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从四周向自己的心中侵入!
这种寒意,是因众人的目光而生!
齐子仪、韩贞、徐达的眼中充满了憎恶之意,甚至还掺杂了一丝莫名的惧意。莫非,他们是想到了范书可怕的手段?
秦月夜的神情则更为复杂,她早已感觉到小木的容貌与她记忆中的某一人极为相似,待知道那人是范书,而眼前这冷静得有些异平寻常的孩子就是范书之子时,她的心中顿时百感交集!虽然她对范书的事亦有所了解,但与他人相比,她对范书并无多少憎恨之情,让她难以忘怀的却是范书的温文尔雅与善解人意。有时候,人们即使知道一些美好的东西是虚假的,也乐于接受它、惦记它、怀念它……秦月夜亦是如此。
古治身列武林七圣之位,德高望重,一生经历无数,此刻仍不由震惊不已!
十年前范书在江湖中搅起的风风雨雨,又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闪现!
范书是一个天才的魔鬼——那么,范书之子呢?一—这是存于众人心中共同的疑虑,而小木的冷静与非凡悟性,更让他人不由联想到范书的深沉如海!
肃穆沉寂终于被齐子仪打破,他嘶声道:“范书之子的话,不信也罢!”
小木的心顿时如同被重锤狠狠一击,奇痛无比!
他的双手越握越紧。一直未开口戴无谓这时缓声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木一怔,不解戴无谓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他不由向戴无谓望去,只见戴无谓的目光慈祥温和,仿若一阵清风拂过,让本是烦躁、沮丧、委屈的小木心情为之一振!他相信戴无谓如此发问,绝无恶意,当下便如实相告道:“晚辈范离憎!”
戴无谓缓缓点头,道:“不错,你的名字就是范离憎。”
“范离憎”三字,戴无谓说得颇为郑重!
古治低声重复了一遍“范——离——憎”,随即若有所悟地道:“这个名字,还是武帝取的,唉,转眼间,十年已逝!”
他的神情变得和缓了,同时又隐隐有种落寞之感流露出来,他此时是否记起了他的兄弟古乱?记起了当年武林七圣并耀江湖的那段岁月?
武帝祖诰在临终前为即将来到世间的范书之子取名为“离憎”,是心存一个愿望。他愿世人能远离憎恨,不要因为范书而去仇恨范书的后人;同时也期待范书的后人不会因为父亲的死而仇恨世人。武帝祖诰是因范书而死,如此心愿,足见其心胸之宽广!
戴无谓一语惊醒众人人暗叫一声惭愧,自是再不对小木——亦即范离憎冷眼相看,徐达、韩贞对古治的话自然深信不疑,古治让他们对付幽求,必是胸有成竹!
当下两人便欲出手,忽听得幽求冷笑道:“古朋友,你让两个无名小卒出手,是否欲借机窥得我的武功来路后,方出手与我一战?”
古治淡淡一笑,道:“这是激将法吗?”
幽求不置可否地道:“无论如何,他们根本不配与我一战!”
不错,在幽求看来,与徐达、韩贞这等武林末流交战,即使胜了,也是一种耻辱!
此言一出,幽求再不多言,沉喝一声:“与武林七圣一战是我多年夙愿,你接招吧!”
沉喝声中,他已将体内残剩的内家真力全力提聚,如箭射出!
重伤之下,竟仍有这等身手,古治暗赞一声,道:“既然如此,我必在五招之内败你!”
说话间,双方已闪电般接实!
古治自恃身份,面对重伤的幽求,出招时仅用了七成功力,一接之下,双方齐齐退出二步!幽求所退的方向正是齐子仪所立之处,但见幽求身影一闪,右掌借势拍向齐子仪的腰间!
古治大惊,以为幽求要对齐子仪施下毒手!
而立于齐子仪身侧的韩贞立即挥刀向幽求斜扫而至,已求救齐子仪!
齐子仪心中大凛,却已无力拒敌,正待侧身滚将开去,幽求右掌已拍在他的腰间剑鞘上,一股内力传入剑鞘,剑鞘立即应声飞起!幽求的身躯仿若一抹淡烟,肘掣之间,左腿顺势反扫,正好扫中飞于空中的剑鞘,剑鞘被腿劲一带,斜斜滑出,“当”地一声,正好挡住韩贞的全力一刀!
未等韩贞回过神来,倏觉脚下一紧,他的整个身躯在幽求右腿一拔一送之下,身不由己地斜斜飞出,正好阻于古治之前!
古治大惊之下,唯恐伤了韩贞,急忙左掌以极为精绝的巧劲在韩贞身上连拍十一掌,电闪石火间,便化开韩贞身上的冲力!这时,幽求以鞘代剑,以腿御“剑”,如风而至,鞘身在脚尖压挑之下,如波状蜿蜒疾进,招式之绝,让人惊为鬼神!
古治虽觉对方腿法招式神鬼莫测,但他仍不愿以兵器应敌,一声暴喝,双掌疾然交替拍出!两道无形劲气交替循环缠绕,带着骇人的旋绕之力,径直迎向悍然而至的剑鞘!
一连串剑鞘铮鸣之声不绝于耳,古治已将对方剑势悉数化去!更还以颜色,拧腰旋身之际,并指如剑,挟凌厉气劲,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疾戳幽求右足!幽求凌空倒翻,剑鞘正好在双膝间时,他的双腿一进一退,“嗡”地一声颤响,剑鞘团旋如盾,迎向古治!
一声冷哼,古治化指为掌,准确无比地拍在剑鞘上,同时左手后发先至,闪电般刺中幽求右足足底!这正是古治的成名绝学“战笔十式”中的一式“笔点江山”!
幽求反应极快,在对方指尖堪堪触及自己右足的那一瞬间,他已迅速屈身收腿!
但“笔点江山”是以绝快著称的招式,“噗”地一声,幽求的靴底竟被生生刺穿,他只觉足下一痛,古治如钢锥般的手指已没入他肌肤寸许深!奇痛彻骨!
幽求再添新伤,本就有些虚浮的真力突然涣散,顿时如秋叶般飘然落下!
此时,三招已过!古治再不容情,反手一拍,战笔赫然在手,一颤之下,幻影无数,以铺天盖地之势,倾洒直下,战笔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战笔十式”中的“沙场秋点兵”!此招融入古治八成功力,威势如排山倒海,刹那之间,酒楼已被战笔搅起的劲气所充斥,空气顿时仿若变得稀薄了,让人艰于呼吸视听!恍惚间,此时双方拼斗的场所似乎已不再是酒楼,而是战马齐嘶、刀枪林立的沙场!
武林七圣终究是武林七圣,一招之下,绝世风范展露无遗!
幽求重伤之躯,根本不能硬接此招!但在幽求心中,永远没有“退避”二字!在身躯即将坠地的那一瞬间,幽求凭借自身不死不休之意志,再次将涣散的真力聚起,弹身而起,全力一拼!
一拼之下,强弱立现!
幽求鲜血狂喷,如断线风筝跌落!
“沙场秋点兵”余势未尽,挟骇人之气劲,倾洒直下!
木板铺就的地面如何能承受这惊世一击?“哗”地一声暴响,塌陷大半!
秦月夜、展初情、戴无谓所站立的地方未曾受损,而齐子仪、韩贞、徐达、范离憎则与幽求一同急坠!
古治知道齐子仪、韩贞、徐达三人定可自保,唯有范离憎太过年幼,也许会有意外,当下在一块下坠的木板上一点,向范离憎疾扑过去!
却见幽求蓦然甩头,披肩白发疾卷而出,向范离憎的身躯直迎过去!
古治大惊失色!他不知幽求此举的目的其实也是为救范离憎,还道幽求杀人成性,受挫之下,要迁怒于范离憎!
范离憎虽是范书之子,但当年武帝祖诰为之取“离憎”之名,便是要武林中人摒弃过去的恩怨,武帝在江湖中的地位是何等尊崇?古治乃武林名宿,又怎能让一个十岁孩子在自己面前被他人格杀?
惊怒之下,古治心萌杀机,战笔划出一道近乎完美无缺的曲线,以其十成功力,直取幽求前胸!
战笔疾如惊电,仿若可以追回流逝的时光,划空之时,骇然有“噼啪”之声!死神以不可逆转之势,向幽求扑噬而去!
就在战笔即将洞穿幽求身躯之时,古治倏觉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气劲自身侧向自己席卷而至!
古治心中的惊骇无法言喻!因为,袭击自己的气劲之强大,已有灭绝万物之势!纵使武帝再世,只怕也没有如此可怕的修为!难道,世间竟有凌驾于武帝祖诰之上的武功?
古治已没有更多的思索时间!他不得不放弃幽求,强拧身形,将自己毕生修为提至极限,直迎如惊涛骇浪般卷向自己的气劲!
两股强大到让人窒息的旷世真力以惊人之速暴然相接!
“轰”地一声,一撞之下,真气如惊涛骇浪般向四周狂卷而出!
古治只觉胸口一闷,如遭重锤猛击,一时气血翻涌,倒飞而出!
在双方接实的那一瞬间,古治只看到袭击自己的是一个身着青衫的人,此人脸上赫然戴着青铜面具,根本无法看清他的容貌!
酒楼在两大绝世高手的惊世内力冲击下,如同怒海孤舟,不堪一击,一阵震颤后,轰然塌陷!
在碎瓦、断壁倾塌前的那一瞬间,古治赫然看到那青衣人已一把扣住幽求的右臂,而幽求的白发则缠在范离憎的左手上!
与此同时,一抹幽光自青衣人腰间闪现,幽冷如梦!是兵器之冷光!这时,碎瓦、断木如雨而下,尘埃弥漫,古治的视线登时一片模糊!
※※※
尘埃终于落定。一片残壁断桓!
古治静静地站着,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角竟有一抹血丝!
一招之下,武林七圣之一的古治竟已受伤!若非亲见,谁人会信?
与他一样站着的还有三人:戴无谓、秦月夜、展初情!
齐子仪、韩贞、徐达却已倒下!永远地倒下了!
每个人的伤口都在咽喉处,伤口很小,却足以致命!他们根本无法对青衣人构成任何威胁,但青衣人仍是取了他们的性命!
强弱太过悬殊,青衣人取他们性命,便如探囊取物,信手拈来!
如果一个人连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的人也要杀,那么只会有一种可能,便是此人生性残忍嗜杀,视他人性命如草芥!
若非戴无谓等三人是在青衣人出现后跃下,也许他们三人也难以幸免!
戴无谓重伤之下,再难施展旷世绝学,此时的武功修为,只等同于一般高手!
四人怔怔而立,一时无语!
唯有痛苦的呻吟声不时响起,酒楼未走脱的客人尚有不少,酒楼一塌,众人不谙武学,自然遭殃,好在酒楼是木质的。
酒楼的倒塌引来成百上千的人,古治目光所及之处,只见到一张张惊愕隐含惧意的面孔,而青衣人早巳踪迹全失,幽求与范离憎也不知去向!
一切都虚幻得如同一个梦境!青衣人的身手之快,堪谓神龙见首不见尾!
青衣人的武功之高,已臻通灵如神之境,心狠手辣,他救下幽求,必是与幽求关系密切!
一个是十七岁便荡平洛阳剑会、杀人逾百的幽求;一个是一招之下可伤古治的世外高手;还有一个是心计阴沉如海的范书之子!这三人在一起,将会为武林带来什么?
历尽无数险恶的武林名宿古治,此刻竟突然心泛寒意!他隐隐觉得江湖中将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
竹影婆娑,阳光斑驳凌乱。
青衣人背向幽求、范离憎而立。幽求则盘膝坐在草地上,默默地调运内息。良久,幽求方缓缓睁开眼来,显得有些疲惫地道:“尊驾何人?为什么要出手相救我们?”
静默片刻,青衣人答非所问地道:“这小子是什么人?你为何危在旦夕,还要救他?”
他的声音极为奇特,让人过耳难忘!
幽求目光一闪,道:“尊驾不但不以真面目与我相见,甚至连声音也作了伪装,如此看来,多半是与我幽求相熟之人了!”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我只想知道这小于是什么人!”青衣人的语气忽然加重,显得甚为愠怒。
幽求冷笑一声,道:“别以为救了我,就可以对我气指颐使!至多不过让你把我的性命取去!”
青衣人道:“你一向没有弟子,这小子来历蹊跷,你若不说出他的身份,我便杀了他!”
顿了一顿,又道:“你根本阻止不了我!”
他的右手贴在了自己的腰间剑上,虽未有更多的举动,却有无形杀机悄然弥漫开来!
幽求感觉到了。
但他的脸上却有了难得的笑意:“我已知道你是谁了!”
青衣人“哼”了一声,道:“如此小计,也想诈我?”
幽求缓缓道:“樽中有酒不成欢,一夜萧声入九天。”
青衣人的身躯突然傲微一震,幽求继续道:“……醉愁蝴蝶梦来缠,赚得月下酒千杯……”
青衣人忽然怒声道:“住口!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幽求对他的喝叱毫不在意,自顾道:“……身如棉絮风飘荡,千古恩怨一笑间——你是柳风,对不对?”
他的眼中竟有了一丝柔情!有了柔情的幽求,就不再是幽求!
范离憎惊诧地望着幽求,不明白他怎会有如此变化。
青衣人的身子忽然颤栗如风中秋叶!
幽求低声道:“我早知你身怀武学,而且很高!只是没想到你的武功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青衣人轻轻叹息一声,道:“你我已有数年未见,甫一见面,你又论及武学,难道你的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武学吗?”
他——不,应该是她的声音已不再尖锐诡异,而是恢复成女性的声音,声音很悦耳动听,隐隐有丝幽怨之意。
范离憎心中暗暗称奇,忖道:“没想到青衣人竟是位女子!她既然与幽求相熟,又为何不肯以真面目与他相见?”
幽求沉默了良久,方道:“在我心中,也许曾经有比武功更重要的,但那已是过去的事。”
青衣人轻轻地道:“是——她?”
幽求缓缓点头,道:“不错,但她在我心中,于四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一阵沉默。青衣人始终不肯回头——所以,幽求与范离憎都不曾看到她的眼中有热泪涌出!热热的泪滴落在冰凉的青铜面具上,缓缓滑落……她为什么而流泪?是否世间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会隐藏着不可触及的伤痛?甚至连幽求这样为剑执着一生的人也不能例外?
青衣人道:“既然你已知道是我,为什么还要隐瞒这小子的身份?莫非一一莫非他与你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幽求哈哈一笑,道:“他乃昔日霸天城城主范书之子,今日成了我的弟子——不过,他却始终不肯认我这个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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