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空手一脸狐疑道:“有求于我?我除了在棋道上略有小成之外,其它可是一事无成。”
刘邦双手背负,踱到纪空手的身前道:“你太谦虚了,在本王眼里,你不仅智勇双全,而且博学多才,是才堪大用的人才。本王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身居汉王之位,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这只因为汉王乃真命天子,天数已定,是以能够成就大业。”纪空手对这个问题也颇感兴趣。
刘邦摇了摇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成就大业,单凭一人之力是万万不行的,必须要有一批可以辅助自己成就大业的人才。在运筹帷幄、决策千里这一方面,我不如张良;在镇守城池,安抚百姓,后勤粮草方面,我不如萧何、曹参;在统军作战,排兵布阵上,我又不如樊哙、周勃等人。这些人无疑都是人中俊杰,在他们所熟悉的领域里都比我精通、擅长,但是我知道他们的长处,能够合理地将之一一任用,归为我用,这才是我能够走到今天的真正原因。而你,也是他们其中之一,我需要得到你对我的辅佐。”
纪空手心里怦然而动,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刘邦能够在这乱世之中迅速崛起的原因。面对这样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作为他的敌人,纪空手不知自己是幸运,还是一种悲哀。
他真的无法知道,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非常了解刘邦的,可是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近距离接触,他才发现,越是了解刘邦,就越是感到了刘邦的强大与可怕。
“那么,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呢?”纪空手不敢再想下去,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而道。
他原以为,刘邦之所以利用陈平,就是想利用陈平勘探矿山的技术来挖掘出登龙图中的宝藏,但是刘邦说出的一句话却让纪空手大吃了一惊。
“杀人,去杀一个真正的顶级高手!除了你与龙赓二人联手之外,本王根本想不出还有谁可以对付他。”
刘邦一边说着,一边从方几上拾起那张信笺,一点一点地将之撕成碎末。
一阵风吹过,这碎末飞旋而去,飘上天空,就像一只只翻飞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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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需要你我联手才能对付的高手,在这个世上,好像并不多见。”
“的确不多,最多不会超过十个!”
“这十人当中,除去一些早已归隐江湖的人,好像剩下的不过三五个。”
“确切地说,是三个!”
“哪三个?”
“项羽、韩信和刘邦!”
“刘邦当然不在此列,那么在项羽和韩信之间,你认为会是谁?”
“我不知道,不过,三天之内,这个答案就会出来。”
“为什么要等三天?”
“因为刘邦已经布下了一个局,一个非常精妙的杀局,只要这个人一出现,他就死定了。”
——这是一段对话。
是纪空手与龙赓之间的对话。
他们在进行这段对话的同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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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八,大寒。
今天是第二批铜铁运抵南郑的日子,在樊哙的陪同下,纪空手与龙赓策马向城外的军营而去。
偌大的军营里,同时支起了数百座火炉,“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上千名工匠在铸兵师的带领下,正在赶制兵器,整个军营热火朝天,气氛浓烈,仿佛闻到了一股战火硝烟的味道。
一队队整齐划一的将士从纪空手他们以前走过,到了卸货的货场,下货、过称、点数……数百人更是忙成一片。
樊哙引着纪、龙二人到了一座营帐之中,一名负责查收铜铁的校尉迎了上来,恭身行礼道:“陈爷来了,刚才随这批铜铁到了一名夜郎信使,指名要见陈爷,小人不敢怠慢,派人将他带到府上去了,陈爷难道没碰着人吗?”
纪空手一脸诧异道:“没有啊!”
那名校尉道:“听那位信使的口气,好像是有要事相禀。既然陈爷来到了大营,小人再派人将他请回。”
纪空手双目余光瞟到樊哙一直在注视着自己,摆摆手道:“不用了,待查收了这批铜铁的数目再回吧。”
樊哙忙道:“既然陈爷有事要忙,这边的事搁一搁也不打紧,我们还是先回城吧。”
纪空手心中暗忖:“这可奇了,来人若是夜郎王派来的信使,不知所为何事?”他隐隐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不得不谨慎从事。
他之所以心生疑意,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来者真是夜郎王派来的信使,按照定例,他应该先行见过刘邦之后,才能再见自己,以示正大光明,同时也行了国与国之间的礼仪。而来人全然不顾礼仪,就只有两种原因,一是事情紧急,二是来者根本就不是夜郎王派来的。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来人是谁?知道自己真实身分的人只有陈平,难道说……
他没有再想下去,当下与樊哙、龙赓匆匆离开军营,向城里而去。
当他赶回宅第,进入大厅之时,远远望见厅中坐有一人,只看背影,纪空手的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名信使竟是后生无!
这的确大大出乎了纪空手的意料之外。
后生无并不知道纪空手整形成陈平这件事,那么他这次找上门来,所找的就不是纪空手,而是陈平!
后生无此时的身分,已是富甲一方的豪商,他若要找陈平,完全可以凭这种身分登门拜访,又何必冒险化装成信使呢?
这令纪空手隐隐感到不安,苦于樊哙还在身边,他又不敢贸然进去相问,只得与龙赓递了一个眼色。
“樊将军,你还有事吗?如果没事的话,你恐怕只能到此止步了。”龙赓伸手将樊哙一把拦下。
樊哙怔了一下,尚没回过神来,却听龙赓又道:“来人既是夜郎王的信使,他见陈爷,必是事涉机密,樊将军若在场,只怕不妥吧?”
这个理由的确充足,樊哙只能告辞而去。等到樊哙去远,纪空手让龙赓负责把风,这才进得厅去。
后生无赶忙起身见礼,寒暄几句之后,纪空手脸色一沉道:“阁下冒充我王信使,该当何罪?”
后生无不慌不忙道:“纵是死罪,我也必须如此,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尽快见到陈爷!”
“你急着找我,莫非出了什么大事?”纪空手心里更是不安,脸上却不动声色。
“我不知道,我只是受人之托,想带陈爷去见一个人。”后生无的目光紧紧地盯在纪空手的脸上。
“谁?”纪空手道。
“陈爷去了就自然知道。”后生无道。
“如果我不去呢?”纪空手冷然道。
“他只让我转告陈爷,若是不去,你一定会后悔。”后生无不动声色地道。
纪空手沉吟片刻,淡淡一笑道:“我当然不想日后后悔,现在就去吗?”
后生无点了点头,就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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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
一家酒楼的名字。坐落在城南的闹市街口,这里商铺民宅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极具规模。
而风满楼前临大街,后靠落花溪,景致极美,的确是一个品酒休闲的所在。
纪空手以龙赓与后生无为饵,引开了一些耳目之后,翻墙出了府,转过十几条街巷,确信身后无人跟踪之后,才踏入风满楼。
此时正是午后,用膳的时间已过,楼中并无几桌食客。纪空手按照后生无的约定暗号坐到一张靠窗的桌前,便有人将他带到楼后的一条小船上,沿着落花溪行出里许,登上了一艘豪华画舫。
他一踏入舱内,便迎上几人恭身行礼,纪空手心中大吃一惊,一一看去,竟是土行、水星、公不一、公不二等人。
神风一党竟然悉数到齐!
纪空手此时心中的惊骇,真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虽然他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但他的心里,仿佛被一块大石紧紧压住,好沉、好沉,沉得他几乎难以承受。
出于一种默契,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土行指了指通往内舱的一扇门,纪空手点了点头,踱步过去。
他站在这扇门前,几欲抬手,却又放下。正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时,却听到门里传来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进来吧!”
纪空手的心里好生激动,不知为什么,每当他听到这个声音时,他的心里总会流过一股淡淡的温情。
里面的人竟是红颜!其实当纪空手登上这艘画舫时,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他之所以不愿意相信,是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来者真是红颜,那么洞殿方面一定出了大事,否则她绝不会冒险来到南郑。
推门而入,纪空手首先闻到的是一股熟悉而诱人的淡淡幽香,抬眼望去,只见佳人站在舷窗之前,姿态优雅,婀娜娉婷,如花般的面容略显憔悴,令纪空手顿感心疼不已。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一双俏目紧紧地盯在纪空手的脸上,双肩微耸,显示着她的心情并不平静。
纪空手深情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终于张开了双臂。
红颜迟疑了一下,终于不顾一切地奔了过来,投入了他的怀抱。火热的娇躯因为兴奋和激动而颤抖着,让纪空手更生怜惜。
纪空手嗅着她淡淡的发香,爱怜地道:“你瘦了。”
红颜只是紧紧地搂紧着他,几乎用尽了力气,好像生怕自己一松手,纪空手又会从眼前消失一般。
纪空手轻轻地拍着她的香肩,柔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南郑?莫非你已经拆掉了第二个锦囊?”
红颜点了点头,深埋在纪空手的怀里,啜泣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么知道你已代替陈平混入汉王府呢?更不会一看到你,就扑到你的怀里。”
纪空手浑身一震,道:“这么说来,洞殿那边果然发生了大事?”他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要拆开第二个锦囊的前提,必须是在洞殿发生了大事之后。
由于“夜的降临”计划必须在一种绝密的状态下进行,所以纪空手不敢对任何人泄露有这个计划的存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才最终将一小部分计划写入锦囊中,希望红颜能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找到自己。
这也是神风一党子弟不知道这个“陈平”真实身分的原因。
红颜缓缓地抬起头来,泪水从眼眶中流出,道:“是的,虞姬在回霸上的路途,突然失踪了。”
“什么?!”纪空手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仿佛呆了一般,半晌才回过神来道:“怎么会这样?”
“她替你生下儿子之后……”红颜刚刚开口,纪空手一把抓住她,惊道:“什么?!她为我生了个儿子?!”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红颜的眼睛,感到有一股热泪夺眶而出,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里是喜是忧。这种悲喜交加的心情犹如一座大山蛰伏,让他的神经绷至极限,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
红颜啜泣着道:“她自从生下孩子之后,就一心想回霸上看看父母。我拦她不住,就派人护送她回去,谁知走到半路上,他们就平空失踪了。经过几番打听才得知,她和孩子都被刘邦的人送到了南郑,我这才率人匆匆赶来。”
纪空手默默地听着,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就没有如此乱过。无论是谁,当他刚刚尝到得子之喜,转瞬便经历失子之痛,这种打击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地狱的炼火。更何况纪空手所爱的女人尚在仇人之手,这使得他突然感到有一股巨大的恐惧正漫卷全身,倍感世事的残酷。
此刻的纪空手,需要冷静,然而,他却无法使自己尽快冷静下来。正因为他是一个市井浪子,从小无父无母,所以对亲情与友情才会看得如此之重。当他听到自己竟然已有了儿子的时候,甚至感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同时感到了为人夫、为人父的职责。
“我一定要救出她们母子俩,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这是纪空手心中惟一的一个念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擦去脸上的泪水,却听到红颜喃喃而道:“这都怪我,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刘邦会如此费尽心思地来对付我们。”
纪空手将她拥入怀中,摇了摇头道:“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们遇上的是一个可怕的对手。我一直算漏了一着,那就是以卓小圆换出虞姬这李代桃僵之计,刘邦也是知情者。他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算到虞姬终有一日会因为亲情而回到霸上,事先作了布署。嘿!嘿!他实在很有耐心!”
他近乎神经质地冷笑了两声,眼中似乎流露出一股不可抑制的怒火。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红颜问道,她伸出柔荑,将纪空手的大手抓起,贴在自己的胸前,希望能藉此让纪空手理智一些,冷静地思考问题。
纪空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在他的心里,不仅把红颜视作是自己的爱人,更是知己,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一刹那间,当他的手触摸到红颜心跳的搏动时,忽然间感到自己的灵台一片空明,心境若一口古井,水波不兴,不起半点涟漪。
他的意识仿佛走入了一个空山幽谷,步进一个宁静而致远的意境,一切的思维在刹那间变得异常清晰。
“如果你是刘邦,你会怎样处理这件事情?”纪空手凑到红颜的耳际道。
红颜见纪空手恢复了常态,心里着实高兴,微微一笑道:“我绝不会是刘邦,所以无法知道!”
“我也不是刘邦,可是我却知道,因为我忽然想起了刘邦对付韩信的手段。”纪空手的眼神显得十分深邃,空洞中带出一种宁静:“韩信虽然背叛了我,却对凤影十分痴情。刘邦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在项羽面前举荐韩信,让他最终坐上了淮阴侯的位置。而与此同时,他却将凤影软禁在自己的身边,藉此达到控制韩信的目的。”
“你的意思是说,虽然虞姬母子落入了刘邦的手中,其实只是有惊无险,根本没有性命之虞?”红颜的眼睛一亮,惊问道。
“对,这合乎刘邦的性格和行事作风。”纪空手变得十分冷静,与刚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刘邦一直把我当成是他最大的敌人,所以才会煞费苦心,不惜人力和时间来布局。他既然抓到了虞姬母子,当然不会一杀了之,反而会好好善待她们,一旦有朝一日他与我正面为敌的时候,就可以用她们来要挟于我,迫使我就范,这才是他所要达到的目的所在!”
“可是……”红颜心中仍然十分担心,毕竟让虞姬母子落在刘邦手里,就如同进入狼窝,便算没有生命之忧,也总是让人难以放心。
“其实,此事看上去是一件坏事,细细一想,又未曾不是一件好事,也许这就是上天注定了要助我一臂之力!”纪空手胸有成竹地道:“你想,刘邦有了虞姬母子在手,料定我必然投鼠忌器,就自然会放松对我的防范。这样一来,我计划的成功机率岂不大增?”
“只是这未免太委屈了虞姬母子。”红颜想到那才两三个月大的孩子,心中一酸道。
纪空手心中一痛,甩了甩头道:“我也想过,此时若贸然动手,就算我们知道了她母子的软禁之地,成功的机会也不大。一旦他们用她母子来要挟,反而会弄巧成拙,害了她们。与其如此,我们倒不如等待下去,只要我的计划可成,她母子自然无虞!”
“我相信你!”红颜俏目一闪,将头埋进了纪空手的怀里。
她没有看到,此时的纪空手,脸上流露出更多的是一种父爱般的温情。
初为人父,大多如此,纪空手又怎会例外?
正因为他是性情中人,心中有情,才能做到胸怀天下,世间的英雄岂非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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