双筷子,笑道:“我们一起喝”
于香双手接过酒杯,道:“客爷,你说在此等人?”
于思明道:“不错。”
丁香眨着美眼,道:“多久?”
于思明道:“可不一定,不过……总是这几日吧。”
丁香低下头,道:“几日后你便又走了,而我……”
于思明这才想到,如今这片客店也只有她一个女子,荒山野店,她如何能支撑下去?
他一念及此,双眉紧皱的道:“如果你有亲戚,我办完事以后便送你去投靠。”
丁香摇摇头,道:“当年老黄河发大水,亲戚们都被洪水冲走了,我爹便带着我们来到此地开一家小客店度日,哪里还有亲人?”
于思明吃了一杯酒,思忖道:自己救了她,反倒无法安排她了。
突然,丁香往于思明面前一跪,仰面乞求道:“客爷,你要收留我。”
于思明忙伸手扶起来,道:“好,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一走了之,但要等我把事情办好才行。”
丁香这才转忧为喜的为于思明夹菜斟酒,好不高兴……
那丁香真是善解人意,不比江萍、崔灵芝或柳小红那些江湖儿女,粗枝大叶,不拘小节,只见她忙着为于思明烧了一大锅热水,又把他老父的衣裳取了几件干净的,后厢房有个大木桶,等于思明酒足饭饱,便立刻侍候着要于思明洗了个滚烫热浴,浴水里放着香草,加以水烫,洗得于思明龇牙咧嘴,满身香气。
前面关上店门,于思明就睡在厢房的土炕上,但当他一觉醒来,发觉丁香驯猫似的靠在他身边睡的正酣,不由得大为怜惜起来…….”
轻轻的,于思明伸手抚摸着丁香的秀发,面颊……
秀发是柔的,但面颊却是湿润的,不错,泪珠儿正自于思明的指缝中流下来……
谁也没有动,于思明轻声道:“你哭了。”
丁香抽噎了几下,低声道:“凄凉的身世,悲惨的命运,老天不开眼,造化作弄人,我的命…….”
于思明叹口气,道:“差不多,你同我的命一样,所不同的,我是个大男人,有泪往自己肚里流,而你……”
缓缓仰起头来,丁香道:“你也是一个人?”
她顿了一下,又道:“你没有妻子儿女?你没有家室?你……”
于思明伸手滑向她的嘴唇,道:“苍天是被,大地为床,孤家寡人,就我一人。”
丁香“啊”的一声,伸出嫩臂勾住于思明的脖子,道:“太好了,太好了,上天总算开眼了。
于爷,留下来吧,这片小客店还可以使我们温饱,你答应我留下来吧。”
于思明大为感动的道:“有一桩大事我得先办,等办妥了,我才能答应你。”
丁香道:“于爷,我等你。”
于思明想起自己干什么来的,他要对付的是黑龙会十三豹人中的三个大杀手,动手搏命,谁也不敢保证绝对能赢,万一有个闪失,丁香该怎么办?
仰面躺在床上,于思明低声对身边温柔的丁香道:“我想送你去个地方暂住几日。”
丁香道:“什么地方?”
于思明生涩的道:“不得已,也是临时,希望你能去。”
丁香道:“去哪里?”
于思明搂搂丁香细腰,道:“大凉河,那儿有个撑船的,他叫风大雄,我想你去他那儿暂住几日,等我去接你。”
丁香撑起身子,道:“于爷,你呢?”
于思明苦兮兮的道:“我就在你这店里等人,只等事情办完,我便立刻去接你,如何?”
轻摇摇头,丁香道:“于爷,自从你救了我以后,我便决心要跟你了,我们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我是不会离开你了。”
于思明愣愣的道:“丁香,我是个江湖浪子,无家无业,到处浪荡,这种苦可不是你能吃的。
你……”
丁香伸手捂向于思明的嘴,笑道:“别说了,什么苦我都能吃,于爷,你就别再为我操心事了。”
于思明撑起身,道:“我得先替你爹弄上一副棺材去。”
丁香点头,道:“我给你烫壶酒吃。”
就在当天过午后,于思明已把丁老爹的尸体装殓,一根绳子拖上了对面山坡上,果真同丁香的娘埋在一起。
那丁香虽然不会武功,但却善解人意,是个女人味十足的女人,’侍候得于思明好不舒坦。
只是,在于思明心中却又惴惴不安起来,因为他想起了柳小红。
虽柳小红是大刀会青月堂堂主,但她那份柔情蜜意,等于此生跟定我于思明了,万一她知道有个丁香姑娘,说不定会一怒之下杀了丁香,自己岂不成了罪人?
还有,黑龙会的崔大小姐,老松坡草屋里,那夜她几乎献出她的身子,自己如果背叛她,别说是丁香,便自己也将吃不了兜着走。
嗯。江家庄的那个丫头也曾说过,自己辜负了她家小姐,难道江萍她也……
于思明真不敢往下想去,自己这副尊容,那张连自己看了也不顺眼的面皮怎会突然遇上四个女子,说来真是难以令人置信。
风起了,起自屠龙谷的高处山峰,那一堆堆围绕着山峰上的白云,在阵风的呼啸中往谷中压下来,于是风起云涌,黄叶飞旋,一股子早来的寒意,便随着这阵阵风和云传送到整个屠龙谷里。
便在这呼啸的风云里,隐隐似传来马蹄声雷动,山谷中,马蹄声特别清脆,距离谷口附近的野店尚有两三里远。
于思明已经走出店外,他跃身一块巨石上手搭凉棚望过去,心中一阵狂跳,面色冷冷的跃下山石。
店门口,丁香已笑问:“于爷,你等的人来了?”
于思明点点头,道:“不错。”
丁香走近于思明,轻声柔顺的问:“可是你的朋友?那我去准备炒几样菜,不能叫于爷失面子…….”
一把抓住丁香一臂,于思明道:“不,他们全是黑龙会杀手,我找上他们是为了替我的好兄弟报仇。
丁香,你快找地方躲起来。”
丁香惊异的道:“于爷,原来你等仇家呀。他们他们很厉害吗?”
于思明点头一笑,道:“比那三个强盗厉害多了,所以我要你躲起来。
万一我有不幸,你千万别出面,设法找上大凉河去,风大雄也是我的好兄弟,他自会照顾你的。”
远处蹄声渐响,于思明推开丁香,道:“快躲起来。”
丁香急出眼泪,道:“一定要拼命吗?”
苦涩的一笑,于思明道:“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人在江湖,但求一义。
丁香,你若关心我,就别令我分神。”
丁香缓缓往店中退,边低泣的道:“于爷,你要千万小心呀。”
宁静的一笑,于思明双臂叉环掖双肋,威风凛凛的站在路中央,双目如电,直视着迎面拍马疾驰而来的三骑。
山道上站个大男人,骑马的从很远便已看到。三骑剎时便到了客店前面的小广场,为首的矮小精悍,光景可不正是十三豹人的宫自豪。
在宫自豪后面的正是面色光润的白鹰,王二邪正远处吼声叫起来:“这小子怎会在这儿出现?”
骤然间看到于思明,宫自豪已嘿嘿笑起来,道:“攻龙,、你小子该现出原形了吧?”
于思明摇摇头,道:“甭他娘的张冠李戴,我叫于思明。”
三个人几乎同时跃下马,也几乎同时把坐骑拍离开,白鹰已桀桀怪笑道:“小子,你的师父叫乔鸣?”
于思明点头一笑,道:“不错。”
宫自豪猛的怒喝道:“放你妈的屁,乔鸣一生只收了一个对他有恩的徒弟,那个徒弟叫攻龙,清风镇上沙城酒馆的掌柜王胖子最是清楚,你还想赖?”
王二邪露出一口黄板牙,嘿嘿骂道:“我的儿,你以为乔鸣死了,老子们便问不出,是吧?
呸。你准是攻龙那小子。”
于思明平淡的道:“三位,黑龙会不少人认识攻龙,而崔大小姐更对攻龙熟悉不过,还有冷护法也知道,难道三位……”
白鹰怒哼一声,道:“小子,你若是敢叫老子们仔细扒开你的面皮看,那才算你是于思明,怎么样?”
于思明想不到白鹰三人还真的找到清风镇,而且又顺利的找上“沙城酒馆”的王胖子,不妙,什么事王掌柜全知道,由他口中说出来,什么底细也全被他抖光了。
突然,王二邪抖着满面粗胡茬子,走上前道:“小子,看样子你好像是专程在此地等我三人了?”
于思明一笑,道:“恭候三位大驾已有数日之久了。”
宫自豪沉声道:“你想怎样?”
于思明淡淡的道:“各位不该揽下这趟差事的,我很痛苦的,没别的法子。”
白鹰怒对另二人,道:“这小子在叨哝什么?”
王二邪已尖声嘿嘿笑起来,道:“老白,你怎么装起糊涂来了,他拦住我们是干什么的?
没听他说吗?已经候了我们几天了。”
光溜溜的面上一阵红又白,白鹰冷沉的道:“黄口小儿,竟敢在爷们面前说大话,操,不怕闪了你那狗舌头。”
宫自豪冷哼一声,道:“如此一来,他已承认是攻龙那小子。”
于思明无奈的道:“不承认行吗?黑龙会刨根究底,三千里外打探我的底细,这要是不在此候着三位,一旦消息送上崔百龄那个恶霸耳朵里,成虎的大仇便休想报了。”
戟指着于思明,白鹰尖声冷哼,道:“你们听听,他已承说自己是攻龙了,嘿…….”
王二邪道:“不虚此行呀。哈……”
于思明面无表情的道:“是吗?黑龙会十三豹人原也同我那成虎老弟稍有交情,崔百龄向他下毒手的时候,你们却一旁看热闹,就江湖道义而言,说得过去吗?”
“呸!”宫自豪怒叱一声,戟指于思明,道:“成虎什么东西,平日里没有利害关系,大家见面打声哈哈,那小子以为他成精了,竟敢同我黑龙会切地盘,割界限争起买卖来了,他这不是自不量力?”
于思明冷吭道:“如此说来,黑龙会是要弱肉强食了?”
白鹰嘿然,道:“我说儿,你才明白?”
于思明摇摇头,道:“八年前走回中原便知道了,我是在替成虎抱屈,他应该明生死,辨利害,知彼己,只可惜…….”
那面,王二邪已嘿嘿笑道:“我说老宫老白,看来该是动手的时辰了吧。”
白鹰道:“我在想,是弄个活的回去交差,还是宰了完事?”
宫自豪道:“为防节外生枝,我们杀了这小子,只把个人头提回当家面前交差了事。”
仰天一声哈哈,于思明道:“可他娘的好,于某这身皮囊已成你们的了,任你们取舍似的。”
王二邪已缓缓往侧面移动,边龇着一口黄板牙,道:“小子,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话声刚落,王二邪双刃尖刀挥洒出两束极光,交互削斩,直往于思明撞去。
另一面,粗短精悍的宫自豪怪异的如辙地陀螺般,斜挥着锋利的板斧,自下三路砍来。
只有正面,于思明不等白鹰的砍刀劈到,突的拔空三丈,一日气连三翻,就在他连串的翻滚中,但闻一缕铿锵笛音,似来自西天般慢慢在扩大。笛音短而急骤,宛如古战场上万马奔腾,更似涛天狂浪猛烈拍岸,是旱天焦雷,却又有着接连不断的撕裂耳膜声,此起彼落,声声不绝。十招未到,那种充满劲气的声音已在于思明的全身四周共鸣,宛似从他身上每个汗毛孔中进发出来般,令人心神悸荡不已。
三声怒叱合为一声,白鹰、宫自豪、王二邪三人品字形的又向于思明包抄而来。
钢笛怪异的撒出一片极光,极光中笛音回响激荡,于思明以一敌三,此时非但已发起凌厉的攻势,而且看来还轻松自如,挥洒流畅,宛似牛刀小试,游刃有余之味。
就在一阵悍猛的扑击中,王二邪那张丑恶的面孔上,怪异的在扭曲着,他舞动双刃尖刀,疯子般的直砍而上,边大叫道:“认准了下重手,奶奶的,老子奉送你一条臂。”
他这话说给白鹰与宫自豪二人听,他以为只要承受敌人一次重手,相等的机会便是自己方面也能换取等量代价,他出声要白、宫二人下重手,准备一击而中了。
不料宫自豪立刻叫道:“王二邪,你毛躁个鸟,我们只用固紧这小子,彼此支持,相互呼应,他连咱们一根鸟毛也伤不了。”
白鹰也附合的道:“老宫的话对,王二邪,你别他妈充好汉自我牺牲,须知天躁有雨,人躁有祸,何不心平气和的干?”
三个人说的是一回事,但手上的家伙可绝未闪着,而且从连招上看,三个人早已经不耐烦的猝旋疾扑了。
于思明这是初会黑龙会的十三豹人,而十三豹人上面还有黑龙会的三大护法。
青松镇外,他已经同冷公度交过手,如果不是他有预谋,那晚上他就会先收拾姓冷的。
但眼前是十三豹人,而且又是三人合击,情势上他有必要了解黑龙会的这些杀手武功,虽然,从他们的悍勇无伦,功力雄浑中足列一流高手,如果不为他们群体围杀,黑龙会的十三豹人又有何惧哉?
钢笛一紧,笛音更响,于思明在一路飞扬翻舞中,渐渐的大半个身子又隐于银芒中,他高傲的一声狂笑,道:“白鹰,任你们以三对一,也只是中看不中用,原来黑龙会的十三豹人仅只另唬唬一般人的一批酒囊饭袋而已。”
劲气连旋,三个兵刃几乎同时招呼上来。
宫自豪已白冷厉的大骂,道:“你休得意的过早了,儿,现在才开始。
宫大爷敢打包票,你小子的乐子在后头呢。”
白鹰尖声吼道:“攻龙,你是如何改头换面的?”
于思明笑起来,道:“你很想知道了?但那会对你有什么益处?只有增加你们的早死而已。
白鹰嘿嘿怪叫道:“你错了,将死的是你攻龙,因为我们要在你死后找出那个为你改头换面的家伙,他该死。”
于思明进退攻拒,笛音成歌,而歌声更见雄壮的道:“白鹰,我不知是先收拾你呢,还是他二人?”
其实,于思明的这些挑逗,便也是一种战术的运用,他要先设法激怒三个敌人,只有如此,他才能觅得机会,一举搏杀此三头豹。
现在--
果然几乎就在于思明话声刚落的剎那间,侧面敌人王二邪倏旋疾进,口中厉烈的一声吼:“老子陪你去闯阴阳道。”
吼喝之声粗犷而凶猛,白鹰已撕裂喉管般叫道:“王二邪。你……”
便在这时候--王二邪的双刃尖刀疾撩如闪电,直往敌人胸前刺杀的瞬间,于思明已狂吼:“泣血音。”
钢笛陡然尖鸣,大片光焰有若一蓬繁密的冰层雪花,夹着如厉鬼般的泣吃声,兜头盖脸罩向王二邪。
空气中发出两声几乎不易听得的脆响,响声未落,王二邪已狂号着倒翻出三丈外。
王二邪太不走运了,因为他倒翻的恁般巧合,打横竟一头撞上路旁的树干,“吭哧”一声仰面倒在地上,从上面望向王二邪,只见他双瞳已碎,血水滴滴淌落,把草胡子也染红了,胸口在起伏,显然他还未死。
怒矢般笔直射空,却在腾飞一剎那倒折而回,白鹰的身法快如流光,比流光更快的是那一溜冷芒如电,暴斩于思明的头顶。
钢笛回声仍在,于思明人向后仰,“当”的一声砍刀拨偏,他也及时越过地上躺的王二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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