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想在陷鲸海参加一年一度的快艇大赛可不是好玩的。并不是说比赛本身有什么了不起的危险;危险在于比赛的对手。大家都清楚而又都不肯说的事实就是,作为一种民间赛事,快艇大赛中很多参赛选手的身份实在值得怀疑。比如说前年的冠军就是被十几个城邦通缉的剧盗。所以,谁想在比赛中超过对手是很需要点勇气的。
然而多少人都希望在这里大捞一笔。卖赃物的,偷猎海蝎的,还有对自己的船和刀子都信心十足的新手,顶着烈日开着船陆续来到陷鲸海中央的小岛。
金乡浮岛开到后,立刻成了这些闹哄哄的人们的海上天堂。浮岛的老板象救世主一样慈悲宽厚地接待他们,只要他们拿出这座人间天堂的入场券。而那东西,敢来这里的每个人手上都有得是。
大风簸扬着海水,使海面上出现了一道道宽而深的白色浪槽。从岛顶望下去,大海确实壮观。传说这片海域的水面比其他海域要低陷六寸,因为下面就是所有巨鲸的最终归宿神秘的海底坟场。这说法没有任何依据,但水手们都深信不疑。
伯莱拜尔的到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因为他的船在外观上毫不显眼。他直接把船停进小岛边的封闭式船坞里。
当他走进岸边的酒店兼旅馆时,老板在台子后面招呼他:朋友,想在这儿拿奖金吗?
不,就想瞧瞧。伯莱拜尔说。
老板点点头:我从窗户里看见了你的船。漂是漂亮,但没法跟那些专用的赛船拼速度。他很内行地说。
我是来见世面的。伯莱拜尔要了酒,坐在台前。
这儿有得是世面让你见。老板哈哈大笑。
伯莱拜尔努嘴指着岛边停靠的巨大浮岛:好漂亮!
了不起的东西!老板同意,听他们说,排水足有两千万吨呢。你死也想不通它怎么能开动起来。
它能在这儿大赚一把。伯莱拜尔赞叹着。
有得是人愿意给它上供。
伯莱拜尔说:我也愿意。
听我说,老板推心置腹地说,这么讲好象是在拉生意似的:你只管上去玩,住宿就在我店里吧。浮岛上的床位可贵得很呢!他被自己逗得又哈哈大笑,有几个客人也笑起来。
可以。伯莱拜尔笑着说,我请这儿的人一起干一杯。
好!老板吩咐为客人们倒酒。
祝比赛的人能赢,做买卖的赚钱,祝来找乐子的人不会当掉了裤子。伯莱拜尔举杯。在笑声中他已经获得了这些人的认同。
他在店里开了房间。因为多数上浮岛作乐的人一样要下来住比较便宜的酒店。这是陷鲸海唯一的酒店,以此就能看出店老板的非同小可。
一切安顿好后,伯莱拜尔象个真正的出游作乐者那样,又坐在酒店的台子前,悠闲地品尝着好酒,看看窗外的大海和船只。他想休息一下再上浮岛去。
一个胖子凑过来,从他呼出的酒气就能知道,酒精已经浸透到他的血液里去了。
巴兹。胖子一本正经地伸出手。那模样是希望别人把他当作一个人物来看。
伯莱拜尔。
胖子没有握到手,顺便把手在胸前蹭了蹭,放在台面上:你想去浮岛?
是呀。我很久没上去过了。
一个吸人血的地方,我提醒你。朋友。你的钱用光了就会被踢出来,所以千万别告诉他们你没钱了,千万。你是个有钱人?胖子唠叨着,也不怕惹人烦。
给我这位新朋友来一杯。伯莱拜尔看出来,胖子只是希望他请客。他在多次任务中得到了教训:不要轻易得罪这种人。
多谢了!胖子对侍者说,要绿色伯利恒,双份儿。
你对浮岛挺了解的。伯莱拜尔随意聊着。
可不。我给它上的供比任何一个人都多。胖巴兹委屈地说,你千万别让他们知道:你的钱花光了。不然的话
伯莱拜尔敷衍地听着胖子嘀咕个没完,示意侍者再给他来一杯。胖子很快就不再纠缠伯莱拜尔了,他认真地喝着,皱着眉,非常严肃。不时自己点头,一会儿就旁若无人地胡吹起来。
伯莱拜尔让侍者给胖子最后倒一杯,这可以保证他暂时不缠任何人。然后,他走出酒店。
金乡号浮岛静静地、然而令人印象深刻地矗立在海上,几乎和这座岛子一样大。它是白昼世界里大多数人的梦想。
伯莱拜尔搭乘摆渡船到了浮岛上。在码头,他被侍者有礼貌地扶了一把,扶在腋下和腰间,由此,他们得知他是没带武器的。
每次登上一座浮岛,伯莱拜尔都会忍不住从心里发出赞美:真的奇妙。巨大而不失协调,充满浮华放浪生活的梦般感受。这里是一座海上的活动乐园。
每个浮岛的风格都不一样,金田是近似于传说中的空中宫殿的建筑,最高处是它的中央塔楼,四面围着较低的漂亮房屋,最外边是一圈上千尺宽的平坦地带,布满了轻金属塑像和各种花木。浮岛边缘围有防波墙。一个小型的岛上电车站为客人服务。一切都是那么舒适奢华。
开车的侍者问:去赌场玩么?先生?
伯莱拜尔说:不,我不想去。
那么请您跟我来吧。侍者载他往浮岛深处走去,不久来到了一座白色大厦的门口。伯莱拜尔下了车。门口的小厮躬身引他进去。
浮岛的老板是不会轻易出来招待客人的。伯莱拜尔见到一位衣冠楚楚、领班模样的男子迎上前来:这是您在浮岛能找到的最美的地方!
前些天来的黎明人在这里做的生意吗?我对刚到的黎明姑娘有兴趣。
啊,不但是我们的姑娘
伯莱拜尔走出去。他进入一座座大厅,又走出来。
直到有一座大厅里的领班对他说:您好,这儿是您在浮岛能找到的最美的地方。所有客人寻欢作乐的必到之处!说实话,这儿经常接待达官贵人们呢。最地道的黎明世界的姑娘!连前两天来浮岛的黎明人都指明要住在这儿。
伯莱拜尔点点头留下了。
您要什么?看跳舞吗?或者在能看到海面比赛场的楼顶花厅里喝酒?还是
看跳舞。伯莱拜尔简洁地吩咐。
于是领班请他进入一间四面无窗的大厅,看了非常迷人的异域舞蹈。因为这儿的姑娘多数都是从黎明世界买来的。
然后伯莱拜尔要了一位姑娘,浅蜂蜜色皮肤的黎明世界的女孩子。这是一个男子在法定婚配以外能够不受谴责地亲近女性的唯一方式,白昼世界的铁一般的传统就是如此。
姑娘真是甜蜜,让伯莱拜尔忘记了时间。后来,他们坐在一起聊天,女孩子的白昼世界语言说得不错。她是经过教育的。
你们这儿有多少姑娘?这座大厦里面。伯莱拜尔问。
四十多个。你想干什么?女孩子笑着说。
我想请所有姑娘一起喝酒。我好久没尽兴喝过酒啦。你想她们愿意吗?
谁会不愿意呢?我去替你说。正好呆会儿那些男人要去看赛前热身,这里就要空下来了。女孩跑出去。
****
酒喝得极其尽兴。领班和侍者被请了出去,四十个姑娘象摆脱了牧羊狗的羊一样胡闹起来。
他们开始啦!一个女孩喊道。
窗外,阳光照耀下的海面波翻浪涌。几十艘船排在岛边,蓄势待发。
砰啪!
信号炮发出雷鸣般的巨响。这些汉子就喜欢热闹,连信号炮也弄得声音极大。所有船一下子象离弦之箭般射出,有七、八艘刚刚出发就翻了。没人下海救助,大家都幸灾乐祸地看着落水者。一群没有组织的粗鲁家伙。
砰啪!
开信号炮的家伙显然在哗众取宠,因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赛场,不再需要他了。
那艘黄的最快!一个女孩兴奋地叫道。
他十分钟后就要被第三艘超过了。伯莱拜尔说。
情况正如他的预测。姑娘们很感佩服。你一定参加过这种比赛!
伯莱拜尔想了想:大概有十年了吧。我原来是个快船手,如果你们到我家去,我把那些奖杯拿给你们看。
真是错看你了呢!蜂蜜色的女孩半开玩笑地说。
伯莱拜尔决定重新掌握话题,他说:我还记得那场比赛。我的船坏了,中途退出。最终一个有名的被通缉的家伙拿了冠军。第二名是个新手,毛头小伙子。他和裁判争起来,非要作冠军不可。裁判说:可这是比赛,不是娃娃家的耍笑呀。我跟朋友说了,我会拿冠军。小伙子说。那个被通缉的冠军笑他:你打算怎么当冠军呢?大家都看见我比你领先整整一个船身。小乡巴佬。我就这么当。小伙子拔出枪来,一枪把通缉犯干掉,现在我是第一了。看看谁还想跟我争?
姑娘们惊叹了一声。
砰啪!
热身实在是一场闹剧。所有船都横冲直撞,有些人还企图撞坏别人的船,提前结果几位对手。
真没看头!伯莱拜尔厌倦地说。
你当然看不上这种场面啦。女孩恭维他。
于是他们理所当然地回到了座位上。
说笑话吧。伯莱拜尔提议,就象我刚才讲的那个一样,必须是你们亲身经历的、最好是浮岛上的人和事。
你把你刚才讲的那个叫做笑话!
哦,只要新奇有趣的都可以。最近难道没有一件可讲的事吗?
我们这儿平常有多么枯燥,你简直想象不出。姑娘们抱怨着,值得记住的事儿可不多。
讲一件给五个银币可以吗?一个女孩半真半假地说。
可以,只要大家高兴!伯莱拜尔兴致勃勃地喊道。
那我先讲!我先!我!
伯莱拜尔提议:不是任何事都能讲呀。必须是你们看到、听到的,发生在这个浮岛上的事情。最好是近几天的。
为什么?你是新闻记者么?姑娘们开玩笑。
不,那些老故事大家都知道,所有浮岛上的老故事都一样。
你这话可太对了。一个女孩说,所有浮岛都一样,不管它叫做金乡还是绿玉宫殿。
碰到的都是一样的人。比如那个胖子。
伯莱拜尔笑问:哪个胖子?喜欢喝酒的那个巴兹?
他是个酒鬼。姑娘撇嘴说,而且每年都会来金乡一、两次,每次指定要那几个女孩子。他总是说:我很有钱!还有很多钱呢。最后被赶下去时还在说:等我的钱寄到了,我会拿给你们瞧瞧,再扔进水里!一分也不留。
伯莱拜尔笑道:这就是一个有趣的故事。他拿一颗红色水豆蔻放在讲故事的姑娘面前,我们把这个当筹码吧,一颗算五个银币。
当心哪,我会把那碗豆蔻全都偷偷倒在这边的。一个女孩说。
再讲吧!多讲一些,把豆蔻倒空!伯莱拜尔鼓励她们。
我也讲讲那胖子!一个女孩抢着道,有一天他在楼下的台子边喝酒,喝得够劲儿。最后灌了一杯,侍者把一枚硬币找给他。我们知道胖子兜里已经没几个能撞出响声的玩意儿了,所以他挺在乎那枚硬币。他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头去捏,可是总对不准,捏住了又总要滑脱。他很害羞地瞧瞧四周,有不少人。他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指头,按住那硬币,摇摇晃晃,对准侍者推过去,说:来来根烟!
伯莱拜尔等她们都笑完了,说:这故事我好象听过。不过还是挺有趣。他把一颗豆蔻放在姑娘面前。
该我了。另一个说,不说胖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家伙在我那儿哭诉:世界上没人真正对我好!他们都是为了得好处。我没有朋友!我安慰了他。我们这些姑娘安慰起人来可有一套啦。最后,我说他应该给点花粉钱。他又哭了,说:原来你也是为了得好处!
所有姑娘都放肆地哈哈大笑。伯莱拜尔拍着她的手,给了她一枚豆蔻。
讲讲前两天来这儿的黎明人吧。伯莱拜尔随随便便地说。
黎明人呀。我恨他们!他们什么都卖。一个姑娘说,有个家伙带着女孩子来浮岛做买卖。老板怎么也看不起那几个姑娘,讲了半天,黎明人无可奈何,说:出个价!你把我买了算啦!
但是这次的两个还可以。你们得承认。蜂蜜色的姑娘通情达理地说,他们不是来卖人的。
啊?伯莱拜尔奇怪地问,那么他们想干什么呢?难怪他表示不解,黎明人上浮岛十有八九是来卖人,因为他们那里没有白昼世界这样严格的男女分界。
他们是来把姑娘们买回去的。
买回去?
是呀。蜂蜜色姑娘说,他们做生意赚了大钱,想补偿一点以前做的罪孽。他们确实买了几个姑娘带回黎明世界。对了,里面就有胖子要过的两个。我们还说:胖家伙是个好运附身的人呢。
谁知道呢。一个女孩表示怀疑,他们会把这些姑娘又卖给那里的阔佬。
是呀。再说他们以前也干过这种生意。不是说几句补偿就能算了的。
伯莱拜尔说:就算这样,他们也是我听说过的最奇怪的黎明人了。
你没见过多少黎明人吧?
是的。如果不算你们的话。
你想过去黎明世界看看吗?一个女孩问。
我不知道,可能从来没想过吧。那太遥远了。伯莱拜尔说。
姑娘反对这种说法:并不远。从这儿开船大概十天就到了。你们白昼人就是这样,懒得到处走,总以为自己住在世界的中心,得天独厚。
你的话真有意思。我是第一次听到。伯莱拜尔笑着说。
本来就是这样。
事实上,白昼世界就处于大地的中心。伯莱拜尔回忆着学校里读到的地理知识,它正对天上的太阳。阳光直射在白昼世界,黎明世界象一圈环形屏障围绕在它的周边。最外面是野蛮黑暗的夜世界。
我实在不懂,为什么太阳光照不到夜世界呢?
也许有一圈山脉,很高的山脉,把阳光遮住了。一个姑娘思索着说。
你们谁能想得出,夜世界的外面又是什么吗?谈话变成了科学讨论。
可能夜世界是无限往外伸展的。而太阳只照射中央这块得天独厚的地方。伯莱拜尔不愿意话题这样滑开,就说,咱们不是科学家或者神职人员,干嘛要谈这些呢?还是讲讲奇闻趣事吧。
是呀。还是把豆蔻都拿到自己那儿吧。
有没有很怪的客人?伯莱拜尔说,脾气特别的、样子古怪的?
有。这儿什么人都有。
把最近来过的怪人讲几个吧。
姑娘们考虑着,从哪个人讲起。伯莱拜尔说:那么难想吗?我提个建议吧:从昨天开始,一天接一天地向前推。把每天上来的客人都想一遍,好不好?
我们真要以为你是个侦探了。姑娘们笑道。
实际上我是喜欢听故事。来吧!
昨天女孩子们开始边回忆边讲。伯莱拜尔分发着豆蔻。这才发现来浮岛的人当中竟有这么多古怪家伙,而这些姑娘们对人们头脑深处隐藏的东西的理解力是相当强的。
但他急于听到的故事却一直没出现。莫非方婷不曾来金乡?
姑娘们追溯到了浮岛开到陷鲸海之前的日子。在途中,客人很少。所以偶尔上来一位,就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一位小个子男人,我差点把他忘了。蜂蜜色姑娘说,他在金乡到达陷鲸海的前两天,开船追上来。对,他是和胖子同一天来的。他俩还说过话呢。
这位小个子有什么特别吗?伯莱拜尔暗中留心倾听。
他不要姑娘。
不要?
对,一个茶色女孩说,领班问他要不要,他说:必须要一个吗?领班说:一般来这里的先生们,都至少要一个。他就要了我。
真有意思。
有趣的还在后面呢:他和我聊了两个时辰,尽问些黎明世界的事儿。最后还是给了钱。虽然他怪,但我要说他是客人们当中最有教养的。
他就这样聊了聊天,就走了吗?那可真的太怪啦。伯莱拜尔说。
不,他找那两个黎明人谈了些什么,在浮岛上呆了两天。后来就没看见他了。
看来他倒是个对黎明世界感兴趣的人哪。
真的。茶色女孩说,除了跟我、胖子之外,他仿佛只和两个黎明人说了话。
胖子倒有点魅力呢。
伯莱拜尔用豆蔻引着她们把话匣子倒空,但再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事了。小个子先生与胖巴兹、两位黎明人谈过话,在岛上呆了两天,就消失了。
他按照每人面前的豆蔻数分发了银币。女孩们还想再讲些,但伯莱拜尔说他疲倦了,想回酒店去休息。海面上,热身胡闹已经结束。那些男人们即将回到这儿,用喧闹和争斗把所有大厅、房间都占满。
(2)
胖巴兹趴在台子上睡觉,鼾声如雷。
酒店老板对伯莱拜尔笑着说:不少日子了,这家伙就这样。宁可挨骂,赊账也要喝。这次把他哄出去,可隔上两天,他就能弄几个钱,又来这儿灌点。谁都拿他没法总不能赶他离开陷鲸海吧。他也不怕揍。
让他灌吧。伯莱拜尔说,他那份酒钱我给了。我可怜这种人。
这种人才不领你的情呢。他没有灵魂,脑子里都是肥油。可话说回来,胖子总交好运。他从哪儿弄的那些钱,谁都不清楚。
他总有自己的船吧?伯莱拜尔问。
有!老板古怪地一笑,你去看吧,红通通的老式蛇鱼,港口里最气派的一只船了。它根本不用锁进封闭船坞里,没人偷。
伯莱拜尔瞧瞧胖子,露出一个悲悯的微笑,他轻轻拍了拍巴兹:老兄!喂。
他睡死过去了。不过一到吃饭的点儿,他马上就能醒过来。
伯莱拜尔说:唉。他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是呀,他就喜欢受这种罪。咱们是没法懂的。你又出去吗?老板向伯莱拜尔招呼着。
出去走走。
伯莱拜尔往海边走去,装作是去看刚刚大出风头的信号炮。他躲开酒店老板的视线,游游逛逛,到了一带危岩遮掩着的封闭船坞那里。
他从人员出入口进了天然大山洞改建成的船坞。阳光在洞口就被截断了,里面微感阴暗,船道里的水光映在洞顶壁上,形成光怪陆离的一圈圈亮影。
一艘艘船停泊在互相隔开的船位里,用金属栏杆加锁。伯莱拜尔很快找出了胖子的船。老式蛇鱼已不多见,何况是红色的。
这船确实气派,伯莱拜尔明白了老板那个古怪的笑容。胖子显然是个喜欢装门面的人,船被喷刷得光可鉴人,但掩饰不了老型号那种疲惫寒酸的内涵。
伯莱拜尔轻轻从栏杆上翻进去,上了船甲板,又爬上金属梯。驾驶舱的门一拉就开,里面的布置乏善可陈。他推上电闸,扭开安全旋钮,轻拉了一下操纵杆,就把电闸和旋钮全都关好。他已经知道此船的发动机是改装过的。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很多想隐藏自己的船的用途的家伙都在旧船壳里装一台好发动机。这肯定不是方婷要找胖巴兹谈话的原因。
他从驾驶舱下来,钻进居住部分。从通道的布局来看,这条船只能容下胖子一个人。他发现卧舱门是锁紧的,但一根铁丝和两分钟的时间足以解决问题。
卧舱一半在甲板下面,低矮狭小。伯莱拜尔只费了一分钟就搞清楚了:在这儿找不到任何东西。于是他开始寻找暗舱的入口。
入口在床下。把活动床掀开就是了。一条窄得连伯莱拜尔也要稍微侧身才能通过的梯道通向下方。胖子每次进出暗舱一定辛苦得很。
摸到开关,把灯扭亮,伯莱拜尔站在了一间比卧舱更狭窄的小黑窝里。他必须弯腰站着才不致把头碰在顶棚上。这里有什么?伯莱拜尔发现了两套还算颇为象样的衣服,一些报纸,还有笔,最后:一把枪,用于防身的、只装两颗子弹的小手枪。伯莱拜尔把子弹退出来:是两颗普通子弹。
一切都让人说不出什么。他又扫了一眼舱壁,然后,把小手枪倒着握在手里,用枪柄在四壁上敲着。后壁发出的声音尤其空洞。他从壁板接缝处一抠,整块薄板脱了下来,后面是一间比普通衣柜还窄小的隔间。伯莱拜尔一步迈进去,头顶碰到了一个喷头,脚下的板子上有个孔。对面壁上安着镜子。这是一间浴室。在如此寒碜的船上居然有这么一件奢侈品,倒是新鲜事。也许巴兹先生是位很讲究个人卫生的绅士。
伯莱拜尔借着暗舱里的灯光,把浴室也查里一遍。从镜子后面拿出两小罐东西。他揭开罐口闻了闻,又关紧了:浓度极高的海蝎毒。胖子难道是瘾君子吗?这两罐东西可真是价值不菲,看来他说自己还有很多钱并不是吹牛。
镜子后面还放了些什么。伯莱拜尔把它们统统掏出来,是两瓶白色的油膏、一块黑色浴皂、一只软刷子。他从两瓶油膏中各倒了一点点在左手手心,闻闻味道,看看它们兑在一起的变化。然后,他用那块浴皂把手洗了。
伯莱拜尔安好壁板,坐在地下,想把那叠报纸仔细翻阅一下。
但他感觉到船身微微一震,晃了晃。有人上来了。他把脸贴在舱壁上倾听:轻柔的脚步表明来人谨慎而镇定。他索性安静地坐好,不动也不出声。
那个人从梯道走下来,身影已显露在暗舱的灯光下,动作缓慢迟钝,姿势笨拙。
老兄。伯莱拜尔叫道,你这个梯道太窄啦。我估计你每次下来都要吃点苦呢。
胖巴兹走到亮处,面带困惑地说:我记得把舱门锁好了,我还以为是贼
你记错了。门没锁。我听酒店老板夸你的船,就想来看看。你愿意卖吗?
谁想买这条船哪。胖子苦笑着。
船可不赖,外旧内新。伯莱拜尔说,发动机又改装过。
巴兹看着他:你可不象一般的观光客呀。
说哪儿去了!我跟你没什么两样。伯莱拜尔把小手枪递给他,干嘛不带在身上?
我又不和那帮赛船手争风,带枪做什么?胖子拿着枪掂了掂,插进衣袋里。你想买旧船?这暗舱又窄又脏,没什么可看的。
伯莱拜尔笑了笑,坐着不动。从胖子身上,他可以感觉到某种危险的气息,要当心,这不是普通的家伙。
巴兹一点也不象刚从酒醉中醒来的人,他目光闪闪地坐在伯莱拜尔身边,说:得啦。你是干什么的?想在这儿找点儿东西吗?没有,我告诉你,我是守法公民,有德摩拉城邦的市民身份证。
我可没说想验你的身份哪。伯莱拜尔笑着说。
胖子瞧瞧他,终于软下来:你是暗探?我并不干什么大买卖,有时候做点没本小生意。想不想交个朋友?我知道该怎么对待朋友和对手。先生。
我不是暗探。伯莱拜尔说,前些天到金乡浮岛的小个子跟你说了什么?
哪个小个子?胖子问。他的身体靠近了些,都快贴到伯莱拜尔了。
你记得很清楚,他说了些相当奇怪的话。
胖子的右手捏着小刀捅在了伯莱拜尔的左边肋部,他说:别想知道!
别想知道什么?伯莱拜尔平静地问,那么他确实跟你说了些什么。
胖子惊骇地想抽出刀,但手被抓住了。
小个子为什么单单要和你谈话?伯莱拜尔问。
他他以为我这里有他想找的东西。胖子艰难地说。
什么东西?
不清楚。他没说明白。
伯莱拜尔说:你的船上安了一间浴室?你很爱洗澡么?
胖子脸色一变:我皮肤有毛病,隔几天必须洗一次。
我告诉你吧,那位小个子先生为什么单单挑中了你:因为他也用颜料染过皮肤。他能看出来,或者闻出你身上颜料的味儿。他发现你是一个染过肤色的黑夜人!
胖子可怕地惨叫一声,竭尽全力想挣脱伯莱拜尔的手,跟他拼命。但那手竟象铁铸的一样,纹丝不动。胖子疯了一般张开嘴巴,白森森的牙齿咬向伯莱拜尔的咽喉。伯莱拜尔躲开了。胖子倒在地上乱滚,用头、肩、肘、膝、脚,一切可以进攻的部位疯狂地进攻!伯莱拜尔也不得不认真对付,最后狠狠一拳打在胖子的颈椎根部,才让他安静下来。
我不是安全部门的人,伯莱拜尔骗他,不想追究什么间谍之类的事。我只是受人之托,要找那个小个子。你老实说吧:他跟你讲了什么?
没有什么!巴兹恶毒地盯着他。
我说过一遍了:现在还不想管你的事。但是我知道,你用毒液挟迫那些姑娘替你办事。那几个女孩本就是黎明人安在这里的间谍,因为很多大人物都到浮岛上来寻欢作乐。你又从她们那里得到情报,转交给你在夜世界的主人。我说得还不清楚吗?最好是互相理解吧,给我个方便,我也给你方便。
胖子看着他,目光渐渐由怨毒变为绝望。他说:你能发誓决不透露给第三个人么?
我发誓。伯莱拜尔庄重地说。
好吧,胖子让步了,我说。那小个子是女人。哼,她看出我是黑夜人,我也发现她不是个男人。他带着报复的快感说,她的褐色皮肤也是染的。我的眼睛那么好骗么?我总是一眼就能看出哪个姑娘容易被控制,我对女人很有研究。他一口气说了这几句,又承认,可这个女人不好对付。
你们谈了些什么?我要问你几遍哪?
胖子翻了他一眼,因为已破罐破摔,所以态度有点强硬:我会讲到的!你既然清楚了我是什么人,先让我吐吐这口气吧:这日子难道是好过的吗?你去试试自己一个人呆在陌生的世界里,周围都是另一种生物!他们一旦发现了你的身份就会呲着满口白牙扑上来!你每天都得检查身上的染料褪色了没有,更别提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工作了!如果哪个女孩突然出卖我,我都不知自己会怎么死!
你不会告诉她们自己的真实身份的。我很清楚。伯莱拜尔说。
没错。她们知道我是黑夜人的话,会吓死的。不过吓死之前肯定要用小刀来戳我几下。胖子舒了口长气,不是人过的生活!
讲讲那女人吧。伯莱拜尔提醒他。
巴兹说:她很可怕。
可怕?
对,我告诉你,可怕,非常可怕。她的来历超出了你我的理解范围。她问我去夜世界如何走。我说:你自己不知道么?她说:我从来没有到过那儿。你听见了吗?她的皮肤是染黑的,可她从没到过夜世界!她既不是白昼人也不是黑夜人,她不属于这个大地!她是突然间从空气中凝结出来的东西。她威胁我:如果你不说,我就把你染皮肤的秘密告诉别人。我反问:你呢?你不怕我揭穿你吗?她笑了,说:对,你可以揭穿我。但我有办法脱身,不论是白昼世界还是夜世界都管不了我。你可不一样。她说话的神气让你非相信不可。我的确被她吓住了。我跟她说了进入夜世界的通路,问她:你要去那儿干嘛?她说:我在那儿失落了一件东西。我问:你不是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吗?是的,我从没到过那儿。但我确实把那件东西丢在那边了。她这话难道不让人后背发冷吗?
你把跟她说的,去夜世界的通路再跟我说一遍。伯莱拜尔说。
你真的想一直追到天边吗?你是个白昼人呀!
我也有点东西在她身上,非拿到不可。伯莱拜尔淡淡地说。
胖子揉揉脖子:你手真狠,颈椎差一点儿断了。
只用了一半力气,如果你再不老实我就用全力。
行,只要你别管我的事,就算走进地狱里去送死我也管不着。胖子说,你记好了:白昼世界大部分都是海洋,夜世界正相反,全是陆地。黎明世界介于它们之间,三分陆地七成海洋。我知道的,能从黎明世界安全进入夜世界的路只有一条,代达摩思城背后有大片荒漠,在荒漠里一直向西走,就能看见两山夹着一条峡谷,穿过峡谷就是夜世界。如果还有其他的路径,就是我不知道的了。胖子突然神秘地一笑,第一次走这条路的人,对他看到的一切会有深刻印象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初次穿越峡谷和荒漠的经历。你去吧。
伯莱拜尔用心记着,又问:她跟那两个黎明人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没有。不过我猜得出来,那两个家伙是间谍,他们的公开身份正好是代达摩思城的商人。她一定是想跟他们一起走。
好吧。伯莱拜尔转身想走,但又停下来,最后问道,你觉得她是救世主还是魔鬼?
魔鬼。胖子毫不迟疑地回答,我肯定她是魔鬼。我们较量过一秒钟,跟你说吧,你那点手段到了她面前就象小孩子打架一样。当时我刚想扑过去,她用手一指,我就一动也不能动啦。有股力量把我压倒在地。
你是说真的有股力量,还是心理上感觉到的压力?伯莱拜尔严肃地问。
真正的力量。胖子说,就好象你的身子变成了铁铸的,你的血液变成了铅水,身体重极了,根本不能动弹。
而她还没有接触到你?
对!这是最可怕的。她只是用手指着我。那只手的姿势怪极了,蜷起两根指头,伸出三根。就象这样她说:我能把你压成饼。别胡来!
伯莱拜尔想了一会儿,走出暗舱,上梯子时回头说:你自己当心吧。我不会难为你,但是可能有人会来找你的。
(3)
胖子失魂落魄地坐着,坐了一阵,想想伯莱拜尔临走说的话:那是什么意思?有人会来找我?他越想越不安,站起来追出去。没注意头顶,砰地在舱顶壁上撞了一下。
他气喘吁吁地爬上梯道,钻出卧舱,上了甲板。看见一个人侧身靠在船舷上。
你没走?胖子吓得退了一步,犹疑地望向伯莱拜尔的脸。
大山洞里比外面阴暗许多。微弱的光芒下,看不出伯莱拜尔脸上有什么表情。一股香水味儿远远地飘过来。伯莱拜尔叹息似的说:我想回来告诉你:一个暴露了身份的间谍就没必要存在了。
胖巴兹吃了一惊,他看看伯莱拜尔,借着船下映上来的水光,看清他脸上露出冷酷的笑,那是一种面对将死的人还要戏弄一番的可怕的冷酷。
胖子吼一声跳起来,他很明白双方的力量对比,所以表面看去是要拼命,但他的身体是斜向船外跳起来的。只要下了水就好办了,他对自己的水下功夫还有点信心。
巴兹落进水里,发出扑通一声巨响。也许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伯莱拜尔俯身在船头,往水里看着。
不一会儿,随着一缕缕的血水,胖子哗啦一声浮出水面,仰面朝天,双目睁开。
伯莱拜尔跪在甲板边缘,伸长了手,捏住深深刺入巴兹的胖脖子的小刀,拔出来。巴兹在水里晃了几下,瞪着眼,好象还在琢磨小刀是何时飞到自己喉咙上的。
快艇大赛一向以秩序极差而闻名于世。所以胖子的尸体不必掩藏,别人会想出种种合理的解释。伯莱拜尔收起小刀,跳出铁栏杆。踩着平整阴凉的石埂路向出口走去。
快要走到出口了,石埂两边的海水渐渐变得透亮起来。这时,伯莱拜尔看见,伯莱拜尔站在前面拦住了去路。
我想应该救救胖子,可还是来晚了。拦路的伯莱拜尔说。
杀人者脸部僵硬,一言不发。
你是谁?为什么要化装成这样?伯莱拜尔又问。
杀人者仍然不说话。
你是长老会派来的吗?
别亵渎神圣啊。杀人者讽刺地说。
伯莱拜尔握了握拳头。他面对过各种各样的敌人,但这一个让他从心底升起了本能的恐惧。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杀人者鹦鹉学舌般地说,从声音到语气都惟妙惟肖。
伯莱拜尔克制着紧张感,说:胖子是间谍,我不管你把他怎么样了。可是那些姑娘什么也不知道,别去碰她们。我想你也不会去碰的。
你怎么能肯定?杀人者第一次露出了某种表情,他微笑了一下。
看见自己的脸露出如此古怪的笑容,这情景真令人汗毛倒竖。伯莱拜尔说:女孩们只知道有个小个子的白昼人上过浮岛,除此以外一无所知。在西林,你曾经为了这个原因放过一个小孩。
杀人者又一笑。水光映得他的脸阴晴不定,似幻似真。他一侧身,象细长的水蛇一样嗤地钻进了水底。
伯莱拜尔站在原地,看着水里。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开去,水面恢复了平静。一切都好象从未发生过似的。伯莱拜尔吐出一口长气,抬手抹着额头上沁出的汗水。
(4)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尽快买套衣服。伯莱拜尔刚在海平线上望见代达摩思城的轮廓时就这样想。即便把驾驶舱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西方海域的寒气仍然钻了进来,象一群冰凉的小鱼儿绕着他的身子转。路上,他看见太阳渐渐偏了、低了,落在他的身后;不再高挂于天空的正中,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恐惧和迷惘。黎明人对太阳和神肯定有不同的认识。
买衣服时,伯莱拜尔匆匆总结了自己对代达摩思城的最初印象。宏伟,初登岸时,或最好说是靠近港口时,他看到它的正面被阳光镀了金,整座城呈现出红、黄交映的瑰丽色调,云彩笼罩在上空。这是他从未一睹的奇景。富足,伯莱拜尔从登岸到现在所看见的人,都是神色安详,服饰讲究的。然而有危险,民风犷悍,因为他发现那些市民们走在大街上,公然把枪挂在腰间,仿佛一件很寻常的装饰品似的。
店老板喋喋不休地夸说自己的货色,耽搁了不少时间。伯莱拜尔只想买一套挡风保暖的,他一路上被冻得够呛。老板殷勤得有些手忙脚乱地替他挑选,最后选了一套青色缎面镶兽皮的衣服,并且建议他就在店里穿上,如果不合适马上换。
伯莱拜尔感慨于黎明世界商人的能说会道。他换上了新衣,正合适。
我真希望您能多坐一会儿。收钱时,老板诚恳地说,我们这儿不常见到白昼世界的大人们。
真会奉承,大人!伯莱拜尔暗笑着,顺口问:白昼人不爱来这里吗?
是呀。你们怕冷,又觉得路太远。代达摩思又不在矿物-能源贸易线上。
伯莱拜尔看到店外的街上开来一辆大车,上面坐满骠悍的、留着络腮胡的男子,就问: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是商会的卫队,管治安的。老板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看坐在上面指指点点的那个,象是你的店伙嘛。
对,就是我叫他去找卫队的呀。老板笑着。
伯莱拜尔心里一紧,伸手抓向老板。老板慌乱地缩进柜台底下。卫队一拥而入,把伯莱拜尔按住了。他身上的枪和小刀都被搜出来。
穆哈穆先生悬了赏,要找一个这几天进城的白昼人。老板看着伯莱拜尔,半象解释,半象道歉似的说。
我想你们是找错了。伯莱拜尔说着,被带出店门,拉上车,向城中心开去。
大车行驶了半个多时辰,来到市中心。在一带淡褐色石头大厦前面停下了。伯莱拜尔被卫队押下车,从一个门洞进去。
穿过一座小花园和一条曲廊,伯莱拜尔进入了平生未曾见过的、真正的世外桃源。
以习惯于白昼世界那种海上城邦的眼光来看,这座府邸或宫殿,实在是过于宏大豪奢了。由于层层树林的掩映,伯莱拜尔看不到它的边缘在哪里。但这里听不见城市街头的喧闹,完全是一派田园的宁静。轻淡的白雾冉冉飘荡在树林上方,景色令人陶醉。
卫队把伯莱拜尔交给这府上的两名高大卫士,就离开了。这两个卫士对伯莱拜尔倒十分客气,以至他暂时打消了用暴力逃离此地的念头,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
卫士们带他走进树林,踏着石头小径穿了过去。一座浅灰的亭式建筑坐落在树林中央,两个仆人对卫士说了句什么,卫士走了。伯莱拜尔想,他们讲的一定是黎明人的语言。
他跟随仆人进了房子。听到里面有个人用很响亮的声音说:他来了?你们能肯定抓对人了吗?
一位衣饰华贵的小矮子匆匆迎出来。他头发半秃,额头大而圆,黑黑的眼睛锐利如鹰,勾鼻阔口。此人非常快活而热烈,似乎全身上下有使不完的精力。
伯莱拜尔突然有种预感:难道这就是我一路追过来要找的小个子先生吗?
小矮子仰起脸来,深深凝视了他几秒钟,才突然间又快又响地问:你是白昼人?你一路从祖库库城追到西林,从西林到金乡浮岛,最后赶到这里来的?
伯莱拜尔的心沉了下去:这果然就是让他疲于奔命的小个子先生!真是莫大的讽刺,他的整个密探生涯中从未经受过这样的失败。这位矮小的富豪,黎明世界的一个土皇帝,绝不是他要找的方婷。
他叹了口气,点点头,考虑着如何解释这件事,消除小个子先生的误会和愤怒。
小矮子却大喜过望地叫道:来人!赏!赏卫队一万银币,我悬了赏的。再额外给他们两千!
您就是悬赏捉拿我的那位穆哈穆先生吧?伯莱拜尔问。想到这个小个子如此痛恨自己,竟用一万银币的赏金来抓人,他不禁忐忑不安。传说中,黎明人对敌手施用的刑罚极其残酷。伯莱拜尔暗自作好准备,只要穆哈穆喊卫士进来,他立刻就抓住穆哈穆当人质,硬冲出去。
是呀!小矮子快活地说,我就是幸福而又悲伤的穆哈穆。总算找到你啦。这段日子我的快乐被你剥夺了,我的心里充满悲哀。象这样再过几天我会干瘪而死的。
伯莱拜尔惊讶地看着他:这些话真不可思议,不象是对敌人说的。
跟我来吧!穆哈穆不容置辩地命令道,我也不知道你是否真的有用,但是总比干等着好。
伯莱拜尔越来越奇怪,不由自主跟他走出去。
穆哈穆看上去简直快乐极了,他哼哼着歌走在前面,小步子迈得又快又轻。他似乎并不担心伯莱拜尔会对他采取什么危险的行动。
看,到了。小矮子说。前面是一道大墙,花木掩映。两个粗壮的仆人把两扇厚门缓缓拉开,现出里面的美景。
来,进来。跟着我。穆哈穆大声说。他们进去后,大门立刻又关紧了。
除了我本人,你是第一个进入这座后宫的男人。穆哈穆锐利的眼睛看着伯莱拜尔,不无炫耀地说。
他们呢?伯莱拜尔指着几个正在扫地、给花园浇水的男子问。
穆哈穆象看见了乡巴佬一样,格格笑了几下:可怜的白昼人。你没见过吗?他们是阉人。
野蛮地域。伯莱拜尔想。他又要带我去干什么呢?
走过花径,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小湖泊横在林木中央。穆哈穆领着伯莱拜尔上了一座小码头,一条漂亮的船、几个整洁的女仆等候在那里。
我昨天拿来的野味送去了吗?穆哈穆问。
送去了。一个女仆回答。
我现在就去。穆哈穆向伯莱拜尔看了一眼,示意他跟上。两个人一起登船。船开了。
湖心有座小岛,岛上楼阁错落,隐现在浓绿之中。小船越靠越近,穆哈穆的神色变得紧张起来,眼里闪动着火花一样的亮光。
船靠了岸。岸上有女人接过缆绳,系在白色石桩上。踏板伸了过来,穆哈穆拉拉伯莱拜尔,低声说:走!他先上了踏板,轻轻走到岸上。
伯莱拜尔也上岸了。他侧目瞧瞧穆哈穆,发现他自从踩到岸边的石砌码头之后,好象突然间换了一个人。变得温柔、谦逊、小心翼翼。
在这儿不许大声说话,穆哈穆压低了嗓音说,谁都一样。他招招手,率先往一座圆顶建筑走去。
这座岛上有什么呢?穆哈穆竟这样大失常态。伯莱拜尔想起后宫这个词,和刚才看见的阉人们,心里释然:岛上有一位弃世幽居的绝代佳人,穆哈穆就是要带自己去见她。
大门外已是鸦雀无声,进了门,里面更静谧如死水。厚厚的丝毯、壁毯吸去了所有杂音。他们上了楼,站在一扇镶嵌了宝石的门前。
穆哈穆伸手轻轻地敲门,一个小窗拉开,有人从里面向外张望。
是我,小矮子温和小心地说,跟她说,我带了那个人来啦。
小窗关闭。过一会儿,门开了。穆哈穆吸了口气,拉着伯莱拜尔走进去。
丝幕挡住他们的视线。穆哈穆一手拉着伯莱拜尔,一手按住胸口,脸上露出掩不住的激动神色。伯莱拜尔突然心中狂跳。
帐幕被女仆拉开,一个女人坐在大房间尽头的华丽坐榻中间。伯莱拜尔呆住了。
这姑娘全身裹在黎明人的丝制长袍里。她二十岁左右,皮肤白晰;黑头发,眼睛更黑得象传说中的夜世界。她冷艳逼人,嘴角有一颗小痣。
伯莱拜尔从照片上看过这张脸。她就是方婷。
(5)
穆哈穆两手互握,眼里闪烁着期待、自豪的光芒:我找到了他,找到了你要的人。你说过,见到他时你会笑的。
方婷向伯莱拜尔伸出了手:拿来。
什么?伯莱拜尔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一时听不懂她的话。
你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件东西,它是我的。
伯莱拜尔记起来了:从偷猎人手里买到的那块手表。他把手探进衣袋,拿出手表。一个女仆走上前来,接过去递给方婷。
方婷拿着那东西,熟练地打开了它的开关。里面流出一串说话声,听来就是她自己的声音。方婷出神地倾听着,仿佛一个陷入回忆中的女孩子那样,露出了略带伤感的微笑。
穆哈穆无限温柔地望着她,喃喃低语:啊,你笑了!你真的笑了!他边说边用手背轻揩眼角。
谢谢你。方婷和蔼地对他说。
不,你是我今生来世的主子!穆哈穆热切地说。
伯莱拜尔惊讶地看着他们。怎么?方婷,救世主,居然就这样落入了黎明世界一个普通男人的后宫?而且是个头顶半秃的小矮子!她怎能这样?
方婷看见了伯莱拜尔的目光,她不以为然地一笑,举起手表问他:动听吗?我的母语。
什么是母语?
我家乡的话。方婷说,有很久没听到啦。
一阵冲动使伯莱拜尔脱口而出: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你要在这儿干什么?
方婷先回答了他的第二个问题:我并不准备干什么。我是被迫进入你们的世界的,最好什么也不做,悄悄地离开。我来自一个你们无法想象的遥远世界。
穆哈穆垂手静听。他和伯莱拜尔一起站着,仿佛是认为这间屋子里只有方婷一人有权坐在椅子里一样。
有人传言说你是救世主,有人说你是魔鬼。伯莱拜尔说。
胡说。穆哈穆不屑一顾地撇撇嘴。
我只是一个空间旅行者。
什么?伯莱拜尔惊异地问。
我的职业,在你们的语言里没有能恰当地形容我这种职业的词汇。我们在空间里飞行,以求增长知识。
我们的语言里有这个词!穆哈穆说,那就是:天使。
得啦,穆哈穆!方婷对他笑着。那是一位年轻女王对她的心腹老臣的笑。这笑容使穆哈穆顿时精神焕发。
你的话我不能相信。伯莱拜尔说,你有飞行的能力么?
你们有游泳横越海洋的能力么?方婷反问。
我们有船舶能做到这一点。伯莱拜尔在这个女子面前,不知为什么总是笨嘴拙舌,问一句答一句。
我们也有船。飞行船。方婷回答了他的疑问。
在哪儿?
穆哈穆气恼地拉着他:我说,你这个人还有完没完哪?你把东西还给她了,就可以走啦!
穆哈穆。方婷轻声止住了他,我要跟他说一会儿话,你不会生气吧?
穆哈穆连忙说:不!这个地方是你的了。你要在这里接待什么客人都随便,我怎么会生气呢?你跟他说吧,要不要我离开?他黯然问道。
不要。方婷柔和但坚决地说。穆哈穆的脸色又开朗起来。
方婷用黎明人的语言对女仆说:去拿两张椅子。
伯莱拜尔没听懂这句话,穆哈穆却大为高兴。椅子拿来,他们坐下了。
我知道你是被派来找我的,而且你很有能力,从祖库库城一直追到了这里。
穆哈穆接过方婷的话头:这儿就是你旅途的终点啦。你回去吧,方婷不会跟你走,如果你执迷不悟,这里也就是你生命的终点了。
穆哈穆!让我说好吗?方婷半气半笑地对他说。
你说!你说。穆哈穆连忙闭嘴。从他的眼睛看,他很为方婷微嗔的神气所迷醉。
我怎样得知你的行动呢?你肯定觉得很奇怪。其实如果你明白那个东西的用法,想找我就容易多了。方婷拿着刚从伯莱拜尔手中要回去的手表,又伸出右手,给他们看手腕上围着的另一个东西,它们本来是一对,是我们空间旅行者的随身装备。我把现在戴着的这个,叫做护身符;把你带来的这个叫做记事本。
多奇妙的名字!穆哈穆不甘寂寞地看着方婷,又瞧瞧伯莱拜尔。
方婷说:我的救生船坠落在水里时,记事本一定是从手上脱落了。我浮上水面,爬到树上。因为我知道水里和泥沙里会藏有许多危险的生物,所以没敢下树,在上面昏睡了很久。直到看见有船经过那里,我就大声呼救。当然用的是我的母语。
穆哈穆满怀怜惜地低语:你受了多少苦呀。小姑娘。
那些人开始怀疑我是从星球另一面,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夜世界来的人,差点儿杀了我。幸亏以前受过的紧急状况训练还有点用,通过心理交流技巧,我稳住了他们。
你们白昼世界的人都是些野蛮人,宗教狂!穆哈穆恼恨地说。
方婷瞧他一眼,继续回忆:政府的船很快赶到,他们把我带上船,关进一间封闭舱里。可能一是怕我有传染性的疾病,二是怕我逃跑。
穆哈穆愤愤不平:荒唐。听着方婷平静的叙述,连伯莱拜尔也觉得安全局的作法确实很荒唐,有些可笑。
你后来为什么要逃跑呢?他问。
为什么!?穆哈穆忍不住替方婷说,你被人当作怪物关起来过吗?你曾经面对一群陌生的、满怀敌意的人,担心过自己的命运吗?你在一个离家亿万里的地方迷过路吗?你还问她为什么要逃跑!
伯莱拜尔低下头,他被穆哈穆反问得无言以对。方婷的确应该逃跑。想起他自己曾经抓获过的那个疯子,在被带进安全局的秘密监禁所时,回头向他投来的那道目光,他身上忽然沁出了冷汗。
他不敢想象方婷一旦被带进局里会遭受什么样的命运。方婷身上,有他的难于言说的梦想呀。
但他是一名安全局的密探。伯莱拜尔深知这个职务意味着什么。
我逃跑是有原因的。方婷说,你们从未涉足外层空间,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我们空间旅行者要遵循一条行动规则,一般都称它为旁观准则。
旁观?两个男人重复道。
是的。方婷尽量浅显地解释,宇宙中有许多独立的世界,它们的生态、风俗、运转规律可能完全不同。我们对它们一时的认识肯定是肤浅的。所以空间旅行者被命令:对这些世界只准旁观,不许介入和干涉。我们的目的只是增长知识,而不是插手去改变别人的世界。
这与安全局的原则完全背道而驰。伯莱拜尔感到一种需要对世界重新思考的愿望。
这是我听到的最讲理的行动准则啦。穆哈穆直接赞美道。
可是你们的政府却想要我介入。方婷说。
我们的政府!伯莱拜尔惊讶地说,其实他不必吃惊,安全局非常可能这样做,如果他们知道方婷的职业的话。空间旅行有着多么诱人的前景!
我们实在也需要很多知识!伯莱拜尔解释道,比如你的空间船的知识,那不能叫做介入吧?
如果我把空间旅行的技术教给你们,那是最严重的介入。方婷说,我不清楚你们这个世界的权力分配现状,也不清楚你们发展到了哪一阶段。把最先进的技术教给任意一方,势必破坏这个世界的力量平衡。由此引发的任何事件,也许都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
白昼世界是有责任感的!
你瞧,你已经在替自己的政府辩解啦。把真能杀人的利剑拿给一群玩战争游戏的小孩子中的一个,是恶棍的做法。
伯莱拜尔不能与她辩论,默默地思索着她的话。
懂了吗?穆哈穆严肃地说,回去吧,把她的话告诉你的政府,让他们好好想想!
我逃跑并不是因为你的政府要我用那种方式介入。他们需要的是另一种更粗暴的介入。方婷说。
更粗暴?
是的。他们问我,空间旅行所用的能源可否用于战争。所以我必须逃跑。
(6)
午餐非常丰盛,穆哈穆专门派人从西北森林里猎来灰麋和巨翅雪鸡;从夜世界买来白熊,供给他的客人。
伯莱拜尔的好奇心还没有满足,他问方婷:刚才你对我说,你是用那个护身符看到我的动向的。可是你没有细讲。
穆哈穆对伯莱拜尔的多嘴显然很有些不满,但他也想再多了解方婷一点,就看着方婷。
我的故事没说完。方婷胃口很好地吃着,边吃边说,刚刚从水里上岸时,我的护身符出了点故障。后来在你们政府的船上,我悄悄把它修好了。这样,它就可以显示出记事本所在的位置。而那时记事本一直留在我的救生船失事地点,沉在海底。我从祖库库城码头逃跑后,曾经考虑过去找它,但时间紧迫,必须先逃到一个比较安全,暂时可以藏身的地方。我跑到西林时,发现记事本开始移动位置了,而且是移向祖库库。有人把它从海底捞出来了。我登上那两个黎明人的船时,记事本到了西林。毫无疑问,携带记事本的人在追踪我。幸好我们一直相距不是太远,否则受星球曲率影响,就收不到信号了。
什么是星球曲率?
方婷笑问:你们认为大地是平的吗?
当然。噢,有山的地方就不是平的。
那么你们为什么要把信息中转站的发射塔建造得那么高呢?
伯莱拜尔学到过这种知识,他回答:你站得越高,看得就越远。信号也是一样,高塔比矮塔能覆盖更大的面积。
那是因为星球曲率。方婷说。
是因为星球曲率!穆哈穆对伯莱拜尔说,你记好了,以后别为这个丢人现眼。
我到了代达摩思城,离开两个黎明人。他们把我带到目的地后,就自己做生意去了。方婷追述着。
他们是间谍。伯莱拜尔说完就后悔了,他又违反了密探的行动准则。但为什么呢?为什么他在这位轻盈秀美的女孩子面前,总是忍不住要表现自己呢?
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不管谁是不是间谍。方婷说。
你少插嘴!穆哈穆训斥他。
方婷看着穆哈穆:在城里,他正在街上闲逛,看见了我。
穆哈穆突然满脸通红:啊,别说啦!别说。
方婷忍不住一笑,但并没听他的话:他他说他见过的女人成千上万,所以一眼就看出我是女扮男装,而且皮肤是染黑的。穆哈穆先生有不少大个子卫士,所以,他邀请什么人到家里作客,别人是无法拒绝的。
穆哈穆羞得低下了头:行啦!饶了我吧。我到现在还是一想起这事儿就觉得无地自容哪。
唉。方婷温和地看着他,你给一个逃命的人准备了安身的地方。穆哈穆,别再骂自己了!
你多宽宏大量!穆哈穆眼中闪着光,说真的,当时我就看出来,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了!
你只是没见过我这样的罢了。方婷又对伯莱拜尔说,穆哈穆收留了我。我知道在黎明世界,至少可以暂时不怕白昼人的势力,所以决定等你追上来。我心事重重,没有给过穆哈穆一个笑脸。老可怜儿求我,我就说:把那个一直追踪我的白昼人找来,我可能会笑的。他真把你找到了!
你也笑了,方婷!穆哈穆无限欣慰地瞧着方婷的脸。
伯莱拜尔看看这两个人。那么,方婷要留在穆哈穆的华丽后宫了?不。不可能。他几次想问她那个问题,却又把涌到嘴边的话压住了:恐怕那会让她觉得非常幼稚。
但他还可以问别的问题,也确实需要问。比如:她是乘坐什么样的船来到这里的?她为什么会被迫落在这片大地上?她到夜世界去找什么?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推开,有人慌慌张张跑进来。
穆哈穆转过头去,想要狠狠训斥一下这个不守规矩乱闯禁地的仆人。但见那跌撞着跑入房间的阉仆,气喘吁吁地指着身后说:老爷!长老会!长老会的人来了!
什么?穆哈穆惊异地问,他们来干什么?
伯莱拜尔的心头也是一震,他想:终于来了!
不知道!他们直向里面闯,已经进后宫了
混蛋!穆哈穆骂道,你们不会拦一下吗?其实他清楚得很,谁敢冒着渎圣的罪名去触碰哪怕是一位普通教士的衣角呢?
方婷!他急忙说,是为你来的!你躲一下,我和长老们说。
方婷沉着地坐在原地:不,我就在这儿等他们。
实际上,即使要躲也来不及了。随着急促的笃笃声,几个穿长袍的人直接闯进来。
为首一位大概有六十多岁的老人,满面红光,体格魁伟。从他手里所持的法杖和他领口、胸前的金黄色图案,穆哈穆与伯莱拜尔已经知道他是最高长老会的成员。在那威严的目光和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他们俩不由自主地深深鞠躬。
可是,长老!穆哈穆说,这里是我的后宫啊
那长老一开口,声如洪钟:俗世的每一扇门在神的使者面前都是敞开的。他望向方婷,你就是那个异端女子么?
两个男人都替方婷捏了把冷汗。她却镇定自若,慢慢地说:宗教势力还这么强大么?在我们那儿,宗教的领地差不多只剩了艺术和哲学。
穆哈穆脑子里轰地一声:完了!怎么可以说这些话?他偷瞧一眼伯莱拜尔,后者也脸色苍白。他们都不敢看长老的脸。
长老却被方婷说得一愣,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对他讲这种话。他想了想,说:这样看来,你就是那个异端女子了。我代表最高长老会宣布:你被剥夺了自由。跟我走吧,但愿太阳之火能洗涤你的灵魂!
不!穆哈穆叫道,看见长老无比严峻的目光,他又低声说,不能
你要在这个女人和神的尊严之间做个选择吗?长老问。
穆哈穆抿紧了嘴唇,眼睛里燃起一点异样的光芒。他的额头在出汗。
方婷说:穆哈穆,我必须跟他们走。
别去!穆哈穆小声说。
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方婷轻松地说,然而她知道自己是在安慰别人,我跟他们去是有好处的,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势力就是宗教势力,他们能帮我回家。她站起来慢慢走到长老面前,你可以给我引路了。长老吃惊地扬起了眉毛。
穆哈穆走到方婷身旁,凑在她耳边说了句话。方婷摇头说:不,不行。穆哈穆。穆哈穆看着她,坚决地点点头。对长老说:我大胆地问您一句:这次出行准备好落脚处了么?他知道,长老会巡行时,是随意住在他们选中的处所的。反正全世界都是他们的忠实信徒。
长老摇头:我们要尽快找到这个女子,所以还没来得及安排住处。
那样的话,我很冒昧地向您建议:就让我的家享有这种恩宠吧!穆哈穆谦卑地鞠了一躬。
长老并未细想就答应了,因为他所到之处,人们都是以这种谦卑和感恩之情膜拜、迎接的。
伯莱拜尔对长老说:您对这位姑娘的处置请务必慎重。
你是什么人?长老问。
伯莱拜尔走近他,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话。长老点点头,但却以严峻如初的语气说:长老会的决定从来不因任何人而改变。
趁这个空当,穆哈穆偷偷朝方婷眨了眨眼。方婷摇摇头。
长老对穆哈穆说:你的后宫还颇安静。我们能把这里作为临时审判所吗?
当然可以!
那好,我就不用搬来搬去的啦。方婷又坐回椅子里,按动了记事本上的微小的按钮。
嘀的一声,使长老的脸迅速转过来。他身后的几个侍僧马上闪到他的前面,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他。
没什么。方婷笑笑,只不过是我的记事本。我好久没用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