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坐忘城人眼中,他已不再是地司杀,而是坐忘城的敌人。
地司杀纵是心有不甘,也不得不在心中承认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强闯黑木堂的举措太冒险了。
正当他心神失措之时,目光扫见东向有一人影向自己这边飞掠而来,凭此人的身法判断,显而易见又是一位如战传说这等级别的高手,而此人显然不会是他麾下的司杀骠骑,也不是三刑使之一。
地司杀一惊未平,又为此人的出现所惊,他心忖坐忘城竟成藏龙卧虎之地!非但殒惊天还活着,而且还有不少与殒惊天难分上下的高手。
仅殒惊天、战传说二人联手,地司杀已无必胜的把握,若是再加上一人,他的处境将岌岌可危。
而他的三大刑使看样子也无法对他加以援手了。
地司杀眼见东向闪现的人影直取自己的侧后方,似乎要与战传说、殒惊天两人一起形成鼎足包围之势,一旦真的形成合围,那自己也许就将命亡此地……
在极短的时间内,地司杀转念无数,并对局势作出了准确的判断。
他知道,是该抽身而退的时候了。
战传说对匆匆赶来的人最熟悉,他一眼就看出此人是石敢当,不由心头一喜!他看出了石敢当的确是要截断地司杀的后路,当下立即向殒惊天招呼一声,配合石敢当两面剿杀,欲将地司杀困死于此地。
双方四大高手同时想到一件事,地司杀心知最紧要的关头到了,若不能赶在对方合围之前冲出去,恐怕命将亡于此!他暗一咬牙,向石敢当那边疾迎过去。
战传说知道地司杀的可怕,见此情形,是既惊又喜。惊的是地司杀会不会对石敢当形成致命攻击,喜的是自己对石敢当的武功颇有信心,觉得石敢当应该不会很快被地司杀击溃,这样一来,自己及殒惊天将及时衔尾赶至。
地司杀与石敢当飞速接近之际,突然采取了似乎很不明智的举动:他突然放缓速度,九诛刀一沉倏扬,地上一把伤亡者的长剑被挑得向石敢当疾射而去。
虽然动作极快,一气呵成,但终究会因此而使地司杀的身速减缓,何况,以这种方式又怎能伤得了石敢当?
战传说暗自奇怪。
这时,那柄剑已飞速接近石敢当,石敢当自身也未将它放在心上,眼见飞剑射至,他胸有成竹地及时斜踏一步!
石敢当自信此举足以闪过这一击。
孰料就在他闪避的同一时间,那把飞剑如中魔咒,突然改变方向,而且速度骤然加快,仿佛剑本身就早已料到石敢当会做出如此反应,非但未与之擦身而过,反而以更可怕的速度向石敢当心脏部位射至。
如此奇快,大出石敢当的意料之外!此时他刚处于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际,飞剑来势又如此迅猛,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情急之下,他已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惟有以左臂直接封挡飞剑!
“嚓……”轻微的响声中,长剑一下子自石敢当的手臂臂弯处穿过。
以这种万不得已的方式略略缓和飞剑的来势,同时也因剑与肉体的磨擦导致剑身的去向与原先有了细微差别,尽管这种差别是不易察觉的,但石敢当却凭此为自己争取了极短的一刹那时间。
虽只是极短的一刹那,却也是生与死之间的间距。
石敢当堪堪略一侧身,“噗……”地一声,长剑在穿过他的左臂臂弯处之后,又扎入了他的右臂,并带得他向后晃了晃。
石敢当在第一时间以左手将剑拔出!
就在他拔剑之时,地司杀已自他的身侧擦身而过,“轰……”地一声,撞入黑木堂中。
地司杀之所以选择这一途径,一是因为惟有这个方向战传说、殒惊天无法及时拦截他,二是因为他还想带着他的三大刑使同时离开坐忘城。
但甫一进入黑木堂,地司杀心便一沉,知道要带三大刑使离开已是不可能了,因为此时乘风宫奇营侍卫统领慎独也已加入战团,香小幽独战慎独倒还能支撑,而右腕已断的盛极与同样受了伤的车向合战贝总管,则完全是力不从心,在苦苦支撑。
地司杀有心要替三大爱将杀退强敌,无奈战传说、殒惊天已如不散阴魂般遥遥扑至,若不当机立断,非但救不出香小幽三人,反倒连他自己的性命也要搭上。
地司杀心头又恨又哀地暗自长叹一声,双足刚一点地,立时又弹身冲天掠起,向黑木堂屋宇跃上,同时送声向他的人下令:“撤出坐忘城!”
他心中自知,此令虽下,但恐怕已毫无意义了。
战传说、殒惊天欲继续追杀地司杀,但未等他们随之掠上屋宇,便听得一连串惊人的爆裂声骤然响起,随即便见无数碎瓦如漫天飞蝶般自上而下激射而至,虽是漫无目标,但因为过于密集,其速又快,仍是颇具威慑力,两人不得不以兵器格挡。
战传说、殒惊天同时想到这一定是地司杀借他的“地煞气诀”修为所施展的,所以才有如此大的声势。
仅此一缓,待战传说、殒惊天冲上屋顶时,已不知地司杀的去向,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乘风宫浓烟滚滚,火光吞吐不息。
两人相视一望,只得就此作罢。他们知道即使传令在四向城门守护的将士封挡地司杀,也是毫无意义,城中各大好手都已齐聚乘风宫,除他们外,试问谁又挡得住地司杀的去路?
他们所猜没错,方才地司杀的确是凭借“地煞气诀”在最紧要的关头两次挽救了自己,一次是在射伤石敢当之时,当时他在挑飞长剑的同时,暗中借地传出“地煞气诀”撞在那把剑上,才使剑身不但加速,而且改向,令石敢当这样的高手也防不胜防;另一次则是刚才在他自黑木堂中脱身离去之时。
与此同时,当地司杀匆忙下达“撤出”坐忘城的命令时,非但没有现实意义,反而对他的三大刑使及司杀骠骑产生了明显的消极影响。他们本尚能凭借顽强的意志支撑一阵,乍闻地司杀之令,顿使他们感到不妙,斗志立时大减,竟兵败如山倒,每个人各自为阵,企图突围而出,但周围的坐忘城战士却越聚越多,让他们清晰地意识到已成笼中之兽。
殒惊天在黑木堂的殿屋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惨烈的厮杀,但见双方不时有人倒在血泊中,生命在这一刻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他心中不由有些不忍,遂大喝一声:“放下武器,放弃抵抗者,坐忘城可饶其性命!”
其声借浑厚无比的内力送出,如滚滚春雷,压下震天厮杀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但双方已杀红了眼,谁若先放弃抵抗,恐怕会立遭杀身之祸!有几名司杀骠骑似乎也意识到大势已去,听得殒惊天的呼声后,略一犹豫,大概是想放弃抵抗,谁知仅这么一迟疑,立时有好几件兵器自不同方位同时重重地击中这几人的身躯,将其捅成了马蜂窝,当场毙命。
这一幕被殒惊天看了个清清楚楚,心头不由为之剧震。
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人的本性决定了要挑起战争是极为容易的,可以有一百个理由,而要平息一场纷争,却要为此付出百倍的努力与代价。
司杀骠骑幸存的人当中有一人嘶声喊道:“弟兄们,别中了他的毒计!他要借机扰乱我等的斗志,反正我们今日已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与他们拼……啊……”话音未了,突然变成厉呼声。
“了”字未出,一把单刀由他身后狠狠地砍入了他的后背,几乎将其一刀劈成两半。
单刀砍得太深,以至于刀刃卡在了骨缝中,持刀者用力拔了二次也未拔出,不由大吼一声,不抽反送,“咔嚓……”一声,单刀从这名司杀骠骑的前胸穿出。
此时,二百司杀骠骑幸存者已不过只有四五十人,而每个人所面对的都是数倍于己的力量。
他们俨然如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在被巨浪击得碎裂之后,每一块碎片再被巨浪逐一吞噬。
殒惊天心头微叹一声,纵身跃入黑木堂内。
战传说明白殒惊天的心思,因此对其更为钦佩。
由于他担心石敢当的伤势,故未随殒惊天进入黑木堂正堂内,而是掠向石敢当那边。
此时石敢当的伤口已草草处理过,见了战传说,他苦笑一声,道:“我对地司杀的‘地煞气诀’有所疏忽了。”
战传说见他谈吐自如,知道他的确只是受了外伤,这才放心。
石敢当接着又十分疑惑地道:“方才那人,怎么与殒城主如此相像?”
因为此时坐忘城的力量已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所以两人对答之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干扰。
战传说见石敢当一脸惊讶之色,心中暗自好笑,道:“他本就是殒城主。”
石敢当一怔,起初还以为战传说在说笑,但见战传说一脸正经,并不像是在开玩笑,顿觉大惑不解。
战传说道:“其中详情一言难尽,还是先看看贝总管那边的情形如何吧。”
石敢当虽有满腹疑惑,却也知此时不宜久聊,只好按捺住疑惑之心,与战传说一起由正门进入黑木堂。
当他们进入黑木堂时,三大司杀刑使盛极已亡,车向、香小幽被击败后,各由两名乘风宫侍卫将之牢牢制服,再无反抗的可能。车向一脸污血,眼神中透着绝不屈服的光芒,不愧为一条硬汉,连香小幽被擒后脸上也毫无惧色,目光针锋相对地与他人的眼神正视。她的身子被两名侍卫拉得向后微仰,使其丰满诱人的身体曲线更是暴露无遗。
对于这样的结局,战传说并不感到意外,三大刑使的败亡只是迟早的事。
而车向、香小幽之所以是擒而未杀,很可能是殒惊天的决定。
凡见到殒惊天的坐忘城战士无不惊得目瞪口呆,在黑木堂中的这些人中,除战传说、伯颂、慎独、贝总管等知情者外,其余刚赶至的人也是如此。若不是有贝总管等人在场,他们还真不知对殒惊天的命令是否该执行。
殒惊天见了石敢当,施礼歉然道:“殒某未尽地主之谊,反而让石宗主受牵累了。”
石敢当望着“死而复生”的殒惊天,饶是他经验丰富,也是无法猜透其中奥秘,见殒惊天向自己问候,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场面的他也不由感到手足无措,忙道:“不敢,不敢,殒……殒城主客气了。”心中却暗忖道:“看他神情、言语、容貌,的确应是殒惊天无疑,倒真是古怪蹊跷……”
这时,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先还能听到零星的金铁交鸣声,很快,连这零星的撞击声也没有了。外面一下子变得沉静了不少,但这种沉静带给人的却不是轻松,而是沉重感,因为,这是渗入了血腥与死亡的沉静。
一场血战,以坐忘城的胜利而告终。
但殒惊天却并无什么喜悦兴奋之色,他看了看车向、香小幽二人,向慎独道:“将他们禁押,好生看守,但不得为难他们。”
言罢,也不等贝总管慎独回答,他已向黑木堂外走去。
战传说等人随即也紧接而出。
当殒惊天步出黑木堂时,外面的战斗已结束,走廊中、墙角下、假山后……无处不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有司杀骠骑,也有坐忘城战士。
冲入乘风宫的普通坐忘城战士没有忘记自己的身分,他们开始准备退出乘风宫外,其中部分受伤者由同伴挽扶着走出。
而十余名重伤后再也没有反抗力的司杀骠骑被强迫向黑木堂跪成一排,他们的颈部被用力压着,所以头颅便不得不顶在地面上。
当殒惊天由黑木堂走出,站在正门前台阶之上时,包括乘风宫侍卫在内的坐忘城战士齐齐停下了自己的任何举止,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了殒惊天的身上。
这时,北尉将重山河如一阵风般自人群中闪出,他身上血迹斑斑,也不知是他自己挂了彩,还是溅上对手的鲜血,双矛似乎因为刚才经历了鲜血洗礼之故,寒光更甚,看样子他似乎是要冲向黑木堂这边。
殒惊天正在思忖该如何向坐忘城万民解释,见重山河也已赶至,便向贝总管吩咐道:“你与重尉一起将残局收拾收拾;慎独,你与我一道前去华藏楼。”
随后又向战传说、石敢当道:“殒某想去祭奠二弟孤天,二位愿否与我同行?”
石敢当一怔,心忖道:“二弟孤天?难道被甲察、尤无几所杀害的不是殒惊天,而是殒惊天的二弟?但怎么可能整个坐忘城先前都未看出破绽……”
殒惊天之所以邀战传说、石敢当同行,正是想借此机会把真相告诉石敢当,而战传说虽已知真相,但因为他与石敢当的关系是最密切的,要将这匪夷所思的事向石敢当解释清楚,有战传说在场便省事多了。
殒惊天之所以首先想到要向石敢当解释此事,自是出于对这昔日玄流道宗宗主的尊重。先前他秘密进入南尉府暗雪楼后,让南尉伯颂约见了战传说而未约见石敢当,不是因为他对石敢当有所不信任,而是因为当时他本不想过早让太多人知悉此事,但战传说因为与此事有直接关系,故在受约之列。
石敢当一反平日的精明睿智,一时竟忘了该答复殒惊天,而自顾沉浸在苦思冥想之中,战传说忙大包大揽代他答道:“我们理当如此。”
四人便向华藏楼方向而去。
殒惊天心知很难对众坐忘城战士解释明了,故他有意暂且抛开此事,让重山河等知情者先将此间情形转述,这样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就在殒惊天将离开黑木堂时,贝总管问了一句:“城主,被俘的司杀骠骑当如何处置?”
殒惊天未加思索地道:“将他们放了。”
贝总管一怔,但还是应道:“是。”
当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关于城主殒惊天还活着的消息便传遍了坐忘城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耳中。
乍闻此讯息,坐忘城所属无不又惊又喜。这个夜晚,坐忘城在激动与不平静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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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忘城外五六里远的地方,一条通往京师方向大道旁的一个小山岗上,地司杀默默地站立着,目光望着坐忘城的方向。
山岗光秃秃的,几乎没有任何林木,更显出地司杀的孤独落魄。
现在他已没有任何危险了,连布署在坐忘城外巡游的人马也一样没能困住他。在见识了他的身手后,坐忘城战士便知道既已让他突围成功,那么再要追杀,便显得毫无意义了。
坐忘城战士想到了这一点,而地司杀却也同时料知坐忘城战士会这么想,所以他能够毫不担忧地在此止步。
但,他在此驻足等待又能等到什么?
无非是等到败惨结局的确定。
而地司杀似乎决定要在确知结果后才肯离开。
当天边出现血色的晚霞时,终于有一列人马出现在地司杀的视野中。
这是一队狼狈不堪的人马,正是被俘后侥幸被殒惊天饶了性命的十余名司杀骠骑,因为有殒惊天的命令,他们才能够穿过坐忘城的道道封锁。
这十余人都受了伤,有的人伤得还很重,不过他们的速度却并不太慢,毕竟置身于充满仇视处境中的滋味并不好受。他们本已做好了被处死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殒惊天却那么轻易地放过了他们。这样一来,他们本有的视死如归的傲气不知为何反倒泄了大半。出了坐忘城后,在城外一连撞见了几支巡察的坐忘城战士,让他们数度受到惊吓,不过皆是虚惊一场,那些人接到传令,并没有与他们为难。
十余幸存的司杀骠骑失魂落魄般跑出四五里之外,心绪这才稍稍平定。冷不丁有人无意间看见前方山岗上有一人影,不由骇了一跳,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殒惊天之所以放过他们,不过就是与他们玩了一个猫戏老鼠的游戏,让他们正为死里逃生而惊喜时,再派人在前面将他们截杀。
如此一想,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
很快更多的人看到了在山岗上的地司杀,在最初的草木皆兵之后,他们终于认出那是他们的主人地司杀,一颗悬起的心方才“扑通”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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