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刚进门,就看见了容光焕发的罗敷。
罗敷的动作居然这么麻利,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洗净了脸,而且还换上了衣服,苏三的一套新衣衫。
罗敷一下就扑了过来,娇声道:“苏三,现在你得……”
她看见走进来的“张老板”,愣了一下,打住了话头。
苏三苦笑:“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罗敷小姐,这位是……是……金姑娘。”
罗敷眨了几眨眼睛,哦了一声,撇撇嘴儿,冷笑道:“蔷薇园的‘红蔷薇?’苏三一怔:“你知道?”
罗敷笑道:“怎么会不知道呢?江南、江北的名门大派,只要门中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后起之秀,都会想方设法地和蔷薇园套近乎,红蔷薇的芬芳早已使人口角生香了。”
红蔷薇卸下化妆,冷冰冰地看着苏三。
苏三刚想阻止罗敷,罗敷又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眼下最有希望摘得红蔷薇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武当俗家第一高手霍名山了。我时常听人说起这件事,也不怎么相信。”
苏三傻眼了:“霍名山?怎么扯到霍名山头上了?”
红蔷薇脸色已变得苍白发青,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罗敷得意洋洋地道:“两个月前,恰巧我碰到了霍名山,他倒是挺痛快的告诉了我许多事,我这才知道,原来红蔷薇早已是名花有主了!”
苏三怒吼道:“放屁!”
罗敷后退几步,大声道:“你要不相信就问她好了,哼,都私订终身的人了,还有脸跑东跑西地勾引别的男人!”
苏三一巴掌就抡了过去。
红蔷薇尖叫道:“住手!”
苏三惶然住手,吃惊地看着她,嚅嚅道:“阿薇,你……你不会……生气吧?”
红蔷薇怨毒地扫了罗敷一眼,冷笑道:“和这种女人生气,没的跌了我金家的身份!”
罗敷也毫不示弱地冷笑道:“我可不知道金家有什么身份!”
苏三又失望又气愤,蓦地嚎叫起来:“都给老子闭嘴!”
两个女人都闭了嘴,但仍是相互对视着。
苏三瞪着红蔷薇,咆哮起来:“我问你,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红蔷薇不说话,但那神情无疑已告诉苏三罗敷的话完全正确。
苏三只觉天晕地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骂道:“他妈的、他妈的……”
红蔷薇哆嗦着,许久、许久没说出话来。罗敷高傲地昂首斜睨看她,一付胜利者的神情。
红蔷薇终于一跺脚,蹿出了窗口,留下一声呜咽。
李抱我根本没回客栈,他不想看见那个女人,不想听她的声音。
他恨所有的年轻女人,因为她们放荡、水性杨花,而且缺乏正义感和同情心。
可夜已很深了,他不回客栈,又能去哪里呢?再说,苏三刚刚在飞燕楼大闹了一通,任独立和阮飞燕的人或许会来找麻烦,这时候呆在街上,很容易遭到袭击。
李抱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实在忍不住了,拔腿就往客栈跑。他刚刚想起来,如果任独立和阮飞燕要对付他和苏三,完全可以利用喷筒手烧客栈,但他们显然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他要去找苏三,把自己的新发现说出来。他绝不是回去看那个女人的,李抱我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着,可离客栈越近,他的心也就越是发慌、发虚。
苏三好象一下被人抽去了主心骨,身子一下就空了。
他万万没料到,红蔷薇居然会骗他,而且把他骗得那么惨。
他万万没料到,自己钟情的竟是这样一个女孩子,罗敷幽幽一叹,柔声道:“真对不起,如果我要知道……知道你这么……痴心,我绝对不会说出来的,我实在不想伤害你。”
苏三还是傻愣愣地自言自语:“我真傻、真蠢、真笨……”
罗敷的声音已如月色般柔媚动人:“可我不这么认为,天下许多好女孩也不会认为你傻,你又何苦自怨、自伤呢?”
她轻轻走过来,靠在他身边,很动情地道:“站起来,苏三,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为一个不值得你爱的女人如此痛心疾首呢?苏三,看着我呀……”
说着说着,她竟伏到他背上去了。
苏三火烧了屁股似地跳了起来,嗷嗷乱叫:“干什么、干什么?当心你老公吃醋!”
罗敷吃了一惊,旋即脆声娇笑起来:“我老公?我还没嫁人,哪里来的老公呢?”
“什么?”苏三吼道:“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无情无义?你忘了别人,别人可日日夜夜思念着你,他为了等你,到现在还没碰过任何一个女人,你知道不知道?”
罗敷更吃惊了:“真的有男人肯这么为我守身如玉?”
苏三不吼了,声音低了许多,但仍然很坚定、很诚恳:“罗敷,你也疯够了,一个漂亮女人,有你那许多经历,已经够你回忆后半生了,你难道真的一点也没有想到过你该收心过日子了吗?”
“收心?过日子?”罗敷又好气、又好笑:“我为谁收心,跟谁过日子?”
“反正有人,是你的老相好,十几二十年的老相好!”
“十几二十年的老相好?”罗敷大笑起来,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可二十年前,我才四岁呀!”
苏三冷笑道:“那就是你二十四年的老相好!”
罗敷渐渐笑不出来了,她绯红的脸儿也已变得雪一般白:
“你是说……*%儿?”
“*%儿?”苏三一怔:“*%儿是谁?”
罗敷颤声急促地道:“是我……是我的……”
苏三恍然大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嘿嘿,哈哈……一个大伙子居然叫*%儿,哈哈……”
罗敷突然狠狠一脚踢在他肚子上,尖叫道:“不许笑,不许笑!”
苏三吃痛,连着退了好几步,迷惑不解地道:“你踢我一脚干什么?”
罗敷恶狠狠地骂道:“他是我*%儿哥哥,你笑什么笑?,哪个敢笑,嘴上长个大疔疮!”
泪水在她美丽的大眼睛中直打滚,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苏三捂着肚子,气哼哼地道:“他是你*%儿哥哥,却是我的朋友,他小名这么怪,我为什么不能笑?你敢再发狠撒泼,我就不告诉你他现在在哪里!”
罗敷一下傻眼了,泪汪汪地道:“你告诉我他在哪儿,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恰在这时,李抱我的大叫声在远处响了起来:“苏三,我有一个新发现,惊人的发现!”
苏三眨眨眼睛,低声道:“你*%儿哥哥来了。”说完一闪身跃出窗外,又回头低声道:
“他可能对你有点看法,你要耐心点!”
罗敷还没回过神来,李抱我已气喘吁吁地冲进了门:
“苏三,惊人的——”
他突然住了口,直楞楞地僵立在门口,傻乎乎地瞪着她。
罗敷面上的微笑还没有形成,李抱我已经飞快地转身,准备冲出去。
“*%儿哥哥——”
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已停止了运动,连灯光都呆呆的,火焰尖端冒起的青烟都是笔直的一条。
李抱我刚迈出一步,就不动了,保持着那种准备逃跑的姿式,显得很有点可笑。
罗敷也似乎被自己的那声喊叫吓住了,她僵硬地立着,看着他的背影。
许久、许久,李抱我才开始活动了,他迈出了第二步。可这第二步实在太小,只不过是将逃跑的姿式还原成立姿而已。
他一动,罗敷也动了,而且动得飞快。
她一下扑过去,抱住了他的双腿,哀哀地哭了起来。
“*%儿哥哥,我是豆豆啊,是那个总要你抱我的豆豆啊!”
李抱我几乎是在转眼之间就完完全全地垮了。
他对她的怨恨、对她的鄙视,原来如此脆弱,经不起她的一声呼唤,就象松软的泥土墙在洪水的冲击下飞快地倒了。
爱情的力量,也许永远要比仇恨的力量更大。
他本已准备永远不见她、永远不原谅她了。可一瞬间,他就已决定永远不离开她,就象他们从未分离过那样亲她、爱她。
罗敷爬起身,还没站稳,李抱我就已转身抱住了她,一下抱得死死的。
两人狂热、颤抖的躯体转眼间已紧紧缠在了一起。他们都慌乱地寻找着对方的嘴唇,他们的目光都已疯狂迷乱。
颤抖的唇刚一接触,便一下紧紧贴在了一起,他们都在用力亲吻着、咬着对方的嘴唇,用力吸吮着,他们的手都死死掐着对方的后背,浑没感觉到痛楚。
他们甚至忘了吹灯、忘了关门,就那么肆无忌惮地用用身体来倾诉他们的热情。
苏三躲在不远处的草丛中,看得清清楚楚。
他只好苦笑着回到客栈,悄悄地给他们带上门,又溜到窗外,为他们关好窗。
门窗关上时的声音并不算很小,可是互相热吻着的两个人没有被惊动。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什么比他们的爱情更重要的了。
苏三悄悄地走开了,他为他们高兴,也为自己伤心。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李抱我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他只是搂紧了她,一声又一声地唤着:
“豆豆,豆豆,豆豆……”
他的声音又沙又哑。
罗敷也无力地流着泪唤他:“*%儿、*%儿哥哥、*%儿、*%儿哥哥……”
李抱我凝视着她满是泪水的小脸和已肿起来的沁着血丝的柔唇,心中的幸福已汹涌澎湃,直想喷涌出来。
这是不是梦?怀中的这个人儿,就是那个娇媚稚气的豆豆么?那个总要他亲她、抱她的豆豆么?
豆豆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李抱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实在是很怕自己是在做梦,害怕他睁开睡眼时她已不在身边。
可她的确就在他怀里,柔弱无力地呼唤着他,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娇媚、充满了稚气。
他感到她在动、感到了她柔软的胸脯,也感到了自己的手在移动,在她丰满的胴体上移动。
他知道自己的手在撕扯她的衣裳,他想控制住自己的手,可根本无法办到。
他知道她的手也在撕扯他的衣裳,他想拒绝她的手,可根本无法办到。
就在他们快要重回婴孩岁月时,灯灭了。
是她用玉白的小手挥灭的。
光滑温凉的胴体缠在了一起,李抱我眼前禁不住又出现了那个荡妇的丑相,但转眼间,幻像消失了。他只感受到她的可爱。
苏三很想醉上一通,可转悠了半夜,还是没有跑进哪个酒店去偷酒。
今夜他要守护着房中的那对小冤家,不让别人打扰他们。而明天就是燕双飞和任独立决斗的日子,他也必须到场。
所以苏三决定今夜不喝酒了,他要保持清醒,直到燕双飞的决斗有了结果。
他无法阻止一个朋友走向死亡,也无法阻止一个女孩子离开自己。
这同样都令他痛苦,而在痛苦时连想喝点酒来寻求解脱都不可能,岂非是更深一层的痛苦。
不知不觉间,月儿已西垂,天地间似乎更冷了。
揪心的痛苦已经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悲哀,深沉的悲哀。
李抱我惊奇而又欣喜地发现,女人竟是如此美妙,简直是妙不可言。
如果他以前发现了这个秘密,也许就不会憎恨女人、诅咒女人了,李抱我心满意足地微笑了。也许现在还不晚,不,不是也许,而是肯定不晚,他想。
罗敷蜷伏在他怀里,嘤嘤地啜泣着,那细声细气的哭声,也让他觉得动听之极。
他真的已不再去想他们分开的十五年,他真的不想去问她在这十五年内的事情。
无论她是怎样一个女人,他都会全心全意地爱她、宠她、即使她真是个大奸大恶的坏女人、水性杨花的荡婆娘,他都无怨、无悔。
更何况她不是呢?
罗敷幽幽地在他耳边悄声道:“*%儿哥哥,我……我真没想到,还会……碰到你。”
李抱我柔声道:“豆豆,别再说这些了,反正我们又已在一起了,是不是?”
“不,让我说完……”罗敷还想再说,但嘴儿已被他吻住,无法移开了。
不知过子多久,当他们的嘴唇分开的时候,罗敷哭出了声,声音还很不小。
李抱我笑着抱起她的头,借着黎明的微光凝视着她的眼睛,坚定地道:
“只当你是做了个梦,好不好?虽然这个梦稍稍长了一点,但毕竟是梦。”
罗敷点了点头。
“这才象个乖乖的豆豆!”李抱我在微笑着。但那微笑渐渐在变冷、消失:“现在我们去把苏三叫进来,一起商量一下,怎么帮你报仇!”
罗敷的娇躯一下僵住了:“报仇?”
“是的。”李抱我冷冷道:“阮飞燕!”
话音刚落,苏三已在门外嚎了起来:“喂,你们两个,好事办完没有?有悄悄话以后再说好不好?你们在里头风流快活,却叫老子在外头喝风,太不够意思了吧?……快开门,老子冻坏了!”
任独立向来都有早起的习惯,今天也不例外。
“早睡早起身体好”,任独立从小就相信这句话,他今后的路还很长、很艰辛,自然需要有强键的休魄和旺盛的精力。
小环柔顺地帮他结束停当,又转身去为他端茶。
任独立微笑道“小环,象你这么好心肠的女孩子,实在该有个好的归宿。”
小环吃惊地转过身,“归宿?”
任独立盯着她,叹道:“你不想嫁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吗?”
小环浑身都颤抖起来:“公子,你……?”
任独立冷冷道:“你姓阮,是不是?’
小环眼中闪出了惊恐的神情,颤声道:“我不是……不是姓阮,不是……”
“你不要想瞒我了。”任独立冷笑起来:“不仅你是姓阮,连燕双飞身边的软玉姑娘也姓阮。你叫阮环,她叫阮玉。你们是阮飞燕的亲生女儿还是干女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阮飞燕把你们安插到我和燕双飞身边的目的!”
小环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她似乎要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说出来。
任独立道:“你的目的很简单,但又十分难达到。你是想找到震天弓,然后偷走它!”
他大笑着,举起了右手:“可真的震天弓还在我这里,你偷走的,不过是仿制得十分精致的赝品!”
小环面如死灰。
任独立笑道:“震天弓在谁手里,谁就成了不可战胜的人,阮飞燕是想让燕双飞杀了我,然后她再杀燕双飞,任、燕两家就成了她阮飞燕的囊中之物了,哈哈,哈哈……她又怎能料得到,我任独立还有这一手呢?
小环突然跳起,扑了过来,尖叫道:“公子,你——”
任独立一指戳倒她:冷冷喝道:“羊得利!”
羊得利连忙进来:“小的在!”
任独立指指已不能动弹、不能说话的小环,沉声道:“你把她抱回去,她现在是你的小妾了!”
羊得利吓得跪了下来:“公子,您老人家别杀小的呀!”
任独立笑道:“听说你老婆是有名的母虎?”
羊得利连连磕头:“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任独立道:“你把小环领回去吧,再去账房去支二百两纹银,轰轰烈烈地把好事办了,记住告诉你老婆,对小环不必有所顾忌,该打就打,该骂就骂,知不知道?”
小环昏了过去。
苏三沉声道:“你们两个人对付阮飞燕,只怕力量不太够,可老燕子那边,我又不能不去,这该怎么办呢?”
李抱我冷笑:“你以为你那几下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功夫比我好!”
苏三也冷笑:“就算你功夫比我好,也对付不了那些喷筒,就算你最后冲进飞燕楼,阮飞燕也早已溜了!”
李抱我大怒:“照你的意思,我们就不该去报仇么?阮飞燕难道是个怪物,杀不死吗?”
罗敷微笑道:“你们吵什么?燕双飞和任独立的决斗是正午时分,咱们先看完,再去找那个老贱人不行么?”
苏三吼道:“你懂个屁,任独立和燕双飞不论谁杀死谁,马上就会被喷筒手包围,他们都上了阮飞燕的恶当,死定了!”
李抱我也急了:“那你跑了去,不也死定了?”
苏三不叫了,苦笑道:“也不一定,老子轻功好,逃功天下第一,区区几根破喷筒能把我怎么样?”
他看看李抱我,又看看罗敷,正色道:“我估计喷筒手可能会埋伏在他们决斗现场四周,飞燕楼防范未必很严,但你们还是要小心,别报不了仇,把自己小命也搭进去了!”
李抱我正想说什么,苏三又朝他瞪起了眼睛:
“我听见你昨晚乱叫什么‘惊人的发现’。你究竟发现了什么?那么惊人?值得你咋咋呼呼地跑回来?”
李抱我呆了一下,拍拍脑袋,又叹了口气:“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那个发现……现在大概已经不重要了,我当时是奇怪,阮飞燕和任独立为什么一直不杀我们。他们只要派喷筒手把这个客栈一烧,我们不就全玩完了吗?”
苏三哆嗦了一下:“你怎么又认为不重要了呢?这个发现不是很惊人吗?”
李抱我苦笑:’很快就要到正午,一切都将有个结果,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苏三沉默了。良久,他才抬起头,昂然道:“他们不杀我们,是想利用我们,只有这一种可能,但一旦决斗结束,我们的作用已无关大局,他们就要收拾我们了!”
他大笑起来:“老子们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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