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浩似乎也是一眼就看见了蔡风,虽然此刻的蔡风已经长高了很多,可依然被元浩一眼认了出来。
两道目光在虚空之中有着轻微的碰撞和磨擦,但蔡风很快就移开了,只是扫向无浩身边的一群人物。
长孙敬武和元权不在其中,虽然也有几个熟悉的面孔但都怀有敌意。元浩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强,有些阴森。也许,他的惊讶在接到拜帖之时已经完全表露出来,他的确想不到蔡风竟然找上门来了。
“只有你们两人?”元浩有些讶然地问道,他似乎没有估计到蔡风竟只有两人前来。
“大人认为我应该带几人前来?”蔡风也笑了笑,反问道。
元浩干笑一声,禁不住再次多打量了蔡风几眼,此刻的蔡风的确比三年前的蔡风长高了,也壮实了一些,浑身看上去更充满了力感,似乎每一寸肌肤都是一个生命的整体。
“你壮实了很多,也长高了很多。”元浩吸了口气道。
蔡风又笑了,回应道:“时间是会改变很多东西的,大人不也是多了几根白发吗?”
“蔡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再来元府!”元浩身边的一个年轻人似乎看不惯蔡风这分轻松之态,忍不住叱道。
蔡风笑了笑,反问道:“如果你是虎是狼,我也许就不敢来了,但你不是虎不是狼,所以我也便专程前来走走!”
“你……”那年轻人怒道。
元浩也有些讶然蔡风的冷静和镇定,不由得沉声问道:“你今日前来到底想干什么?”
蔡风深深望了元浩一眼,道:“今日我是来下聘礼的,真诚地向叶媚求婚,既然大人认为我上次所遣来之人不够诚心,今日我只好亲自来一趟了,还请大人不要为难蔡风,就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吧,这也是功德一件。”
元浩的脸色变得极为阴冷,冷冷地问道:“我元浩的女儿即使死了,也不会嫁给逆贼乱匪,你可有了心理准备?”
蔡风神色不变,淡然道:“大人认为这是待客之道吗?我想大门外并非一个很好的谈话之地吧?”
“你是什么客人?你是我们的敌人!这不是待客之道,却是待敌之道!”那年轻人插话狠声道。
蔡风似乎不屑跟他一般见识,只是将头扭向元浩,平静地道:“今日蔡风抛开俗务,抛开军机,已不再是以敌人的身分而行,而是以江湖身分前来,大人还认为蔡风是敌人吗?”
“敌人永远是敌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你的立场与我的立场都不相同,因此,无论你以什么身分,只要没有脱离那些叛贼,就永远是我的敌人。”元浩毫无表情地漠然道。
“我们曾经是朋友,对吗?”蔡风并不退让地问道。
“正如你所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我们的关系也在改变之中,的确,我们曾经是朋友,但现在却是敌人。若非我极为欣赏你这个人,此刻我们已经不可能这样相对说话了。”
元浩断然道。
“难道大人愿意看着叶媚这样憔悴下去?难道大人就要这样葬送叶媚一生的幸福?”蔡风有些微恼地质问道。
“这不关你的事!”那立在元浩身后的年轻人抢着道。
“你是什么人?”蔡风冷冷地问道,田新球的目光如两支利箭直刺在那年轻人的脸上,冰寒至极,那年轻人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向后退了一小步。
元浩似乎并不知道田新球与那年轻人之间发生的事一般,淡淡地道:“不错,这不关你的事!”
“你错了,叶媚是你的女儿,那的确不错,但她也是我的妻子,而且还怀了我的孩子!
因此,我必须对她负责!”蔡风语气一转道。
“我并没有与你计较这些,如果你一定要提起,我们也不防一起算算这些账!”元浩狠声道。
蔡风神色变冷,淡淡地道:“可否容我见一见叶媚?”
“除非你弃暗投明,”元浩冷冷地道。
“你以为如今的天下还很明朗吗?洛阳屠杀,沉太后于黄河,太后毒死孝明帝,尔朱荣拿元子攸当傀儡,何为明?何为暗?败坏的朝纲,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们在受着无尽折磨,你们不知为百姓请命,却枕于安乐,只顾自相残杀,争权夺利,如此的朝廷还叫做‘明’吗?
我看是一塌糊涂的黑,蔡风为百姓请命,愿以一腔热血澄清天下,又何错之有?如果这也为暗的话,那岂不是黑白不分,是非颠倒吗?大人,你去看看在葛家军领导下的城池,去看看那里的百姓和那一群在生死中挣扎的饥饿难民,你就知道到底是谁对谁错。”蔡风也有些愤怒地叱道。
“我不想听你教训,如果你不改变初衷,我只好不客气了!”元浩冷杀地道。
蔡风叹了口气,道:“我其实并不想这样,如果大人一定要逼我的话,那我也只好接下了!”
“哼,早就应该这样,何必这么哆嗦!”那立在元浩身后的年轻人不屑地道,说话之间,元浩和他向两旁一分,其他随从也一字排开,一簇劲箭如雨般向蔡风和田新球射到。
蔡风叹了口气,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他并不想做得大过火,也不想让这件事以武力开始,毕竟曾经相交一场,这里也曾留下过他的笑声和足迹,也有他的朋友。不过,这一刻已经不可能再任由他想象了。
蔡风手臂一挽,在身前轮了个半圆,立时生出一股无形的气旋,那些射来的劲箭尽数被绞在一起自他的掌下坠落。
一朵红云升起,几乎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田新球出手了,他绝对不是一个仁慈之人,虽然蔡风吩咐过他不可乱杀无辜,可这些人的确极为可恨。
“噗!”一杆枪洞穿红云,准确无比地向田新球面门射到,无论是速度、角度还是力道,都足以让人心惊。
田新球微微有些讶异,这杆枪的主人武功绝对已入化境,对他倒有着极大的威胁。
田新球如游鱼一般,自枪身一滑而过,直向门内冲去,而那盖于红布之下的玉匣一弹而开,直向远去的大路上飞去。
“轰!”红布尽碎,如片片血蝶四舞狂飘,在劲气激荡之中,田新球的双掌已经滑至元浩的面门。
“啪啪!”元浩的枪尾一摇,枪身竟如软蛇般,枪尖调头回刺田新球的背门。
田新球也吃了一惊,居然有人能将枪练到这种程度,他并不想杀元浩,蔡风曾告诫过他,不能杀了元浩,当然,田新球更不想被元浩所杀,是以,他的掌风一改,错步之间向那自侧面攻来的年轻人拍去,对于这个家伙,他并不想客气,甚至杀机已经升上了十二重楼。
元浩知道蔡风的武功可怕,但却没料到这个打扮极为普通的送礼汉子也如此厉害,他的枪刺空,那是因为田新球的动作的确太快,元浩没有追袭。
在元浩的眼光余角处,发现了一道灰色身影,如一抹幽光,在大路的暗处闪了一下,那是一个转弯处。
灰色的身影并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只是以准确无比的角度接住那个被田新球甩出的玉匣,然后再如幽灵般闪没在拐弯处,一切的动作都如行云流水,优美而利落。
不可否认,接走玉匣的人,是个高手,也是蔡风的人。
蔡风呢?蔡风竟然不见了,本来立在门口的蔡风竟然在刹那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元浩心惊的,就因为蔡风的消失,蔡风究竟去了哪里?怎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走得无影无踪呢?红布挡住视线,那只是眨眼间的事,可是蔡风走了,这是事实,不可否认的事实。
“砰……啪……”那年轻人的剑被击成碎片,而田新球那一拳的余劲被另一拳所消,那是一个老头,看上去极有精神的老头。
那年轻人与老头同时飞退,撞倒四名强健的汉子,这才刹住脚步。
田新球身子轻旋,袖袍拂过之处,那攻来的兵刃根本就无法入袭,全被逼在圈外,惟一可以刺破他袖袍的,仍是元浩的长枪。
元浩的枪如同软蛇,灵活得超出任何人想象,劲力之强也绝对让田新球不敢小看。
元府之内的人马似乎全都惊动了,齐齐向大门口跑来、田新球却毫无所惧,虽然眼前之人皆为好手,元浩更是一个难以应付的硬手,可是他若想走,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他并不想走,反而希望有更多的人为他的出手所吸引。
元浩却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心思恋战,可能是因为蔡风的失踪,他老是在猜测蔡风究竟去了哪里?其实,这很显而易见,蔡风肯定是去见元叶媚了。
蔡风的确是去见元叶媚了,对于元府,他熟悉如自己的家,就连桂月楼中的密室他也去过,何况其它地方?不过,元府极大,蔡风也不敢肯定元叶媚究竟身在何处,因为元浩绝对不可能仍将元叶媚安置在她的秀房中,他又岂会没想到蔡风会来暗中与元叶媚相见?
蔡风最先寻找的人并不是元叶媚,而是仲吹烟和陶大夫,这两个人总会有人知道元叶媚的下落,而陶大夫最有可能知道,因为元叶媚怀了身孕。
想到元叶媚为他所受的苦,蔡风心中便禁不住生出无限的歉意,对元浩的阻挠也生出了一些不满,前后他派出了两路人马前来求亲,全都被推脱,这次他亲自来,却成了敌人,但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带走元叶媚。他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更何况,他的内心又岂会不爱元叶媚?三年前,就是因为元叶媚,他才从阳邑踏足邯郸,这才身不由己地被推上江湖的浪头,一步步走了过来,开始之时只是因为对元叶媚的惊艳,那个时候的蔡风并不知道爱为何物,但随着时间的流失,相处日久,才真正为她的性格所吸引。
仲吹烟的门反锁着,显然并不在,而陶大夫也不在,他们似乎全都被元浩遣走,蔡风心中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元浩似乎将元府之中所有与他关系密切的人全都调走了,这使得他再来元府之时,根本就找不到内援。
元府内的守卫极为森严,但这却并不能阻拦蔡风的行动,何况这里只是偏院,元府的护卫重点是在东院的主院中。
正当蔡风思索之时,突地发现当年在元府照料他的两个丫头之一,但却是作小妇人打扮,可蔡风依稀记得对方正是照料他的两个丫头中的报春。
报春发现蔡风之时,蔡风己在她身前不到五尺,其移动身子的速度可谓快到了极点。
报春正要惊叫,但蔡风的手却按住了她的口,并低唤了一声:“报春姑娘,是我!”
惊慌失措的报春张大眼睛,也隐约认出了蔡风,虽然如今的蔡风长高了,也更为壮实,但面貌依然未曾改变,惊慌之中,报春眨了眨眼睛,表示已经认出了蔡风。
蔡风这才松手,报春惊喜地道:“你是蔡公子?”说着,眸子之中禁不住滑落两行泪水。
蔡风一愕,有些讶异地问道:“怎么了,报春?”
“没……没什么。”报春一边以衣袖忙着拭去腮边的泪水,一边有些慌张地答道,目光却不敢与蔡风对视,脸上更泛起一抹潮红。
蔡风心中有些感慨,才三年未见,想不到变化却这般大,不由问道:“叶媚被关在何处呢?”
报春这才想到蔡风此刻是元府内要对付的人,不由急声道:“公子,你快走吧,这些人都要对付你,他们人多,你打不过他们的。”
“你先告诉我叶媚关在什么地方,至于其它的,你不用担心,他们不能拿我怎样,哦,近来你们还好吗?”蔡风有些感动地道。
“报春,你在跟谁说话?”一个声音自一间瓦屋中传了出来。
“没……没有谁!”报春有些慌乱地应了一声,忙向蔡风小声道:“公子,你快走吧,小姐被老爷关在挂月楼,你就别去了,那里有很多人守护着!”
蔡风一呆,却听到“吱呀”一声,那扇木门被拉了开来。
“你是什么人?”那人冷喝一声,显然他对报春那惊慌的声音产生了怀疑,这才拉门出来查看。
报春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无比,一推蔡风,惶急地道:“公子,你快走!快走!”
“元胜,还记得我吗?”蔡风一掀斗篷,目光如电般投在那推门而出的汉子脸上。
“蔡公子!”那人吃了一惊,随之又一喜,急忙扭头四顾,忙道:“快,快进来说话!”
蔡风心中松了口气,元胜毕竟还当他是朋友,报春似乎也微微松了口气。
蔡风望了报春和元胜一眼,立刻明白他们的关系,不由得淡然一笑,道:“不必了,你以后可要好好照顾报春哦,如果有机会,蔡风日后必来喝你们的喜酒。”
元胜和报春同时一阵脸红,齐声道:“进去坐坐吧!”
蔡风推开报春的手,道:“我要去挂月楼,你们就在屋中不要出去了。”
元胜一呆,惊道:“那里有很多人守着,十分危险的,你一个人前去怎么行?”
“不要紧,我走了!”说完如风一般向东掠去,元胜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蔡风转眼已经消失在他的眼前。
※※※※※※※※※
尔朱荣初掌朝政,葛家军就立刻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神池堡毁于一旦,葛荣竟自河北直接侵袭神池,这大概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而且这次袭击,竟直接捣毁了他经营了数十年的老巢之一,这使他的震怒无以复加,也使整个北魏为之震惊。
自然,这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之事,那些恨尔朱家族的人自然极为欢喜,与尔朱家族有关系的人,就显得心惊肉跳了。
葛荣把握时间之准,恰好正中尔朱荣的命门,而葛荣的安然返回河北,更使得义军士气大震,也让其他各路义军得到了极大的鼓舞,包括据于汉中的蜀人,而这路人马却向蜀中攻击,不直接进击洛阳,反而想据蜀中的肥沃之地。
乞伏莫于的声势虽然渐弱,但也很快与汉中的义军合并,形成声势更为浩大的义军阵容,虽不及葛家军,也不及万俟丑奴的义军,但所领人数与莫折念生相比也毫不逊色。
葛荣在一时之间,竟成了各路义军的龙头,且据占塞北要地,外通契骨、契丹,甚至远联突厥、高车,财源、战马、兵器源源不断自北方运进,而且兵力又横向东,抵达沧州,自海上又有萧衍运来的援助,各方面的运作,几乎让他成了整个北魏最有实力的人。
似乎整个北魏的江口,葛荣至少有五成的把握居大,各方人士相附相依的不计其数,其声势之盛,一时无两。
尔朱荣心惊的还不是神池堡被毁,神池堡虽然毁了,却可以重建,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都不可能再拿得回来,那就是生命!除了生命之外,还有另外一些东西。
尔朱荣心惊、心乱,甚至想狂泄心中的怨气,面对着坐在他对面的人,他却无声。
尔朱荣实在不想说话,他感到有些累,累的感觉是那般清晰,就因为他对面坐着的那个人。
这是一间密室,静静的密室,静静的两人,空气似乎变得极为沉闷。
尔朱荣始终不说话,一言不发,与他相对而坐的人装束十分神秘,甚至看不清其脸面,因为其头脸蒙在一块黑巾之中,惟有那双如明星般的眸子,闪耀着森寒而阴沉的光亮。
沉默了大概一盏茶时间,二人犹如是对奕的智者。
“阿爹死了!”那被蒙着头脸的人物终于说出了一句憋了很久的话。
尔朱荣的身子震了震,没有悲伤,但却有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死的?”尔朱荣的目光紧盯在神秘人的眸子之上,问道。他更想在这人的目光之中找到一些答案。
神秘人物的目光依然是那般阴沉,也没有任何悲切之情,反而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人总是要死的,阿爹死得值!”神秘人对于他爹的死,似乎还感到有些欣慰。
尔朱荣沉寂了半晌,又问道:“与葛荣攻神池堡有关?”
“不错,应该可以这么说!”神秘人物似乎并不在意尔朱荣是什么身分。
“以葛荣的武功难道还能够伤了阿爹?”尔朱荣不敢相信地问道。
“以葛荣那点微末之技,根本不配与阿爹交手!”神秘人语气有些不屑地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破关而出,难道就不怕让他们发现你的身分吗?”尔朱荣终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道。
“你是说悠叔那老匹夫?哼,就是我在他面前走过,他也不会知道!”神秘人物不屑地一笑道。
“他死了?”尔朱荣惊问道。
“不错,是姑父杀了他!”神秘人物点了点头答道。
尔朱荣的神情有些古怪地望着神秘人物,深深吸了口凉气,淡然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姑父不仅杀了悠叔,还杀了姑姑!阿爹也是他带来的人杀伤的,但最终没能逃过死劫。”神秘人物语气有些发冷地缓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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