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四周收拾得干净整洁,屋内透出的灯光映照着屋外小院中的花花草草,其情形颇有农家庭院的宁静安详。
南许许、顾浪子一前一后穿过小院,刚走近小屋,便听“吱呀……”一声,木屋的木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高挑窈窕,正是梅木。
三人打了一个照面。
梅木吃惊非小!以至于过了少顷她才愕然道:“你们……怎会来此?!”
顾浪子自忖自己与南许许突然在此出现的确出人意料,他担心会引起对方更多的误会,故决定及时说明真相。
于是,顾浪子直言道:“梅木,你放心,我们对你绝无恶意……”
“你……怎知我的名字?”未等顾浪子说完,梅木已失声惊问。
“因为……我是你娘的远亲。”顾浪子道:“听你说你娘病了,恰好我的这位朋友精于医道,故特意前来。”
他终是担心若说自己就是本应已死去十九年的顾浪子,会让梅木受惊。
梅木脸上闪过狐疑之色,她语气有些淡然地道:“自我出生之后,我娘就未与亲友有任何来往,所以即使是我的至亲,除我父母之外,也不会有人知道我的名字的!”
警惕之心,溢于言表。
顾浪子反而有些欣慰,心道:“先前感到她似乎阅历甚浅,这一次倒颇富心机。”
口中道:“个中详情,非一言能尽。不过,我带来一物,只要你将它交给你娘,你娘就自然知道我是什么人。”
说着,他取出一只以青铜打制而成的雀状物,其形扁平,轮廓简朴却惟妙惟肖。
梅木犹豫了一下,默默接过铜雀,轻声道:“两位爷爷先进屋中小坐,待我去问问我娘,只是我娘病得很重,不知她能否清醒识出这铜雀。”
说着,她侧身将顾浪子、南许许让入了木屋,并招呼他们在前堂坐下,敬上茶水后,这才到后室去见她母亲。
前堂转眼间就只剩顾浪子、南许许两人了,四下打量,只见前堂布置得很简单洁净,与小院中的情景大致相仿。
等了一阵子,却久久不见梅木出来,两人都有些不耐了,南许许尤是如此。他忍不住站起身来,在前堂来回踱步。
“会不会是我姐姐她碰巧此时病情加重,梅木一时抽开不身?”顾浪子不安地道。
南许许听顾浪子这么说,便停下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又沉吟了片刻,喃喃道:“奇怪……”
顾浪子忙道:“有何奇怪之处?”
“既然你姐姐身染重疾,为何我却未闻到在这木屋中有任何药味?难道她从未服过药?”
这种可能性极小!
而南许许的医道修为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对药性、药味、药的气息、功效无不是洞悉入微,他既然断言在这木屋中没有闻到药味,就绝不会有错。
顾浪子既惊且惑:“难道,是梅木未说实话?但她又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南许许眉头越皱越紧,倏地,他失声惊呼:“我们上当了!”
顾浪子霍然起身,惊道:“此话怎讲?”
南许许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我所见到的年轻女子,根本不是你姐姐的女儿梅木!”
“为什么?”顾浪子大吃一惊。
“因为刑破!”南许许飞快地道:“按理,刑破早该出现了,在梅木前去空墓拜祭时就该出现了,刑破不可能放心让梅木一人独自前去空墓!”
事实上,尚在空墓前时,南许许就已隐约有所警兆,但最终却只是一闪而过。
顾浪子还待再说什么,南许许已一把拉住他,急切地低声道:“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此屋……”
“就算梅木未说真话,也未必就说明她不是真正的梅木……”顾浪子已有些语无伦次了,从感情上说,他宁可南许许的推测是错误的。
倏地,木屋四周几扇窗子同时爆响,窗棂四碎,碎片横飞。
人影闪动!
“嗖嗖嗖……”箭矢由几个方向同时向南许许、顾浪子立足之处射至,来势甚疾。
南许许一把抓起身边的木桌,顺势一抡,“笃笃笃……”连串撞击声惊心动魄,箭矢来势奇猛,木桌虽然抡转如飞,对射于其上的箭矢产生了极大的横向撞击力,但绝大多部分的利箭竟都射穿了木桌,随后向各个方向跌落。
顾浪子虽曾纵横刀道,但此时却几近丝毫不谙武学的人,面对来势凌厉的飞箭,他只能徒呼奈何。若非有南许许相助,第一轮箭矢的攻击就足以置顾浪子于死地。
事发突然,顾浪子又毫无战斗力,而对手又在屋外暗处,南许许空有一身杀人于无形的毒功,也难以发挥作用,明智之举显然是尽早从这种被动不利的局面中抽身退走。
便要想全身而退又谈何容易?南许许心知今夜只能是全力一搏,能否逃离险境,就看造化如何了。
险险避开第一轮箭矢,南许许一把挽住顾浪子,向一侧贴地滚去。
他所取的方向,是他依据箭矢的来向判断出的惟一有可能没有隐伏对手的方位。
“剁剁剁……”劲箭在南许许、顾浪子贴地滚过的地方迅速排列成一条线,并循着南许许、顾浪子所取的方向飞速延伸,只要南许许的速度略有滞缓,就必会立即被乱箭钉死于以木板铺就的地面上。
转瞬间,南许许挽着顾浪子已滚至前堂的一侧边缘,木壁矗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南许许毫不犹豫地弓腰耸肩,借身躯一曲一弹之力奋力跃起,背向木壁,全力撞去。
“啊哟……”“砰……”顾浪子的痛呼声与木壁被撞得洞开的声音同时响起,看样子顾浪子已被箭射中了,但由他的痛呼声听来,应该不是致命伤。
南许许自忖撞开木壁进入内室后,因为空间的变化,伏击者形成的包围圈也许会出现空当,加上内室空间狭小,有利于他利用毒物发动突袭,也许能赢得脱身之机。
这少许的欣慰才刚刚浮上他的心头,蓦闻顾浪子惊呼一声:“不好……!”
南许许一震之余,立即明白顾浪子何以如此惊呼。
因为他们撞开木壁之后,本应在极短的瞬间便要跌落地上的身躯,竟仍在一个劲地下坠!
木壁之后,根本不是内室,反而更像是无底的深渊!
南许许忽然一下子明白过来,方才他所推察出的伏击者惟一的空当,其实根本不是可以借其脱身的空当,而是一个陷阱!对方是有意将他们引至这个方向。
下坠的速度迅速加快,耳边风声呼呼。
即使只有一人,以南许许的修为,也未必能够缓止下坠的速度,更何况他还身负顾浪子的重量,而且又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坠落的,重心已完全失去。
南许许颇有万念俱灰之感。
对方既然设下了这一陷阱,那么就完全可能在下方设上尖刀等致命之物,偏偏此时南许许、顾浪子只感到四周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见任何物什,只能由呼呼的风声来感觉自己的飞速下坠。
木壁之后,根本不是内室,反而更像是无底的深渊!
南许许忽然一下子明白过来,方才他所推察出的伏击者惟一的空当,其实根本不是可以借其脱身的空当,而是一个陷阱!对方是有意将他们引至这个方向。
下坠的速度迅速加快,耳边风声呼呼。
即使只有一人,以南许许的修为,也未必能够缓止下坠的速度,更何况他还身负顾浪子的重量,而且又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坠落的,重心已完全失去。
南许许颇有万念俱灰之感。
对方既然设下了这一陷阱,那么就完全可能在下方设上尖刀等致命之物,偏偏此时南许许、顾浪子只感到四周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见任何物什,只能由呼呼的风声来感觉自己的飞速下坠。
两人心头同时升起几乎相同的念头:“没想到亡命天涯这么多年,竟在今日以这种方式结束性命!”
就在两人都已绝望之时,他们身躯下坠的过程终于终止!
却并非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在坚石上撞个粉身碎骨,也没有被利刃贯体,而是重重地撞在一张冰凉、坚韧而有弹性的网上。
两人的身躯撞在网上,立时再度弹起。
但就在他们的身子撞在网上的同时,上方响起了铁物轧轧之声。两人的身子刚刚弹起,立即又撞在了粗大的铁栅上,再度落下。
最初下坠时毫无遮拦,而弹起时却撞上了铁栅,可见是在他们的身子刚撞上那张不知以何物制成的网时,启动了机括,上方的铁栅及时弹出,正好挡住了顾浪子、南许许二人。
这一次下落撞在网上时,南许许立即及时用手扣住网眼,稳住身形,以免再一次弹起——当然,他也知道这一举止丝毫无法改变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们已落入圈套,并被困于此!
等两人的身形完全稳下来之后,南许许赶紧问道:“顾兄弟,你伤在什么地方?”
“右臂……无妨。”顾浪子道。
南许许知道顾浪子本不是伤在要害处,但他担心在方才的跌撞中,那支箭又会对顾浪子造成新的伤痕。
随即顾浪子又道:“看样子,伏击我们的人其实并不想立即取我们性命,否则,‘迎接’我们的就不是这张网了。”
两人说话时,声音在“嗡嗡”回响不绝,就像是在井中说话。
“也不知他们看中的是我这把老骨头,还是你这个酒鬼。”南许许道。
顾浪子所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他压低了声音道:“既然这个梅木是假的,那岂非……”后面的话,他未说出口,但意思却十分明了。
未等南许许开口,黑暗中已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真正的梅木姑娘当然已被老夫所控制。”
声音就在顾浪子、南许许两人的正上方!
赫然是灵使的声音!
忽然有火光亮起,黑暗退去了。南许许、顾浪子终于可以看清自己的处境。
此时他们正躺坐在一张泛着乌光的网上,此网不知以何物织成,网线如麦杆粗细,网的四周嵌入石壁中,下方凌空,透过网眼向下望,隐隐可见波光粼粼,不难推断,这下方的水与南许许、顾浪子进入木屋前曾经过的小河十有八九是相连的。
四周是平整的石壁,再往上看,灵使正站在横封于两人顶上二丈多高的铁栅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在灵使的身旁,有数人手持火把站着。
无疑,这是一个构造紧密的地下囚室!而这样的囚室显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筑成,它应当已存在了颇长的时间。
在这种情形下,被对方以居高临下的目光相望,南许许、顾浪子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
灵使像是有意要彻底催垮他们的尊严与自信,他道:“论武道修为,你们已败在本使手下;论智谋,你们同样是无法逃脱本使的运筹之中!本使只是暗使小计,就足以让你们自投罗网!”
顿了一顿,灵使继续道:“事实上早在本使推测顾浪子还活着的时候起,本使就已开始留意那座空墓,从而也借空墓为线索,找到了梅一笑的隐居地。梅一笑之妻,亦即顾浪子的胞姐母女二人的行踪早已在本使的掌握之中,但本使一直未惊动她们,一则因为梅一笑乃世所公认的侠者,不二法门没有必要惊扰他一家人;二来本使也担心打草惊蛇,让顾浪子你有所警觉。直到前些日子真正地确知你还活着,而与你一战又让你侥幸逃脱,本使才想到利用顾影母女诱擒你们,果然一举而成。
“顾浪子,本使宽宏大度,可以告诉你顾影并没有身患重疾,她们母女二人是在前去拜祭空墓的途中被本使将她们请去另一地方,你放心,本使不会为难她们。梅一笑曾救过你一命,你对梅一笑十分敬重,而且你与惟一的姐姐顾影自幼便十分融洽,所以当你听说她身患重疾时,你不可能置之不理——剩下的事,其过程不需多说,你们也应想象得到吧?”
顾浪子沉默了良久,方缓声道:“看来,你对顾某的性情倒了解不少。”
灵使淡淡一笑,道:“你莫忘了,我乃不二法门四使之中的灵使。察人心灵,有如洞烛,这对本使而言,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顾浪子道:“是么?相信你之所以没有立即将我们除去,以绝你心头之患,定是你还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不过,你自诩能察人心灵,有如洞烛,不知可曾洞悉我们宁愿赌上两条性命,也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灵使正色道:“若连这一点都不能看透,本使岂非枉称一个‘灵’字?本使相信你们可以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但同时本使却也相信有些人的性命,你们却不能不顾!”
顾浪子神色倏变!
他嘶声道:“你是说梅木母女?!哼,片刻前,你还声称绝不会为难她们,此刻却已食言!枉你好歹也是有脸有面的人!”
顾浪子只恐灵使对顾影、梅木母女二人有所不利,故有意让灵使顾及自己的身分、地位,而不便过于反复无常。
灵使哈哈一笑,道:“顾浪子,你不必再自作聪明,没有顾影母女二人,本使同样可以让你就范!”
说到这儿,他再也不多看顾浪子、南许许二人一眼,转身离去。
如果说顾浪子二人被困处所有如一口深井的话,那么方才灵使所立的地方就是深井的中部,而灵使离去的横向通道,显然可以通达地面。
谁会料到一间木屋下面,竟有这一番天地?
南许许、顾浪子甚至相信他们所见到的、发现的只是一小部分,在木屋的下面,定还有更为错综复杂的结构。
灵使离去之后,他身边的几个人也随之离去了,一切又重新陷于黑暗之中。
方才有火光时,南许许已看到了顾浪子的箭伤所在的具体部位,这时他对顾浪子道:“让我先将你所中的箭拔出吧。”
很快,他就摸到了射入顾浪子右臂的利箭。南许许在黑暗中解开一直随身携带的色裹,包裹中有他视如性命的奇药、奇毒,黑暗丝毫不会给他带来不便,因为他对这些药的熟悉程度,绝不亚于对自己十指的熟悉,很快南许许便找到了他所要的药。
随后,他的右手五指在顾浪子箭伤伤口部位的四周以快不可言的速度飞快游走,似乎在寻找什么,又像在酝酿什么,冷不丁地,南许许右手食指、中指一曲一扬,一挟一带,箭已被拔起!
而顾浪子几乎没有感到有任何痛感。
早已准备好的药洒落在了伤口处。
顾浪子知道不出几日,他的右臂必会恢复得比原先还完好。
他这才道:“老兄弟,灵使既然否认了会利用梅木母女要挟我,那么他还可以凭借什么予我们以压力?”
南许许笑了笑,道:“看来,灵使说他能察人心灵有如洞烛,也并非完全是夸大其辞,至少他知道如何才能让你心存顾忌,从而他便可在心理上占据主动。如今哪怕其实根本没有他人落在灵使手中,你也顾虑重重了。”
顾浪子恍然道:“言之有理!”顿了顿,转而道:“此处如此清静,且也不必再担心被人察觉行踪——美中不足的就是少了一壶美酒。”
戏言之中,充满了自嘲与沧桑感。
南许许抚掌大笑,笑声一样的怆然。
待他笑毕,顾浪子方道:“你说你我能暂且活下来的原因何在?”
南许许沉吟了片刻,道:“莫非,是因为灵使想查出‘他’的下落?”
南许许隐晦地以“他”指借了某一个人,但顾浪子却是对南许许所指的人物心知肚明,他道:“十有八九就是因为这一原因。”
井状的地下囚室一下子静了下来。
竟能听到下方“淙淙”地流水声——看来下方的水果然与那条小河相连。
“他”,究竟所指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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