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驹马的脚程极快,凌海别过陈如风与猎鹰后便快马加鞭赶往峨嵋山。他的心中很急,峨嵋的告急信已收到八日了,这字条应该是在十天以前所写,若要发生事情应该就要发生了。
所幸凌海一路上并未听到有关峨嵋派的坏消息。
偶尔也会见到几个带着刀剑的武林人物向峨嵋山走去,可是他并没有心情去理会。他在猜想,或许恒静师太等人大概已经赶到了峨嵋山。一路上他还听到了一些让人惊骇的消息。
那便是许多赶往峨嵋救援的武林人士,在途中受到了疯狂的阻击,很多门派的高手走在半途便全军覆没,也有些门派的功夫比较强横,一路斩将过关,使“毒手盟”的攻势全都瓦解,但自己却也受到了很严重的创伤,兼门下弟子死伤过多,不得不停留在中途。而且“毒手盟”
暗杀、刺杀、毒杀、伏杀、设立机关,无所不用,各派中人死伤得更甚,能够靠近峨嵋派的人士已所剩不多。不过,这些人是高手,真正的高手,但高手中还有高手。
毒手盟的右护法厉啸天带领的八大高手便守候在通往峨嵋山的数条要道上。对这些真正的高手进行阻击,也有很多人死于这一道关口。因为这些人一路征战,到达这里已很疲劳,锐气和斗志已经消散得太多,而厉啸天却是以逸待劳,设以埋伏,各个击破。所以能闯过这几道关口的人不多。
不过一路上唯有少林的众位大师未曾受到多大的阻击,这是一批达摩堂的武僧,每个人的武功都刚猛异常。“毒手盟”只阻击了一次,动用了三十多名银牌杀手对付他们八人。但这三十多名银牌杀手却在一盏茶时间内全部变成了废人。还有两名金牌杀手,也重伤而逃,若非众位大师不忍杀生,这两人也绝逃不出去。因此,一路上便再也没有人阻击,毒手盟并不在意放他们到峨嵋山,不过“毒手盟”并不甘心,在路上设了十道机关,下过二十三次毒,害死一位大师,毒死一位大师,依然有六人幸存。但这六人却再也没有对‘毒手盟’的杀手手下留情,他们救了陕西的“柳刀门”门主,将二十几名“毒手盟”的银牌杀手和一名金牌杀手全部击杀,不留半个活口。
这些都是江湖中这几天来最盛传的事情,在有些偏野的路上,随处都可以找到死去多时的尸体,随处都可以拾到刀呀、剑呀之类的东西,不过却没有人敢捡。
峨嵋山上的事情并没有恶化的状况,没有听说峨嵋山上有什么敌人的动静,这让凌海十分疑惑,他有些捉摸不透“毒手盟”的心意。他虽然想过峨嵋之事可能是个骗局,是个陷阱,但一想到恒慧师太中了慢性剧毒,便又马不停蹄,哪怕是个圈套,他也要去钻一钻,一定要去,至少要解除恒慧师太体内的毒素。
在不太宽广的道路上,凌海策马飞驰,这已是离开宜宾的第二天,昨天和陈如风痛饮两坛“还魂香”,乘着酒意策马狂奔,昨晚只好在郊外一个破庙里住了一夜。因为天黑路难走,只得休息,天一亮又催马疾驰。
大驹马的脚程的确很快,树影倒射,路面飞缩,偶见黄叶在远处飘下,但却落在马后。
凌海尽拣比较偏僻的小道疾行,他怕这快马在官道上飞驰会有些惊世骇俗,而且官道要通过城里,在城中当然不能如现在这般狂奔。他对前往峨嵋山的道路很熟悉,因为他出生在川中,而在“杀手盟”中时对这一带的道路都摸得很熟,所以每每完成杀手任务之后能全身而退。
太阳炽烈,虽已进入初秋,但川中的气温并没有减退多少。若非有一片片密林挡住了大部分阳光,那从地上可以看到一丝淡淡的、朦胧的青烟。不过此时的山路也不阴暗,不仅不阴暗,而且还很明亮,很刺眼,地上枯叶上爬走的蚂蚁都能在凌海的眼中捕捉到影子。
如果没有急事的话,这种飞驰其实是一种享受。风儿因大驹马的长蹄而掠起,扬起凌海额上的头发,鼓起那宽大的披风。浅浅的斗蓬愉快地迎接了从密叶中透过来的阳光,微黑的斗蓬变成了斑斑点点的黄金饰物,白色箭靴登在马镫上晃晃悠悠。一个人只要稍懂驱马之术,那骑马便不是苦差。身子随着马的飞掠而有规律地震动,达到一种非常奇妙的平衡。有驱风的感觉,有追日的激情。但凌海的心情却比较沉重,他考虑的问题比较多,所以他的心情并不好。这几天心情一直都不好,自从他证实了凶手后,便再也没有情绪好过。
一个是他的义父,父亲的至交,一个是他的母亲,他的亲生母亲。他有些不敢想象,天下间居然有如此狠毒的女人,如此狠毒,但老天却尽和他开玩笑,让这个狠毒的女人成了他的母亲。这还不算大的玩笑,最大的玩笑竟是他的母亲杀了他的父亲,杀了他整个家族,虽然不是直接的凶手,但至少是个帮凶。想到这些他就想大吼、狂吼。他的心开始流血,一阵阵如刀割般的痛,他很清楚地感觉到了心头的痛楚,那流血的动态,流得很凶猛,甚至连爱都难以抚平那个创口。流得很湍急,居然从心底流到地上,洒散在叶子上。
地上有血,枯黄的叶子上有星星点点的血珠,在金黄色的阳光透过密叶的照耀下,不是很耀眼,但的确有一片殷红。那一片殷红是在马的前方,凌海还未经过的地方。
开始凌海怀疑那叶子上的血迹是他心中流出来的,因为那种心在滴血的感觉太清晰了,清晰得似乎已经看见它在滴,可是当他看到马的前方一片殷红时,才感觉到自己的心痛还未能达到那种程度,也不至于会出那么多的血,否则自己怎么还能坐在马背上呢?
凌海的思路似乎清晰了一些,血腥味可以激发一个人的危险感,危险感可以迫使一个人去动脑筋,危险感可以使一个高手变得异常冷静,超乎平常的冷静。凌海现在便变得很冷静。
冷静了便不再只顾感受心中的感觉,而是放开心神来感受体外的世界。这时,他的心已不再滴血。因为他这时已经没有心,不仅没有心,也没有人,当凌海冷静的时候,当他感受到体外世界的时候,他便忘我,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只有身外的世界,心神全部抽离了身体,没有自己的人是没有痛苦的,或者有情绪,但却是大自然的情绪。
凌海的眼光变得异常敏锐,路边的一丝一毫可疑之处绝不放过,因为他知道,一定有事情就在他身边的这条小道上发生,抑或在这片树林或山岭上发生。而他走过的这条路上,一定有探路的先驱们在这里有过精彩的表演,不过这表演未免有些残酷。
凌海的耳朵似乎再也不是听,而是感受,每一缕风的振动都能在他的耳朵里产生激荡。
虫鸣、叶落、树摇、风驰、鸟啼,都很清晰地捕捉到他的耳内,这似乎是一个强而无匹的声音过滤器,每一种声音的方向动态和种类都分得很清楚。他可以分辨出耳内那一声叶落之声是来自于他身边十丈五尺八寸的地方,他耳内那一阵蚁爬是发自于他身左密林内八丈七尺六寸的地方,而且是向这个方向爬来,因为这里有一滩血迹。
凌海“吁……”地一声带住马疆,一个潇洒至极的翻身落在地上,大驹马的四蹄立刻刨了几下土,发出几声“希聿聿……”的嘶叫。凌海放下疆绳,急跨两步来到那一滩殷红的血迹边,弯下身子用手指攒了一点,放在嘴里抿了一下。
“这血还有温热,想必是刚流不久,其主人应该就在这附近。”凌海自语道。
凌海抬头向四周望了望,一株折断了的树枝,比较粗,严格来说应该是树杈,有手臂那么粗,上面还有几片黄叶在迎风摇摆。
凌海拾起它,看了看断口,很平整,纹理有些错乱,他可以肯定这不是出自任何兵器,而是手,用手斩断的,虽然这断口比刀切的还要平整。
在武林中掌力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人绝不多,柳长空就是一个,但这不是柳长空的杰作。
若是他的杰作,这棵树绝不能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凌海仰头看了看那掉了一截树杈的树。只见它生机依然勃发,虽然是在落叶的季节,但这棵树的旺盛生命力依然清晰可见。若是柳长空的掌,那么这一棵树的生命力已经再也不存在了,或更有甚者,这堆血也已经变了质。没有任何血液经过他手中散发出的毒气笼罩后,还能保持原状。
这是谁的掌力?这是谁的血迹?凌海在思索,也在搜索,脑中迅速将方圆百丈之内的任何声响都捕捉了过来,可是没有反应。这一人,抑或几人,绝不在百丈之内。
翻身上马,飞驰,顺着血迹,但血迹却渐渐地离开了小道向树林中延伸,枝密叶茂。凌海又翻身下马,将大驹马拴在一棵小树上,然后轻轻地抚摸了几下那长长的鬃毛,抚平了大驹马心中的不安,那是因为血腥的味道很浓。大驹马四蹄刨了几下土,把一颗大脑袋在凌海的身上蹭了几下,“希聿聿……”地低嘶几声,凌海便走开了。
顺着血迹,寻觅断枝,凌海找到了一只手,在一片狼藉的树林中,枝飞叶落,乱成一片,但那一滩血迹却特别刺鼻,树林中本只有一片清爽温热的生命气息,可是现在却完全被破坏。
这是一只握剑的手,凌海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手背上的筋脉清晰可见,本来就很白的手,现在变成了雪一样的色泽,和地上的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凌海拾起了一根树枝,把那只手挑开看了看,那本应十分柔软的手,现在却有点血肉模糊。凌海骇然,他看出这条手臂是用掌斩下来的,断口的地方全都被震得破碎不堪。
一个剑手的剑就是自己的第一个生命,剑手爱剑,那就像人爱惜自己的眼睛,爱惜自己的生命一般。剑手值得骄傲的并不是剑,更不是剑法,而是手,一个剑手的手,便是他真正应该骄傲的地方。剑手的手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握剑、挥剑训练出来的。最具有生命力,保养得最好,最灵活的手。这便是剑手的骄傲,凌海也骄傲,因为他的手。他的手是两只最有灵性握剑的手。
这是一只握剑的手,可是现在不是,那手掌已经是一团碎肉,五根指骨都已经完全碎裂,只是一只稍具手型的碎肉。这只手还在滴血,而且还是温血,证明他在一柱香以前,还是一只好手,有生命力的手,握剑的手。可是他的剑呢?剑到哪儿去了?凌海有些疑问。他的目光开始四处游弋。开始寻找,他在找血迹延伸的方向,他在找剑!
他看见了一点闪光,那是反射太阳的光芒,既然能反射太阳,那必定是金属之类的东西。
凌海飞掠而至,是一把剑,一把还沾有血迹的剑。很亮,看起来是一把好剑。
凌海拾起了这把剑,他捏住剑身,因为剑柄上沾有血,应该是它主人的血,就是这剑把他主人的手反震得血肉模糊。可是这剑尖上有血,还没有干,在雪亮的剑身上留下一点殷红,十分别致。
凌海继续飞掠,他看到了血迹,血迹是向树林的深处延伸,他的速度很快,他又看到了一把剑,还有一只带剑的手,这只手中之剑还在,手还是很有力,但臂已不在身上。
这里不止一个人在撕杀,有好几个,双方都是用剑。因为那只带剑的手是用剑削下来的。
一柄很快的剑,而且很刁钻、很冷、很狠的剑。
这一剑将那只手臂切得很平整,而且正是从胳膊与手臂之间两根骨头缝里切过来的,同时剑身在切入骨缝时还有一个振动力,将两骨接触的地方震开,然后轻划而下,这一剑做得很绝很神。凌海的心神也为这一剑的魅力吸引,因为这的确是一招好剑,也只有剑术高手才可以看出剑道之间的神奇所在。
凌海继续前行,在一片沾满血迹的大树边,他就听到了微微的打斗声和厉喝声,还有兵刃交击声,是从右边的树林中传出来的,大概在一百丈左右。
凌海飞跃,是从树上飞跃,就像林中涌行的飞蛇,又像是凌空飞翔的山鹰。很快,很迅捷。他无须再看地上的血迹,他的耳朵已完全可以捕捉到那打斗的地方。他的斗蓬扎得很紧,不怕飞坠,他的披风更潇洒,就像两只翅膀,在空中振动。
很快便接近了打斗的场地,人物比凌海想象的更丰富,所用的兵器各异,有十个人之多。
有用两节棍的,有用尺的,有用剑的,有的只用自己的四肢,手、脚一起来。枝叶横飞,石子、土块都在地上打着旋,地上的草被踩得一塌糊涂。
凌海认出了几个人,那是在“毒手盟”的巨船上所见的。立于厉啸天身后的几个人,只来了四个,但这四人已经不得了,每一个人都是顶尖高手,绝不在周拳头的武功之下。周拳头的武功本就强横无匹,只是遇上了克星,没有办法,而现在却有四个“周拳头”。
被攻击的是十三人,有年青人,有中年人,也有老年人。其实还有两个人没算数,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握剑的手。虽然已经点穴止血,但脸色苍白依旧,没有动手的能力了。
“风无罪,你还是投靠我们‘毒手盟’吧,这样顽抗是没有好结果的。”一个鼻带鹰钩的老年人大笑道,他用的是掌,是厉啸天身边的一位杀手,他的掌风比刀气更凌厉,他的掌比剑还绝。不过,他的左臂似乎受了伤,还在流血。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受了伤,他们四人或多或少的有一些轻伤。而那边十三人的样子更惨,只有两个老人稍好一点,其他人不是身上在淌血,就是嘴角依然挂着血珠。
没有人退缩,都异常地勇猛,似乎生死已再不算什么。他们眼中只有愤怒,手中只有兵器。
“风无罪,你别顽固不化,否则你‘四剑盟’上峨嵋山的人一定会全军覆没,而你们‘四剑盟’也会四分五裂,成一盘散沙之状,你还是投降吧。”那鼻带鹰钩的老者得意地笑道。
“呸!凭你‘毒手盟’这些奸贼,就想收降我?你们只佩收养那些老鼠、毒蛇、山魈,哪佩和我们正义之人谈条件?”右边那肩上负了一点刀伤的老者怒喝道。手中之剑没有丝毫的放松。
“哦,你的骨头倒是挺硬的嘛,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得了多长的时间。”那鼻带鹰钩的人狠声道。
“哼,你想要我们死?那你们也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左边的老头冷笑着答道。手中的剑不断地加紧攻势,但却也挽不回多少局面。
“余明,你以为你有多少斤两?我知道,你恒山派的剑法也无什么特别之外,不如改投我门下,我或许会请我们盟主教你几招绝活。”那握剑的毒手盟高于讥嘲道。
“哼,你们‘毒手盟’全是鸡鸣狗盗之辈,其盟主只是个缩头乌龟而已,在江湖中连姓名都不敢道出来,像这样的人物只有你‘鬼剑’才会摇尾乞怜于他的脚下,我余某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对这种人却不敢苟同。”余明不动声色地冷笑回敬道。
“老匹夫,没想到你的嘴巴居然比你的剑还要利。不过这可不是靠嘴巴来杀人的,还得凭手中的剑!”那被称为“鬼剑”之人乘余明说话间内气稍沉之时一轮猛攻,迫得余明和他身边的几名弟子节节后退。
那个使两节棍之人更是勇猛异常,对付几名四剑盟的年青高手,直杀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不时还发出一阵“桀桀”怪笑,似要生喝人血一般。
那个握刀的人气势很宏,每刀都带起一股炽烈而灼热的气流,使周围的空气“滋滋”地发响,似有一种能将空气点燃的惨烈气势。刀发出一种淡淡的红芒,又带有淡淡的黄色,就像是一缕淡淡的火焰在刀锋上燃烧,使本来就还是很热的秋天,更变成了如在蒸笼里一般燥闷。和他交手的五名华山派弟子,每人都是汗流陕背,但都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刀风很厉,五人也是成挨打的局面,都已撑不了多长时间。
躺在地上的两人想爬起来,但却无能为力,的确失血太多,面色已经苍白如纸,软弱得连树枝都握不起。不过这也是两条硬汉,并没有哼出半声,也没有昏过去,只是眼睛瞪得好圆好圆,那眼中的仇恨和怒意似要化成有形之火将这片树林燃成灰烬。若非因为中了机关,他们的手也不会被人斩断。一路上敌不过那四人,只好边战边退,可是一退入树林却被对方所设的机关伏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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