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瘦的身躯倏而一蹲,提尧脚下像安装有弹簧,—样猛然射起,在空中一斜,挟着一团急劲的风声闪电般扑来,动作之快,几乎在他刚一蹲身之际便已到了雷一金头顶,迅捷得无与伦比!
定定地挺立在大厅中央,待到对方长大的影子自空中猛然堕下!
雷一金微微向右一晃,而这时提尧已蓦然吐气开声,左掌快得似西天流鸿,划过一道狠辣的半弧猝斩,雷一金右晃的趋势一变,倏而又移向左边!
提尧身在半空,却豪不迟滞的一提双脚,身形闪过了一度小圈,右掌抖起一片拱形的周转风声,眨眼间已到雷一金耳际!
雷一金目光习惯性的一寒,左臂微振人已腾空,在掌却似天神的巨指搅动了满天的云彩,闪掠起无尽的掌影倏罩而上,左掌影的纵横中,左手一挥,幻成十七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攻去!
霎时只见片片的手掌成立状,斜状,砍状,绵绵密密的交织于空,似无数的精灵旋舞飞璇,宛如千百个人同时出掌震击一般,又快又狠,又诡又奇!
提尧目光一眩,层层重重的掌势,已排山倒海般涌来。
他大吃一惊之下,身体倏忽往左旋掠,溜溜的掌影在他双面的半弧中奇异地泻去,仿佛苍穹的流星成串激射,玄妙而隼厉,果然是道上高手!
掌与掌在空中交击,影与影在空中交揉,密密的劈啪声响起如正月的花炮!几乎使人们的耳膜来不及接受。
而这一片掠舞的光彩里,这一连串的震击声里,两条人影欣然分成两个方向跃掠而出,在空中各自翻身,又再度圈回交手!
地下,“地绝剑”萧坤的目光一直毫不闪眨地盯视这场完全凌空的较斗!
此刻,他不可察觉的微微摇头——
空中的两条人影就似两股淡淡的烟雾电掣般互擦而过,当人们的视觉尚未及跟随,他们已稳定地落下,他们的脚底沾着尘埃,空中才传来九下沉闷的掌击声!
这即是说,二人出手掠身的速度,已经快捷得超过了音响的传播了!
提尧的面孔上有着明显的汗迹,他的脸色有些涨红,喘息得也比平时粗浊,就这短暂的两度接触,他这形状却似已经过了一场持久而耗力的鏖战,在疲乏中,还带着果如所然的羞愧!
雷一金平静地站在一处,神态安详得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就像他一直就那么悠闲的站着未曾移动过一样!
现在,他正轻轻拂着衣襟上一小片尘土,懒洋洋的,却又那么洒逸。
“地绝剑”萧坤大笑着迎上,大指一伸:“好,果然好,雷一世兄,老夫今日算开了眼界了,你出手之间,简直快得像飞一样,呵呵,好像有几十个在帮着你抡臂使腿。”
雷一金平淡地——笑道:“庄主过奖了,这是提兄存心相让罢了!”
提尧的面孔又是一红,他推了推黑色的眼罩,呐呐地道:“雷一大侠,庄主之言不差,尊驾果是比提某强过太多太多!”
雷一金微一摆手,道:“武学之道,漫无止境,而且各有专攻,互有长短,谁也不敢讲一定比谁强,提兄掌法能有如此造诣,已是大为不易了!”
提尧由衷钦佩地靠近了两步,满脸敬仰地道:“雷一大侠,在下于方才交手过程之中,虽是两次接触,却已倾注了全力,在下一共旋出九十六掌,但是尊驾却几乎展出了的两百掌以上,在同样的时间与空间里,也在同样的环境与地形上,尊驾艺业竟超出在下如此之多,实在令人折服。而且,假如在下未曾估错,尊驾似乎尚未尽全力……”
雷一金微微一笑,道:“差不多也就是如此了,在下实在也没有什么超人之处……”
提尧润润嘴唇又道:“刚才,俨如以尊驾与在下的招术掌势来看,俨如尊驾存心相折,在下只怕最少也要挨上五十掌以上,雷一大侠,在下虽然尽力防范,却宛如所有攻击全部落到一个无底的网中,而这面网,却是尊驾在须臾闲用一拳一脚结起来的。”
老实说,提尧的感觉与形容都是十分贴切的,雷一金方才和他较手之时,确是未尽全力,仅只以他另种奇艺,“龙鱼十八式掌”,应对!
他并未展出他最为擅长的“血刃掌”,因为,武林中有很多人只知道“龙图修罗”的“血刃掌”是如何奇异玄妙的,但却很少人知道“血刃掌”一旦施出,不见血就决不会放手!
他没有施出霸道的“血刃掌”有两个因素:其一,“地绝剑”萧坤一开始就摆出了极为友善态度;其二,萧玉不时投入那企盼之色,爱屋及乌,演出流血事件,实是件不智之举!施展“血刃掌”是不适宜的。
这时,“地绝剑”萧坤含有深意的一笑道:“提尧,你有没有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沉滞感觉?而且,好像每一举手投足全在对方控制下施展不开?像是……哦,像是一个愤怒的孩子,用尽力气去打一个壮汉又老教人家轻易推出一样?”
提尧红着脸,面上的疤痕微微跳动,但是,他却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带着些少见的羞涩地道:“现在,我总算知道‘皓月秋水萤’的意思是比喻什么了!”
接着,朝雷一金恭敬地弯身为礼,低沉地道:“雷一大侠,不到海滨,不知云天阔,不登高山,不知山多高,感谢尊驾今日之指教,在下日后必将勤奋苦练,以求更进。”
雷一金颇为欣赏提尧这种不记挫折,不忘胜负的磊落风范!
他赶上一步,握住了提尧的双手道:“在为人与度量上来说,提兄,这比你的武术更强,有许多武林名士,有这一点与你比较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了。”
提尧正想说什么,忽然觉得被雷一金握紧的手里塞进了些东西,他暗暗一试,又急忙向自己胸前探视,老天,那一双斜斜交褂的杆铜梭竟已全然短少了一截,两只铜梭折断之处都在杆部,断处又是如此整齐平滑,似是被一柄吹毛截织的宝刃,平平切断一样。
但提尧知道切断他这一双铜梭的东西不会是一柄宝刀!
这是雷一金的手,那只手在游动如飞中准备斩来,又丝毫未曾伤及他一丁点儿的手!
当然他明白,俨如雷一金要伤害他,那么,现在他已没有可能再站在这里了。
如此深沉的凝注着雷一金,提尧的独眼中,闪动着奇异而炙热的光芒,这般光芒是强烈的、感激的、崇抑的,也是惊骇的!
一边,“地绝剑”萧坤呵呵笑道:“二位可是不打不相识,来日方长,永久的时光多的是,别再耽误下一场了!”
说到这里,萧坤装做没有发现什么似的道;“提尧,你披风披上扣好,里面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提尧怔了一下,随即领悟了什么似的朝着他的庄主微微苦笑,返身走去拾捡他的披风!
提尧明白,自己钢梭被截断的事情萧坤已早看到了,“地绝剑”身为二庄主,嗯,招子果然是雪亮啊!
萧坤朝雷一金微微一笑道:“雷一少侠,本庄主已输两阵,论理已是败方,由于兴武学绝世,在下斗胆,祈赐教益,想少侠应该不必客气指示,以启在下茅塞!”
其实,“地绝剑”萧坤对雷一金丰神仪采,文才武学,早就打心里喜欢,尤以刚才一文一武之试,更发觉雷一金一身所学,深不可测,所以打算亲自试一下!
雷一金对萧坤那爽朗性怀,也颇具好感,心知推托不掉!
只好一笑道:“在下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庄主执意如此,在下只好现拙了,但不知庄主欲以何种方式比较?”
“地绝剑”笑道:“你我以刀剑见长,便以这手中之刀剑,来比划一下吧!”
雷一金点头称善,右碗倏翻,龙图刀已从袖里射出!
萧坤一抬手,铮的一声轻响,又将背后“珠曜剑”拔下!
顿时一溜银光闪烁流灿,明亮摄人,他将剑身向头顶连举三次,再抱握胸前,这正是“青松山庄”与高辈动手的礼仪!
雷一金亦双手环抱胸前,两手拇指微微翘,双目沉凝,面上神色极为肃穆!
萧坤见状,心中不觉甚感快慰,他身为青松山庄二庄主,对武林中黑白两道的规矩,他却十分清楚,尤其是武林一代奇人——“龙图修罗”。
虽然萧坤未曾谋面,但对这位奇人的行规他却知晓不少!
目前雷一金摆出的姿态,正是这一代奇人对敌时表示敬对方的礼数,相传当年龙图修罗一生之中,也不过仅仅用过三次而已!
但雷一金却是首次出示!
萧坤逐不再客套,喝声:“有了!”
剑势骤起,宛似惊雷奔电,舞起千朵银花,刺向雷一金胸前,剑行一半,倏然抖成片片银光,罩向敌人全身!
此招为“地绝剑”法中之“流云无际”,确是凌厉异常,寻常武师只怕连这招也接不过!
雷一金此刻“龙图刀”并未出手,他见对方剑势浑厚凌厉,出手之中,更含有千变万化之妙!
心中不由暗赞,微喝道:“好!”
全身不动,猛提一口真气,人已飘飘升起二丈,身在空中,轻啸一声,疾向萧坤当头扑下!
眼见离对方不及五尺,始见他半屈腿,双掌微错,“锵锵”破空之声骤起,一道冷气森森的刀芒,已如贯天长虹,如电劈下!
其出刀之快,来势之疾,使萧坤触目惊心,他急一转身,手中剑演“落石烧天”、“洪花饰柳”、“浮云掩日”连环三招,疾然挥出!
雷一金此时身形蓦然弹起,在他一弹之刹那,手中“龙图刀”已叮叮连响,将萧坤刺来三剑,以无比的快速全然挡开!
他却借龙图刀反弹之力,身形骤翻,刷的一声,刀芒又闪电般点向萧坤“步即”、“神封”、“灵虚”、“神藏”、“或中”、“俞府”六大要穴,来势之快,恍若流星倏闪而过!
萧坤不禁惊得手中连挥八剑,退出三步,才堪堪避过,面上不由一红!
“珠曜剑”匹练也似的一转,亦将“地绝剑法”中的奇招绝学绵绵使出!
瞬息间,二人已风驰电掣般互换了六十余招,萧坤越打越心寒,心中暗忖:“对方此时循环连用的虽只四招,但来势快速,刀路也神奇诡秘,自己处处留神,再加小心,也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萧坤正在焦虑之际,蓦觉雷一金招式忽然一慢,他心中一动,知道对方故意松怠让自己喘息反攻,以制先机,遂也顾不得客气,剑势骤然一紧,光幕大增,挟着“嗤嗤”剑气破空之声!
地下尘土也被激起层层薄雾,罡烈风声吹得雷一金劲装下摆飘飘欲起,声势端的惊人夺魄!
雷一金心中暗夸一声,仍以“龙图刀九绝式”中之前四招,“潜龙在洲、龙腾云际、龙行布雨、金龙琐柱”四招,以无比的快速拆解来式。
但“地绝剑”萧坤亦为一代剑豪,又承雷一金让其先机,自己再一全力猛攻,因而虽不能说已占上风,但将适才那种尴尬场面扭转来不少!
此时,两团银白色的光华,同样的带着使人目眩神摇的威势,以极快的速度来回冲击,转眼间又斗了一百多招!
萧坤激战之下,已觉真力微乏,脸角鼻洼也微微见汗,但雷一金仍是生龙活虎神采奕奕,身形起落如电,“龙图刀”
仍—招连一招绵绵攻到,毫无疲累之态。
此时,双方攻守之间,已快二百招了,萧坤心中焦急不已,强烈的自尊心压制着他,他全身热血都在沸腾……
倏然,“地绝剑”萧坤连出九剑三掌,将雷一金逼得稍稍限却,他的身形急掠出一丈以外,脸上顿时显出一股浩然肃穆之色,令人见了,皆会产生一种令人畏惧的威严,手中“珠曜剑”也端端正正抱于胸前!
雷一金轻飘飘地跨了一步,已到了萧坤一丈远近,他一见对方此状,心中不由得悚然微懔!
暗道:“江湖传言,‘青松山庄’‘天地剑法’为武林一绝,乃武林中极少的罕绝剑法之一,足可与‘武当剑法’及‘峨眉剑法’相较的剑法之一,昔才相较并无稀奇之处,对方此刻如此凝重,想必有厉害绝招使出……”
他正暗自警惕,蓦然萧坤暴叱一声,雷一金骤觉眼前奇光刺目,光芒四射中,耀眼难睁,对方那雕刻于剑身的七个太阳,竟放射出万道豪光来!
雷一金眼睛倏然一花,好在他自幼即打下基础,练功时必须面对日出的朝阳瞪视,接受旭日初升的刺射而不眨,因此反映抗御强光,就在这双目视线迷蒙来乱的一刹那,已隐约瞧见对方剑尖向自己左肩至点!
雷一金心念一动,龙图刀已以令人不可思议的奇快速度,挟着鸣鸣之声,“锵”的一声响,竟将对方震来敌剑挡开,龙图刀并抢在剑气破空之前,抖成三朵耀眼电光,疾然在萧坤肩头轻轻一压,力量用得恰到好处!
在如此凌厉而快速的剑中,于沾身前刹那便将劫力消卸,连对方的衣服都未划破,此等身手,可谓卓绝!
这一招,正是“龙图九绝式”中的“九龙吐水”!
双方剑芒倏然而敛,萧坤满脸惊惭地望着雷一金。
此时,雷一金的龙图刀,却在收招的刹那已隐入袖中,因为快速,故而瞧不出他兵刀所置之处,就好似他从头至尾,未拔兵器一般!
二人皆默然无声,空气显得沉闷。少顷,萧坤始自羞惭中惊觉过来,他不由踏前一步,长揖到地,口中道:“雷一世兄技甲天下,萧某今朝始算开了眼界,适才世兄一再相让,末了又不使在下出丑,这份宽容大度,使在—卜感愧不已!”
雷一金急急伸手将萧坤搀起,道:“庄主过谦了,请勿如此折煞在下!”
“地绝剑”萧坤正色道:“萤腐之光,欲与皓月争辉者,非世兄,而是在下,萧某自家父手中接掌‘青松山庄’凡廿年之久,足迹踏遍南北十三省,自问平生所学,尚不落人后,不是在下狂言一句,如今江湖之中,武学较萧某高出一筹,尚为数不多,尤其能在两百招以内,使在下落败的,更是首次遇到,雷一世兄,在下对你是口服心服了!”
顿了顿,又道:“世兄与尊友请先在蔽庄稍息数日,以便盘坦!”
雷一金道:“不满庄主说,在下友人未婚妻尚落于‘三元会’手中,及早救出,方为上策!”
萧坤道:“此事在下知之其详,但急不在一时,况尊友尚须好好疗养一番,他们可没有你底子硬啊。”
雷一金看看马大器与晏修成,情形确是如此,目前只是硬撑而已!
于是道:“如此,只好打扰贵庄了!”
他们被安置在宾馆歇息,这宾馆叫“卧凤阁”,并派了一名执事伺候,萧玉萧姑娘又遣梁珠送来一些珍罕补品,丰美吃食,处处表露出她对雷一金的关怀与爱慕!
次日,他一大早就起来了,梳洗过后,换上一件昨晚萧玉遣人送来的一件干净素雅的淡青长衫,想独自到外面散散步!
也只是他方才跨出门口,那位伺候他的执事“蹦猴”唐舫便鬼灵精般一下子跳到他的面前!
雷一金微微笑道:“唐兄,早呀!”
唐舫笑得龇牙道:“越早过来伺候,便越见对雷一大侠的一片心意呢!”
雷一金道:“我这个人就是闲不住,在屋子里闷得慌,唐兄,陪我走走如何?”
唐舫道:“自是遵命。”雷一金道:“上山看看,怎么样?”
唐舫拍手道:“成,雷一大侠,我开路!”两人由卧风阁抄小路直越小青山,一面走,雷一金一面浏览青松山庄的建筑格局,不由赞叹道:“这地方的亭台楼阁,池树园榭,配搭得真好,无论形式、格调、方向,或位置、角度、地势,均是匠心独造,有恰到好处的美妙,尤其气派恢宏,明雅至见,真如世外桃源,人间仙土。住在这里的人,真是有福人!”
唐舫走在前面引路,他回头一笑道:“雷一大侠果有这样的感觉吗?”
雷一金道:“当然,难道你没有?”
唐舫轻声道:“如果雷一大侠有意长住于此,乃是我们庄主最欢迎的事,像你这样的人才,挑着灯笼都找不到,怕只怕我们主子了,留不住你这尊大菩萨呢。”
雷一金心头微震,道:“唐兄说笑了。”
唐舫正色地道:“一点也不是说笑之词,据我所知,我们庄主这几年来,眉头从来没有舒展过。昨天,是他最最愉快的一天,虽然输了,但输得却十分开朗,好像把烦恼忧愁都跟着输掉一样,尤其是我们小姐,甚少对人如此关注礼遇过,假若你稍稍示意,庄主绝对会有所安排。”
雷一金苦笑道;“不瞒你说,唐兄,我一介草莽,从小在孤独中长大,出道不久,就落了两手血腥,满肩恩怨,朋不朋,友不友,前程后路,皆乃茫茫一片,就似与贵庄这段梁于来说,要不是庄主授于我濒绝之间,此身恐怕早已毒发尸寒,那份坦荡胸襟,实在令人心折。”
连连摇头,唐舫道:“你错了,雷一大侠,我们庄主不仅是慈悲天性,仁厚存心,对人不差,但若只是为了你底子硬、把式绝而这般殷殷垂爱,那就差了。他对你如此谦和爱护,则然有着某项特异的原因在内,至少,原因之一是他欣赏你。”
雷一金低沉沉地道:“唐兄好意,我是心领神会,但我天涯飘泊已惯,虽然庐山有一个窝,但那里等于是我师歇脚处,先师经常带着我到处走动,他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因此养成浪荡不羁的个性,长年住处一地,恐怕不能适应!”
唐舫恳切地道:“雷一大侠,唐舫算是极缘,得能伺候你,有根有业的日子,总比长年在外飘零来得安稳呀!”
雷一金没吭声,他们不徐不缓地走着,山里的空气十分新鲜,在一般凉沁中带着淡淡的甘甜味道:“每吸一口,仿佛连五藏六腑都烫贴多了。
走着,走着,唐舫侧脸望着雷一金,道:“雷一大侠,假若你也能加入‘青松山庄’,我们就更是阵容坚强,如虎添翼了,老庄主也许……”
雷一金笑笑,道:“唐兄高抬我了,凭我一己之力,对‘青松山庄’来说,参予与否,其影响都是微乎其微的。”
唐舫忙道:“不然,雷一大侠是砥柱之材,朝石之用,怎么同一般寻常角色相提并论?”
雷一金微哂道:“唐兄,我真怀疑,你是否受到什么人的示意来游说于我?”
唐舫嘻嘻笑道:“倒还没有,只是我能体仰老庄主的一片心意罢了。”
雷一金拍拍唐舫肩头,道:“唐兄,人与人相处,重要的是个‘诚’字,至于是否能够就近斯混,倒无关紧要,你的盛意我很感激,我会真心真意地交你这个朋友,哦……对了,你方才两度提及老庄主,怎么我未曾听人说过呢?莫非……”
唐舫真挚地道:“能得雷一大侠垂顾,是我唐舫的造化……至于老庄主的事,小的也不十分清楚,雷一大侠见着敝庄主时再问吧!”
现在,他们已来在山脚下,由唐舫领着,沿一条显见是经过人工刻意修筑的道路往山上行去,这条山道已算是相当宽阔平整了,路面宽有四尺,铺没着接衔的青石板!
青石板上还沾着湿辘辘的晨雾,而松柏夹道,翠绿掩映!
那一股爽逸之气震人心脾,在凉沁中,泛出那等出世脱尘的幽雅韵味,人在其中,有种逐步攀向青明之境的禅意!
走着走着,便不觉山路之曲折与盘升,没有多久,他们业已信步来至半山腰了。
雷一金深深呼吸着道:“唐兄,你叫这样的散步是‘攀山’吗?”
唐舫嘿嘿一笑,道:“不叫攀山又叫什么呢?我们总是越走越高呀!”雷一金赞叹地道:“这地方真好,景色好,建筑好,设备也好,连上山的道也开辟得如此宽敞平整,原是崎岖荒寒所在,因此便成了一幅赏心悦目的美景了!”
唐舫得意地道:“‘小青山’本来灵秀雅奇,乃天然景致,这条山路一开,不但没有破坏山色的纯朴风味,反而是增它幽深古拙情调……”
雷一金笑笑,道:“是唐兄设计的吗?”
唐舫打了个哈哈,道:“我哪来这等的眼光?是我们大小姐玉姑娘的构想。”
雷一金点点头,道:“果然不凡!”
唐舫兴致极高地道:“再往上去,一处断崖边椽,筑有‘养心亭’,山顶上,还盖着‘卧云轩’,都是颇堪一游,格调整甚高的地方。”
雷一金笑道:“你都去过?”
唐舫笑道:“少说也去过百来次了‘卧云轩’乃是老庄主常到静休的所在,平素有人留住,负看守清扫之责,一般人是不准无故擅人的,但现在已经关闭了,‘养心亭’却谁也都可以去,雷一大侠,我们登临一游如何?”
雷一金无所谓地道:“只要你有兴趣。”搓搓手,唐舫道:“这样吧,雷一大侠,想你尚未进过早膳,我也有点肚子饿了。待我回去弄包吃食来,再砌上一壶好茶,我们便在‘养心亭’享受一番这大好晨光!”
雷一金道:“是不是太麻烦了——”
唐舫忙道:“一点也不麻烦,我一溜腿便到了,来回顶多半个时辰,雷一大侠,有吃有喝,这晨光欣赏起来才越发堪瞧!”
雷一金颔首道:“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饿了。这样吧,你下去拿吃喝的,我独自往上逛,先到‘养心亭’去等你。”
唐舫道:“就这么说定,雷一大侠,你顺着山路往上走,只拐个弯,便可看到‘双心崖’的亭子便筑在崖边,是用雪白的大理石砌的,一眼分明。”
雷一金道:“我找得着,你快去快回。”
唐舫拱拱手,返身飞奔而去一路走一路蹦,果真有几分“猴味。”
于是,雷一金独自顺着山道往上走,他的步履悠闲,神态安详,似这样平静的心情,自下得庐山后就未曾有过了。
到了山道拐弯的地方,不用细寻,他的视线已被眼前的一幅奇秀景色吸引过去!
左边,青翠的树林突然向两侧分开,展出一片灰黑色的岩石面来,岩面向高处升起,形成斜坡,坡顶却以刀削斧凿般急泻而下,造成绝壁悬崖。
而一座洁白如玉的雕冰砌的亭台便筑在岩顶上;那座亭台是伞形的圆顶,中间一双巨大的支柱为中心撑着圆顶。
四周围绕着浮缕突花的上下双重栏干,亭内一圈环状的石桌,内外两圈环状的石凳;亭台的整体,便隐隐散发着那种如雾般的柔和莹白,它有着那种孤挺的、倔傲的、坦然以承的美感。”
雷一金吸了口气,不由快步伐走了过去。这时,他才发现,自山道通往亭台,也有着一条铺满石板的小路——只是石板的颜色已从青黑改成了淡白。
正当他迫切地想要领略一下处身亭中的风味时,亭台的左侧,在视线被遮的右下方!
忽然有一声惊窒的喊叫声传来!
那是出自一个女人——年轻女人口中的叫声,窒迫而惊恐,似是在突然间遭受到某种意外时的本能呼喊!
雷一金怔了怔,反应比它的意念更快,他的身形猛起青衫迎风飞,人在空中急速斜度旋,似一头鹰隼般的凌虚曳落!
亭台的右下方,是六级大理石台阶,台阶向前不及十步,便是雾气轻浮,蒙蒙幽幽的绝崖。
此刻,一个身材窈窕,长发结垂肩的女人,正斜倒在最下层一级石阶上,距离他三四步外,赫然有一条粗逾儿臂,通体金色的毒蛇。
这条蛇的整个胴体业已高高升起,三角形的头部微微摇晃,乌黑的舌信伸缩不定,发出那种可怖的“嘶”“嘶”怪声,它的一双细小又冷漠的碧绿眼晴,也在闪射着恶毒的寒酷光芒——一种仿佛戏弄又满足的寒酷光芒!
蛇在探取这样的姿势时,便是它噬齿猎物之前的最后准备动作了,自准备到攻击,其过程仅有电光石火般的一刹那。
歪倒在石阶上的女人,似乎被吓呆了,她斜倚在那里,以手捂嘴,竟连呼吸都已忘记!
空中的身形不及沾地,雷一金右臂暴探,一抹冷电自地的袍袖之中猝闪,那条金色的毒蛇斗然间紫血喷溅,翻撞于侧,整个身子扭曲扑腾.却再也挣扎不开——“龙图刀”自蛇的七寸部位穿人,透钉于岩面之内,刀身颤抖不已。雷一金落在石阶的一边,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受惊的女人,同时,他也暗中惊讶这个女人的美艳——这是一个年轻的少妇,大概不会超过二十六七岁,眉目如画,肌肤似雪,但生就一对挑花眼,虽然,他尚在余悸未消的情况之下,美眸依然漾起一抹春情!
半晌——少妇长长透了口气,目光缓缓移到一侧雷一金面庞上。
那双眼,令人灵魂出窍的媚眼,正含着还羞欲现的眸光,能令人甘心死在这样盈盈一泓的双眸中!
雷一金也凝注着她,没有说话!
轻轻地,少妇开了口:“我如何向你道谢?”
雷一金静静地道:“不必客气!”
少妇望了那条蛇尸一眼,似是悸怖仍在:“这位壮士,我知道,你救了我一命!”
雷一金平淡地道:“我只是杀了一条蛇而已,或许,那条蛇正打算要击你?”
少妇苦笑道:“打算要击我,它已经要击我了,若非你适时相救,这条蛇的毒液此刻已经大半渗进我的血液之中——你可知道这是一种什么蛇?”
望了蛇尸一眼,雷一金道:“好像是一种毒蛇。”
少妇吸着气道:“这是一种苗疆最毒的蛇类,它名叫‘金线蛇’,其毒无比,只要被它咬上一口,人畜都不会活上半个时辰,而且,死得很痛苦,那是属于窒息性的死亡;这种蛇出现的机会不多,而且这又是赣东地面,路程相隔十万八千里,想不到我会遇上,更想不到的是,在生死一发问有你来救我。”
雷一金微微一笑:“世上有些很凑巧的事,只是,有些巧着很完美,有些巧得很遣憾,而完美的巧事比较容易为人所欢迎,嗯?”
少妇轻抛秀发,站起身来道:“我却不能只为了事情的凑巧,就一声完美便作罢,壮士,希望我报答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一条报答你的途径?”
雷一金摇头道:“这是无须报答的。”
顿了顿,他又道:“你刚才说这种蛇叫‘金线蛇’,产自苗疆。”
少妇点点头:“嗯!”
雷一金道:“你能确定?”
少妇又“嗯”了一声,道:“我不渎亵你……或者我可送你一点钱?”
雷一金笑笑,道:“我不要钱。不过,我想知道一件事,烦夫人诚以告我!”
少妇想了想,道:“什么事?”
雷一金道:“诚如夫人所说,此蛇产于苗疆,掳在下所知,‘金线蛇’在苗疆亦是罕见之物,而且,大多为‘金蛇骷髅’收集,此时此地出现此物,夫人谅必与‘金蛇骷髅’有了恩怨?”
少妇微微一怔,轻轻地道:“我以前好像未曾见过你,你也是‘青松山庄’的人吗?”
雷一金道:“不是!”
似乎微感惊讶,少妇道:“‘小青山’是‘青松山庄’的私产,不是‘青松山庄’的人,极少有进入的机会,你是从哪儿来的呢?”
雷一金一笑道:“‘青松山庄’。”
少妇怔了怔,不解地道:“你刚才不说,你并非‘青松山庄’的人,怎么又曾从‘青松山庄’来?”
雷一金道:“听起来似乎矛盾,其这内情十分简单,我不属于‘青松山庄’的组合,但是,我可算是‘青松山庄’的客人。”
少妇“哦”了一声,道:“请问壮士大名?”
雷一金道:“我复姓雷一,单名金。”
于是,少妇媚眼一抛,娇笑一声,道:“真巧,原来你就是雷一金呀!那个号称‘龙图刀’的人?”
雷一金有些意外地道:“夫人是如何知道我的?”
少妇笑得更甜了:“这几天‘青松山庄’就像火山爆发后一样流泻沸腾,谁不谈论你?而且,你与我有不共戴天的杀夫之仇!”
雷一金恍然大悟,道:“夫人是大庄主夫人萧夫人?”
少妇点点头,道:“我是简依春。”
雷一金心中一种复杂的感受涌起,面对这位未亡人,不由显得急促起来。
“不知是萧夫人,在下对此事深表遗憾,但当时的情景,我别无选择!”
简依春道:“我当时确实是恨你,恨不得吃你肉,剥你皮,但现在,这恨反而冲淡了。”
雷一金道:“为什么?”
简依春叹了一声,道:“雷一大侠,你可听说过‘飞鸟尽,猎弓藏’吗?”
雷一金道:“夫人的意思是……”
简依春.道:“是的,我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他们用我控制‘天绝剑’萧斌,如今萧斌死了,我也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可惜他们太现实了,竟这么快的便派‘金蛇骷髅’来除掉我,也惊醒我的迷梦,你我之间,已没有仇恨存在,蒙受恩德的人,该是我才对。”
雷一金道:“不管如何,我总感歉疚,大庄主之死,我很难过,还请夫人节哀……”
沉默了一会,简依春幽幽地道:“萧斌的死,我很难过,不管这场夫妻是否彼此利用,但一夜夫妻百日恩,总算是夫妻一场……”
顿了顿,她忽道:“雷一大侠,‘青松山庄’需要你,我曾私下听到玉姑娘夸你,说你有骨气、有胆识、有魄力,傲而不骄,实而不华,平淡中见精奇,冷肃里现抱负,一个独挡一面的人!”
雷一金笑笑道:“萧姑娘也太赞誉我了,江湖过客,孤伶草莽,实不知何以为终?哪里谈得上雄才大略?”
简依春道:“你自谦了,雷一大侠,玉姑娘的眼光向来高人一等,能得她如此赞誉,应该引以为荣。”
雷一金沉默了一会,有感而发:“对于萧姑娘的关爱与赞誉,我深感惭愧,我实在不值得她如此嘉许。”
简依春微微一怔,道:“为什么?”
雷一金正待置词,亭子的另一侧,已传来“蹦猴”唐舫的呼叫声!
“雷一大侠,你在哪里?我业已将吃的喝的都带上来啦。”
于是,雷一金走到蛇尸那边,伸手拔回透过蛇身,钉入岩石之内的“龙图刀”,当刀刃扬起,蛇尸也被挑向绝崖之下,“龙图刀”浮亮莹寒的锋刃上,却是半点血污不沾!
收妥家伙,雷一金方始转回身。
简依春望着雷一金,小声问:“这是谁?”
雷一金走上前来。边道:“贵‘青松山庄’的人,唐舫唐兄!”
简依春笑道:“原来是这只‘蹦猴’呀!”
雷一金提高嗓门道:“唐兄,我们在亭子前面——”
一条身影跃腾而至——果然正是唐舫,他左手提着一只上复着罩的紫竹篮,右手提着一把中长铜壶,壶嘴里还正冒着热气呢!
脚未沾地,唐舫已喘吁吁地咧嘴嘻嘻开来:“这一阵好跑,来回我皆是全力奔起,生怕雷一大侠等久了,厨下热食都还现成,只是这冲茶的开水得耐着性子等它烧沸,就误了些时——”
说着,他一面转转脸打量着那头的简依春,简依春对他一笑,静静地道:“唐舫,看你跑得满头大汗,坐下歇会吧!”
唐舫的脸上笑容消失了,但仍向前跨了几步,躬身哈腰:“夫人,唐舫这向你请安!”
简依春道:“不必多礼,你是和雷一大侠—起上来的?”
唐舫道:“是的,雷一大侠初到‘青松山庄’,一眼便喜欢上了咱们‘小青山’景致,晨起游兴勃法,我便陪同雷一大侠上来走走。”
简依春道:“唐舫,你都带来些什么好喝的?”
唐舫双手的物件微微上举,道:“篮子里盛的是油炸春卷、玫瑰苏糕、鲜肉包子,铜壶中是冲好的极品‘铁观音’名茶,瓷杯两件,便在竹篮罩下。”
简依春莞尔一笑道:“你倒设想得很为周全,不过,经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饿了。”
唐舫忙道:“那正好,请夫人陪着雷一大侠一起用膳,小的适才来的时候,提听主正有事差遣,嘱我早点回去,这一来,小的也不愁雷一大侠没有人陪他用膳了。”
简依春道:“不,我们一起用。”
唐舫咧咧嘴,有些不大情愿:“这……夫人,唐舫岂敢如此冒失?更何况……”
简依春落落大方地道:“不要过于拘泥戒规,这里不是执事厅,大家随便点,自然愉快得多,再说,是我打扰二位,不是你们沾我的光,哪有强宾压主的道理。唐舫,提厅主那里我会派人前往说项,再说,你若不吃不喝,叫我如何下口因?”唐舫呐呐地道:“夫人,我看还是……”
简依春打断了他的话,道:“好了,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一起来吃吧。”
雷一金也笑道:“夫人说得对,唐兄,礼数体制自当遵行,但也要看环境时地,夫人已经请你一同用膳,你若再加推托,反倒成为抗命啦!”
唐舫恭身道:“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三人来至亭中,在那别致的,形同环状的石桌子,唐舫将青竹蓝里的食物一一取出摆好,焦黄浅红色的三式点心,尚称以纹边的精细瓷盘,香喷喷,热腾腾,别说吃了,光是看着闻着,已令人食指大动!
再来上两杯滚烫芬芳的热茶,那等光景,就越发诱得人唾沫暗吞,迫不及待了。
简依春先坐下来,雷一金于旁落座,唐舫只挨着凳边沾靠半个屁股,不知是碍于礼数?抑是其他因素,微欠着身,模样真个受罪。
简依春深深吸了口气,笑道:“晨间山景,原已爽气沁心,精气盈怀,再加上这样的口腹享受,真可说得上十全十美了。”
雷一金不经意的瞥了简依春一眼,发觉她眉宇之间,那桃花眼含着荡人心潮的眸光已完全消失了,而且兴起一股肃穆!
“如此十全十美,夫人,还得感谢我们唐兄的一番往来辛苦呢!”
唐舫忙道:“理该效劳,嘿嘿,理该效劳。”
点心的滋味丰美可口,茶水香醇,喝饮之下自足更加甘饴。
只是,只有两只茶杯,只好分开来用,简依春是妇人,自然独占一只,剩下的一只,便由雷一金与唐舫合用!
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情调里,原该是多么安详爽逸,宁静满足,但各人却忏着不同的心情,都有一股说不出的怔忡,难于言喻的苍凉,以及隐隐的刺痛……
这已形成了…—个怎样的形势,造成了一个怎样的局面?
世间事难道果真像如此变幻无常又不可逆料吗?
简依春咽下一小块玫瑰糕,惊异地望着雷一金:“你怎么不吃呀?雷一大侠,我看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雷一金喝了口茶,顺口拈一条春卷咬了一半:“我会有什么心事?我向来是一个很豁达的人,肚里难得隐藏一点东西。”
雷一金又笑道:“怕我胃口太大,连你的一份也装到肚子里去啦。”
简依春柔和地道:“最好多吃些,雷一大侠,我已经差不多饱了。”
雷一金扭过头来,道:“我看唐兄倒是在和我们客气呢,他吃得这等斯文!”
唐舫正在用牙齿咬下一个鲜肉包子的外皮,闻言之下!
不由笑了起来:“雷一大侠,你就别逼我了,这可不是同伙计们在一道,容得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夫人面前,真伪总得扮个样子是不?”
简依春轻笑道:“不要紧,唐舫,你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吃相好看与否无须顾虑,我先前已告诉过你,眼前并非正式场合,用不着太过拘礼。”
唐舫道:“是,夫人!”
在心情不愉快的气氛下,结束了这顿早膳,也结束了早晨的游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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