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刘邦此时的声势,的确有一统天下的可能。而苗疆世代饱受流离之苦,因为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而被迫寄人篱下,分居于国之间,所以对他们来说,拥有一块属于自己民族的土地是最大的渴求。
然而,要实现这个愿望并不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在苗疆人中,不乏骁勇善战的勇士,不乏血气方刚的汉子,但是他们花了整整数百年的时间,依然没有建立起自己的国度。而这一代的苗王,从认识刘邦的那一瞬间起,突然明白到凭借刘邦的势力,或许可以完成他们多年以来的梦想。
这绝不是天方夜谭,而是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益的计划。以苗疆人现有的力量帮助刘邦夺得天下,然后再从刘邦的手中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那块土地,这笔交易对于苗疆与刘邦来说,未必不能接受。
正是基于这一点,苗疆人才与刘邦结成了同盟关系,而他们联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助刘邦夺得这铜铁贸易权。
于是,娜丹公主来到了夜郎,利用苗疆人在夜郎国中的各种关系和消息渠道,巧妙地偶遇了与陈平关系亲密的纪空手,不惜以自己为代价,从而得到了与陈平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在这个计划中惟一发生意外的事情,就是娜丹公主在为纪空手疗伤的过程中,发现纪空手身中春药之害,限于当时时间紧急,无奈之下,她只能以自己的初贞来解这燃眉之急,付出了自己最宝贵的代价。
对于一个少女来说,这是何等巨大的牺牲,从而也可看出苗疆人面对土地所表现出来的势在必得的决心。不过,对娜丹来说,她的身边不乏随从侍婢,完全可以李代桃僵,达到同样的目的,何以她非要亲力亲为,以身相试呢?莫非在她跟踪纪空手之时,就已经为他身上透发出来的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所吸引?
这是一个谜,只有她自己才能解答的一个谜。不过,当这一切事情发生之后,她的心里无怨无悔,毕竟,她已经由着自己的性子爱过了一回。
面对刘邦咄咄逼人的目光,娜丹公主很难作出一个正确的决断:如果她把纪空手的真实身分告之,势必会给纪空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作为爱人,她当然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可是假如纪空手发现她在这件事情上有所欺瞒,必将使得他们之间所形成的同盟关系出现裂痕,影响到苗疆得到土地的计划。作为苗疆的公主,这种结果当然也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何去何从?这的确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娜丹只觉得自己头大欲裂,思维一片混乱。
恰在此时,门上传来几声轻响,接着便听有人言道:“回禀汉王,夜郎陈平已在楼外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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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圆之夜,七星楼外,花树繁花,暗香袭人。
化作陈平的纪空手双手背负,抬头望月,与龙赓并肩而立,在身后的地面上留下两道拉长的影子。
对纪空手来说,今夜之行,看似平淡,其实凶险无比,更是他所施行计划的关键,只要在刘邦面前稍微露出一丝破绽,恐怕就是血溅五步之局。
此时此刻,无疑是他今生中最紧张的一刻。
他已经感到了自己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了极限。
“你怕了吗?”龙赓在月色下的脸有些苍白,低声问道。
“我并不感到害怕。”纪空手勉强一笑道:“只是有些紧张而已。”
“这只是因为你太在乎此事的成败,所以才会紧张,而你若抱着紧张的心态去见刘邦,就难免不会露出破绽。”龙赓冷冷地道,就像一阵寒风掠过,顿令纪空手清醒了几分。
纪空手道:“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此事太过重大,让我感到了很大的压力。”
“那你就不妨学学我。”龙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眼微眯,似乎已醉倒在花香之中:“深呼吸可以调节一个人的心情,多作几次,也许就能做到心神自定。”
纪空手直视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道:“其实说话也是调节心态的最好办法,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这么说来,你已经不紧张了?”龙赓也投以微微一笑,问道。
纪空手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向七星楼内明亮的灯火,道:“我想通了,既然不想前功尽弃,就要勇于面对,何况我对自己的整形术还有那么一点自信。”
龙赓道:“你能这么想,那是再好不过了,就算刘邦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也绝对不可能发现你不是真正的陈平!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陈平’只是一个名字,真正见过他本人的实在不多。”
纪空手不再说话,因为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缓急有度,沉稳中而不失韵律。步伐有力,间距如一,一听便知来者是内家高手。
脚步声进入了纪空手身后三丈时便戛然而止,如行云流水般的琴音突然断弦,使得这片花树间的空地中一片寂静,只有三道细长而悠然的呼吸。
空手听音辨人,觉察到来人的呼吸十分熟悉,正是刘邦特有的气息。他的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寻思道:“刘邦一向谨慎小心,洞察细微,我可不能太过大意。”
他的心里虽然还有一丝紧张,但脸上却已完全放松下来,与龙赓相视一眼之后,这才缓缓说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如果我所料不差,你莫非就是汉王刘邦?”
刘邦从楼中踱步出来的刹那,也感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几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心中蓦然一惊道:“那人身上的气息何以会像纪空手?如果此地不是夜郎,我还真要误以成他了。”
他之所以会这么想,显然在他的意识之中,纪空手绝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于夜郎。因为在他手下传来的线报中,纪空手这段时间应该出现在淮阴一带才对。
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思想,刘邦并没有深思下去,等到纪空手拱手相问时,更愈发坚定了刘邦自己的判断。
因为眼前此人的嗓音、眼神、气质与纪空手相较,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而更让刘邦打消疑虑的是此人脸上悠然轻松的笑意中,透着一股镇定自若的神情——如果此人是纪空手,绝不可能在看到自己的时候会如此镇静!这就是刘邦推断的逻辑。
“陈爷的消息果然灵通,本王此行夜郎刻意隐瞒行踪,想不到还是没有逃过陈爷的耳目。”刘邦微微一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诧异。
“汉王过誉了,王者终究是王者,无论你如何掩饰,只要在人群中一站,依然会透出一种鹤立鸡群的超凡风范。”纪空手拍起马屁来也确是高手,说话间已使自己的心态恢复到轻松自如的状态。
刘邦一摆手道:“本王能成为王者,不过是众人帮衬,又兼运道使然,侥幸登上此位罢了,又怎能比得上陈爷这等世家之主?今日万金阁上欣见陈爷一试身手,棋风华美,那才是名士风范。”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
“请楼里一坐。”刘邦客气地道。
“不必了!”纪空手看了看天上的明月道:“如此良宵美景,岂容错过?你我就在这茶楼下闲谈几句,也算是一件雅事。”
刘邦微微一笑道:“陈爷果然是雅趣之人,既然如此,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
他打量了一下纪空手身边的龙赓,心中暗道:“这陈平的武功深不可测,无法捉摸,但他出身于暗器世家,家传武学有如此高的修为,不足为奇。可这位年轻人不过三十年纪,却是气度沉凝,一派大师风范,不知此人是谁,何以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纪空手见他将注意力放在龙赓身上,心中一喜,忙替龙赓引见道:“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姓龙名赓,学过几天剑法,被我请为上宾,专门保护我的安全,为人最是可靠。你我谈话,无须避讳。”
刘邦哈哈一笑,意图掩饰自己的疑人之意,道:“哦,原来如此,怪不得看上去一表人才,犹如人中龙凤。”
当下他将目光重新转移到纪空手的脸上,沉声道:“我与陈爷虽然相闻已久,却从未谋面,是以交情不深。可今夜陈爷登门约见,似乎像是有要事要商,这倒让本王心中生奇了。”
“在下的确是有要事与汉王商量,事关机密,所以为了掩人耳目,才决定在这个时候冒昧登门,汉王不会怪责于我吧?”纪空手忙道。
“陈爷言重了,能认识陈爷这种世家之主,正是本王的荣幸。只是你此行若被夜郎王得知,难道不怕夜郎王对你生疑吗?”刘邦素知夜郎陈家对夜郎国的忠义之名,是以对陈平此举仍有疑虑,开口相问道。
“汉王所言极是,不过陈平此行,正是奉了我国大王之命而来,汉王大可不必有此顾虑。”纪空手道。
刘邦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既然你是奉夜郎王之命而来,何不让夜郎王亲自与本王见面相谈?这样岂不更显得彼此间的诚意吗?”
纪空手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道:“我王之所以让在下前来,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比之天下,我夜郎国不过一弹丸之地,实力疲弱,因为盛产铜铁,才得西楚霸王、淮阴侯与汉王三方的青睐,屈尊驾临。在我王的眼中,三位都是当世风头最劲的英雄,势力之大,都有可能一统天下,任是得罪了三位中的哪一人,我夜郎国都随时会有灭国之虞。所以在别人眼中,三大棋王共赴棋赛是一场盛会,但在我王的眼里,却已看到了灭国之兆,稍有不慎,势必引火烧身,酿成灾难。”
“既是如此,你又何必要来求见本王呢?”刘邦微微一怔道:“若是这事传了出去,岂非更是得罪了西楚霸王与淮阴侯吗?”
纪空手微微笑道:“汉王可曾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古训?”
刘邦道:“莫非陈爷认为夜郎国已置身死地?这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事实上夜郎国的确面临着立国以来的最严重的一次危机,随着中原局势的愈发紧张,作为大秦原来的附属国,夜郎国内的形势与中原局势息息相关,此时天下成三足鼎立之势,每一方对兵器的供求都达到了紧缺的程度,所以你们才会对铜铁贸易权如此感兴趣。但是,我想说的是,随着西楚霸王起兵伐齐,这铜铁贸易权已经没有像当初那么重要了,因为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是谁都一听就明的道理。”纪空手的说话听起来极是平淡,但最后的一句话却让刘邦心头一震,脸色大变。
“你……你……你说什么?项羽真的派兵攻齐了?”刘邦的脸上陡然亢奋起来,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
“是的,项羽兵入三秦之后,封立诸侯时,怨恨齐国田荣曾经没有出兵援助项梁,所以就立齐国的一位将军田都为齐王,招致田荣的怒怨,并且杀了田都,自立为齐王,从此与西楚决裂。以项羽的脾气,当然不能容忍有人反叛自己,是以这场战争也就在所难免。”纪空手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一告知刘邦,却见刘邦默不作声,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
“你是从何得到的消息?何以本王会没有一点关于这场战争的音讯?”刘邦心生狐疑道。
“这场战事发生不过五天,千里迢迢之外,汉王又怎能这么快便收到这个消息呢?而我夜郎陈家世代以经商为本,深知信息的重要性,是以不仅在天下各地广布耳目,而且相互之间各有一套联络方式,虽在万里之外,却可在一日之间知晓万里之外的事情。”纪空手当然不会说出消息的来源是知音亭,编造了一段谎言,倒也活灵活现,由不得刘邦不信。
刘邦冷然道:“你何以要告诉本王这个消息?是否有所企图?”
“汉王不愧是一代王者,聪明绝顶,一猜即中。我之所以要告诉你这个消息,是因为我深知,这对你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一旦错失,你必将终生后悔。”纪空手淡淡一笑道。
刘邦心神一凛,拱手道:“倒要请教。”
纪空手双手背负,踱步于花树之间,缓缓而道:“以项羽现今的实力,辖九郡而称王,手中拥有强兵百万,假如蓄势待发,可谓天下无人能敌。虽然你与韩信发展极速,已隐然形成了抗衡项羽的能力,但若真正交锋起来,最终的败者只能是你们,而不会是项羽。对于这一点,相信汉王不会否认吧?”
刘邦的眼芒标射而出,与纪空手的目光在虚空相对,沉吟半晌,终于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若双方正面交击,本王的确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
纪空手续道:“不能正面交击,就惟有用奇。兵之一道,有正有奇,善谋者用之,可以奇中有正,正中有奇,绝不拘泥于是正是奇,既然只能用奇兵出师,那么西楚伐齐,就是你不容错失的最佳良机。”
“你说得很有道理。”刘邦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道:“但是本王更想听听你对天下大势的剖析,为何此时出兵,就是本王的最佳时机呢?”
纪空手追随五音先生多时,耳濡目染,对文韬武略也已精通一二,加上有夜郎王与陈平的临时指点,使得他对刘邦提出的这个问题并不陌生,胸有成竹地道:“项羽虽然兵雄天下,但是却没有两线作战的能力,也许就一场战争而言,他的确是天下无敌,但若在不同的地点发动两起战争,项羽显然还没有这样的准备,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你汉王的数十万大军;其二,就军事储备与供给来看,项羽挟九郡之人力财力,富甲天下,但是他的军队人数已过百万,虽然在短期作战中,这个弊端还不能凸现出来,然而一旦战争形成相持,那他的军需供给将是最大的问题;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项羽假奉怀王为义帝在前,然后又将其杀之于江南,已经背负不义之名,而汉王你若出兵,却师出有名,既可放檄天下,借为义帝复仇之名讨伐项羽,又因这关中本是你应得之地,出师收复,亦无可厚非。”
这精辟的分析出自于纪空手、夜郎王、陈平、龙赓四人的智慧,自然是非同小可,使得刘邦一听之下,神情肃然,显然非常欣赏纪空手的观点,连连点头道:“陈爷人在夜郎,却心怀天下,若非如此,又怎能对天下大势剖析得如此清晰分明?不过,就算本王有心出兵,但我大军之中兵器奇缺,库银空虚,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徒呼奈何。”
纪空手道:“铜铁贸易权即使到了汉王手中,只怕也需一年时间才可造出足够的兵器,远水救不了近火,不提也罢。但是就算兵器充足,粮饷依然还是个大问题,以汉王的才识,应该心中早有筹划才对。”
刘邦心中一惊,抬头看了纪空手一眼,道:“你所料不差,本王此次夜郎之行,虽然有夺得铜铁贸易权之意,但更主要的目的,是要找一个人。”
纪空手惊道:“不知谁有这般大的面子,竟劳烦汉王大驾,千里相寻?”
刘邦摇了摇头,苦笑道:“本王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正想向陈爷求教。”
纪空手的脑中灵光一现,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忙道:“夜郎虽小,终究有人口数十万,要想在这茫茫人海之中寻找一个不知名姓的人,无疑等同于大海捞针,只怕在下也是有心无力。”
刘邦沉声道:“不,此人若是陈爷不识,那么这世上就根本没有此人的存在了,因为本王要找的人,应该就在陈爷的门下。”
纪空手怔了一怔道:“你何以如此肯定?”
“本王虽然来到夜郎不过三五日,却对贵国的一些情况已经熟记于心。夜郎国虽然立有储君,但真正操控国事大计者,非三大家族莫属,而你们陈家正是其中之一,是也不是?”刘邦很有把握地道。
纪空手道:“的确如此,夜郎陈家主管的事务就是对国内铜铁的勘探、开采、贸易等一系列繁琐之事,难道汉王需要这样的人才?”
“正是。”刘邦迟疑了片刻道:“如果陈爷能为本王寻得一位这种勘探开采方面的人才,那本王实在感激不尽。”
纪空手心里已经明白刘邦此行夜郎的真正目的了。对于刘邦来说,他对铜铁的贸易权并非如纪空手想象中的那么热衷,更希望的是开掘出登龙图中的宝藏。惟有如此,他才会在与项羽抗衡的力量上重重地添上一笔,从而使得他在争霸天下的道路上走得更加沉稳,更有把握。
但纪空手的脸上却佯装迷糊,眼中满是狐疑道:“难道找到此人,汉王就可以解决兵器与粮饷奇缺的问题吗?”
刘邦犹豫了片刻,点头而道:“我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但至少相信可以改变我们目前困难的处境。”
这是他在与纪空手之间第一次用到“我”这个字眼,而没有以“本王”自居,这说明在这一刻间,刘邦的心思全放在了寻找此人的事情之上,而且第一次没有将纪空手当作外人看待。
这似乎说明,他已开始相信纪空手装扮的陈平!但纪空手并不因此而窃喜,他心里清楚,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在刘邦的眼里,眼前的这个“陈平”实在让人感到惊奇,听了他刚才那一番思路清晰的见解,刘邦已经将之归类于天才之列。
他喜欢天才,更喜欢利用天才,只有将每一个人才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他才能体会到驾驭人才的那种快感。
当他的眼睛再一次与纪空手相对时,纪空手突然笑了起来,是那种淡淡的笑意。
“其实你要找的人已经来了,只要你用心去找,他就存在。”纪空手笑得有些古怪。
刘邦微微一怔,看了一眼龙赓,然后重新望向纪空手道:“你不会说的就是你自己吧?”
“我说的正是我自己,论及勘探开采之术,天下间除了我夜郎陈家,还有谁敢称第一?”纪空手非常自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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