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依旧猛烈,啸声依旧凄寒,索桥边上血迹斑斑,染红了沙土草木,仿如带血的梅花般令人心悸。
“樊门主,你怎么会在这里来接我们?”韩信轻吐一口气,欢欣地叫道。
樊哙微微一怔,走到他们的身前,突然和蔼可亲地一笑道:“真不好意思,这只是一个巧合。”
他的笑犹如兄长般的温情,还夹杂着几分内疚,看得纪空手几疑自己的眼睛花了,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就是刚才杀人不眨眼的催命魔王。
“哦?”韩信微感有些失望地道:“原来你只是为了莫干才来到这里的。”
“是的,这些天来我一直在跟踪莫干,看他行踪诡秘,恐他对我门不利,所以就决心来个一探究竟。”樊哙诧异地看了他与纪空手一眼,道:“可是我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忙碌这一阵子,竟然是为了你们!”
“你没想到吧?”韩信得意地一笑道:“你说好时间让我们在淮阴等你,久候不至,我们就自己跑来了,走到半道上,正好就遇见了花间派的人死缠不放,若非是在这里碰上你,我们的小命只怕已玩到头了。”
樊哙当下拱手抱拳道:“樊哙近段时间事务缠身,十分忙碌,绝非有心失约,实是分身乏术。两位小兄弟若是认为我樊哙是条汉子,就请多多包涵,见谅才是。”
纪空手一边还礼一边紧盯着他道:“樊门主和我们称兄道弟,实是高看了我们,就算再有什么不是,也是一笔勾销,从此不计。”他依然沉浸在樊哙突发飞刀时的那一瞬风采之中,心中叹服,神往不已。
樊哙重新将他们打量一回,沉吟半晌,这才摇了摇头道:“我之所以与二位以兄弟相称,绝无高看之意,实乃肺腑之言。一来二位少年侠义,出手相援,才使刘邦刘大哥逃脱了官府的追踪,也使我七帮避免了一场大灾祸,我身为乌雀门门主,自然感激不尽;二来能让莫干苦苦搜寻追查之人,绝非平庸之辈,而更让我吃惊的是,二位原本毫无内功底子,何以短短数十日不见,体内的真力竟然如此浑厚?可见二位定有所遇。”
他的分析着实是丝丝入扣,句句在理,听得纪、韩二人心惊之下,频频点头。两人自从走出山谷以来,对自身体内的一系列变化早有察觉,不仅耳聪目明,气息悠长,而且身轻如燕,健步若飞,只想到这也许和玄铁龟的补天石有关,却没有料到这补天石灌注在自己体内的竟然是一种与内家真气形似的气流。
“难道说这块石头真有这般神奇?”纪空手知道瞒不过樊哙,也不想瞒他,便从怀中取出补天石来,双手捧到樊哙的手中。
樊哙将之细细把玩,观赏半晌,丝毫没有看出这石头有何异常之处,除了入手光滑、微感粘手之外,与常见的河滩上的鹅卵石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不由怔了一下,眼带疑惑地望向纪空手。
纪空手心中正自想道:“假若真是如樊门主所说,我凭空多了这么一股内力,岂不是正可应了丁衡所言吗?”心中不由得暗暗欢喜,抬头见到樊哙射来的目光,当下毫不犹豫,将这补天石的来历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似乎根本忘记了自己曾经对丁衡作出的承诺。
这倒不是他的记性不好,而是在他少年的心里,自打与樊哙在密林相识以来,一直就把樊哙当作了自己心目中崇拜式的人物。樊哙为人豪爽大方却不失礼数,行事敢作敢当却不忘衡量利弊轻重,像这样一位英雄人物,又怎不叫初出茅庐的纪空手为之折服呢?
樊哙脸色一连数变,目光紧紧地锁住纪空手,生怕听漏了其中的某一个细节。良久之后,他才轻叹一声道:“你是说,上古异宝玄铁龟到了你的手中后,就变成了这两块毫不起眼的石头?”
纪空手脸上生出一丝不悦之色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实话实说。”
樊哙微微一笑道:“你别生气,我断无不信之理,倒是你这一番话,还解了我心中不少的谜团哩。”
他所言的确无虚,就在纪空手一路逃亡的时候,他与刘邦也一直在沛县忙得晕头转向,首先是江天的突然失踪,接着又是花间派私自频繁地活动,甚至与青衣铺串通一气,有与官府暗中勾结的嫌疑……搅得两人如临大敌,不敢有半点大意。这时候听纪空手这么一说,樊哙反而省了不少心,既然江天、莫干已死,他与刘邦现在的对手,就只有青衣铺了。
心中的压力一减,樊哙顿时高兴起来,道:“不管玄铁龟在与不在,既然你们能从这之中得到好处,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当日救人心切,又感纪、韩二人少年热血,头脑灵光,所以才一口答应让他们来投奔自己,后来静心一想,这两人毕竟是无赖出身,从未习过武功,假若安排一个重要的职务,只怕不能服众;假若安排一个闲职,又有过河拆桥之嫌。这让樊哙着实为难了半天,现在看来,这个难题竟然在不经意间迎刃而解了。
身为习武之人,谁不想觊觎玄铁龟上记录的天下无敌的武功?樊哙自然也不会例外。当他听说玄铁龟因为纪空手的一时失手惨遭毁灭时,心中也是暗叫可惜。他与江湖上的众多高手一样,都认定玄铁龟上的武功应该是在龟的纹路上,或是经脉走向,或是招式图案,并且深信不疑,却根本没有料到这玄铁龟的玄妙之处就在这两块圆石上。当它释放出多年存聚的灵异之力后,它已如同废石,再要等它出现奇迹,已是千年之后的事情了。
樊哙虽然不敢确定纪、韩二人功力大增的原因,但却相信纪空手不会骗他。他本来就对纪空手的智计多变极为欣赏,经过这一番接触之后,又觉得他能对自己坦诚相待,甚为投缘,心中已有了结为知己的想法。
但是纪空手与韩信相望数眼,都不明白樊哙这番沉思的用意何在。纪空手犹豫了一下,终于咬咬牙道:“樊门主,我们虽然是从淮阴前来专门投奔于你,但自知毫无本事,惟一可以凭借的,是那一点交情,既然现在让樊门主感到为难,此事不提也罢,我和韩信就此告辞了。”
他话音一落,只觉心中一片彷徨,顿感天下之大,何处才是他与韩信的容身之地?长叹一声,扭头便走。
樊哙怔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哈哈笑骂道:“你们两个还不给我站住?如果就让你们这样走了,我樊哙还敢在江湖上混吗?”
纪空手与韩信闻言大喜,一溜烟般又跑了回来,笑嘻嘻地道:“这么说来,樊门主肯收留我们喽?”
樊哙会心一笑道:“不是肯不肯的问题,而是我不想做一个失信于人的小人。我之所以犹豫,是一直在想,在我乌雀门中有什么样的职务适合于你们二位。”
韩信笑道:“这好像一点不难,只要让我们投身乌雀门,干什么都行。万一哪天不幸让我和纪少立了一功,最好派我们回淮阴,顶了文老大的缺,那才叫过瘾。”
他这番话引得纪空手与樊哙捧腹大笑,笑过之后,樊哙才一脸正色道:“凭你们二人的这身内力,所欠的只是搏击之术与临战经验,假若有人指点,出人头地必是迟早的事情。如果你们看得起我,不妨随我一道振兴乌雀门,图谋日后大计。”
他的眼中露出真诚相邀之意,对他来说,此刻正是用人之际,能够得到纪空手与韩信这两个知根知底、潜力无边的帮手,殊属难得,怪不得他已有亢奋之情。
“这……这……”纪空手与韩信倒吓了一跳,嚅嗫半天,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们没有听错,我樊哙今日诚心相邀你们,从此兄弟相称,共打天下,不知纪少、韩爷意下如何?”樊哙说出此话之时,一股豪迈慷慨之情油然而生。
纪空手心中顿有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情不自禁地要伸手拍掌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客气,来来来,樊兄、韩兄,我们击掌为誓!”
对纪、韩二人来说,从无赖变成一帮之主的朋友兄弟,这不仅是身分地位的改变,更激起了他们心中原有的那份豪情,此刻,那原存于他们心中的自卑和愁苦,仿佛就在这伸手之间化为灰烟,永远不存。
“慢!”就在三人六掌互击的刹那,樊哙的手突然一抬,停在了半空。
纪空手与韩信相望一眼,一脸沮丧,垂下了手,心中暗道:“这原就是非份之想,以樊哙的身分地位,虽然嘴上说得漂亮,可怎么也不会掉价到与我们这种人称兄道弟的份上!”
樊哙似乎看出了两人的心思,微微一笑道:“二位千万不要多心,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个自己做人的原则,所以想饶舌几句。”
纪空手道:“樊门主不必顾忌我们,有话还请直说。”
“既然这样,我就说了。”樊哙点点头道:“我生平交友,讲究的是三不交:欺师灭祖、背信弃义者不交;善恶不分、为非作歹者不交。这两条与二位没有多少干系,不提也罢。倒是这第三条正与二位有关,那就是我欠人人情、或是人欠我人情者不交。”
“这可有些古怪了。”纪空手还是头回听说这样的择友标准,心里好生惊奇道。
樊哙道:“这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人情这个东西,有时候就像是钱,欠人情就等同于欠人钱财,朋友之间出现了借欠的关系,这朋友就很难做下去了。”
纪空手瞟了韩信一眼,笑道:“这么说来,我与韩爷能够做成十几年的朋友,还多亏了我们两个都是穷得叮当响的孤家寡人。”
“可以这么说。”樊哙一本正经地道:“试想一下,假若韩爷今天欠了你的钱,虽然你心里没什么,可是换作是他就不这么想了。他总觉得欠了你的钱,就要低你一等,如此一来,也就打破了维持朋友关系最重要的地位身分的平衡。就算他日后还上了这笔钱,可是在他的潜意识里,自然会留下一层阴影,影响到你们的关系。”
他见纪、韩二人连连点头,显然同意他的观点,不由一笑道:“所以说小人之交浓于酒,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是古人早就得出的一个至理。我樊哙今日既然要与二位结成好友,就当学君子,不学小人。”
纪空手刚要说话,韩信却抢嘴道:“樊门主大可放心,我们虽然很穷,但都有挣钱的手段,绝不会开口向你借……哎哟……”
他最后一个“钱”字还未出口,只觉手臂被纪空手狠狠地拍了一下,痛得直咧大嘴。
“樊门主莫怪,韩爷一向心直口快,想到哪里说哪里,当不得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说的恐怕与刘邦刘大哥有关吧?”纪空手见机得快,心中一动,已知原因。
“不错。”樊哙似乎非常欣赏纪空手的灵活,点头道:“刘邦虽然身为一个小小的亭长,但为人处事,行事作风,一向是我最为佩服的,也是我最要好的兄弟,所以说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假如我们三人要做成这个朋友,就得先让我报答这救命之恩才对。”
“你堂堂一门之主,肯与我们结交,对我们来说,就已是天大的喜事,足可抵得这救命之恩了。”韩信自知先前说错了话,这次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
“那可不行!”樊哙一脸傲然道:“我樊哙既然有心与二位结交,自是看在你我心性投缘,同是性情中人的份上,若是为了报恩施恩,这朋友不做也罢。”
话已至此,纪、韩二人相望半天,毫无办法,眼看天色将晚,樊哙突然眼睛一亮道:“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可报了你们的救命之恩,又可弥补你们在搏击之道上的缺憾。”
“飞刀?”纪空手的眼睛也陡然一亮,当他第一次看到樊哙使出飞刀绝技的时候,他就在想,假如自己有一天也能像樊哙一样神奇地驾驭飞刀,那该是一件多么惬意和美妙的事情。
韩信一脸亢奋的表情也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想法,无论是纪空手,还是韩信,都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可是他们似乎都忘记了一点,那就是飞刀既是樊哙最引以自豪的绝技,他肯倾囊相授吗?
这本就是一个乱世的年代,每一个人都希望能够凭藉一点真本事来很好的生存下去,就像智者用自己的头脑与智慧一样,武者当然只能凭自己独创的绝活来出人头地,所以飞刀对于樊哙来说,已经将之视为生命。
纪空手看到樊哙毫无表情的脸容,才知道自己的猜测只是一厢情愿的事情,不由脸红起来,不好意思地道:“我好像说错了一句话,如果允许,我想收回它。”
“不。”樊哙的脸上十分严肃,若有所思地道:“我只是在想,练这手飞刀我花了十年时间,以你们的资质,最快需要几年?”
“你真的同意教我们习练飞刀?”纪空手与韩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喜过望道。
“我既然把你们当作了朋友,又怎会介意朋友习练我这手飞刀呢?”樊哙微微一笑道:“因为我始终相信,朋友是用来依靠的,而不是出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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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里的山路虽然难走,但在樊哙三人的脚下还是显得十分轻松。不过一个时辰的疾奔,三人已到了沛县城外。
沛县位于江淮平原的中部,隶属泗水郡,境内有淮水的旁支泗水越境而过,傍靠西阳湖而建,乃江淮有名的鱼米之乡。民风剽悍,民间殷富,水陆交通发达,是以云集了三教九流各等人物,更有一些重要帮派,看中沛县地利优势,亦纷纷设下总堂在此,社会关系极为复杂。
樊哙的乌雀门总堂设在沛县西城门外的一家大户人家的宅第中,因为宅第主人与乌雀门有些渊源,便让给了乌雀门。
为了掩人耳目,樊哙等到三更过后才带领纪空手、韩信二人回到总堂。刚刚坐下不久,从门外走来一位老者,匆匆在樊哙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樊哙微一点头,站起身来道:“纪少,韩爷,我还有要事待办,你们暂且歇宿下来,我们明日再聊。”当下吩咐这位名为“樊仁”的老者,领着他们奔后院的一处小院落住下。
樊仁的确烦人,不仅嘴上唠叨,手上也十分麻利,服侍二人洗脚洗脸,又送上香茶,这才掩门而去。纪空手与韩信虽然逃亡了数日,身体有几分乏累,但想到自己无意当中,竟然能与乌雀门门主这样仰慕已久的大人物称兄道弟,就已然兴奋得难以入眠。
“纪少,这一下咱们算是赌赢了,开了十把弊十,这一次总算开出个至尊宝,咱们可要发了。”韩信贴着纪空手的脸道,唾沫星子溅了纪空手一头一脸。
“拜托你不用这么大声说话,我的耳朵还没有聋。”纪空手抹了抹脸道:“虽然我们的运气不错,能够得到樊大哥这样的人物赏识,但是我们才入江湖,什么都不懂,今后的路还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地去走。”
“不过我想,只要我们学会了樊大哥的飞刀绝技,就应该是我们在江湖上传名立万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我韩信再回淮阴,就没有人认得我还是当年的那个小无赖,而是堂堂的大侠韩信喽!”韩信美滋滋地双手枕着头道。
“就算如此,你也需要再等十年。”纪空手给他泼了一瓢冷水,好让他清醒清醒。
“那可不一定!”韩信似乎很有把握地道:“你难道没听樊大哥说吗?我们身上这股莫名其妙的内力竟然胜过了樊大哥的内力修为,假如有一天我们又莫名其妙地学会了飞刀绝技,这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吧?”
纪空手承认韩信所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当他想到自己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全是丁衡、轩辕子等人用生命换来的,就不敢心存侥幸,有半点的松懈,黯然神伤下,他不由得在心中暗道:“我纪空手绝不会让你们失望!”
突然韩信“哎呀……”一声叫了起来,吓得纪空手脸色一变道:“韩爷,出了什么事?”
“我们好像忘了问刘邦的伤势痊愈了没有?这也太失礼数了。”韩信拍拍自己的脑袋,有些懊恼地道。
纪空手这才想起,在索桥边的一番长谈,他们没问,樊哙也未提,就好像压根儿没有刘邦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一般,可是追本溯源,若非不是他们救了刘邦,樊哙又怎会自掉身价与他们结交?
“当时的情形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一时忘了,倒也情有可原。”纪空手道:“不过我想,刘大哥的伤势虽然严重,但是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应该没有大碍,否则樊大哥的神情绝不会这样平静。”
“言之有理。”韩信说了一句戏文,浑身又觉轻松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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