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调转马身,正面与鲜于修礼相对,两匹马转身的动作极为协调。
“金蛊神魔田新球!”鲜于修礼一声惊呼,他终于认出了其中一人。
不错,这两人正是田新球与神秘的凌沧海,他们终于还是来了,依旧是那马,依旧是那身装束,只是此时两人似乎融入了苍茫的天地中,与自然会为一体,无始无终,浑然无间,又庞大无匹,非任何人力可以抗衡。
凌沧海和田新球开始驱马向鲜于修札逼去,一步一步地逼近。
每一步,鲜于修札都禁不住心颤一下,凌沧海的眼神,根本就不受距离的影响,越过千军万马,直接射到他的脸上、眼中、心内。
鲜于修礼的身前层层叠叠尽是人影,刀、枪、剑、戟、矛、斧……明晃而鲜亮,强弓硬弩,全都对准渐行渐近的两马两人。
鲜于修利完全受不了那种压力,那种似被一种无形的精神力紧锁紧逼的压力,凌沧海的目光似乎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所有的尘念智计全都没有丝毫作用,对于凌沧海,他似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包括他内心的畏惧。
鲜于修札一挥手中的斩马长刀,一声号令,弦声暴响,万箭齐发,满天箭雨,直向凌沧海射去,连阳光也在瞬间失去了光明。
箭矢来到凌沧海与田新球身前一尺之处,纷纷坠地,如折翅的哀鸟。
强弓利箭,竟然不能攻入他们的护身真气,这等境界,只怕天下间已经没有几人可以办到。
鲜于修礼遍体生寒,周围虽然有数千士卒,团团护卫着他,但他的感觉就像是赤裸裸的一个人,暴露在荒芜的沙漠中,受着风沙无情的吹袭,就连手中的斩马长刀也似乎极为冰冷。
凌沧海和田新球步过箭雨,开始与前排的义军短兵相接,他们在敌阵中迅速前进,所有试图阻拦他们的人,都立毙当场,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使他们的步伐慢下半分,他们虽是赤手空拳,但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是最惊绝的杀人利器,包括座下的马匹!
不,凌沧海的背并不是可以杀人的,因为他的背上竟背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似乎熟睡,抑或死去的女人。
鲜于修礼在感到一阵绝望的恐惧时,他终于看清楚了凌沧海背上所背负的人,那竟是凌能丽!
他看到了凌能丽那张没有血色,却绝美如冰中雪莲的俏脸,死亡,是自她的身上传来,她似乎已经断了所有生机。
鲜于修礼似乎明白了眼前这老者为什么要杀他,只是不明白曾与他有过交情的田新球,也帮这个不知来历的老头前来杀他。
义军虽然有大胜后的豪勇,但仍摆脱不了纷纷在两匹马周围仆倒的命运。
义军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中,这两人已不是人,而是魔,是鬼!
是神!
凌沧海和田新球像是暴风雨中耸立的高山,任是最强劲的狂风,也不能使他们有丝毫摇动,无数的兵刃在他们的身前犹如弱柳尘末一般,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鲜于修礼突地一阵明悟,明悟凌沧海那深邃而饱含情感的眼神,明悟那不动如山的气势,明悟那独立成天地的浩然正气之中的意念,他禁不住念出了两个字——蔡风!
一切都没有半点值得人称奇之处,在鲜于修礼的明悟之中,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一切都成了理所当然,不过,他却永远也无法明白田新球怎会帮助蔡风来对付他?!
鲜于修札可以肯定,这老者就是蔡风,绝对可以肯定!对于蔡风的感觉,他实在太清晰了。
其实,此刻鲜于修礼想到了逃,可是他却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钳住,那是蔡风广大无匹的精神力量,凌沧海就是蔡风!
“大帅,快走!”鲜于修礼身边的亲兵团很清楚眼前的形式,知道凭这区区数千普通兵士根本就不可能阻挡得了这两个魔神般的可怕人物。
他们的确太可怕了!
鲜于修礼一震,似乎又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感觉到部下的存在,勇气再次回流入手中的刀,但他不敢面对蔡风,绝对不敢!他的勇气只是用来逃命。
蔡风的可怕,他见识过,金蛊神魔的可怕他也见识过,但此刻的蔡风和金蛊神魔似乎完全脱胎换骨成了比往昔更可怕十倍的魔神,变得让人根本无从揣测。
鲜于修礼几乎已经绝望,惟一的一点勇气就是选择逃,奔逃,在他的亲兵团相护之下没命地飞逃!
就在他转过马头之时,他感到后心一凉与几声惨叫,扭头之际,鲜于修礼发现三名亲兵被一杆长枪串成了糖葫芦,而枪尖在他的后心划开了一块皮肉。
这杆枪出自蔡风之手,没有谁看见他是如何夺过这杆枪的,只是见到他手中有亮光闪过,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便听到将鲜于修礼团团护住的亲兵发出了惨叫。
鲜于修礼骇得几乎魂魄尽散,更加没命地策马向远处飞驰,他的身后是一队队持盾的人墙,一群愿意为他去死的亲卫。
恍惚间,鲜于修礼似乎感觉到蔡风背上的凌能丽动了一下,那是他在发现三名亲卫串成串时最后一眼望向蔡风,他自蔡风的肩头发现凌能丽似乎睁了睁眼,也许是他看花了眼,被吓糊涂了。
惨嚎之声、兵刃相交之声、呼嚎声、马嘶声,使得原野上成了一片炼狱。
主帅一逃,定州义军立即四散而逸,有谁还敢不要命地对这魔神一般的两人进行拦截?
虽有数以千计之人,但是真正能够派上用场的人却不多,而能够对这两人构成威胁的人更是没有。
※※※
定州城内,混乱一片,四路的守城军都在对扰乱的葛家军进行围剿,城外少了忧患,自然可以全力对付城内的动乱分子。
城中的葛家军伏兵也很快明白白傲的攻城之军被击溃,因此开始四散而窜,大街小巷打游击一般,以定州城内的数千兵力,想要堵死每一条胡同,似乎有点困难,更何况这些在城内活动的人个个都身手不凡,以一敌十还是没有问题的,因此窜房越阁使对方不易—一应付,不过,箭利弓强,却使葛家精英也死伤极其惨重,可城内的定州义军同样损兵折将,双方都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不过,攻城的计划却是再也不存在了,对于鲜于修礼来说,消除了隐患也值得,但鲜于修礼是这样认为的吗?
而此刻的鲜于修礼什么也不敢想,只知纵马狂奔,忙着逃命,因为他的对手实在太可怕了,也不知道前面究竟是什么地方,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不过他刚才并没有眼花凌能丽的确睁开了眼睛。
凌能丽睁开了眼,最先觉察到的却是蔡风,他与背上的凌能丽气脉相通,精神和气机将两人融为一个整体,否则,他绝不能保证凌能丽的尸体无伤,正因为他将背上的凌能丽以气机相串,才能构成一个浑然无间的整体,也更为灵活和自然,可以说,他们的生机是联系在一起的,如此一来,自然是蔡风最先觉察到凌能丽生机的恢复。
凌能丽居然活了,蔡风禁不住心头狂喜,而杀戮并未因此停止。
凌能丽睁开眼睛的第一感觉就是自己被绑着,而且有一股旺盛的生机和暖流在她的体内激涌,流窜,整个身子犹如一片鸿毛,悬浮于不着边际的虚空中,不!应该是一个人的背上,而两根软带紧缠住她的腰肢和身子,与此人绑在一起,而暖意与生机就是自此人的身上传过来的。
她看到了对方有些灰白的头发,与那微带皱纹的个半边脸——这是一个老人,却充盈着比年轻人更旺盛的生命力。
一匹白马在他的座下,而惊心动魄的惨嚎、呼叫有点嘈杂,她更看到一个个生命在他的马下仆倒,有的飞出老远,但她却知道,这些人不可能再活着,而让她心惊的却是眼前人山人海,显然背负自己的人正置身于千军万马中厮杀,而敌人,竟是所有的人!
此刻,凌能丽感受到了与他绑在一起之人的狂喜,那种心情清晰地印于她心中,如今他们一脉相联,双方的精神完全融合,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都不可能瞒得了对方,可是,她却不明白,这人究竟是谁?但她却知道眼前的千军万马是鲜于修礼的义军,她仇人的部下,她也记不清自己怎会在这里,如何从定州帅府之中来到了这个战场?而这里又是哪里?背负着她的老者为什么要杀这些义军?
她看到了鲜于修礼的帅旗,帅旗斜斜地插着,显出鲜于修礼那仓皇奔逃的背影,她从来未曾想到,战争会是这个样子。
凌沧海两骑很快冲出了敌阵,鲜于修礼的背影在远处林间若隐若现,那些定州的起义军哪里敢追?全都四散而逸,这两个人太可怕了,众起义军并不想死。
生命始终都是值得留恋的,即使再怎么艰苦,活着就有希望,对于这两个神秘如死神般的人物,他们惟有以敬而远之的方法避开。毕竟,这是一群没有什么组织观念的乌合之众,主帅一逃,人心尽散,如一盘散沙般,各自流窜,他们并不像鲜于修礼的亲兵,那些人乃是经过特别训练的,为了王帅,他们可以牺牲一切,包括生命!
远处再次传来喊杀之声,却是字文肱率兵回返,如潮水般的大军再次向蔡风和田新球涌来。
“这是哪里?”蔡风背上的凌能丽有些虚弱地问道。
蔡风扭过头来,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凌能丽那逐渐恢复红润的消脸,心中激起了无限的喜悦和激动。
凌能丽真的没有死,他所有的杀机一时间荡然无存,此刻的心情,又岂是语言所能描述的?
蔡风呆了,呆呆如傻子一般,眼神没有半丝移开地转首注视着背上的丽人,他怕自己目光一旦移开,眼前的玉人就会一去不反复似的。
凌能丽扫了眼前这张陌生的面孔一眼,禁不住低下了头,不敢正视那熠熠的目光,也无法理解这老者眸子里如海潮般的柔情,心中更是一阵羞急和恐慌,暗自思忖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会这样?这人又是谁?他这样背着我又有何企图?”但更让她暗自心惊的却是那如潮水般涌来的义军。
杀喊之声夹杂着如雷马蹄声使整个山野狂震,让人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细想,热血也随着沸腾、激涌。
“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凌能丽恐慌地要求道。
蔡风一愣,却转向田新球笑了笑,那种欢悦之情溢于颜表。
“主人,要不要继续杀?”田新球望了望漫山遍野涌来的义军,恭敬地问道。
蔡风心情极好,杀意也尽消,更觉得有些倦意,毕竟他们是人而并非神,功力也会随着长时间的杀戮而慢慢消耗,在前一刻,是仇恨支撑着蔡风狂热的杀机,而此刻他却是满心欢喜,哪里还有杀人的欲念?而且,这一阵杀下来,也不知击杀了多少人,手上沾了多少血迹,他不想再去多杀太多无辜,不由道:“我们走!”
“杀啊!”义军狂怒地喊道,他们并没有见过刚才蔡风杀人的场面,可是他们却知道鲜于修礼是因为这两个人而逃窜,因此,他们要杀死这两个人。
箭雨如瀑布般自蔡风和田新球后面赶至。
“嘣!”那捆扎凌能丽和蔡风的两根软带被蔡风的真气给震断。
凌能丽一惊,但立刻发现自己竟坐到了马前,而箭雨却在他们的身后纷纷坠落,连马匹都未曾受伤。
凌能丽心中的惊骇是无与伦比的,眼前这老者的动作之快,功力之深厚几达天人之境,那些箭雨如受一面无形的屏障所挡,而这无形的屏障正是自老者身上散发出来的先天真气,而她也同时看到了田新球,但是她并不认识改装之后的田新球。
这两个神秘的人物竟以两人击溃千军万马,这使她如置身梦中,可她清楚地感觉到这不是梦,而且真实得无话可说,她嗅到了淡淡的血腥,那是洒在这片原野上的热血,地上一具具尸体是那般真实,漫山遍野,难道这就是战争的本质?凌能丽那颗善良的心在颤抖。
此时她感觉到有些冷,其实这只是一种感受,一种心寒的感受,为战争,为死者,为那弥漫的烽烟。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凌能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道,竟然显得无比冷静,望着蔡风的目光,是那般无畏。的确,世俗的风霜让她改变了很多,整个人都变得成熟,遇事不慌,显得那般冷静,似乎恐惧再也无法威胁到她的心灵。也许,她知道,要发生的事她阻止不了,不会发生的事,她不用担心,因此,也就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她去挂虑,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那也便不会有什么好怕的,她已经死过一次,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蔡风强忍住心中的激动,可是言语之中的欢喜却是无法掩饰的。
凌能丽一愣,这语调极像一个人,在她的心中禁不住多了一阵幽思,可是命运却总是喜欢捉弄人,她禁不住暗中叹了口气,忖道:“也许,这就是造化弄人吧?”
“这些人全都是你们杀的?”凌能丽奇问道,虽然她对一切都没有什么很大的兴趣,可是对于这件事似乎仍然有些好奇,因为这就像一个神话。
“不错!”蔡风并没有否认。
战马在飞驰,横尸几乎长达一里,死者逾千人,凌能丽看得心底直冒寒气,若说这是以两人之力所杀,的确让人有些难以相信,可是这似乎又是真实的事,因为并肩作战的人只有这两人。
“我怎会在这里?”凌能丽吸了口凉气问道。
“我以为你……你死了,所以便背你杀出定州城,谁知你仍活着。”蔡风说话的语气微微有些激动。
凌能丽愣了半晌,禁不住深深打量了蔡风几眼,心中却涌出了一种莫名的感受,她觉得对方那眼神的确有些似曾相识,熟悉而又陌生。
一个以为她死了,反而背着她的“尸体”杀出定州城的人,究竟有何意图呢?是个好人还是坏人呢?为一个已死的人而冒着生命之险杀出定州城,谁肯做呢?
凌能丽心头一动,想到刚才鲜于修礼逃窜的身影,禁不住试探性地问道:“你一出城就前来击杀鲜于修礼?”
蔡风愣了一愣,竟避开凌能丽那有些逼人的目光,默认了。
凌能丽心中的情绪犹如江海倒卷,她隐隐感觉到,眼前这个陌生的老者和中年汉子之所以格杀鲜于修礼及其千军万马,全都是因为她,这样两个陌生人只以为她死了,就背着“尸体”杀出定州城,再在千军万马之中追杀鲜于修礼,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了她。可这世上又有谁会为她去做这些不要命的疯事呢?而且根本不图回报,哪怕付出他们的生命。这使她感到困惑,也同时心中涌起无限的感激,其实,连她自己也无法读懂那种感情,对于这两个人,她也不知该如何感谢,可是她却想不起有这样两个曾经相识的人。
“你们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凌能丽有些感动地问道,此刻她知道眼前这两个神秘莫测的人对她绝对不会有恶意,一个肯为死去的人而拼命的人,绝对不会在这个死人活过来的时候伤害她。
蔡风想到自己只有一个月都不到的生命,心中禁不住一叹,更泛起一阵揪心般的痛,半晌才道:“我受朋友之托,答应他要保你平安!”
凌能丽再一愣,此时那些喊杀之声渐传渐远,原野之中,处处都是尸体,处处都是一片凄惨的死气,冷风卷过,战场的余烟袅袅飘荡于虚空中,似乎是为千万死去的灵魂唱着哀歌一般。
凌能丽似乎没有想到竟会死这么多人,她似乎也从来都未曾经历过战场的场面,以前只是听说战争的残酷,可是此刻亲历战场,那种残酷的场面比她想象中更要强烈百倍。
很快,蔡风诸人就已经甩开了鲜于修礼的追兵,鲜于修礼也很清楚,即使他属下的那些骑兵追上蔡风又能如何?那只是送死,这两个敌人太可怕了,但是他却知道,有这样的敌人存在,他永远都不会有安宁的日子。
定州城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鲜于修礼还必须尽快回城处理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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