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静风“哦”了一声,颇有些意外。
敏儿道:“你莫忘了巫姒被江湖人称作毒美人。”
“你的意思是说此乃她身上的毒物所造成的?”牧野静风沉吟道。
敏儿点了点头,道:“巫姒浑身是毒,甚至有人说只要她愿意,就是用唾沫也能毒死人。
巫姒长年累月与各种剧毒之物相伴,久而久之,她的体内自然而然地会渗入毒气,当然,这些毒气已可与她的精元共融,所以对她并无危害。人死亡后,身躯之所以会迅速腐朽,那是因为与土木相接触后,由地下浊气演化成的尸毒进入死者的躯体,而巫姒的躯体内本就有毒气,于是便成了以毒攻毒之效,所以她的尸体可以历经半月之久仍是基本完好如初。”
牧野静风恍然顿悟。
就在这时,他与敏儿同时听到了奇怪的“咔咔”之声,听起来很像是岩石开裂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种声音呢?
但从对方的神色又可知并非自己听错了。
少顷,又是“咔”地一声响。
两人心中皆道:“没想到此谷竟是如此的古怪诡异!不知这一次,又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两人几乎同时掠空而起,弹身射出!
几个起落,已在十几丈之外,当他们落在一块一丈高的岩石上向前望时,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在离他们十几丈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凌空倒立,双手下撑,而他的须发衣襟却是向上飘扬着!
事实上他并非撑在地上,而是撑在另外一个人的双手上。
最惊人之处便是下边的人!此人竟然只有胸部以上的部分露出地面,而其余部分则埋在地下。
方才牧野静风与敏儿听到的“咔咔”之声,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无论是谁见了如此诡异的场面都会大吃一惊的!
敏儿忽然惊叫一声:“爹!”
牧野静风猛地一惊之时,敏儿已向那边飞掠而去!
牧野静风担心敏儿会出什么差错,立刻紧随而出!
他的武功远胜敏儿,虽然昨夜已受了伤,但仍是能后发而先至,抢在了敏儿的前面,将她拦住!
此时,他也已看清凌空倒立着的人赫然是日剑蒙悦!
日剑蒙悦居然还没有死!
牧野静风又惊又喜!只是难以明白他为何要这般倒立着,而下方如同“种”入土中的人又是什么人?
所有的这一切,已远远地超越了牧野静风所能想象的范围!
敏儿挣扎着向那边跑去,却被牧野静风牢牢抱住了!
牧野静风相信这其中必有蹊跷之处,不可轻举妄动!
果然,细看日剑蒙悦,只见他脸上汗如浆出,脸色煞白,身上的衣衫无风而自鼓!
而处在下方的怪物之所以能够被认出是一个人,那是因为他具备了双手、头颅的形状,至于他的五官已完全看不清,只能看见凹凹凸凸的一片,他的头发已披散在地上。乍一看,他几乎就是一丛自地下长出来的茅草!
蓦地,日剑蒙悦低哼一声,嘴边已有殷红的鲜血渗出!
鲜血滴落在下边的怪人头上,然后沿着他的脸皮慢慢流下,怪人脸上积成的厚厚一层灰垢被冲出一道道印痕,这使他的模样更为阴森可怖!
此时,牧野静风已看出日剑蒙悦的形势颇为危险!只是难以明白为什么他与怪人会形成这样诡异的局面!
正惊疑中,只听得“咔”的一声爆响,牧野静风骇然发现怪人身下的地面裂开了一条长长的裂缝!
“喳”地一声,蒙悦亦喷出了一口热血!
牧野静风再也沉不住气了,一声清啸,人已如惊鸿般疾掠而出!
身未至,双拳霍然挥出!
平天拳术,威力骇人!拳风呼啸如闷雷,直取日剑蒙悦身下的半截人!
怪啸如泣!
半截人突然收回与日剑蒙悦对抵的右手,反手一掌,遥遥击出!
“轰”地一声,如同天崩地裂!
牧野静风的身子受到了一股无形劲力的猛撞,不由自主地向后连退数步,只觉得气血翻涌,心惊不已!与此同时,日剑蒙悦已暴喝一声,人亦掠空而起,飘升二丈多高时,突然身形一滞,又喷出一大口鲜血,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下跌落。
牧野静风如同一支怒矢般射出,在日剑蒙悦即将跌落的一刹那,掠至他的身边,双掌微扬,两股柔和的力量涌出,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本已失去重心的蒙悦得此暗劲相助,终于安然落地!
牧野静风觉得日剑蒙悦身为武林七圣之一,声望如日中天,在他与敏儿这样的晚辈面前若是跌落地上,恐怕有失身份,于是没有直接接住蒙悦,而是暗中相助。
日剑蒙悦站定之后,看了牧野静风与敏儿一眼,微一点头,便盘腿坐下,双目微闭。
显然,他受的内伤不轻!
敏儿惊呼一声,向日剑蒙悦跑了过去,又怕惊扰他调运内息,只好焦虑万分地在一旁等侯着。
这时,只听得一声怪笑,埋在地下一半的人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声音喊了一句什么话,但牧野静风却丝毫也没有听清楚。那声音就像是口中含了一个鸽蛋般大小的石子时所说的话一般含糊不清,而且声音极其的嘶哑,仿佛他的喉咙里塞满了木屑米糠。
牧野静风皱了皱眉,问敏儿道:“这个怪人方才说了一句什么话?”
敏儿摇了摇头。
“他说没想到几十年没有人到此谷中了,今天却一下子来了三个!”
牧野静风一惊,抬眼望去,才知说话的人竟是姬冷,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在十几丈之外,巫姒的尸体被他拦腰抱着。
敏儿不由好奇地道:“你怎么能够听清怪人所说的话?他到底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地上的半截人又“哇哇”地怪叫了几声,虽然敏儿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却能听出他显得很愤怒。
姬冷道:“他当然是个人,而且曾经是一个与阴苍一样有名的人。你们之所以听不懂他所说的话,是因为他已经几十年没有说话了,几十年不说话的人,自然就会渐渐地变得不会说话。我在这儿已呆了半个月,所以能听懂他的话。”
姬冷说的话思路很清晰。也许他根本没有疯,他那所谓的“疯”只是一种无奈的发泄情感的方式而已。
可又是什么人会几十年不说话?与阴苍一样有名又是什么意思?他又怎么会如同一丛草茎般被“栽”在地里?
太多的谜团一时难以解开,盘绕在人的脑海里,使人不由有不真实的感觉。
这时,蒙悦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敏儿惊喜地呼道:“爹!”
日剑蒙悦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轻声道:“姑娘,你怎么能够断定我一定是你爹?”
敏儿握住了他的手,道:“我问你可否记得十八年前的五月初五,当时你的反应就足以证明这一天对你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而我娘告诉我说我的出生之日便是十八年前的五月初五。”
日剑蒙悦惊喜万分地道:“真……真的是我的敏……敏儿吗?”
因为过于激动,他的脸色先是涨得通红,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又喷出一大口热血!
敏儿急道:“爹,你怎么了?你的伤不要紧吧?”
这时,蒙悦的脸色又变得苍白无比了,他显得有些吃力地道:“此人的武功只怕当世已无一人可比,若不是穆……牧野静风相助,只怕我性命不保!”
他终是不再称牧野静风为少侠了。
敏儿怒道:“我去杀了这个怪物!”
日剑蒙悦忙道:“不可!”
敏儿疑惑地看着他。
蒙悦道:“他虽然伤……伤了我,但同时又是他救了我的性命。”
敏儿百思不得其解!她困惑地道:“既然他要救你,为何又要加害于你?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她说话时,那“半截人”一直在叫嚷着什么,敏儿听不清楚,就权当什么也没有听到。
蒙悦若有所思地道:“我也不十分清楚他为什么这么做。”
“可我知道。”说话的是姬冷:“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是从山崖上落下来的,对不对?”
蒙悦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这个发如枯草、形容消瘦、怀中抱了一个女人的人,点了点头,暗道:“这又是什么人?怎么今日总是遇见古怪人物?”
饶是日剑蒙悦见多识广,也被接二连三的怪事弄糊涂了。
敏儿在他耳边轻声道:“他曾经是死谷中最年轻的紫袖级人物。”
日剑蒙悦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姬冷,缓缓道:“不错,不过我并未直接由崖顶坠下!”说到这儿,他有些感慨地对牧野静风及敏儿道:“好在你们都安然无恙,否则我可谓是罪孽深重了。”
姬冷道:“你落下时,自然有一股极大的冲力,凑巧的是你落下来的地方恰好在此人头顶,于是他便想借你的力量从‘地锁’中解脱出来。”
“地锁?”乍听此言,蒙悦等三人都被吸引住了。
这时,那怪人嘶声喊了句什么话,姬冷却置之不理,继续道:“所谓的‘地锁’,简而言之就是以地下的岩石为体构成的锁,当然,称之为‘锁’是因为它有锁的功用,其形状结构自然与真正的‘锁’丝毫不相干。别的‘锁’锁的是物,而这地锁‘锁的却是人,一锁就是将近四十年!”
四十年?!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如果姬冷所说的是真话,那么一个人被困在地下却仍然活着,而且仍具有惊世骇俗的武功,那这样的人岂不是与神魔无异?
如此可怕的人,又岂能够锁住他?既然能锁住他,为何又不索性杀了他?
从姬冷口中听到的一切,就如一个神话般神乎其神!
一声怪啸如同鬼泣,困于地锁之中的人突然双掌齐扬!
凌厉无匹的掌风暴卷而出,威力骇人!
姬冷及其他三人同时后掠!若非因为离得较远,只怕已有人为之所伤!饶是牧野静风武功卓绝,仍是感到了一种窒息般的压抑感,不由心惊不已!
日剑蒙悦发现在对方挥掌猛击时,牧野静风的身子略略一侧,便挡在了自己与敏儿的身前,心中不由颇有些感慨,暗忖道:“此时看来,他与我先前所见到的穆风已是一般无二,为何昨夜他却要攻击武帝祖诰?”
不觉有些茫然。
此时,敏儿对其他一切都已不甚在乎,她最迫切希望的就是日剑蒙悦接受她这个女儿。
于是,在危险过去之后,敏儿有些迫不及待地对蒙悦道:“你看我像不像我娘?”
日剑蒙悦摇了摇头,道:“一点也不像。”
敏儿有些失望了,忽又想起了什么,赶紧掏出一块方巾,用力地在脸上搓动。
待她停下来,胜上细密的皱纹已不见了,光洁滑润的肌肤重现眼前。
蒙悦吃惊地望着她,嘴唇轻轻地颤动着。良久,方吐出话来:“像!太像了!你与你娘一样美丽!”
敏儿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日剑蒙悦也是极其激动,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你的手腕上是不是有三颗痣?”
敏儿用力地点了点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伸出右手,挽起袖子。
她的皓婉上赫然有三颗痣,呈品字形分布着!
蒙悦身子猛地一震,仔细地端详着敏儿,仿佛害怕一眨眼敏儿就会消失了一般!
两个人就那么傻傻地相互看着,笑着,却又是泪流满面!
“爹!”敏儿扑入了日剑蒙悦的怀中!
蒙悦拍着她的后背,怆然道:“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都是爹不好……”
敏儿抽泣道:“敏儿不怪……不怪爹,只要能见到爹,敏儿就……就心满意足了。”
她的眼泪已把蒙悦的衣衫打湿了一大片,泪水便如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牧野静风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爹与我娘呢?
因为很小就离开家到了不应山,所以他的父母在他的印象中是极为模糊的。这十几年来,他并不会经常想念他们,但今天这一次,他心中的感觉却特别强烈!
一种酸溜溜的东西涌了上来,牧野静风忙别过脸去。
他看到姬冷静静地站在远处,就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般,因为双目失明,加上头发蓬乱,所以很难看出他的表情。
而困于地锁的怪人此时已平静下来了,只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永远只能“站”在那儿。
这可谓是一种最为残酷的惩罚了,四十年不能躺、不能坐,只能以这种惟一的姿势存在于世间……
这时,蒙悦与敏儿终于慢慢地平息了激动的心情。
日剑蒙悦名动天下,对于他的一切,敏儿自然早已有所闻,而敏儿的一切,身为父亲的蒙悦却一无所知,所以蒙悦仔细地聆听着敏儿的诉说。一个人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另一人却似乎永远也听不够。
未了,敏儿有些紧张地道:“爹,我娘是谁?你一定知道我娘是谁的。”
日剑蒙悦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痛苦之色,沉默了半晌,方道:“你已长大了,有权知道一切与你的身世有关的事了。”
他苦笑了一下,道:“其实你娘的名字这些年来你一定听过许多次了,她与我一样,在江湖中有不小的虚名。”
顿了一顿,他方一字一宇地道:“你娘就是月——刀——司——狐!”
乍听此言,连牧野静风也是猛地一震!
日剑蒙悦自嘲地道:“你的父亲、母亲都是名声不小,却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得到应有的聿福,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捉弄!”
牧野静风没想到身为武林七圣之一的“月刀司狐”会是女人,自然更不会想到她是日剑蒙悦的结发妻子!
武林七圣中的双圣之女竟成了一名杀手,这是不是命运开了一个玩笑?
无怪乎武林中有一种说法,说日剑蒙悦出现的地方,就不会有月刀司狐,有月刀司狐的地方,日剑蒙悦就绝对不会出现,原来他们是一对不和睦的夫妻!
蒙悦自责道:“我与你娘都太自私了,害得敏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他轻叹一声,又道:“也不知是她错了,还是我错了。”
敏儿心知当年他与娘之间的爱与恨一定是一直困扰着他的心病,她不愿在这种父女重逢的时刻让他伤心,于是道:“这些年来,我最期盼的事情就是找到爹与娘,现在看来,这个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了,从此,我再也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她很想笑一笑,没想到却又流下了眼泪。
蒙悦疼爱地拍了拍她的香肩,道:“不管我与你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都是一样地疼你爱你。当年你失踪之后,你娘曾怀疑是我将你带走了,为此她破例主动找到我,要我交出你来,我怪她把你弄丢了,几言不合,竟动了手,最后自然又是不欢而散……”
苦笑了一下,又道:“不说这些了,但愿敏儿你的出现,能化解开我与她之间的恩恩怨怨。”
这时,被困的怪人怪笑一声,又嘀咕了一句什么话。
众人不由齐齐把目光投向了姬冷。
姬冷虽然双目失明,却似乎知道这时候他们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道:“他说你们所讲的全是废话,因为你们根本离不开此谷,除非大家将他从‘地锁’中解救出来。”
顿了一顿,他又道:“这是他这半个月来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这谷中已有几十年没有出现他人,我大概是第一个在这儿出现的人,所以当我并不知道这谷中还有一人时,他并未利用我双目失明从他身边走过而杀了我。也许,他太需要有一个人与他交谈了。”
众人默然。
如果让一个人沉默四十年,那么此人即使是一个心如古井的圣僧,也会变疯的!这人到现在还有清晰的思维能力,着实令人心惊!
“他见到我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与我讲了许许多多的话,几乎说了整整一天!但当时我根本无心听他说话,即使愿意听,我也与此时的你们一样听不懂他所说的。直到第四天,我才渐渐地能听懂他所说之言,可当时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他所说的那些事,因为他的话在我听来太离谱了,一个人半截身子被困在地下,又岂能活近四十年?如果能活四十年,他自然有极高的本事,那又岂会被土石所困住?我目不能视物,所以直到十天前,我才终于相信了他所说的话。他一直想让我帮他从‘地锁’中脱身出来,可我帮不了他,也不愿意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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