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真的合上双眼,不再说话。
与此同时,南尉府中。
非但南尉府众府卫被刺客所惊起,便连众道宗弟子也已出动助府卫搜寻刺客。
石敢当在最短的时间内掠到南尉府一带的最高点,并在飞掠的同时留意各个方位的情况。
只见南尉府中处处有人影在闪动,灯笼闪耀,但却都是南尉府的人以及道宗弟子,惟独不见刺客的身影。
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仍无结果,石敢当就知道再搜下去已毫无意义了。敢在南尉府露面的刺客一定身手不凡,除非很快盯住他的去向,否则休想再从偌大的南尉府找出此人。
伯贡子见父亲伯颂不在府中,而兄长伯简子身有重伤,便担负起指挥众府卫之责,可惜第一次独挡一面却没有什么收获,这让他多少有些沮丧。
几组搜寻的人马渐渐会合,石敢当及众道宗弟子也在其中。石敢当一见伯贡子,便问道:“府中可有人伤亡?”
“没有,府卫发现得早,刺客没有来得及出手。”伯贡子道。
“是谁最先发现刺客的?”石敢当又问道,不管怎样,没有人伤亡总算让他松了一口气。
“我。”一名矮小精干的府卫道:“我与三位兄弟巡察至府中西北角时,无意中看到有一人影闪动,似在窗外窥视,便喊了一声,那人影立即掠向近处的假山,待我们赶过去时,却已不见了人影。”
“西北角?”石敢当不由皱起了眉头。
“道宗的朋友就是住在西北角。”伯贡子道:“难道说,又是白天曾伤一人的术宗之人所为?”
这也正是石敢当所怀疑的,术宗与道宗积怨已久,要对道宗的人暗下毒手并非不可能,联想到白中贻所说的道宗由术宗手中得到“九戒戟”这一点来看,这种可能性就更大了。
如果刺客真的是术宗的人,那么的确不必再搜寻了,术宗弟子行踪诡秘,能借各种术法隐蔽自身,普通的府卫根本无法对他们构成威胁。
当下他决定择一时机建议白中贻、黄书山明日一早就离开坐忘城,以免再连累南尉府。
想到这件事时,他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却又想不出具体是什么。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理了理思绪,猛地明白自己何以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包括白中贻在内的众道宗弟子都来了,却惟独不见黄书山。
黄书山绝不可能早早入睡,他的心情恐怕比石敢当还乱,就算入睡了也应该已被惊醒。
而且黄书山也不会在听说南尉府有刺客闯入后无动于衷,不闻不问。
石敢当心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难道那名府卫所见到的根本不是什么刺客,而是黄书山?”
从黄书山所说的话来看,他与今日道宗宗主蓝倾城以及道宗其他不少人都有着隔阂,如果府卫所见到的人真是黄书山,那么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他要暗中窥探其他道宗弟子的住处?
如果真是这样,那岂非证明道宗内部的确已有很大的潜在危机?否则黄书山是不会这么做的!
石敢当越想越不安,他见其余众人都没有留意到这件事,便也不点破,与伯贡子、白中贻又交谈了几句,便返回自己的住处了。
他的住处与黄书山的房间连在一起,眼下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其实并不是回自己的房中,而是去看一看黄书山,如果那人影真的是黄书山,石敢当相信自己一定能够看出蛛丝马迹。
为了避免他人的注意,石敢当有意放慢了脚步,缓缓地踱步,似乎还深陷于沉思之中,实际上他却是恨不能一步跨入黄书山的房中。
黄书山的房中还亮着烛火,门却掩着。
石敢当轻轻叩门。
无人回应。
叩门声渐渐加重,情况依旧。
石敢当先是觉得有些蹊跷,猛然间他已有所警觉,再不犹豫,单掌拍出,区区木门,如何能挡得住石敢当一掌?立时轰然塌裂。
烛光一泄而出,同时有浓烈的血腥之气扑鼻而至!
石敢当一眼便看到了黄书山。
黄书山已死了!他的身子被他自己的一支铁拐钉在了墙上,粗大的铁拐自他的前胸穿过,透后背而出,最后插入墙内。
黄书山的头无力地垂着,右腿裤管空荡荡的,整个人就像是被挂在墙上一般。
石敢当的心在不断地下沉,如坠无底的冰窖。
突如其来的打击使他更显苍老!
显然,方才只是一个并不算高明的调虎离山之计,石敢当却上当了。
让石敢当感到愧疚的还有就在片刻前他还怀疑所谓的刺客就是黄书山!
这时,南尉府众府卫被木门坍裂声所惊动,匆匆赶至,乍见这番情景,全都惊呆了,一时不知所措。
当白中贻及其他道宗弟子赶来时,伯贡子已到,另外还有几名府卫,而石敢当则已把插入黄书山体内的铁拐拔出,将其尸体安放在床上,地上全是血迹。
白中贻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如纸,他望着黄书山那毫无血色的脸,久久说不出话来,而他的身子却抑制不住地颤抖如秋风中的枯叶。
半晌,他终于吐出一句话来:“术——宗——好——狠——毒!”
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带着森森寒意。
石敢当小心翼翼地为黄书山抹下了怒睁着的双睑,缓缓转过身来,望着白中贻,沉声道:“杀害书山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白中贻声音低沉地道:“不错!虽然属下与黄旗主同为旗主,但在我心中一直将他视为前辈!黄旗主为道宗大业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若不能为黄旗主讨还血债,将不知使多少道宗弟子寒心!”
石敢当不再说话,屋内一片沉默。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石敢当的身影,在墙上投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他本就极为削瘦的脸颊此时更瘦得惊人,而他的双目却异乎寻常的明亮,像是可以洞穿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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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终于亮了。
悠悠岁月中,不知要经历多少次日出日落,昼夜轮回。
在昼夜轮回之间,又不知会发生多少事。
而无论发生了多少事,都永远无法改变时光永不停息的流逝,它总是那么冷漠,却又是那么缠绵。
冷漠得不会为任何人的喜怒哀乐而改变丝毫;缠绵得永永远远地与人相守相伴,直到生命终结。
也许,时光真的能漠视一切,包容一切。
但坐忘城不能!
从昨夜的日落至今天的白昼来临,坐忘城内发生的事的确无法漠视。
清晨,空气应当是很清新的,昨夜的暴雨应已洗去了一切混沌。
但坐忘城的人都嗅出了不安与压抑的气息!
重山河、“清风三十六骑”、道宗黄旗主的死讯已传遍全城。
而曙光初现时,南门的坐忘城战士可以清晰地看到数以千计的卜城战士已出现在八狼江对岸,并扎下了营帐。
铁索桥上的木桥在昨夜道宗的人进入坐忘城后就抽掉了,卜城若要凭借一些铁索链攻城,或是边前进边铺木桥,都将付出极大的代价,而看样子,卜城战士也并不急于攻城,所以在南门双方只是隔江对峙,一时半刻还不会发生什么大的变化。
不过对道宗的人来说,要由南门出城返回天机峰已是不可能了,任何人只要出现在铁索桥上,迎接他的都将是密如骤雨般的箭矢,或是来自于坐忘城,或是来对岸的卜城人马。
今日也是殒惊天“七祭”满期之日,殒惊天与数百名坐忘城战士一同返回了坐忘城。就在殒惊天一行人由西城门返回城内的途中,在东城门外正对着的百合草原上出现了十几辆马车,正向东城门驶来。到了离东城门一箭远近时,十几名车夫便齐齐下了马车,卸下车辕,翻上无鞍的马背,便朝来路飞驰而去。这奇怪的一幕当然全都落入了东门城头的坐忘城战士眼中。贝总管得知此事后,亲自到东门查看,铁风领了数十人随他同行。
卸了车辕、健马的马车零零落落地散布在各处,从东门方向望去,根本无法看出马车内的情景。
为防有诈,众人在离马车还有一段距离时便停下了,呈半弧状分散呼应,城内的人也暗暗做好了接应准备。
铁风向他手下的一人吩咐了一句:“去看看。”
那人将手搭在了刀柄上,向马车靠近,并小心地绕至马车后方。
只见他的神色一变,失声道:“是‘清风三十六骑’的尸首!”
铁风与贝总管相视一眼,皆有愕然之色。
“快!看一看北尉大人的尸首是否也在其中?”铁风下令的同时,与贝总管先后向马车那边掠去。
来到马车边,铁风见每辆马车上都有两三具“清风三十六骑”的尸体,尸体皆是并排放在车厢内,头内脚外,而且好像还经过了整理,除了身上的血迹伤痕之外,还算齐整。而最让人意外的是,每具尸体的颈部还垫了一个软枕。
将“清风三十六骑”的尸首送来的当然是卜城战士,铁风猜不透卜城战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道杀了人只需将尸首送回就可息事宁人?”铁风心中有怒意在滋生!
没有见到重山河的尸体,铁风并不死心,继续依次查看每一辆马车。当他行至第四辆马车前时,忽闻贝总管在叫他:“铁尉。”
一转身,只见贝总管正在向自己招手,铁风由贝总管格外凝重的神情几乎立即断定他已发现了重山河的尸首——这时,铁风也注意到贝总管身边的那辆马车是所有马车中最宽大的,侧窗也多了其他马车所没有的修饰。
果不出铁风所料,重山河的尸首就在这辆马车车厢内。
铁风第一眼就被重山河的眼睛所吸引,重山河的双眼睁得很大,虽死不瞑。让铁风不解的是,重山河最后的眼神竟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惊讶!
让重山河惊讶的是什么,铁风已无法得知,他的目光随后落在了重山河胸部惊人的伤口上。
伤口足足有半尺多长,横于重山河的胸部,因为雨水的冲涮浸泡,伤口已泛白,并因为轻微的肿胀而向两侧翻开少许,这样就比较容易看到伤口的纵深处。
乍一看,这很像是刀伤,而且是横向劈于重山河的胸前。但以刀创敌多为纵劈、斜撩、直刺,就算是横斩,伤口也多半在人的左右两侧,而且应该是一端深一端浅,这样才合乎刀势运行的规律,但重山河胸前的伤口两端却是深浅一致。凭直觉,铁风否定了重山河死于刀下的可能。
“我已看过了,重尉的伤口中间深,两端浅,真正置他于死地的就是中间的伤势,伤口几乎洞穿了他的身子。也就是说,杀害重尉的是一件极为独特的兵器,这种兵器中间刃部前凸,两侧又有利刃,如雁、鹰之翼。”贝总管在一旁分析道。
铁风又看了看重山河胸部的伤口,对贝总管的分析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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殒惊天回到坐忘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殓重山河、“清风三十六骑”的尸体。他刚刚送走了双生兄弟殒孤天,立即又要面对损折重将的事实,其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七祭之礼”不食不眠,加上心灵憔悴,殒惊天整个人一下子显得苍老了。
小夭得知父亲回到乘风宫,忙赶去相见,但当她在华藏楼见到父亲殒惊天时,一时几乎难以相信眼前这憔悴不堪、神色间隐有太多无奈和沧桑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在她的心目中,父亲殒惊天一直是屹立如山、叱咤风云的!
殒惊天的身子深深埋在了宽大的交椅中,他的神色若有所思。当小夭出现时,他望着自己的女儿,强自一笑,道了声:“你来了。”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小夭心头有些黯然,鼻头也有些酸涩。她与殒惊天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如果说过去因为自己是城主女儿而备受众人呵护,小夭对父亲在她生命中的重要性还感触不深的话,自从前些日子华藏楼惊变,皇影武士甲察、尤无几杀害了殒孤天却被所有人认为被杀的是城主殒惊天时,小夭才真正地意识到父亲对自己来说是何等重要!
小夭走至殒惊天的身后,轻声道:“爹,你瘦了许多。”
殒惊天不愿让女儿为自己担心,便道:“人生难得老来瘦么。”
小夭道:“爹没有老!”
殒惊天摇了摇头,道:“你都已是大姑娘了,爹怎能不老?”随后又道:“平时连爹都难见到你的踪影,整日在街头做你的什么‘美女大龙头’,怎么今天忽然肯来陪爹了?”
小夭心头又是一酸,忖道:“自娘病逝之后,爹爹一定常常独自一人在这华藏楼吧?爹要忙的事太多太多了,也许正因为这样,当他难得闲下时,独自在华藏楼中,恐怕就更感寂寞了……是了,娘在世时,爹的头上没有一根白发……”
小夭道:“先前小夭不懂事,以后我一定常来陪伴爹爹。”
当她说完这句话时,忽然感到自己的话语似乎过于伤感,不由有些不安,怕又引得父亲伤怀,想了想,便转过话头道:“对了,爹,小夭有一件事要告诉爹。听了之后,爹一定会宽心不少。”
“哦?你倒说说看。”殒惊天道。
小夭听得出父亲只是顺着自己而已,其实压根儿没有相信她能有可以让他“宽心不少”的事告诉他。
小夭心道:“我要让爹不再小看我。”这么想着,她便显得格外正经地道:“据我推测,逼临我坐忘城前的卜城人马并不如传说的那么多,‘三万人马’只是虚假数目。”
殒惊天有些意外地看着小夭。
小夭有些得意,便将爻意昨夜说的那番话现炒现卖地在父亲面前叙说了一遍。
听罢,殒惊天眉头皱起,以手轻拍交椅扶手,沉吟着道:“颇有见地……颇有见地……”
沉吟半晌,他侧过头来,望着小夭,很有把握地道:“这恐怕不是你自己的见解吧?”
小夭一下子就泄了气,心中嘀咕道:“凭什么就不能是我想出来的?”口中却不得不承认:“是爻意姐姐说的……我只是说有一件事要告诉爹,可没有说这件事是我想出来的啊!”
殒惊天听说是爻意的见解,顿时十分感慨地道:“爻意姑娘的确是冰雪聪明,她与陈籍二人都是难得一见的年轻奇才,如果有他们照应你,爹也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对父亲的话,小夭也没有往深处想,她道:“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坐忘城的客人而已,不会永远留在坐忘城,我有爹照应就足够了。”
殒惊天没有就此事再说什么,转而道:“现在我终于真正地明白为什么落木四会将战事一再推迟了。”说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小夭,你猜爹爹此刻最想见的人是谁?”
小夭想了想,道:“是……爻意姐姐?”
殒惊天摇了摇头。
“那……是陈大哥?”小夭接着猜道。
“都不是。”殒惊天缓缓站起身来,道:“爹现在最想见的人是卜城城主落木四!”
小夭一下子怔住了,她难以明白父亲的话,只听得殒惊天继续道:“我猜测如今落木四最想见的人也是我,只不过,你重叔叔一死,一切都变得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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