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楼本是一个神秘的组织,它的势力之大,的确敢与入世阁、流云斋这种顶尖门派相抗衡。凤五身为问天楼刑狱长老,门下就有三百子弟,专管问天楼刑堂问案,而且自成一系,声势绝不弱于江湖上的一般门派。
刑狱设在河尔郡以南盐池之滨,此处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历经数代人创业,堪用“固若金汤”四字来形容它的森严戒备,可见凤五所言并非恫吓,而是实情。
不过刑狱戒备如何森严,韩信似乎并不关心,至少现在不关心。他的一门心思都放在凤影身上,她的一颦一笑,一娇一嗔,无不让韩信心旌神摇,为之倾倒。也正是因为他的心情大好,使得他对驾驭玄阴之气时的心境渐达空灵,功力在不知不觉中有所增强。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韩信并不知道自己在这地牢之中呆了多久,只是从凤影服饰上的增减看出外界的天气渐渐变暖。不过,他并不着急出去,只要有凤影相伴,他宁愿就这样度过今生一世。
但是这一天送饭的人却不是凤影,而是那个聋哑老头,他在递饭的同时,顺便递上了凤影书写的一张竹简,上面写着一行娟秀小字云:“偶染风寒,不胜遗憾,小别数日,再听君一通神侃。”
韩信一笑,不由着实担心凤影起来,每天总是饱含希望地望向长梯尽头,却总是失望地迎来这聋哑老头。
一连数日,又到送饭时间,韩信习惯性地运功于耳,企求这一次听到的是凤影的脚步声。
他的耳力目力随着玄阴之气的逐渐增强,已是今非昔比,进入了一流高手的境界,一旦运功,纵是十丈范围内的虫爬蚁鸣,亦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是当他耳力开始捕捉周围的动静时,这一次却听到了一种奇异的声音,声音中传出一股不可名状的杀气,便是他空明灵台亦是为之震惊。
他循声望去,便见距自己五丈之外的一方巨石之上,出现了一幕他闻所未闻的绝世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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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空手万万没有想到,在背后暗算自己的人,竟然是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卓小圆。
“你果然不是彩凤。”纪空手不惊反笑,丝毫不惧。对他来说,他只是一方任人宰割的鱼肉,无论落到谁的手上都一样,与其让方锐宰,倒不如被这位美人割。
“你的眼力不错,我叫卓小圆,方锐要我对你使用美人计,看来是找错人了。”卓小圆发现纪空手毫无反抗,平静之极,眼中顿时有些诧异:“因为我虽然是九江郡的名妓,同时也是幻狐门的一代门主,算得上是问天楼旗下的一系分支。如不是为了那冤家,奴家也不会在此卖艺。”
纪空手一听,顿时联想到了凤五,因为凤五也是问天楼的人。由此可见,问天楼对玄铁龟已是势在必得。
“可惜……”纪空手淡淡一笑道:“我想你们动手的时间太早了,至少应该让你对我使了美人计之后再动手。”
卓小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脸上一红,道:“你的胆子不小,人也挺风趣,只是如今时间紧迫,只有得罪了。”
她身材虽然娇小,但是挟起纪空手时,毫不吃力。身形掠起,向小楼的另一个窗口窜出,翩然有度,仿若仙子下凡般飘逸。
就在卓小圆点上纪空手腰间穴道的同时,方锐与洪峰皆被迸裂的气劲倒卷而跌,血箭狂喷,几乎不能立起。
方锐没有想到洪峰居然会有与自己一战的实力,一时大意,差点两败俱伤,不过他的功力雄浑,略一运气,终于站起。
“你的刀法不错,只是和我硬拼内力,就欠缺了一些火候!”方锐冷冷地道,手中握剑,似乎对洪峰有些欣赏之意。
洪峰挣扎着站起,暗暗运力,发现体内虽有血堵迹象,却仍不失战斗力,不由咧嘴笑道:“是吗?只怕未必,你杀得了我两个兄弟,却未必奈何得了我!”
他这句话显然激怒了方锐,也激发了他胸中不灭的战意。经过刚才的伏击,方锐不敢大意,而是手腕关节暴响一声,紧了紧手中的剑柄。
“既是如此,你接招吧!”他不想多费口舌,武者的言语,从来都是用刀剑来说的,所以他话音一落,整个人凝重如山,迅速进入了临战状态。
洪峰这才感觉到了方锐身为高手所具备的气势,人虽没动,但其杀气却如巨墙般向前推移,根本不容对手有喘息之机,若要破去他的剑势,洪峰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抢先出刀!惟有抢先出刀,自己的刀路才不会被对方的剑势左右,所以洪峰毫不犹豫地拍刀而出,强行挤入了这密布杀气的虚空。
刀如似血的残阳,连划过的轨迹也是凄美的,刀气如虹,更似天边挂出的一道彩虹。当它切入剑势之中的刹那间,刀还是刀,却是可以要命的武器。
方锐眼芒一跳,看出了这一刀的厉害,所以退了一步,在退后的同时,握剑的手却爆发出惊天力道,硬生生地砍劈过去。
剑如刀般砍劈,霸烈之气顿时充斥了整个空间,洪峰惟有格挡。
他每挡一招,人就退却一步,一口猩红的鲜血随之喷出。他连挡七招,脸色已是灰白,便是握刀的手也不住颤抖,却又不得不挡,因为他知道,不挡就惟有死路一条。
但他绝不能再退,也无路可退,当他退了七步时,正好抵在了房中的大床上,所以他似乎真的到了绝境。
“事实证明你是错的,所以你惟有去死!”方锐再不容情,手腕强力一振,剑势一变,改劈为刺,犹如毒蛇吐信般奔向了洪峰的咽喉。
“呼……”就在这时,床却动了,不仅床动,连床上的锦被亦如一张充满强力的巨网,向方锐当头罩落。
方锐眼前陡然一暗,更惊觉到这锦被之后有一道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幸亏他反应奇快,一个移袍换位,整个人硬生生强移七尺,才算躲过了这记绝杀。
床是以木料做成的,当然不会自己动,床动,是因为床上有人。谁也没有料到那个横卧纱帐内的半裸女人是个高手,而且绝对是一个刺杀的高手。
方锐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的手臂已有伤,伤势不重,却证明了自己的确被人暗算,但他更惊异的是,对方明明占了上风,却见这半裸女子拉起洪峰,穿窗而逃。
这说明对方意不在自己,而是……?方锐思及此处,浑身冷汗冒出,回首一望,却哪里还有纪空手的身影?那半裸女子正是白板会的会主殳枝梅,她一击不中,立刻撤退,果然有强者风范。此地乃是入世阁的地盘,多呆一刻时间,便多一分危险,所以她带着洪峰,按照事先计划好的撤退路线,掠出八凤楼,来到了乌池巷中。
乌池巷地处城南僻静地段,是殳枝梅与卓小圆约定的会合地点,等到殳枝梅赶到巷口,便见一辆马车关窗垂帘,静静地停在那里。
“卓小姐亲自出马,果然是马到成功,可喜可贺。”殳枝梅上前几步,笑道。
她与卓小圆同属问天楼,又同是女子,关系一向亲密,此番两人联手,擒到楼主钦点的人物,此功可谓不小。她的心情自是大好,虽说自己折损了两员战将,但能在方锐手中全身而退,实是有些侥幸。
马车中却毫无动静,殳枝梅心中一凛,情知有变,立即止步。
她此时只距马车一丈左右,凝神运气,却听不出马车中有何危机,只有一股轻微却急促的呼吸悠悠传来,令她心生莫名。
“莫非卓小圆人还未到?”殳枝梅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当时在八凤楼中,她明明看到卓小圆挟起纪空手先行逃窜,这才罢手而遁。但如果是卓小圆到了,那车厢中为何只有一人的呼吸声?殳枝梅不敢大意,当下向洪峰递了个眼色,两人分左右夹击,缓缓向马车靠去。
小巷幽静,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外,再没有一丝杂音,殳枝梅丝毫不闻有杀气的存在,但她的心中却平生无尽的压力,几乎承受不起。
她手中的剑陡然出手,白光闪起,“啪……”地一声将车帘一分为二,下半截帘身已然落地。她放眼一望,只见一人独坐车厢之中,一动不动,一双大眼露出着急之色,竟然是卓小圆。
殳枝梅大惊之下,跃上车去,手掌拍处,顿时解开了卓小圆的穴道,惊呼道:“纪空手人呢?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人?”
卓小圆运气几周天,这才幽然轻叹道:“我上了这小子的当,此子诡计多端,绝不简单!”
她吩咐洪峰驾车,车轮滚动,这才说起了刚刚发生的一幕,颇显尴尬。
原来,卓小圆挟起纪空手出了八凤楼后,直奔乌池巷而来,到了地头,卓小圆刚要将纪空手扔入车厢,倏觉双臂一麻,身上四五处大穴同时受制,她大骇之下,却见纪空手缓缓站起,微微一笑道:“卓姑娘辛苦了,若非是你,我纪空手不熟地形,自然逃不出八凤楼。”
卓小圆惊问道:“我明明点了你的穴道,何以你不被受制?”
“我曾受过方锐与张盈的点穴之苦,所以这几日静心研究,倒让我误打误撞,找到了一个化解别人点穴的窍门,因此卓姑娘的点穴对我毫无用处,只是皮肉生痛罢了。”纪空手揉了揉手臂,有些得意地笑道。
他的确是一个练武的天才,悟性之高,放眼天下,绝对是少有人及。自从补天石异力进入他的身体之后,便打开了他先天受制的各道封禁,使他对武道有了一种近乎于水到渠成般的认识,知一反三,洞察武道玄理,透过自然万物,感悟武之奇境,无论在功力上,还是对武道的理解上,都是一日千里,长进极速。同时,他更从方锐的点穴手法之中感悟出了用己之力,封禁自身穴道,以达到移穴换位,最终不受点穴制约的窍门。卓小圆哪里知道纪空手会此绝活?一不小心,制人不成,反受其制,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不过我还是真心感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的精心布局,舍命相拼,要逃出方锐的掌握还真不容易。”纪空手人在险地,知道自己失踪之事一经传出,方锐必会以入世阁的名义,调集手下人手与官府势力,在九江城中全力搜查,所以不敢久留,放下车帘,径直去了。
卓小圆又羞又恼,强力运功,企图解开穴道,孰料纪空手的点穴之法亦是不同寻常,力道不大,但若强行突破,反易走火入魔,她心神一凛间,只能静静等待。
幸好这穴道之力渗入未深,稍过片刻,经过殳枝梅外力拍打,自行跳开,可是两人想到自己费尽心机,到头来反倒是成全了纪空手,不由神色黯然,都在心中自问道:“此时只怕已是全城戒严,纪空手人生地不熟,会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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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块方圆逾丈的大石上,赫然现出了两个大字,以一道石缝为界,各现两端,竟是一个“刘”字,一个“项”字。
韩信奇道:“我在这里呆了不少时日,从来未曾发现这两个字,难道是有人趁我睡熟后才溜进来写的么?”他搔头不解,再看字时,却发现这两个大字竟是活动着的。
韩信大惊之下,眼力骤增数倍,定睛一看,这才哑然失笑,原来这字竟是由千万只蚂蚁排列组成,密密麻麻,蠕动不停,乍一看去,极富动感,让这字迹也有了生命一般。
他心中好奇:“这些蚂蚁难道是神物异类,怎么单写刘、项二字?莫非是秉承上苍旨意,意欲向我昭示玄机?”他对鬼神一向敬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下恭恭敬敬地俯伏地上,叩了三个响头。
再抬头来,便见那大石上的字已不成形,缓缓移动中,各自排列成队,纵横交错数十行,蚁类虽众,却丝毫不现乱迹。
韩信这才看清,在暗淡的光线下,组合成“刘”字的数万蚂蚁全是通体透白;组合成“项”
字的蚂蚁全是通体赤红,以中间石缝为界,双方列阵以对,似乎正要展开一场蚁类历史上的大战。
韩信久等凤影不至,正感无聊透顶,眼见如此有趣的事情,当下蹑足走近,负手躬腰,近观起来。
大石之上,两军对峙,那条三指宽的石缝在蚁类眼中,是一条不可逾越的生死线,两军的统帅各是一只个头比及同类大了数倍的蚁王,立于军中最显眼的位置,龇牙咧嘴,怒须横张,隐然有指挥千军万马的霸者风范。
虽然未战,却是杀气漫天,就连韩信也感受到了双方一触即发的凛凛战意。他初时只因有趣而观望,人在事外,全当游戏,看了一会儿,忽觉自己体内的玄阴之气蠢蠢欲动,似乎暗合这另类战争的杀意。
在刹那之间,韩信自然而然镇住心神,抛开了心中的一切杂念,将精神全部贯注于灵台之间,不存一念,不作一想,在异力所赋予的玄之又玄的感觉中,踏入了一个另类的世界。
他仿佛自己便成了白蚁王身边的一员战将,丈长大石,便是他所能见的天地世界。他的人置身于数万蚁群之中,无比震撼地感触着这大战将临的惊天杀意。
蚁战终于爆发,却是由双方小股兵力作试探性的接触,数百蚁虫跨入石缝,红白蚁怒杀一通,只是在小范围内展开了激战,而双方大军按兵不动,犹在对峙当中。
杀戮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结束,随着石缝中蚁虫尸身的渲染,战意已达到极限。
白蚁王一声怒吼,与红蚁王的长啸同时升空,在战场上空悍然相撞,拉开了大战的帷幕。
韩信人在其中,毫不犹豫地挥师前冲,他只感觉自己已不在地牢之中的这方天地,而是步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广阔苍穹,将自己的全部激情化作无比高昂的战意,为杀而杀,绝不容情。
在战争的初期,红蚁王的实力强悍,兵力远胜白蚁一方,数度以强势突破白蚁军的防线,完全有一战胜之的气势。但是白蚁王率军与之周旋,或进或退,以非常灵巧而多变的战术与之周旋,或分割歼之,或诈降蓄势,或退守一隅,或千里奔袭,总是能够在战事最危险的时刻化险为夷,保持实力,犹如草原之上的小草,无论风吹雨打,却能显示自己顽强不灭的生命力。
随着战争的进一步演绎,白蚁军完成了以消耗敌人实力,最终达到抗衡的目的,开始了长期持久的相峙战。白蚁王并不因此窃喜,而是连施巧计,瓦解对方军心,让敌君臣相忌,同时不断壮大自己的实力,以期双方最后的决战。
决战终于开始了,白蚁军凭着自己长期不懈的努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以绝对的优势将红蚁军击得溃不成军,逼得红蚁王自刎身亡。
韩信的整个人几乎分辨不出自己是人在局外,还是人在局中,他的全副精神都贯穿于整个战争的主线。喜怒哀乐,全随战争的发展而演变,就如同本就是蚁类的韩信,而不是人类的韩信,或许二者兼而有之吧。
随着蚁战的结束,虽是以红蚁尽数灭亡而告终,但是在白蚁军中又有战事开始演化。韩信正看得心神不定时,骤然整个战场上突降狂风骤雨,瞬间大地尽成水泽天国。
韩信一惊之下,元神自然归体,他冷不防打了个寒噤,却见凤影手端一个盆器,脸上焦虑之情大现,似乎极为担心。
“这是怎么回事?我是在做梦呢,还是真真切切地加入了这场战争?”韩信一个人犹自在想,根本辨不出自己这一切的感受是梦是幻,还是确有其事,他只是看到巨石之上留下的万千死蚁残体静默无言地横躯一地,昭示着这场蚁战是何等地凶残暴烈。他只感到自己的心在无助地绞痛,赫然之下,触目惊心。
水线依然顺着柔黑的发丝流淌在韩信的面颊,令他的神智一点一点地回归元窍,渐复清明。
他将自己的全部感情融入了这场平空而生的蚁战之中,并且几乎看到了自己在这场蚁战中最终的结局。可惜的是,凤影的这一盆水却让他失去了这惟一可以让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
“一切皆是天意。”韩信的眼神茫然地在凤影的脸上徘徊,分明看出了少女的脸上那种至真至深的痴情,所谓关己则乱,若非凤影看到了自己的痴迷之相,心生急乱,想必也不会做出如此举止。
“我怎么啦?”韩信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蚁战中,痴痴地问道。
“你终于清醒过来了!”凤影如燕子般雀跃道,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关切之情:“你不吃不睡,一个人痴坐在这里,可把我吓坏了。”
“哦。”韩信没有想到凤影言语中竟对自己如此关心,心中极为感动,道:“难得你如此关心我,我可得好生谢谢你。”
凤影俏脸一红道:“谢倒不必了,只要你日后不再用这个样子吓人,我就谢天谢地了。你可知道,你这三日三夜可让人有多么担心?”
“什么?我坐了三天三夜?”韩信心中大惊,在他的记忆中,这场蚁战也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情,谁想到不知不觉间竟然进行了三天三夜。难道说自己的元神真的在这几天中游离了自己的肉体,身临其境地参预了这场蚁战?否则的话,自己何以会如此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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