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珍珠会找到彰德府来了。
更想不到珍珠会住进街头的那家“祥和客栈”来。
这“祥和客栈”,院子两边耳房是客房,伙计带着老太太先看客房,然后把一应吃的也点齐,两个抬轿的住在一间小房间,也把吃的叫进房内吃。
珍珠与老太太二人坐在房中刚吃过,忽听得一声喝,道:“伙计。”
前面跑来个伙计,他边跑边笑道:“大爷,你息息火别喊叫呀!我那兄弟去找了,唉,问了半天才知道那两个姑娘住在城边上。”
“为什么还不来?”
“快了,快了。”
“咚”地一声房门又关上,就听那人叱道:“娘的,快些,桂大爷银子不少给。”
那伙计就要往前门跑,姓桂的又吼了:“伙计,弄几样下酒的菜来,酒来个五斤足够了。”
伙计听了忙改道往灶房跑。他已知道,昨日的七人原本是全走了,偏偏这大灰面汉子又回来,回来就要在酒楼侍候过的那两个姑娘,伙计当然知道此人心火上升了。
伙计不知道,两姑娘有一套,那天吃酒逗得几个魔头满意极了,只差没有往床上去。这灰面大汉不是别人,乃“湘西僵尸”
桂大雷是也。
桂大雷是个十分阴沉恶毒的人,当时他是一本正经的,但当大伙分开之后,他老兄去而复返地又回来了。
桂大雷指名要那两个姑娘再来,上一回是“中原大酒楼”,这一回是在客栈房间里,他要“真刀真枪”地同那两个姑娘较量了。
果然两个姑娘嘻嘻哈哈地走来了,那位走在前面的姑娘,差一点推开珍珠住的客房门。
伙计带她二人进到桂大雷房间,两个姑娘齐瞪眼,因为桂大雷生得很难看。
好看就不叫“湘西僵尸”了。
天还未黑下来呢,桂大雷的房中热闹啊!
三个男女猜拳行酒令,然后又是发了狂的尖声笑,而桂大雷的笑声似打雷,有两个客人要骂人,都被伙计吓回房里去。
伙汁对两个客人道:“你们不知道呀,房里住的是杀人王,别说他身上的刀子了,便是看了他那副僵尸长相,就叫人三天睡不着觉,唉,出门在外少惹事,忍一忍,算了吧!”两个客人缩回头,再也不敢出声了。
这一夜别人可就不好受了,直到三更过一半才静下来,就不知珍珠她们是怎么睡着的。
房门开了,老太太扶着珍珠走到房门外,珍珠细声而又十分婉转地道:“什么人如此不顾羞耻地吵得别人没好睡,姥姥,咱们走吧。”
老太太道:“粗人便是这样。”
“轰”地一声响起,另一房门拉开来,只见桂大雷宛如自地狱中跑出来的厉鬼般,大吼道:“娘的,什么人敢说桂大爷的不是,活得……”
他吼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一位他此生绝未见过的玉般美人,但见他双瞳剪水,齿若编贝,滴粉搓酥,还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忍不住地大吸一口气,道:“我的乖,美呀!”
桂大雷只叫了这么一声,他立刻进房去,穿着之后,走到前房,抛下一锭银子便追去了。
他可真快,一溜烟地追出城外了。
又过了那条河,老太太低声对轿中的珍珠道:“那个老色鬼,他敢追来呀!”
珍珠道:“姥姥,少惹他,咱们快走。”
两个抬轿的往前走,桂大雷追上来了。
山坡边,就听桂大雷一声吼叱:“别再往北了,娘的,转头往南了。”
抬轿的不理他,仍然走得快,珍珠小公主叫不理他,他们是不会停的。
于是,桂大雷露了一手空翻,他拔身一溜空心跟斗,人已拦在轿子前面了。
“跄”!他连刀也拔出来了。‘
桂大雷向轿子吼叱道:“朝南边抬。”
老太太过来了:“可恶,你想干什么?”
桂大雷哈哈一笑,道:“干什么还用得着问呀,告诉你老太太,桂大爷看上这妞儿了,跟我回湘西拜花堂。”
老太太叱道:“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家伙,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的鬼样!”
“哈……没吓着你吧,老太太。”
他这就伸手去掀轿帘了。
“呼”!好凌厉的一杖,几乎敲在桂大雷的手背上。
桂大雷一瞪眼,道:“老娼婆你在找死!”
,老太太冷笑道:“这话由我来说。”
一怔,桂大雷侧身便是三刀杀,老太太不含糊,举杖便与桂大雷于上了。
桂大雷以为一个老太婆没什么了得的功夫,但当他出刀,竟被老太婆拨得几乎脱手,他才知道遇上高手了。
桂大雷心生恶毒,立刻腾身两边闪,便在他的闪晃中,他神奇地抖出一片烟状薄雾,是的,桂大雷打出他的尸毒来了。
他以为老太太必然立刻中毒而亡,却不料老太太反而哈合地笑道:“你还有什么能耐,全抖出来亮亮吧。”
桂大雷一见,心中不由吃惊,这老太太有点邪,由不得大吼一声:“杀!”
老太太又笑了,她举拐劈打着,冷冷道:“叫你知道长白杖法的厉害。”
随着她的吼叫,一片杖影往桂大雷罩上去了。桂大雷已至只有招架功夫了,嗨,还不止这些呢,因为这时候从北边奔驰过来两骑快马。
两匹马来得快,两匹马是打算过河的,偏在这山坡上遇上这一场男女大战。
只不过当马上的男子一看之后,他哈哈狂笑起来了。
这笑声很慑人的,也很叫人不悦,桂大雷狂砍七刀才暴退出那片杖影,又见逼向过来的两骑,他也吃惊了。
“是你……妈的。”
笑声戛然而止,马背上的男子沉声道:“这真叫冤家路窄,娘的,咱们又在这儿遇上了。”
来的不是别人,司马如龙是也。司马如龙这是陪同柳青青回开封的,却不料会在这儿遇上了桂大雷,也算桂大雷要倒楣。
老太太端杖守在轿边不过去,但她却对马上的司马如龙道:“年轻人,小心这家伙身上有毒。”
司马如龙笑笑,道:“老太太,你真是好人,不过我早就知道了,他乃‘湘西僵尸’桂大雷,在道上也是呼风唤雨的大豪,只不过……”
桂大雷已吼道:“司马如龙,操你娘的,下来,桂大爷今天超你的度。”
“呸!”司马如龙叱道:“你行吗?”话声中只见他一挺腰已自马上下来了。
司马如龙又道:“桂大雷,司马如龙就在此先修理你一番,娘的,你们七个魔头不是打定主意了?不是把决斗之期订在大年三十吗?你是看不到了。”
桂大雷大吼:“操,你吓不了桂大爷的!”
司马如龙动了,他的动那是比流星还要快的动作,看上去他与未动几乎不分。
“轰!”
“杀!”
桂大雷的胯上破了半尺长,鲜血在喷,而司马如龙却闪退在原地不动。
桂大雷挨刀大声叫:“操你娘的,你捡便宜呀。”
司马如龙以为他说的是刚才他同老太太搏斗之事,而桂大雷却又叫道:“老子一夜穷折腾,两个雌儿我应付,才只睡了一个时辰呀,我的儿。”
司马如龙冷笑道:“那么,你可以死了。”
他又欲出刀了,只是桂大雷大叫一声拔身就逃,他怕司马如龙追杀,还大叫:“有种的年三十咱们拚个你死我活,谁不去谁是狗日的。”
司马如龙却仰天哈哈狂笑了。
柳青青拉着司马如龙的马过来了,她十分安慰地道:“如龙哥,咱们走啦,今天住彰德府也好。”
司马如龙笑道:“青青,我真的打算杀了他,可是我想到咱们新婚,不想见血。”
柳青青笑道:“你真好,如龙哥,上马吧。”
桥中珍珠开口了。她对老太太道:“他们好甜蜜哟,姥姥。”
老太太道:“是的,他们很恩爱,咱们走吧。”
忽地,轿帘掀起来,珍珠向刚骑上马的司马如龙道:“壮士,请等一等。”
司马如龙看过去,他的心神猛一愣,他心中呐喊,世上还有这么美的女人呀。
“姑娘,你叫我等等?”
珍珠已站在轿外面了,她的模样也使柳青青为之心神一怔。
司马如龙道:“有事吗?”
珍珠道:“壮士,只想向你打听个地方。”
司马如龙道:“你想去哪里?请问,如果我知道,定能详细向姑娘说明。”
珍珠道:“你是好人,我相信你会告诉我的,我是想知道有个地方叫平定镇的吗?”
司马如龙一怔,道:“你问平定镇吗?”
珍珠道:“平定镇郊有个紫竹林吗?”
司马如龙几乎自马背上滚下来,他愣然地道:“姑娘,我想知道你打算找什么人?”
珍珠道:“我找我的丈夫。”
“你的丈夫是谁?”
“他姓苏。”
“苏东二呀!”司马如龙大吼。
珍珠浅浅一笑道:“对呀,苏东二就是我丈夫,他还最爱吹笛子。”
司马如龙哈哈一笑,道:“我们苏兄弟最爱做白日梦,却不料这一回他一梦成真,他果然有一位如花似玉美得冒泡的仙女呀!哈……”
老太太走向司马如龙,道:“我问你,你同苏东二什么关系。”
司马如龙道:“除了我不爱听他的笛子外,我二人几乎是合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们,我们也一起长大,一起习武,更一起为霍先生办事。”
老太太点点头,道:“刚才看你的刀法是够辣的了。”
司马如龙道:“老太太,你的一手杖法也高明呀。”
老太太吃吃笑,又露出口中几颗“贝齿”来,老人也受用于别人的夸奖,她对珍珠道:“瞧瞧,同苏东二一样,说的话也叫人受用,嘻……”
珍珠有些激动地道:“我的丈夫苏东二,他,他现在什么地方?”
司马如龙道:“所幸我在昨日碰见于风了,是于风告诉我的,苏东二欲出关找你的,重要事情把他耽误了,他未去成。”
珍珠道:“不论什么事,我都不会计较他没找我,我知道他不会把我忘掉的。”
司马如龙道:“头一件事乃是为了保护文昌洞文大人,因为文大人是忠臣,咱们保他进京告御状,也把姓魏的大奸除了。”
他抬头看看坐在马上的柳青青,于是,柳青青也翻身落下马来。
司马如龙又道:“第二件事也是续发的,乃是霍先生当年邀了江湖九个高手,连同霍先生共十人,人称‘十大高手会泰山’,那是为了对付黑道九个恶魔的,不料他们暗下阴谋,九个人中了‘摧命毒瘴’而亡,只逃了霍先生一个人,于是,黑道与东厂搭上线,江湖便不宁了。”
珍珠道:“是霍先生请我丈夫再出手?”
司马如龙道:“不错,霍先生的事,苏东二是不会也不能拒绝的。”
老太太有些急,道:“说了半天他人今在何处?”
司马如龙兴奋地道:“好像见了自己亲人,我把话说得太多了。”他指着西北方,又道:“今在平定镇上,霍先生也在那里,因为紫竹林在大兴土木呀。”
珍珠道:“紫竹林大兴土木?”
司马如龙道:“是的,上个月,东厂番子们大队围杀霍先生,他早已把家人分散各地,他也去了五台山,东厂番子们发了狠,一把火便把霍先生的‘紫竹园’烧掉了。”
珍珠道:“霍先生必又在原地重修了,我的东二也在,我要去找他。”
司马如龙道:“霍先生叫苏东二留下来,就是为了对付几个魔头呀,就像‘老超度’葛红,‘河涧阎罗’屠天云,‘花蝴蝶’东方水儿……”
珍珠一听,怔怔地道:“不是都在关外吗?怎么又回来关内兴风作浪了?”
司马如龙道:“所以苏东二要等到过了年三十才可以同姑娘你一起回关外。”珍珠道:“为什么要等过了年三十?”
司马如龙笑笑,道:“年三十的正午,泰山顶上望月坪有一场黑白道大对决,苏东二免不了要动刀,姑娘,你多体谅他呀。”
珍珠道:“我只要同他在一起,我不会拦阻他的。”
司马如龙道:“那么,姑娘一路多加小心了,我送我的妻子回开封,咱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珍珠抬头看向柳青青,笑容满面地道:“姐姐,你很幸福呀。”
柳青青道:“是的,我嫁了司马兄是幸福的,但我知道苏兄弟每天都在挂念着你,你也一样的幸福。”
珍珠道:“被人爱的人最幸福,我祝福你。”
柳青青笑笑,道:“难怪苏兄弟常吹着一首《怀念曲》,吹得人听了都鼻酸。”
她此言一出,珍珠落泪了。她回身往轿中坐去,对老太太道:“姥姥,去平定镇吧,我去找我的东二,他……为我伤心呢。”
老太太手一挥,两个抬轿子的立刻抬起轿子便往西北方向奔去,霎时消失在白皑皑的山中了。
柳青青道:“如龙哥,她们走远了。”
司马如龙道:“真令人难以置信,世上会有这么高贵美貌的女子,她连每一根秀发也生得美……她……是仙女?”
柳青青道:“我是女人,我也喜欢她,她乃女人中的女人,美人中的美人。”
司马如龙道:“难怪苏东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原来他真的有这么一位美人呀……”他翻身上了马,也扶柳青青上马,又道:“珍珠有那老太婆保护,她可安然找到平定镇的。”
司马如龙抬头望向西北方,他似乎要确定珍珠的路向对不对,其实他心中在琢磨,万一珍珠路上出了意外,他将对苏东二无法交代。
司马如龙以为自己应该保护珍珠姑娘先回平定镇的,那样才算对朋友够意思。
柳青青似乎看出来了,她淡笑道:“如龙兄,你是否打算对苏兄弟有所交代?”
司马如龙道:“是有这个意思,青青。”
柳青青道:“我们已经结婚了,回去晚几天应无什么关系,何不陪珍珠一同去平定镇,我也想去见见你心中尊敬的霍先生。”
司马如龙笑了。他立刻与柳青青拨马便追向珍珠了。
已经走到山道中了,抬轿的两个大汉走得快,老太太却又发现司马如龙与柳青青二人追上来了。
“停!”
抬轿的停下轿,珍珠在轿中道:“姥姥,是他们又追来了,他们必是要送我去平定镇的。”
果然,司马如龙追上来便笑了:“我的弟妹呀,我忘了我应该做的事了。”
珍珠在轿中笑道:“忘了先送我,是吗?”
司马如龙大笑道:“苏东二呀,他是哪辈子修行的,弟妹还兰质惠心呢,哈!”
柳青青道:“珍珠姑娘,是这样的,东厂番子们完了,但同他们勾结的黑道魔头还在,怕你中途碰上了,我的如龙哥就不够意思了。”
珍珠格格笑了。
司马如龙的护送,珍珠姑娘未拒绝,这一路她同柳青青二人变成姐妹似的,司马如龙也愉快了。愉快的是这一路到了娘子关,竟然太平无事。天色刚晚,乌云又布满天空了,司马如龙对老太太道:“今天咱们大伙住娘子关吧。”
老太太道:“关内咱们不太熟悉,你既在此,就由你安排口巴。”
就在距离关隘半里处,司马如龙指着一家客栈的招牌,道:“看,这家‘黄土客栈’,我知道苏东二就住过。”
轿中传来珍珠的声音,道:“姥姥,住‘黄土客栈’吧,东二住过的。”
光景只要苏东二沾上边,她也高兴去沾一沾。
其实这家客栈有苏东二的专门房,苏东二喜欢住在二院东侧耳房。
又是马又是轿地到了“黄土客栈”门口,立刻自里面跳出两个伙计来:“欢迎光临。”这句话可并非今日才有,几百年前就有了。
司马如龙与柳青青下了马,忽然间,司马如龙怔住了,他直起脖子往门里瞧。
柳青青也瞧进去,因为有笛子声音传出来。
司马如龙忍不住地低呼:“苏东二,他……他在这家客栈?”
轿内走出珍珠姑娘,她立刻示意大伙别动。她动,她走在台阶上。
于是,二门后传来笛声,笛声是十分凄凉的,听得人心中好像塞满了泥巴似的不自在。那是哀伤逾恒的,悲凄幽怨的,苏东二与珍珠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未吹出这么令人听了难过的曲子。
珍珠停在门口不进去,也阻止别人进去,再看她那如粉玉般的面颊上,泪珠儿一颗颗地往下滚,一看那就是自然的悲欢反应。
司马如龙不爱听苏东二的曲子,他有些想跳脚,自言自语地道:“那苏东二,没事干丁,吹这种丧志的曲子叫人不舒服。”
突然,珍珠尖声叫了。她叫着往二门奔去,口中大叫:“东二,我的东二啊。”
“轰”……右边侧门小房门拉开来,门下站的可不正是苏东二。
苏东二双目从来就没有那么圆过,他圆目带发呆,不自觉地张开了双臂来。
珍珠也张开双臂,相隔一丈远,二人一顿间,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呼叫。
“珍珠!”
“东二……啊……”
看吧,两个人麻花儿似的扭结在一起了。
两个人恨不得变成泥巴重新和在一起似的,口对口打起仗来了,还啧喷响呢。
司马如龙与柳姑娘来了,老太太也来了,三个人傻在一起没开口。
老太太在拭泪,她喃喃地道:“唉!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啊。”
司马如龙道:“兄弟,够了,你该向我夫妻打个招呼或道上一句祝贺词吧。”
苏东二转头看,不由拥着珍珠对司马如龙道:“司马兄,我听于风说了,我不只要恭贺你同柳姑娘,而且咱们马上喝一杯。”
他转而大声吼叫:“伙计!”
有个伙计自前面走来,见苏东二拥着一位天仙也似的美人儿,不由惊喜地道:“这位是……”
苏东二道:“我的妻子。”
他在伙计惊讶中,又道:“去,为我备下最好的酒席,摆在正屋里,酒嘛……女儿红吧。”
老太太来了,苏东二冲着老太太一笑,道:“姥姥,真是辛苦你了。”
老太太走过去,她拉着珍珠的手,道:“我们的小公主呀,你娘病也好了,一切已与平常一样,你就安心跟着苏东二吧,我要走了。”
珍珠道:“姥姥,代我问候娘,还有我爹,我哥……”
姥姥道:“会的,我会的。”
她对苏东二又道:“珍珠在你这里,你要善自保护她,知道吗?”
苏东二道:“我待珍珠超过对我自己的性命,姥姥,你放心n巴。”
老太太拄着拐杖转身就走,苏东二与珍珠跟随她走到“黄土客栈”门外,两个轿夫已在等待了。
苏东二立刻掏出一张银票,塞在一个轿夫手里,道:“兄弟,留着路上用。”
轿夫木然地接过银票,仍然未说话,直待老太太低头坐上轿,立刻往关外走去。
连夜上路,倒令司马如龙也是一怔。
现在,大客房中,一张桌子坐着两男两女。
苏东二高兴得与司马如龙连干三大杯酒,他忍不住地取出笛子来。
“兄弟,这时候你还吹笛子?菜香酒也香,还是你我痛快地吃个够,你……”
苏东二一笑,道:“司马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吹笛子,但今天不同,当着柳……不,应该称大嫂才是。”
他冲着柳青青一笑,又道:“当着大嫂与我的珍珠在此,我吹笛助兴,只吹一首《仙女下凡曲》……”
柳青青与珍珠抚掌笑了。
司马如龙道:“兄弟,你吹吧,我忍耐,我吃菜。”
苏东二果然吹了起来,真妙音也……曲音曼妙中,仿佛就是说;“仙女奔来唯我苏某是幸,阴霾尽除独膳佳肴招待。”
吹到紧处,笛声中似带铿锵,令人精神振奋。
司马如龙原是毫不在意的,但当他斜目看向妻子柳青青,他发觉青青的脸上有了红霞,再看珍珠,她已陶醉在苏东二的笛声中了。
当司马如龙聆听之下,不由得双目一亮,忍不住地站了起来。
司马如龙抖出他的尖刀在手,就在这正屋中舞了起来,他的一路刀法随着笛声出现了挑、刺、戳、拨、拦、劈、切、砍,一时间正屋中男的吹笛舞刀,女的全神聆听,四个人完全进入忘我之境了。
于是,苏东二脸上出现红晕,而司马如龙也已舞到气喘吁吁了。
笛声戛然而止,司马如龙立刻收刀,他怔住了。
“兄弟,魔音呀,我是不由自主的。”
苏东二笑笑,道:“对不起,害你忘了吃酒,来,我们大家干杯。”
珍珠对柳青青道:“我也叫你嫂子,好不好?”
柳青青道:“我们是好姐妹呀,珍珠妹子。”
四个人在房中混得十分亲切,珍珠如今找到了苏东二,她高兴得看着苏东二直发笑。当然,苏东二更快乐,他原本打算出关找珍珠的,如今他安心了。
苏东二有个意见,他看看司马如龙,再看向柳青青,他以为心中的意见必然会被司马如龙接受。
苏东二问司马如龙,道:“你我跟在霍先生身边也不少日子了吧。”
司马如龙愣然,道:“十多年了,你问这些干什么?”
苏东二道:“霍先生育我教我,待吾等如父。”
司马如龙道:“是的,甚至超过亲爹。”
苏东二道:“我们却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司马如龙道:“怎么说?我们做错什么了?”
苏东二道:“我们自作主张在外结了婚,咱们也没有先向霍先生说一声,想一想,咱们太过份了。”
珍珠也怔住了。
柳青青道:“真对不起霍先生。”
司马如龙道:“兄弟,碍以情势呀,咱们是不对,但霍先生必会谅解。”
苏冻二道:“可是如今咱们已带着妻子来到霍先生附近了,难道不应先去拜见吗?咱们不理会霍先生吗?”
司马如龙怔住了。
平定镇外紫竹林,山明水秀似仙境,西北方有个断崖飞瀑,奔流水声似钟铃声,正北面半坡上有一座八角凉亭子,石道绕到山坡下,延伸到大片紫竹林中直到四座大庄院。如今这座庄院被人放火烧了,只不过此刻有几十个工人在重建,紫竹林中一片忙碌,那位监督的不是别人,乃“神行太保”于风是也。
于风把在彰德府遇上“猴仙”吕太白等七魔之事对霍天行报告后,霍天行便在飞瀑附近的山洞中关上洞口,不再走出来。他的一日三餐改两餐,全由于风送上去。
现在,苏东二带着珍珠,司马如龙陪着柳青青,四个人骑马来到紫竹林,正遇上于风在同工头指手划脚地说个没完没了。
于风抬头见是司马如龙等四人,立刻大笑着奔过来了。
当他看到珍珠的时候,忍不住地大笑道:“哈哈哈,我猜你必是珍珠姑娘。”
他的话声坚决,珍珠也笑了。
于风道:“苏兄弟想你呀,想得都快疯了,哈……你终于回关内来了。”
珍珠笑道:“我的东二不出关找我,我只有找他呀。”
“哈……”大伙全乐了。
苏东二指着于风,道:“他叫于风,他的两条腿天生跑得快,跑起路来像飞。”
司马如龙道:“所以叫他‘神行太保’呀。”
于风轻轻一笑,苦丧着脸道:“我跑得快,可是捷足先登的却是你二位……”
他指着两位美人儿,又道:“美人儿投入你们怀抱中,我于风仍然是孤家寡人,我天天喝着西北风。”
“哈……”又是一声笑。
苏东二道:“于风,霍先生在他的炼丹室吗?”
于风指着半山上,道:“自从我把七魔约斗之事向先生报告以后,次日先生便把自己关进他的炼丹室中不再出来了。”
司马如龙道:“为什么?”
于风道:“我不好问,不过……”
他脸上露出个笑容,道:“你们回来了,也许先生会见见你们。”
苏东二道:“我们对不起先生,没和先生商量就在外面完成婚事。”
于风道:“如果是不三不四的女人,或者是江湖上女煞星、淫娃之类,先生当然不会高兴,如今你两人娶的是佳人也,我看得出,先生是愉快的。”
司马如龙当先吁了一口气,道:“太好了,咱们这就去先生的炼丹室。”
于风道:“我同你们一起去,走!”
他当先便往斜坡山道上走着。
苏东二四人把马匹拴在竹林里,便也跟着于风后面直往瀑布方向走去。
珍珠站在瀑布前,神情愉快地对苏东二道:“东二哥,这真是一处好地方呀。”
苏东二道:“小时候我常在此吹笛子,我也在此练功夫,想想那些事,仿佛就是昨日一样。”
司马如龙陪着柳青青过来了,四个人又在一起往半山崖走去。
霍天行乃太行神医,他的炼丹室当然很秘密也特别,几个人尚未走到那个方形洞口,已见附近地上尽是些树根、老藤、怪枝、黄叶,冬天里看来还以为是被霜煞的。
其实那正是霍天行采自深山中的药材。
那是个向阳山洞,霍天行把石洞口堵得紧,天知道他在洞中正在做什么。
于风走近洞口,他轻轻地叩着洞门:“先生,先生。”
洞中有了回声:“又送饭吗?还早哇。”
于风立刻又道:“先生,东二与如龙回来了。”
“回来就好。”洞仍未开。
于风道:“他们也各自带回他们的妻子来看望先生了。”
“对他们说,房子修好以后,我为他两人贺喜,暂时别叫他们前来。”
于风道:“可是,他们已经来了。”
洞中霍天行道:“我正在苦炼祛毒丹,我要对付那个可恶的老超度,我不能再上她们的当,等我炼祛毒丹有成之后,再出洞去见他们。”
洞中似是在搬东西,还有黑烟冒出来。
霍天行在洞中又道:“时间已不满一月了。”
忽地,洞口处一声莺歌似的语音:“先生啊,甭辛苦了,我有防天下剧毒之物呀。”是的,珍珠开口了。
苏东二便知道珍珠的话一些不差,“老超度”葛红的毒她不怕,便是“湘西僵尸”桂大雷的尸毒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她说能必能。
“哗啦”一声,石洞的门拉开了,霍天行一身灰黑地站在洞口,他对于风道:“人已到了洞口,你怎么不直接说他们已在这儿了?”
于风低头直笑。
霍天行看看柳青青,点点头,当他看向珍珠的时候,神情为之一怔。
霍天行道:“姑娘国色天香,东二应是有福了,难怪他自入关以后,常常魂不守舍的样子。”
珍珠与柳青青双双已拜了下来。
霍天行很高兴,他也不拦阻,任这两女给他叩了三个见面礼的头。
“哈……”霍天行笑了。
司马如龙与苏东二两个人也对霍天行一礼,苏东二道:“先生,我们无礼。”
霍天行道:“形式上那是可有可无的事,也谈不上什么意义,重要的是你两人有一片至诚的心就够了,天下诸多十分隆重的婚礼,但夫妻不和也枉然。”
这一段话说完,话锋一转,问道:“刚才哪位姑娘说有防天下剧毒的药?”
珍珠轻盈地走上一步,道:“先生,你瞧。”
她把细如白玉的左手摊开来,只见她的手掌上有一颗混圆的珍珠。
珍珠一般难祛毒,但在她手上的就不同了。
她拿的乃是“避毒珠”。
珍珠把珠子送到霍天行手上,又道:“先生可以试一试便知道了。”
霍天行道:“姑娘只此一粒?”
珍珠道:“我有许多粒。”
霍天行拿珠子回头奔进他的炼丹洞中去了。
洞外于风对苏东二道:“四位,你们在此等候,我有要事,几个工头等着呢。”
司马如龙一笑,道:“于风呀,老大不小了吧,也该找个女人了。”
于风道:“谁要我这矮子当丈夫?得了吧。”
他调头直往山下奔去,似是有意露一手腿上功夫,身子一晃人已消失在竹林中。
珍珠就笑道:“上天总是公平的,他矮,却跑得快。”
柳青青道:“他也是位忠心的朋友。”
苏东二与司马如龙陪着珍珠与柳青青,四个人在这洞外面足足站了半个时辰之久,忽听得洞中传来哈哈大笑声,旋踵间,霍天行自洞中走出来了。
霍天行走近珍珠,笑道:“此物只应天上有,姑娘,这是宝物。”
珍珠道:“有用之物才是宝,无用之物只有那些玩物之人才把它们当成宝。”
霍天行双目一亮,道:“姑娘说得对极了。”
他反手指着石洞,又道:“我以天下最毒的十种毒对此珠试验,只见此珠颜色会变,把毒物吸取之后便化为乌有了,真乃宝物也。”
苏东二立刻取出自己珍藏的两粒宝珠,果与霍天行手上的一般无异。
珍珠道:“只要把此珠每人两粒放入鼻中,便不怕任何毒物了。”
苏东二道:“我就是用了这两粒珍珠两次躲过敌人的剧毒,灵验之极也。”
霍天行道:“太好了,如此老夫便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大年三十的决战了。”
苏东二道:“先生,我们是不是……”
霍天行道:“你们跟我去平定镇,先为你们道贺,太好了,老夫要痛快饮几杯。”
“哈……”大家全乐了。
平定镇上有一家最大的酒楼叫“长城饭店”,看了叫人心里舒服,大门正面落地朱色大门窗,雕花与人物栩栩如生,花是四季花,人物是八仙,横匾四个大金字:“长城饭店”。
为什么这儿会开了一家以长城为名的饭店?实乃前朝修筑长城的人,到了天寒地冻的冬天,差不多筑城的伏子们便退到这儿来,另一批就近住在倒马关。
由平定镇北上走一天便可接近长城边,所以有人就在这儿开饭店、客栈,为的是方便筑城的佚子们,但时至今日老板已几代在此,便把客栈改名为“长城饭店”。
霍天行十分愉快,他带着司马如龙、苏东二两夫妇,还有个于风来到“长城饭店”。“长城饭店”的老掌柜王拐子立刻瘸着一腿迎出来了。
“嗨,什么风把霍大夫吹来了,稀客呀。”
霍天行笑笑,道:“王掌柜呀!今天为我弄一桌上好的酒席,我要同我的几个侄辈们晕一晕。”
王瘸子大笑,道:“没问题,可要我瘸子陪坐?”
霍天行道:“不,有你,这顿酒便免费了,哈哈。”
“哈哈……”王掌柜也笑了。
王瘸子的断腿是受人尊敬的,王瘸子腿断之后,霍天行免费为他医治,一个银子也不收,当然,那是有原因的。
原来这王瘸子每年会在过年的年初一,带着一应供品香纸走一趟长城,他为筑长城的人死在异乡回不了家的孤魂们烧纸祭拜,而且这是王家的遗训,当年王家赚了这些筑城人的血汗银子,如今这是回报。
不幸有一年王瘸子踩雪滑落在城下,便也摔断了一条腿,他原是要锯掉的腿,却在霍天行的妙手中只是变得瘸了。
现在,王瘸子亲自领着霍天行六人走入一间大客室中。好漂亮的一张圆桌是檀木制的,一应家具也与外面的不尽相同。伙计们立刻张罗着先把茶水送上,更急急地把两盆烧红的炭火盆抬进来,火盆上支起铁架子,汾酒装壶支上去,喝酒要喝热的才舒服。
于是大菜送上来了,霍天行举杯,道:“咱们这是一家人聚在一起,不许太过拘束,来,干。”
灯光之下,王瘸子被珍珠的美丽震住了,他惊为天人,那柳青青也不差,仪态就很大方。只不过王掌柜知道霍大夫必有要事与他的人商议,他为每人斟酒之后便退出去了。
霍天行先是看看柳青青,他笑容满面地道:“青青呀,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派司马如龙与苏东二赶去开封保护文昌洞大人吗?”
柳青青道:“先生,文大人是忠臣呢。”
霍天行道:“那只是其中之一。”
柳青青道:“还有别的?”
霍天行道:“有,而且十分重要。”
柳青青看看司马如龙,道:“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了。”
霍天行见热菜上桌,他举筷,道:“来,先趁热吃菜,这一道石猴头蘑菇煨羊肉,吃了御寒。”
柳青青很在意霍天行要说的话,几乎食而不知味了。
放下筷子,霍天行笑了,道:“青青呀,我问你,柳文堂是你什么人?”
柳青青神色一紧道:“先生,柳文堂是我爹爹,他……”她黯然地低下头。
霍天行道:“文堂兄死在泰山望月坪,也是十大高手会泰山之一,他的妻子,也是你的娘,便是文昌洞的姐,孩子,我虽不常去拜望,但消息却不断,当我得知文昌洞以一位太守而要拚上命进京告御状,我感动了,文昌洞乃忠心为国之人,我们江湖人是不会漠视不管的。”霍天行此言一出,一切事情全明白了。
柳青青起身向霍天行施礼,道:“霍伯伯。”
霍天行高兴地道:“当我得知你同司马如龙已成佳偶,我十分高兴。”
他转而对司马如龙,又道:“如龙呀。”
司马如龙忙挺直腰杆,道:“先生。”
霍天行道:“柳姑娘乃忠臣义士之后,你要善待她,将来仗剑江湖,必有一番前程。”
司马如龙道:“先生,是我高攀,我万幸,先生以后多指教。”
霍天行再举杯,道:“来,咱们干。”
放下酒杯,现在,霍天行注视着珍珠了。
霍天行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便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实在不配见。”
他很想细问,他却把话题转而问起他与苏东二之间的事了。
“珍珠姑娘,东二对你好吗?”
珍珠笑了。她往苏东二贴过去,一副娇羞不胜的样子,那便是她的回答。
霍天行立刻哈哈笑道:“聪明,老夫多此一问。”
苏东二道:“先生,我们之间的相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
霍天行点点头,道:“但愿你们人长久,月常圆,千里共婵娟……来,干这一杯之后,东二吹一曲助助兴,唔,多日未听东二的笛声了。”
他向苏东二,又道:“你的气功已到了另一境界了吧,你多努力。”
原来霍天行已知道苏东二吹笛等于在练气功,当他把一团无坚不摧的气功练至顶处运之玄关,吹出来的笛声便能有一种凝聚的力量。
苏东二果然吹起他的笛子来了。这种场合他是不会吹奏《战刀曲》的,当然,他更不适宜吹那支《血魂曲》。
他吹的是《彩虹仙舞曲》,就听那曼妙的笛声十分柔和地结合着仙女们的笑声,仿佛一队仙女白天空翩翩而来,为各人助酒兴了。
苏东二的笛声悠扬地飘满在“长城饭店”里,不少酒客惊奇地在看,要看这个吹笛的人在哪里。
有的人放下了酒杯闭上了眼睛,听得津津有味,有的已忍不住舞起来了。
“轰”!
“哗”!
“妈巴子的,吹笛的小子在这儿呀。”
这时门外一溜冲进十几个怪客,这些人原是刚进平定镇,更是想进这“长城饭店”吃一顿的,忽听得笛声自饭店内飘出来,这伙人冲进来了。
王瘸子站在柜房内同管帐先生看帐目,这些人已奔到屋中央,这些人的手—亡持着刀,还有各样的兵刃全有了。
有个伙计还看到四个东洋浪人在其中。
伙计上前,道:“喂,你们干什么的?”
有个灰发老人沉声道:“咱们进关来抓凶手的。”
伙计道:“你们抓什么凶手?”
老者冷冷地指着自己,道:“我乃乌长山,我们的王爷乌拉西被一个吹笛子的家伙杀了,他以为进了关就没事了?咱们找来了。”
伙计道:“找来又怎样,咱们这儿没凶手。”
老人指着楼上,道:“把那个吹笛子的叫出来。”
伙计道:“干什么?”
“啪”!
“哎呀!你打人?”
老者叱道:“再不叫放火烧了你们这酒楼。”
王瘸子知道霍大夫那些人在,他胆子大了:“喂,这儿是有王法的,打人是犯法的。”
两柄大扫刀发出“嗖”声,“咚”地把个桌子劈成两片,这两人不是别人,天池双雄也来了。
天池双雄是大扫刀,再加上关外七友七个恶汉,想也知道他们是进关来玩命了。
王瘸子听着楼上还在吹笛子,不由摇手道:“好,好,你们稍等,我上去叫那位吹笛子的客人他下来,嗨,天下会吹笛子的人太多了,你们找的不是他。”
王掌柜瘸着双腿到楼上,他直往中间房走进去。
他发现,六个人还在高兴呢。
他走到苏东二身边,道:“兄弟呀,别再吹笛子了,你吹来一群要命的人呢。”
苏东二收起笛子,道:“要命的,谁?”
王瘸子指着楼下道:“我数了一下子,一共是十四个,十四人之中就有四个东洋黑衣武土,奇怪,他们指名要叫吹笛子的下去。”
苏东二笑笑,道:“娘的,找进关内来了。”
珍珠道:“东二,他们来杀你的?”
苏东二道:“别怕,我去会他们。”
霍天行开口了。
他对王瘸子道:“王掌柜,你去对他们说,就说他们找对人了,叫他们去郊外紫竹林大家见面。”
王瘸子道:“霍先生,他们人多呀,个个一副瘟神模样,一刀砍我一张大桌子。”
霍天行道:“去吧,我们吃了便去赴约。”
王瘸子走下楼来了。
乌长山吼道:“他人呢?”
王瘸子道:“各位,人,你是找对了,只不过搏杀要有个好地方,人家约各位去至郊外紫竹林边上,一切的恩恩怨怨就在那儿解决了。”
乌长山道:“紫竹林怎么走?”
王瘸子指向东南方道:“出了南关往东南,地方好找,因有一大片紫竹林。”
乌长山道:“咱们刚到此地,还未吃东西,把你们吃的弄上几包,咱们带去。”
“啪”!一锭银子砸在桌上,砸了个坑。
王瘸子不卖也不行了。
锅炉上二十笼小笼包子刚停火,有一盆卤了的牛羊肉、猪头肉、豆腐干之类,伙计拿了个油纸包,他拿了小笼包子一大半,卤肉只拿猪头肉与豆腐于再加上十来个卤蛋,凑成一大包送到乌长山的面前,道:“爷们,吃的在此。”
乌长山一瞪眼,叱道:“小崽子的,你是猪哇。”
伙计一怔,道:“爷不是要吃的吗?”
乌长山火大了,戟指伙计叱道:“妈拉巴的,你欺爷是外来的呢,砍了你。”
乌长山手上拿着长把刀,那一刀小二就没命,吓得小二猛—退,道:“你老爷爷别发火呀,你吩咐,咱照办,而且是马上照办。”
乌长山把一大包吃的抛在伙计怀中,吼叱道:“快,分开包,分为十四包,爷们每人拿一包,爷们要马上吃,至于酒,就凑和分几袋,爷们到了地头上自然会喝。”
原来是这样子的,伙计一笑,道:“怎不早说呀,吓我一大跳。”
三个伙计一齐忙,即便是王瘸子也加入了,王瘸子心中明白,这些人不好惹,一个个都是杀人王,万一一个不小心,他们出刀就开膛。
霎时间每人包了一包吃的送到每人面前去。
这原本可以打发这批凶神走了,却不料有个大胡子毛汉发火了。
只见这毛汉举着一双钢钩在右手,他左手平伸着那包吃的道:“妈拉巴子的,你过来。”
谁过去?谁也不敢过去,钢钩举得那么高,只有不要命的人才会过去。
远远地,王瘸子嘿嘿笑,道:“爷,又怎么啦?”
大毛汉吼道:“妈的,你叫马大爷吃脏肉呀,我宰了你们。”
王瘸子立刻明白这大毛汉是回子,人家回教的人,送他一包猪头肉,岂不是触人霉头呀。
王瘸子回手一巴掌,打在伙计的头上,叱道:“为什么不问个清楚呀,快去,为这位马大爷换一包。”
伙计无奈地往后跑,匆匆地取来一大块卤牛肉送上,道:“爷,这是牛肉,还有一张大饼,你吃一顿抵两顿。”
香呢,牛肉就是亮晶晶好香,葱油饼也香,哗,这一下惹得另外的人也跟进了,纷纷抛下手中那一包。
乌长山大吼:“妈拉巴子的,好的留起来,叫爷们吃猪头肉豆腐干呀,操。”
王瘸子顿脚了,今天看来要倒霉,不由对伙计道:“咱们弄不懂爷们喜欢吃什么,去,大盆子全端来,您各位爷们挑。”
两个伙计把盆抬来,乌长山大吼:“娘的,你们还弄了兔子肉呀。”
十四个恶汉不多言,每人抓了一大块,牛羊兔肉全完了,王瘸子也不敢叫他们加银子。他望着十四骑奔出平定镇,他站在店门口骂大街:“操你娘,吃饱了见阎王。”
苏东二已无心再吃下去了,但霍天行不提起的事,他也不便开口。
霍天行过了半个时辰才找来个伙计,道:“你去一趟紫竹林,告诉那些人,咱们就快去了。”
他还未说完伙计已摇手道:“饶了我吧,老爷子,我还有七十岁老母要养呢。”
霍天行笑道:“你还有老母在堂呀,你是个幸福的人,你是不可以去冒险。”
伙计直叫对不起,而于风霍地站起来了,于风对霍天行道:“老爷子,这种事我专门吧。”
霍天行道:“好,你去,你给我半个时辰去一趟。”
大伙听了全发愣,霍天行却对大伙笑道:“来,咱们还有好多莱未上桌呢。”
就听灶上的锅杓“叮当”响,一道一道大菜送上来。
于风果然奔向紫竹林去了。
这儿地形他最熟,没多久已发现一批人到了紫竹林中在拴马了。
于风自大路上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他冲着乌长山几人大声道:“霍天行、苏东二就快来了,他不想占各位便宜,他叫我跑来对各位说,叫各位好生坐地歇一歇,有劲再杀才是真本事。”
乌长山奔上来,道:“你是谁?”
“我是替苏东二跑腿的,我走啦。”
就听乌长山咒骂道:“他奶奶的,这小兔崽子是不是动什么心眼了?”
马占水道:“咱们怕什么,咱们人多,他不是叫咱们歇着吗?留个人守着,余下的养精神。”
四个东洋浪人过来了。
这四个浪人不简单,他们乃是死在长白山客栈的那批东洋人的同门师兄弟,死了那么多人,他四个人非宰了苏东二不可。有个浪人大概刚学汉语不久,冲着乌长山直比划道:“你们睡,我们等。”
乌长山明白,他们想先杀苏东二了。乌长山只要苏东二死,谁杀也一样。
他点点头,道:“兄弟,大大的好。”
大伙在紫竹林中找地方歇,腊月天,寒风刺骨,个个冻得把衣领包住半个头。
于是,半个时辰过去了,紫竹林中十四个比虎豹还凶狠的大汉们彼此在咒骂了。
忽然,又见于风奔来了。
于风道:“是这样的,苏东二他不知吃了什么药,连着上茅坑,他拉稀已经拉了七次了,他叫我对各位说,他死活也会来的,叫各位等,稍等,稍等,等……”
乌长山道:“等到什么时候?”
于风道:“等他肚子拉空就赶来。”
乌长山哈哈大笑,道:“妈巴子的,听到爷们找上他,吓出拉稀来了,哈……”
于风道:“不出半个时辰,他必来,苏东二的脾气我清楚,他说来必定来。”
乌长山道:“那就叫他快点来,妈的。”
※※※
寒月夜,月洁如洗,大雪的反映,大地宛如套上一层高贵的银白帷帐。
这时候明月穿窗进,霍天行举杯:“咱们不能到三更吧,来,大家最后一杯。”
全都站起来了,苏东二对霍天行道:“先生,这最后一杯酒是我们大伙对你的崇敬,多年的培养照顾,多年的心血教导,咱们的感激就全在这杯酒中了。”
霍天行点点头,道:“东二长大了,也会说话了,哈……”
司马如龙不落后,道:“也是我心中想说的,先生。”
那于风已双目见泪了。
于风跑了两趟紫竹林,先稳住乌长山十四人,大伙都在这酒楼大吃大喝。
苏东二吃得最多,他拉的什么肚子?
霍天行对苏东二道:“东二呀,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叫关外的这些仇家进关来了,也好,打发了他们,你也可以陪着珍珠回关外她家住些时日,对不对?”
苏东二道:“先生,我心中也是这么想。”
珍珠笑笑,道:“先生真好。”
“哈……”霍天行笑了。
这六个人真的是酒足菜饱精神好,一个个带着热呼呼的一颗心走出“长城饭店”。于风早已当先奔去紫竹林了。
于风人尚未到,他已站在一块大石上吼叫:“喂,来了,来了,来杀人了。”
这是什么鬼话呀?只不过竹林中一拥站起十四个怒汉来,他们听懂了,个个全是面泛青色——冻加上气,当然会哆嗦。
果然,山道上有人出现了,当然那是霍天行一行来了,而且珍珠与柳青青也来了。苏东二原是不要珍珠来冒险的,但他无法拒绝珍珠的坚持。
就如同司马如龙无法拒绝柳青青是一样。此刻,紫竹林边双方站定了。
乌长山冷叱苏东二,道:“你邀了帮手?”
苏东二道:“你怕了?”
有个东洋黑衣武士,拨开乌长山道:“就是他吗?”
乌长山点点头,道:“猪木兄,正是他。”
猪木抽刀了,他抽刀,另外三人也抽刀。
猪木咬牙道:“王八,记得长白山客栈吗?你残酷呀,杀了我那么多兄弟。”
苏东二道:“不错,我是杀了他们,只因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呀,就如同现在一般,你不是找上了我吗?所以我又要提醒你,杀人者小心自己挨刀,这就叫做什么来着?‘瓦罐不离井边破’吧。”
猪木咬牙道:“那么,你就是快要破了的瓦罐。”
他只这么一句话,四尺长又窄的弯刀猛向苏东二的身上切去,真的厉烈极了。
苏东二就如同游鱼也似地绕着四条极光在游动,他并未出刀,甚至也未看到他的刀在什么地方。
苏东二连躲三次,忽地一道极光进射,苏东二知道这极光是怎么来的,他毫不犹疑地往右前方的黑衣武士撞过去。
当他双足刚站定,身后面传来“咚”地一声响,有个浪人摔在地上不动了,只有鲜血在流。
苏东二刚回身,又见一把弯刀冲来,真厉害,这东洋浪人尚未到,刀已左右狂杀七次,但他仍需收刀,便也收进一道冷芒,斩在他的胸口上。
“唔”!
苏东二已刺杀两个黑衣武士了,只见两个大个子并肩一起,举刀空中往苏东二身上冲上来。苏东二立刻腾闪,否则实难躲过这一刀切。
突然,又是一道极光出现,两个浪人双目急闭间,苏东二贴地而上,他出刀就是肚皮上,等到空中的两把刀杀下来,苏东二已站在一边冷笑了。
于是,又是两声撞地声,活似推金山、倒玉柱。
乌长山终于发现进射的强光来自珍珠姑娘。他不由大怒,对身边的“天池双雄”一挥手,道:“走,咱们去砍了那个臭丫头。”
三个人全是一色长把扫刀,呼轰着便往珍珠姑娘杀去……
苏东二想拦,不料守在一边的关外七友发动了。
这七个人各自有各人的兵刃,没有一个是相同的。
这关外七友曾与百里和尚有交情,也曾追杀苏东二,朱全到了古北口附近,却被苏东二杀败而逃。如今忍不下一口怒气,便应乌长山之邀进关来了。
关外七友围上苏东二与司马如龙二人,天黑,他们把司马如龙当成了朱全。
于风与柳青青二人反而到了外围。
他二人已闪到了霍天行与珍珠二人附近了。
见乌长山三人动起扫刀砍向珍珠,他二人急急地要出手,但霍天行出手于。
只见霍天行抖手双掌拍出,有一股强大的力道掀起狂风激旋,随之就见他错身在乌长山身侧,而乌长山的扫刀已落在霍天行的手中了。
看起来那只是一招“童子拜观音”,但在接触的刹那间又变成“猴子偷桃”。
乌长山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兵刃,手腕还在痛。
而霍天行并不用扫刀,他双掌又拍向两把扫刀,就听一声冷哼:“撒手。”
“啊!”果然听话,天池双雄变狗熊,立刻抖着空手往外疾闪。
于风迎过来的时候就是霍天行得手之际,他突然出刀,柳青青也出刀。
二人的刀够厉害,他三人全是拦腰斩,那乌长山就跌在天池双雄的身前。
太快了,他们是怎么死的也没弄清楚,但乌长山心中明白遇上了江湖异人了。
穿梭在紫竹林中搏杀,这儿地势对苏东二与司马如龙而言,太熟悉了。
对关外七友而言,就太不熟悉了。
几个人穿梭在竹林中相互追杀着,而霍天行与珍珠、于风与柳青青四人全守在竹林外面。于风对霍天行道:“先生,我追去。”
霍天行道:“不必了,只是时间而已。”
柳青青急得直瞪眼,道:“霍伯伯,我不放心呢。”
霍天行道:“青青,我把他们邀在这儿,便是要一网打尽他们,江湖再不容这些恶人横行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得“哗啦”之声传过来,而且还是不只一两声,有几处还有尖嗥之声。那当然是人死前的尖吼凄叫,仔细听并非是苏东二或司马如龙的声音。
竹林中又有几声凄叫,然后归于沉寂了。
时间在告诉人们,杀戮已经结束了,大地又恢复了平静。大地本来是平静的,无波的,但人们会制造混乱,因为江湖上太多的人打算在混乱中得到些什么。
柳青青忍不住地大叫:“如龙哥。”
珍珠也急了:“先生,怎不见他们出来?”
霍天行道:“会的,他们就快出来了。”
于风道:“先生,我进去瞧瞧。”
“不,太危险了,一地的埋伏。”
于风笑了。
“先生,我明白了,苏兄弟与司马兄弟二人曾以此法搏杀过狼群。那一回一共三十多头野狼,就没一个逃出竹林外的,他们……”
就在这时候,紫竹林中两个人满身是血地臂挽着臂大喘气地走出紫竹林来了。两个人只走了三几丈外便又趺坐在地上了。
柳青青与珍珠奔上去,二人吃一惊,分不出那个是自己的丈夫,直到苏东二把满面的鲜血抹去,珍珠才扑上去抱住苏东二,道:“你受伤了?”
柳青青也叫道:“如龙呀,你伤在哪儿?”
司马如龙与苏东二相继地大笑了。
霍天行对于风道:“快去找人挖个大坑,这些人被竹子穿过肚子,死得很惨,每人裹一匹白布下葬。”
原来在这紫竹林中,霍天行运用五行相克参以八卦布了个不容易看得出的竹阵,每一个转弯处便种了一种十分尖锐的箭竹,再在地上设下小坑,把竹削尖弯在小坑中,等着不知的人扑过去,这箭竹弹射而起,那人只要腾在空中,必免不了被利竹穿腹,因为这里并非一根竹子,而是五七根合在一起,天大的本事也难躲过去。
苏东二与司马如龙大部分的时间就在贴地设伏,才未见他们动刀杀敌。
现在,霍天行对苏东二与司马如龙二人道:“你们回到‘长城饭店’去,那儿有你们住的地方,‘紫竹林’尚未建好,就先委曲你们了。”
他说完飘然而去,消失在夜色迷蒙的山林中,想是他回炼丹石洞中去了。
司马如龙道:“青青,咱们走吧。”
但柳青青发觉珍珠未走,她去拉珍珠道:“妹子,咱们走吧。”
珍珠摇摇头,道:“青青姐,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陪东二哥。”
司马如龙笑了,他对柳青青道:“咱们走吧,他二人还有折腾的。”
苏东二与珍珠是不会在这死人累累中穷折腾什么的,甚至也不再拥吻在一起。
死了那么多的人,这些人生之多不易呀,他们的父母那么辛苦地把他们拉扯大,却就这么地死在外乡,那真是有孛天和的呀。于是,苏东二取出他的笛子吹起来了。
苏东二吹的《血魂曲》,那婉转而又凄惨的笛声划破了长空,传人无垠的远方,使附近的狼群也狂嗥起来了。
是的,太残酷了,珍珠姑娘也依偎在苏东二的身边流泪呢。
她忍不住地道:“可怜呢,我只以为湖中死的大量的虾才悲惨,想着这么多的人被杀,死了的人与死了的虾有什么不同啊。”
苏东二一直吹了一个更次,他才抹去脸上的泪站起来了。他把双目看向十几个工人,他们是在于风的指挥下,把死了的那十四个关外来客匆匆地埋掉。
苏东二扶着珍珠道:“咱们走吧,天寒地冻害你受着冰霜之苦,我心难安。”
珍珠道:“东二哥,跟你在一起我不会冷的。人们为什么要互相杀戮呀?”
苏东二道:“人活着不就是为争一口气吗?”
珍珠沉默了。
司马如龙与柳青青小俩口很快地回转开封去了。如今东厂番子已除,朝中行政又上轨道,那种极其恐怖的滥捕滥杀的现象不复再发生了,当然这就是天下太平。
司马如龙也向霍先生说过,他会赶回来,大家一齐奔上泰山望日坪去,那一场黑白对决他是少不了的。
霍天行并不打算再惊动江湖上什么人,如果他要邀援手,他自信可以邀上十几二十个,例如五台山的万愚和尚,甚至已住在北京的朱全,还有那三山五岳的老友们。
然而,霍天行不打算再请别人来助阵,想着当年那一次,出面的人并非是他们十太高手,而是“猴仙”吕太白,大家以为君子之斗,但尚未开战,一个个已变得晕头转向地几个打转便死了。
霍天行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不要脸的事情发生,所幸他备有避毒丹,他急忙吃了一大把,拔腿便走。他想想这件事,十年了。
,吕太白这批人为东厂利用,十年来干下多少伤天害理之事,直到这两年,他们暗中对付四王爷于淮阳,二王爷于秦中,而霍天行用尽力气才保住了三王爷朱英一家。
虽然,苏东二与珍珠也有很舒适的套房在平远镇上的“长城饭店”,但他两人宁愿住在大山里。苏东二也不去娘子关他常住的“黄土客栈”,他带着珍珠游山玩水,他吹笛子,珍珠就会偎在他身边,像个小绵羊似的,快乐地微微笑。:
苏东二有个好处,他从不问珍珠的家世,也不问那位老太太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本事。他只要看到珍珠在他的身边就行了,他又何必去知道别的事情?
现在,他扶着珍珠走到一个山谷中,只见山谷中羊儿成群,点缀得山谷更是白色一片,而在那雪景中,羊儿仍然拨雪觅草。
苏东二把披在身上的披风铺在石上,与珍珠二人坐在上面。
他吹起笛子来了。
“云裳仙子啊,为我起舞又唱歌,唱出这美丽的山河永远美,唱出这人间祥和春常在,我爱大地上每一样可爱的东西,我更爱跟我一起的美娇娘……”
没有歌声,但苏东二的笛声就已表达出快乐的生活了。人呢,谁能天天过着这种充满温馨的日子?当然有,那是神仙,只有神仙才无忧。
苏东二就以为他日子过得似神仙,至于年三十正午的搏斗,那根本不放在他的心上。笛声划破肃静,先是附近树上黑呼呼地落了一群乌鸦,乌鸦是鸟中最聒噪的鸟,而且它那粗哑而又低沉的叫声,总是令人听了不自在。
然而这上百只乌鸦就没一只聒噪的,甚至静下来的时候也是轻悄悄的。
然后,那大批的羊也慢慢地过来了。
羊群也不吃草了,它们慢慢地围上苏东二与珍珠两人,有些挤挤拥拥的。
谁说动物不会听音乐,不是有人说牛听了音乐以后牛奶产得多吗?
这也许对苏东二是一项鼓舞,令他吹得更起劲了。
珍珠几次的抚掌笑,久了,便也忍不住地翩翩起舞了。
苏东二在镜泊湖的时候,就曾做过一场梦,他梦见那老太太对他说,珍珠是个舞者,此时看来,珍珠舞得十分美,一个舞者把美态以舞的语言诠译出来,这人就是舞者高手。
苏东二吹得更加响,只要不见血腥,他的笛声就美。
这两人一个吹,一个舞,都忘了附近的一切了。
附近的羊在跳,乌鸦却静得一动也不动了。
苏东二吹笛不会累,他吹笛也是练气功。
忽然,苏东二叫珍珠别舞了。
苏东二对珍珠笑道:“我亲爱的珍珠呀,你把我上衣脱掉吧。”
珍珠道:“天太冷了,为什么脱衣裳?”
“脱吧,我叫你看一件怪事……”
珍珠笑道:“你说怪事,必然稀奇。”她果然脱了苏东二的外衣,只留下内衣。
苏东二道:“我不要任何衣衫,请为我全都脱掉。”
珍珠道:“你会着凉的呀。”
苏东二自己脱,腰带也解了,裤腰也往下松去半尺,露出关元以上的赤躯。
珍珠道:“你……会冷的……”
苏东二道:“我可以叫我的珍珠瞧瞧,我身上有一块青紫肉块,。这肉块会在我体内游移,珍珠呀,你可以用手去摸,你用手指引它,你指到什么地方,那紫块就停在那里,而且这紫块可比钢铁。”
“真的呀?”
苏东二不开口了,他吹起笛子来了。他吹的是《战刀曲》,此曲一吹之下,还未吹一半,树上的乌鸦飞上了天,地上的羊群也四散奔逃了。
苏东二与珍珠并不注意这些,珍珠伸手摸在苏东二的背上,立刻出现一块硬硬的紫块,那紫块足有巴掌那么大小,果然在珍珠的好奇心之下,她的手掌捂住那紫块在苏东二的身上移动着。
珍珠见苏东二吹得更加起劲了,珍珠并笑着把她的嫩手在苏东二的背后移向胸前,她按住了那块紫块来来回回地移动,她格格地笑了。
苏东二渐渐收回笛子,他双肩耸动,喘着气,就见那块紫块渐渐地消散,直到看不到了。珍珠立刻抱紧了苏东二,两个人笑成一团。
珍珠对苏东二笑着,道:“东二呀,我也令你惊奇,你可不能随便对人言呢。”
“你看我的手掌中。”
“那是一颗颗大的珍珠,又圆又亮的珍珠。”
“你拿一颗看看呀。”
苏东二果然伸手去拿,他却拿了个空,大珍珠并不在她的掌中,而人了她的体内去了。苏东二吃了一惊,他手指着兀自缓缓移动的珍珠,道:“也会移动呀,太奇妙了,真的太奇妙了。”
珍珠笑笑道:“我自生下来便吃珍珠,先是吃粉,后再吃整个珠子,有一回有人进贡来,送了一盘明珠,正巧被我吃了一颗,可也吓坏我了,那珠子不化掉,在我体内到处游走,偶尔会发出极强的刺目光芒来。”
苏东二一听之下才明白,原来在珍珠的身上还有这么一粒旷世宝珠,这可得保密小心,万一被恶人知道了,珍珠的性命难保了。有了这件事,苏东二特别注意珍珠的安全了。
当年十大高手会泰山的时候,司马如龙与苏东二还小了点,十几岁娃儿难成大事,但现在不同了。当年十大高手还未同人交手便一个个地倒地不起,只逃了一个霍天行,霍天行当然不会重蹈覆辙,他失利的那一年就取出他珍藏的两本刀法秘籍传授给司马如龙与苏东二两人,他以为有两个人已足够了。
苏东二与司马如龙两人果然没令霍天行失望,这几年他两人为霍先生办了许多大事。虽然没有救到两位王爷,二王死于秦中,四王死于淮阳,但他还是全力保护着三王爷一家人,这对霍先生而言,已是尽了最大努力了。
霍天行心中最是明白一件事情,风浪十年,平静十年,这是江湖定律。如果这一回真能收拾掉这七个魔头,那么他稳住他的紫竹逸园,八角亭快活十年没问题。
这世上谁不喜欢过安逸平静日子啊!
于风奔去泰山望日坪了。他是奉了霍天行之命提前三天赶去的,他去的时候未下雪,但他住在山顶庙中才一天,雪又下大了。
山上下雪是成堆,地上下雪一大片,于风只好叫山上的僧人为他把柴火多加添,有火炉燃着暖和多了。
有人说上泰山小天下,以我看别说小天下了,许多人上一半就下来了,千级陡崖有铁链木柱,那么冷怎么拉,手僵了,一个不小心,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只不过有人就不靠崖边的铁链,他们登往泰山顶几乎如履平地,就没看到有谁去摸一把那早已斑剥了的铁链。是的,这些人全是武功一流的高手,别说是靠铁链,便是没有铁链,他们也一样登上山顶。
先是“老超度”葛红与“河涧阎罗”屠天云,这两人混在一起,已到了谁也离不开谁的地步。随之赶上来的却是“猴仙”吕太白与成青玉夫妻两人。
他两人自称夫妻,天下并未有一个人见到他们结过婚,只不过吕太白说得妙,他们是天生的一对,是顺天理而结在一起来,如果有人再问,吕太白就不客气地说:“成青玉又不是你大妹子,你算老几?”
“湘西僵尸”桂大雷的后面就是“花蝴蝶”东方水儿。
东方水儿好像憔悴了许多,老实说,如果不是这次决定性的一场,她早溜到关外去会她的和尚情人百里僧了。
最后一个上来的乃是“黄河老怪”于不邪,他大喘气,他吃的东西最简单,用荷叶包了几条烤熟了的黄河锦鲤便够了,顶多取下腰上酒袋喝上几口而已。
这时候鹅毛大雪落下来了,望日坪的四周摆着石凳子,有两个小童把石凳上的落雪抹拭掉,让愿坐的坐下来。
有个矮子却提了个火炉走出来了。
这个人把火炉子抱在怀中暖和着,他把帽子拉一半,立刻便被人认出他来了。
“奶奶的,是你呀!神行太保……”
于风道:“不错,是我于风,各位,你们不会先对我于风开刀吧。”
桂大雷就火大了,“呔!这小子八成要捣蛋。”
于风急忙摇手,道:“王八蛋才会来捣蛋,各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一流豪杰,呼风唤雨的恶霸,我于风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各位面前耍花招呀……”
葛红叱道:“你来干什么?”
“传口讯呀。”
吕太白曾追过他,就是追不上,他此刻下毒心,他等着问明白于风传话之后,先出手毙了他。他就堵在于风面前,而于风却站在石崖边,下面是万丈深渊。
其实人们就是贱,看日出什么地方也可以看,日出日落天天有,又不是日出以后没有了,偏就跑上泰山顶去看日出,名之曰登高看日出。
其实用点头脑就知道,越是地方低,看的日头越是大,大到好像个大火轮,又何必上那么高看日出?当然,这些人就不是来看日出的,这些人是来玩命的。
吕太白逼着于风快说,于风可就是不立即开口,他还嘿嘿地笑。
就这么熬过半个时辰,山风寒又大,吹得每个人都不好受,忽听得一阵笛声传来,只一声便知道是苏东二吹的《战刀曲》,七个恶魔立刻向下看。
但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尤其下面山道上,根本不见有什么人前来,山路多处已被雪封了,人们自然不会来游泰山,只有武功高深的人,才会有此登山的能耐。
但笛声在什么地方发出来的,只见“老超度”拉过屠天云,两人立刻跃在上风头站定。葛红又要用她的毒了。
山上有些白蒙蒙的,当然那只是薄薄的云悠然而过,带不走望日坪上人们的杀戮之气。便在这时候,忽然一位白衣姑娘飘然地到了望日坪上,她很美,美得叫人以为是仙女出现了,她那匀称的身段,并不夸张的笑容,带着几许天悯地站着。
这时候人们才从她的头顶上发现一颗十分亮丽而又可比日月的大珍珠了。
于是,当先跳出来的乃是“老超度”葛红。
葛红一见这白衣美人便伸手去抓,她一句话也不说,她更不会施毒,因为她心中明白,只要控制住此女,便也控制了苏东二。
只不过葛红连续抓了七次,她连碰一下对方也没有。
葛红惊讶地道:“好神奇的步法。”
白衣女子并非别人,她当然是珍珠了。
当苏东二吹起《战刀曲》的时候,珍珠便悄悄地爬向望日坪中来了。
此刻,她也发现屠天云来了,还有那“花蝴蝶”东方水儿正侧着身子一步步地自一块石头后过来了。
“花蝴蝶”东方水儿左手握着两只蝴蝶飞镖,右手上便是她惯用的蜂针刀。
三个魔头把珍珠围在中间了,而珍珠,真奇怪,天上那么大的鹅毛似的大雪下着,雪花不落在她身上,雪花落在另外三人的头上身上,很快地已是寸厚而往下落了。
葛红未能抓住珍珠,她对屠天云与东方水儿道:“这美人儿是个会家子呀。”
东方水儿道:“让我来……”
她尚未动,而珍珠开口了:“你们应该在关外的,只要你们在关外改头换脸,没有人会去找你们的。”
葛红嘿嘿笑道:“女娃儿道理一堆,你若想活命,安份地站在一边去,等咱们结果了他们,你跟我去过日子吧。”
珍珠道:“我怎么会同你过日子呀,你只会用毒害人,而我却专门克毒。”
葛红大怒叱道:“原来是你这臭丫头在作怪,老娘下决心先收拾你。”
她说完,厉吼道:“上!”
那屠天云当然上,挥刀便杀,模样厉烈,半点怜香惜玉也没有,同一时间,“花蝴蝶”东方水儿双镖齐发,一个人和身随镖而上,那光景就是拚命。
三个人同一个如花似玉的珍珠拚命了。然而,奇怪的事情出现了,三个人品字形地杀向珍珠,但珍珠的身法太奇妙了,当她闪出包围之后,只见她的肩微抖,两支蝴蝶镖被她抖落地上,宛似她身上掉了东西似的,她也不在意。
东方水儿在意,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珍珠的身上穿了什么金镂衣之类的宝衣?三人的扑杀是厉害的,但珍珠的闪跃是神奇的,她闪跃在三人的刀芒中只是甩袖闪身,偶尔她还会轻笑一声,就好像在跳什么舞一般,姿态美妙,神情轻松。
几个照面之后,珍珠边闪边叫,道:“我是不会害人的呀,为什么连我也要杀?我可不管了。”于是,她举步往山崖边上走去,看上去她是要跳崖的,而且她到了崖边果然往崖下就跳,只不过她并未惊叫或狂嗥,狂嗥的乃是“老超度”葛红与屠天云。
当他们三人看着珍珠跳下悬崖的时候,也是苏东二出刀之时。
苏东二出刀比之闪电快多了。他就在葛红与屠天云并肩过去看的时候,他自另一方出手,而且是一击而中,杀得这两个魔头抱在一起卧在一滩鲜血中。
雪更大了,刹时掩没了那滩鲜血,也淹没了老超度与屠天云两人。
“嘤咛”一声拚力闪,“花蝴蝶”东方水儿往侧躲,但苏东二的身法太快了,他几乎与东方水儿抱满怀,好像东方水儿的退路早被苏东二安排好了似的。
东方水儿的一只蝴蝶镖只扬了一半便扬不起来了。
她张大了嘴巴在吸气。
东方水儿更是不想死的,她只要发现有便宜占,她是不会放过的。
珍珠的出现,就是“饵”,这也是珍珠自愿的,即使是苏东二再三反对,她也决定要做——她也做到了。此刻,东方水儿张口溢血,她口中吐了两个字:“百里……”
谁是百里?苏东二知道,那是关外清原禅寺的大和尚,也是东方水儿出关以后遇上的男人,虽然是个和尚,又怎样,和尚也是男人,只不过东方水儿临死冒出这么一句她心中男人的名字,也算情痴。
苏东二一举杀了葛红等三人,却仍不见“猴仙”吕太白、“秦岭狐仙”成青玉、“湘西僵尸”桂大雷与“黄河老怪”于不邪出来。
其实,这四个人不敢出来的原因,如同当年二样,怕中了“老超度”葛红的“摧命毒瘴”。休以为都是同道人,真要撞在葛红手中,她一样把你当成敌人。
有人就这么说过,瘟神之名不是凭谁能玩死几个人就可以挂名瘟神的,害一万者是恶人,整个江湖都怕他那才称得上是瘟神,由恶人到瘟神,那还得千锤百炼,一旦炼不好,中途就夭折。
半晌,泰山望日坪上不见动静,放毒的人被杀了,而苏东二与珍珠两人都又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珍珠并未跌落深渊,因为于风在那儿设计个妙处,当珍珠走过去的时候,有一道粗网张着,珍珠跳入网中,立刻便被拖走了。
僵持在大雪纷飞之中不是办法的,其时说僵持也只不过刹那间,再看地上死的三人,他们的手中各有不同的东西露在雪上面,他们僵硬的身子只把一臂举着。
东方水儿便是举着一只未打出的蝴蝶镖,老超度的右手半张,一片片的粉状物在她那人皮手套中点点地被风吹刮着,只有屠天云,他趴在地上已被雪埋。
于是,附近传来大声吼喝,道:“于不邪、成青玉、桂大雷,咱们齐上,一举杀了这姓苏的……”
桂大雷道:“何不等他们一齐露面之后,再杀。”
吕太白道:“如今只有他一人,时不我予了。”
忽听于不邪厉吼:“霍天行,你出来,别躲在你娘肚子里喝羊水过日子……”
云雾中传来霍天行的声音,道:“老怪呀,你连我的徒儿也难以侍候,需要老夫亲自出马吗?”
谁也听不出发声来自何处。
吕太白嘿嘿一笑,道:“霍天行呀,你这伪君子,可恶的小人,你只会躲在暗地里动心机,你怎么不出来?大家面对面地决一死战,那该是多么痛快的事呀。”
桂大雷粗声道:“郎中,你贱呀!不骂你不出来是吗?那桂大爷可要开骂了。”
他可真骂:“霍天行,你个王八蛋,东厂的事关你屁事,你却在暗中扯爷们后腿,操你娘,朱家给你什么好处了,封你个什么官做呀。”
霍天行却哈哈笑了。
吕太白道:“霍天行,你他娘的也不多用用脑子,你不是猪嘛,二百年的朱家天下也享受够了,也到了改朝换代了吧,咱们暗中使劲,无非想弄个开国元老什么的,娘的,全被你小子弄糟了,咱们大伙还怎么混下去?”
霍天行道:“所以想来个当年的阴谋再现呀。”
成青玉尖声道:“老超度已死,大家只有硬干了。”
苏东二猛地厉声道:“可以出来了。”
忽听桂大雷一声惊呼,道:“操他娘的,这姓苏的竟然不怕我的僵尸毒呀。”
原来他们在借说话时,桂大雷在暗中放毒了。
但他再也想不到,苏东二早已在鼻中放了两粒避毒珠了。
苏东二却拨开石上的积雪坐下来。
苏东二又吹起他的《战刀曲》,那笛声起处,就听“黄河老怪”于不邪大吼:“操他娘的那条腿,这小子是不是有毛病,这时候他还有兴致吹笛子……”
但旋踵间,他又骂:“娘的,你的老子心好烦呢。”
吕太白大叫:“稳住。”
霍天行道:“怎样?你们可以出来了吧?尽躲在暗中呼叫咒骂,能到几时?”
成青玉道:“猴,出去……”
“猴仙”吕太白叱道:“先见了人再出去。”
桂大雷忍不住了,他狂叱:“喂,老猴,咱们窝在这寒洞中再不出去会冻僵的呀,操呀……”
霍天行道:“我这儿带有酒,各位怕是不敢喝,我也就省了,哈……嘟……”
他传来喝酒声,几个魔头全火了。
苏东二的笛声更见嘹亮了。那真是宛如千军万马在奔腾,在追杀,听得人们脑海之中尽是干戈遍野、死伤累累的残忍景象呢。
桂大雷第一个发了狠,他厉吼:“老子宰了你这狗养的东西。”
有一个石块,当石块飞砸向苏东二的刹那间,桂大雷已到了苏东二身边,也可以说他与那石块几乎在同一时间到了苏东二的身边。
苏东二的肩头斜侧,他把飞来的石块生生撞成粉碎,一片碎石中长刀砍向苏东二,但苏东二的右臂一送又收,桂大雷的那僵尸脸更僵了,他的全身也僵了。
“轰”地一声倒在苏东二的身侧。
桂大雷头往侧看,他只能看到满天的雪花更密了。
桂大雷的大石块砸的力道何止千斤,但他的石块却撞在东二的肩头上,他的气功也正游走在他的肩头上,于是石碎了。
于是,苏东二又在吹他的笛子了。
他仍然吹的《战刀曲》。’
《战刀曲》是激发人心的,当然是激发苏东二。《战刀曲》又令敌人心神不安。
现在,吕太白开口了。
“老怪呀!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再同霍天行比个高下吗?那么,你何不大方地走出去,痛快地决一死战?”
“黄河老怪”道:“会的,我等这一天太久了,我甚至弄上十多条五斤重一条的肥鲤鱼等姓霍的上门,娘的,苦等不着,总以为他躲在女人裤裆里去了呢。”
“哈……”这笑声可不是别人的,这笑声乃是霍天行发出来的。
就在这时候,苏东二发觉死在他刀下的桂大雷全身发紫黑,那显然是中了剧毒的征兆,那么毒来自何方?
就在他吃惊中,“黄河老怪”站出来了,一撮枯草上还有许多雪,谁会相信他会躲在草根下面?
“黄河老怪”并不走近苏东二,他取出那个长布袋,只一抖间,便是一支钓竿。他的钓竿是铜棍,那根天蚕粗绳上一溜地挂了十字铜钩十二个,那模样如果中上一家伙实在不好受,更阴的乃是他的钓竿尾部是一把十分尖利的刀,如果近距离,他的刀是神出鬼没的。
“黄河老怪”这支渔竿远攻近取,数十年无往不胜,他此刻便把渔竿抖开来。
“霍天行,老夫于不邪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与你决一死战,出来,看在江湖数十年的恩怨份上,出来吧……出……”
于不邪忽然有些不自在了,而且他的脸色也在变,变得铁青色。
他甚至一手抓住喉咙,这是什么原因?他那模样渐渐地变得怕人了。
但苏东二并未动,苏东二仍然生动地吹着他的笛子。
“黄河老怪”拚命大叫:“快出来,霍天行,老夫只求看你一面……”
霍天行道:“你不配。”
于不邪道:“好阴毒的家伙,原来你也用毒呀……”
“错了,老夫一生只为人解毒,老夫从不用毒。”
于不邪道:“可是这毒……这毒……”
“轰”地一声,于不邪倒下去了,而且脸色渐黑,口中吐出白沫,任何人一看便知道他中了毒。
既然有毒,只得防备,成青玉堵住双鼻孔走出来了。
原来这七个魔头分别伪装,他们分别伪装之后藏在附近的山石缝中,除了干草之外,大雪也助了他们。
于风就在高峰上看见七个魔头是怎么藏,藏在什么地方,他仍然在看,居高临下他赫然见得清楚,只不过敌人藏身之处末稍动,他永远也看不到。
成青玉走近于不邪身边看了一眼,再看看苏东二在吹笛,不由哈哈一笑,道:“他死了。”
苏东二仍然在吹笛子,他浑然不觉的样子。
成青玉又上前踢了一下于不邪,又道:“僵了。”
但苏东二仍然古井无波,他吹得更加起劲了。
成青玉道:“你一人吹笛太无聊了,这怎办,我为你起舞吧,音乐如果没有舞,就好像吃馒头不喝稀饭,多枯燥无味呀。”
苏东二吹第二遍《战刀曲》了,他的脸颊赤红,在这大雪天,他还冒汗珠子。
他坐的石头好像是个尖而高的,石头已被大雪封得像个白色的坟墓。
但苏东二的神情是愉快的。
苏东二的后面是个草窝,那儿也早已覆满了积雪。
“猴仙”吕太白未出现,他的人还在附近呼叫着:“霍天行,你总不能不露个脸吧,有许多话,双方总得在这雪山之上说个明白,什么样的怨与仇,也有个交代吧?”
霍天行哈哈一笑,道:“不必,阎王的生死簿上记载得最清楚,那儿才是分是非的最佳所在,上刀山、下油锅阳间不多见,阎王殿中在等着,猴子,你还等什么?”
没有声音了。没有声音才最紧张,但紧张中还有极其轻松的一面,只见那成青玉已跳得敞开了怀,一对与雪差不多一样白的双峰,尽在她那舞动中若隐若现,跳到要紧处,她还双手托着xx子要往苏东二的脸上碰了,她把全部本事用出来了。
就在这时,高处的于风忽地大声吼叫:“小心后面……”只这么一声吼,只见雪中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是的,“猴仙”吕太白自雪中移到了苏东二的身后,当他突然自雪中窜出来的时候,便也撒出一道冷焰扎向坐着的苏东二。
苏东二的前面有一个跳艳舞的成青玉,她也在此刻出刀了,两个人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一个前杀,一个后削,双管齐下,这是要取苏东二的命了。
突然,苏东二来个“老祖面壁”,他身子自他坐的地方来个一百八十度旋移。
“呼……”
“杀……”
“哎唷……噢……”
这些声音几乎是连续发生的,等到前后两个敌人双手抱紧了肚皮倒下去的时候,才看清楚那地方并非苏东二一个人。
司马如龙也在,司马如龙是躲藏在苏东二的那块坐着的石下方,那地方有个大洞,石头就在洞口,当苏东二一个旋身甫起,司马如龙一刀刺人成青玉的肚子里面了。
而在同时间,也正是苏东二一刀切过吕太白脖子的时候,这真是太好的安排了。
于是,霍天行出现了。他们一行人躲在一个坑中,他四面皆是石板,使他说出的话四方都可听到,但却找不到他的地方。
霍天行叫柳青青出去,大侠柳文堂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霍天行把她视为自己的女儿。而珍珠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她拨去地上的积雪,愉快地坐在苏东二身边。
她只对霍天行、司马如龙、于风、柳青青挥挥手。
霍天行甩袖扬长而去。柳青青几人便跟在他的后面,因为她明白,苏东二如果就此离去,他是痛苦了。听……苏东二又吹起他的笛子了。
那《血魂曲》啊!曲中的哀伤,带着多少的悲哀与凄凉,天下的父母啊,你们花的心血到头来变成了泡影,你们的伤心,天地也会同哭呀。
苏东二的《血魂曲》,一共吹了七次,当他发觉珍珠在拭泪的时候,,他不再吹了。
往雪峰下走着,冒雪前进,苏东二对珍珠道:“我希望以后再也不吹这种‘天怒人怨’的曲子了,我要吹你喜欢听的曲子,我知道你很会跳舞。”
珍珠吻着苏东二,道:“只有你的笛声,才会令我有舞兴,我只为你而舞。”。
苏东二道:“我以后只为你而吹。”
“哈……”
“嘻……”
霍天行行在山道上,直到寻找到他们来时骑的马匹。
霍天行自从多年前十大高手会泰山之后,他就下了个决心,那就是十年后的今天,他成功了。当年他没有成功,那是因为十大高手死了九人,也许是天意,才会有此十年浩劫,而东厂番子们也嚣张十年。这也许就是天意。
当他们策马过了黄河,霍天行就勒吗停住了。
霍天行似乎安排好了一切似的,他取出两张大银票对柳青青道:“正是将门出虎子,侠义出英雄,你同你爹一样是值得人们尊敬的人,柳文堂大侠灵前为我上一炷清香,我和老朋友把家安顿好以后登门再拜访。”
柳青青落泪了,两张银票没有看便塞入怀中。
霍天行与于风两人看着司马如龙与柳青青两人策马而去,霍天行道:“司马如龙长大了。”
于风道:“司马如龙早就长大了。”
霍天行道:“过去,司马如龙见了女人会脸红的……哈……
哈……”
苏东二不提回去,珍珠是不会回去的,天寒地冻也不叫冷,她还把寒衣为苏东二披上。苏东二看着美丽的珍珠,他笑了。
这时候他走向另一山道,他不再吹《血魂曲》了。
苏东二吹的是《平安曲》,那曲子的意思是天下已太平,今年五谷丰收了,路上的人有笑声,和风送来稻香,鱼儿呀,鸟儿哟,人间好美哟。
珍珠听得哈哈笑,她抱着苏东二,哭泣了。
苏东二的笛声是要珍珠快乐的,她为什么会哭呢?
苏东二吃了一惊,立刻不吹了,他收起笛子,道:“我的珍珠啊,你为什么哭了,为什么?”
珍珠道:“我是我爹娘最宠爱的女儿,他们宠我,也细心养育我,可是我却远离了他们,东二哥,我唯一的理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呀。”
苏东二道:“谁定的?珍珠,规定这一项的家伙必是个男人,他若是一个女人就不会这么做了。”
珍珠还是一笑,但苏东二忽然睁大了眼睛:“珍珠,你不是打算回关外吧?”。
珍珠道:“那么,你也是那个自私的男人了。”
“哈……”苏东二笑得十分愉快,也坦然,笑着,他对珍珠重重地道:“在关内,我除了霍先生以外,可以说并无什么亲人,我更相信天下不会再乱了,珍珠,容我同你回镜泊湖去吧,让我们逍遥生活在那里,直到天荒地老。”
珍珠笑道:“东二哥,你会吹那么多的笛曲,你会唱词吗?”
苏东二在马上大笑,道:“南宋大词人辛弃疾的什么词?”
珍珠道:“尽是悲怆,但范烟桥的词我喜欢。”
“范烟桥的词我也会……”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唱起来。
“红遮翠帐锦云中,人间鸾凤御炉香,飘缈随风今宵花月多美好,春气盈人间……”
苏东二又唱:“愿似这金钗彩凤,双翅交飞在晴空,愿似这玲珑钿盒,百岁同心情意浓……”
珍珠接唱:“看双星一年一度重逢,似这般天长地久,愿彼此恩爱相同……”
苏东二哈哈一笑唱道:“栉风沐雨尽力耕种,要麦熟高粱高大肥,有饭大家吃,民生第一功……”
珍珠唱道:“焚膏继尽力纺织,要成布成帛夺天功,有衣大家穿,民生第一功……”
一声哈哈笑,两个人合唱了。
“一年容易又秋风,屈指佳期久过,渡银河又梦到巫峰……”
她细声细气地又道:“我好想你呀……”随之女的接唱:“你别来无恙,依旧意气如虹,奔走江湖,雨雨风风,恨山高水长如隔关山重重,不能朝夕相共,只有灵犀一点通……”
苏东二这些天的怀念,不由接道:“你韶华永驻,依旧玉貌花容,湖畔辛苦,雨雨风风,恨山高路远如隔关塞重重,不能欢乐与共,只有灵犀一点通……”
两个人忍不住地双臂在马上互拥,又唱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良宵苦短情话偏浓,不要聚少离多,但愿天长地久,人间美满到永远……”
两个唱完这一曲,眼?目都流出来了。那当然是高兴至极的眼泪。
当然歌词多少有所更改,因为那才会配合两人的时宜与情感。
真叫人吓一跳,因为前面站着个于风,他双手叉腰,苏东二“哎呀”一声,因为于风这样就是霍先生有任务了,这时候有任务是杀风景的。
“霍先生又找我?”
“等你好久了。”
苏东二看看珍珠,而珍珠微笑。
于风又道:“这是任务,你拿去自己看吧。”
苏东二心中像塞了块石头,他接过来拆开信笺看,只见上面写着:“每年回来一次看看我这老人,一万两银子在镜泊湖畔盖上一座小小四合院,再盖一座听笛亭,最后回来时一定要带着小孩子……大伯天行。”
苏东二看过信后,他交在珍珠手中,仰天大笑起来。他也笑出泪来了。
“先生,东二绝不负您老人家,保重了。”
于风道:“司马如龙也叫我祝福你,东二兄弟,你要常常回来看看咱们呀。”
苏东二还能说什么,他重重地拍拍于风的手臂,立刻与珍珠上马走了。
人说:生离死别,那得看双方交情,你能说他们的交情不够吗?唉,只因为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呀!
只不过半年吧,镜泊湖畔果然建起一座四合院,很精致的四合院,有个小亭子就在一个山洞口。有些家乡人也会常去听人吹笛子,于是,渔人们每天又满载而归了。
你只要看到一只画舫,便会听到那悠扬的笛声,实在好听极了,而珍珠她从未把苏东二带回她的家中。苏东二是不会追问的,只要过着快乐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去“打烂砂锅‘问’到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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