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才亮,毕玉麟就起身下床。他因昨晚之事,实在太以出人意料,自己受神偷万里飘风万老前辈临终重托,为了三入黄钟别府,听到阴魔尚师古等人,在密室计议,准备一举残灭五大门派,第一个步骤,是全力对付武当,才要自己兼程赶上武当报讯。
那知昨晚第一个赶来武当的,竟是茅山毒指伏景清,举手之间,残杀了武当派一宫五观,五位观主,就飘然远引。第二批来的是双龙堡副堡主独眼乌龙佟天禄,他亲率双龙四娇八杰,准备血洗武当。
阴魔尚师古、邙山鬼叟等人,却反而奉赤城山主之命,赶来驰援,逼使独眼乌龙知难而退。
赤城山主是“一城三山”之首,听青阳真人的口气,此人在武林中,声望极隆,那么他就是黄钟别府幕后主持之人!
由此推想,他之纠合邙山鬼叟、参仙娄老怪、阴魔尚师古、九花娘等这些魔头的用意,敢情是为了免得他们去和双龙堡抗瀣一气,以致局势更难收拾。
目前,由赤城山主出面,联合五大门派,对抗双龙堡,已成定局,万老前辈听到的消息,显系误会。
散花仙子殷姑姑曾嘱自己到九华山青莲庵去走一趟,那是华山下院,华山半边老尼就住在那里,自己也正好把“万年温玉”送去。
毕玉麟匆匆盥洗完毕,正待跨出房去,只见静通道人已飘然走入,稽道道:
“宗施主起得好早,昨晚诸多简慢之处,还望施主勿怪才好。”
毕玉麟拱手道:
“道兄好说,在下尚有事在身,此刻就要告辞,烦请道兄转报真人一声。”
静通道人闻言怔得一怔,作难道:
“昨晚家师吩咐,宗施主远来不易,务要多留几日,略尽地主之谊,宗施主莫非嫌小道招待不同?”
毕玉麟忙道:
“真人盛意,在下心领,在下日前因万老前辈说得郑重,才兼程赶来,在下实有要事,无法耽搁,还望道兄代为转达。”
静通道人见他坚决要走,只好点头道:
“宗施主既有要事,急放下山,小道怎敢挽留,只是宗施主为敝派之事而来,乃是武当派嘉宾,此事小道作不了主,宗施主请到前面稍坐,容小道禀过家师。”
毕玉麟见他这般说法,只得含笑道:
“道兄说得极是,在下理应向真人辞行。”
两人走出宾舍,依然回到前面客室,静通道人向毕玉麟告了罪,匆匆往里走去。过了好一会工夫,才见一苇子手上捧着一柄古剑,缓缓从屏后走出,朝毕玉麟稽首道:
“贫道听敝师侄禀报,宗施主尚有要事,不克多事盘桓,贫道代表掌门人,敬向施主深致歉意。”
毕玉麟起身道:
“道长这般说法,在下愧不敢当。”
一苇子把古剑放到几上,抬手道:
“宗施主请坐,贫道还有一事,要向施主请教。”
毕玉麟道:
“道长请说。”
一苇子目注毕玉麟,徐徐的道:
“宗施主上山之时,随身携带的可是屠龙剑吗?”
毕玉麟点头道:
“不错,屠龙剑乃是在下家传之物,道长何故垂询?”
一苇子道:
“贫道风闻括苍异叟宗老前辈,已把屠龙剑传给二弟子屠龙剑客毕大侠,不知此剑怎会落到宗施主手上?”
毕玉麟听他居然盘问自己屠龙剑来历,心头大是不快,脸色微微一沉,冷笑道:
“在下受人之托,为贵派送讯,至于屠龙剑辗转相传,乃是括苍派门内之事,在下继承祖业似乎不是贵派该问之事。”
一苇子慌忙打了个稽首,和颜悦色的道:
“宗施主不可误会,施主远道传讯,武当派只有感激,岂敢对宗施主不敬?”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叹息道:
“只是敝派在多事之秋,数百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竟会接踵而来,说来惭愧,宗施主上山时交由敝派保管的屠龙剑,已遭歹徒劫走……”
毕玉麟吃惊道:
“什么?屠龙剑遭人劫走了?一苇子苦笑道:
“宗施主离开解剑坡不久,屠龙剑就被歹徒劫走,负责管理来宾刀剑的敝师侄,也同时遇害。”
毕玉麟想起昨日上山之时,确曾听到身后惨叫之声、这人竟敢在武当山夺剑伤人,心中想着,一面说道:
“不错,在下昨日上山之时,确曾听到身后解剑坡下,有人惨叫。”
一苇子道:
“敝师侄殉职事小,失落宗施主屠龙剑,关系敝派声誉至大,是以贫道不得不向宗施先问问清楚,俾追回长剑,亲自送还施主。”
毕玉麟虽在听他说话,心中却不住的打转,劫走屠龙剑的,可能是双龙堡的人,也可能是黄钟别府的人,因为除了这两拨人,谁敢在武当惹事?
再进一步说,双龙堡的人,正在四出找寻自己,黄钟别府的人,遇到自己,也断不肯轻易放过:何况屠龙剑是自己随身之物,双方的人全都知道,那么瞧到屠龙剑,自然会顺手牵羊取走好让自己找上门去。一苇子见他只是沉思着没有作声,接着说道:
“宗施主请只管放心,屠龙剑既在武当山遭人洗劫,只要武当派一日存在,誓必追回此剑!”
毕玉麟抬头问道:
“道长可知劫剑的是什么人吗?”
一苇子被他问得一怔,一时竟然答不上话来,沉吟了一下,才陪笑道:
“敝师兄昨晚坚留施主,在武当盘桓几日再走,原想在这几日之内,尽出武当门人,务必替施主追回失剑,但宗施主身有要事,不克耽搁,贫道也未便挽留……”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伸手从凡上取过那柄古剑,双手捧到毕玉麟面前,脸色郑重,续道:
“此剑名曰‘玄武’,乃是敝派镇山之剑,贫道奉掌门师兄法论,请宗施主暂时留用,一俟敝派追回屠龙剑,再向宗施主换转,不知宗施主以为如何?”
毕玉麟这才知道他们一再挽留自己,在武当多住几天,原来就是为了想追回失剑,好向自己交待,此时眼看一苇子神色郑重,把剑递来。而且这柄‘玄武剑’,正是武当掌门青阳道人随身之物,昨晚由小道憧捧在手上,自己见过,闻言慌忙起身道:
“道长且慢,在下有一事请教,不知道道长可肯见告?”
一苇子手捧古剑,愕然道:
“宗施主请说。”
毕玉麟道:
“不知保管刀剑贵派门人,身遭杀害,是伤在何种功夫之下?”
一苇子不假思索的道:
“伤在后脑,头颅已碎,极似‘琵琶手’、‘鹰爪功’一类阴损功夫所丧。”
毕玉麟道:
“道长可知此类功夫,是属于那一门派中人的手法?”
一苇子皱皱眉道:
“江湖上练‘琵琶手’、‘鹰爪功’的人极多,贫道也无法说起,只是此人功力极高,决非泛泛之辈。”
毕玉麟伸手从怀中掏出那枚“武当来宾收剑之记”的铜牌,放到几上,拱拱手道:
“道长请向贵派掌门真人致意,目前距北山大会之期,为期已近,此剑乃贵派掌门数十年用惯了的趁手兵刃,还须仗以卫道灭魔,为江湖除害,此事关系武林千百生灵,和正邪消长之机,在下失剑事小,岂敢因私误公?在下万万不能接受。这枚铜牌,也请道长收转,失剑之事,贵派毋须介意,在下自信终能追回失物,在下告辞了。话声一说,大踏步朝院外走去!一苇子手捧长剑,听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宗玉,口气竟有如此托大!
只是人家说的全是实话,北山大会,已在眼前,掌门人用惯的“玄武剑”,如果换上一柄其他长剑,威力当然要差得很多。但以此剑暂时充作赔偿屠龙剑之举,乃是掌门人的意思,自己岂能违拗?他怔得一怔,急忙随后喊道:
“宗施主请留步!”
毕玉麟蓝衫飘忽,瞬息之间,宛如行云流水,已走出十来丈远,回身拱手道:
“道长留步,贵掌门人盛情心领,北山大会上再行相见!”
一苇子目送毕玉麟身形远去,心头不禁暗暗叹息,江湖上当真能人辈出,光瞧此人武功成就,已不在自己之下,昨晚连大师兄都看走了眼!
却说毕玉麟别过一苇子,走出了上清宫,飞步向山下而去,赶到石花街,已是直通毅城的官道驿路。只听路边许多人聚纷坛,探问之下,才知离此二十来里的上新店;昨晚出了人命案子。毕玉麟暗想:你们那会知道领袖武林的武当山上清宫,昨晚一夜之间,不知出了几条人命呢!
忽然心头一转,上新店距武当不过几十里之遥,双龙堡和黄钟别府两拨人,都是必经之路,莫非这条命案和这两批人有关?心念转动。脚下不由加紧,顺着大路朝东赶去。短短二十来里路,何消片刻,便已到达出事地点。那是大路左侧一片树林前面,此时正有许多人围着观看。毕玉麟挤进人群,举目一瞧,现场四周,已用草绳圈起,似在等待官府勘验。林前一块大石旁,直挺挺躺着一具尸体。此人约莫四十来岁,看去生前相当精干,身上穿了一件紧身青绸褂子,下面是一条黑缎札脚长裤,脚穿一双白丝耳子草鞋,这身打扮,分明是个会武之人,但他并非双龙或黄钟别府的人!
但他浑身没有丝毫血迹,毕玉麟目光何等锐利,一看之下,便已判断致命伤痕似在右胸,因为那人右胸衣襟微陷,伤在内腑,出手之人,用的可能是左手……
他想到左手,心中陡然一动,双龙四娇的“飞花手”,正是以左手手背拂入,女子身材较低,随手拂出,所取部位,正好和此伤势,大致相近!
这人怎会无缘无故丧在双龙四娇手下?忽听身后不远,有人低声说道:
“金老师傅,这人到底伤在什么地方?”
另一个人只口中“唔”了一声,压低声音,急急的道:
“李老弟咱们走!”
毕玉麟回头瞧去,只见一个五十来岁镖头模样的人,回身挤出人群,似乎走得甚是仓猝。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二十六八的青年汉子,全身劲装,腰间还跨着一口单刀,敢情是一位初出道的镖师。毕玉麟从那老镖头的只瞧了一眼,便匆匆退出的神情瞧去,他准是认识死者,而且还有点谈虎色变模样,心中一动,也紧紧跟着两人走出!
那青年汉子,跟在老镖头身后,问道:
“金师傅,这人是谁?你认识他吗?”
金师傅挤出人群,皱皱眉头,低声道:
“李老弟,咱们走江湖的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论瞧到什么,别多管闲事。”
那被叫做李老弟的青年镖师,似乎不服的道:
“金师傅,你金刀劈风金三爷在江湖上闯了二三十年,见多识广,小弟只不过问你一声,这人是谁,你就好像要惹到身上似的,难道死了的人,还会起来吃人不成?”
金刀劈风金三爷一张老脸,微微一红,回头向四下一瞧,除了中年文士打扮的毕玉麟远在数丈之外,其余的人,似乎谁也没有注意自己,这才摸摸下巴,轻声道:
“李老弟,你当这人是谁?”
青年镖师直着眼道:
“这人是谁?”
金刀劈风口头低嘿一声,道:
“这人在甘陕大大有名,是……”他又朝四下瞧了瞧,道:
“陇中双鸟,李老弟总听令尊说起过吧,嘿嘿,他就是夜鹰杜天九,奇怪,他们很少进关来的,怎会……”
夜鹰杜天九?”
青年镖师急急问道:
“他是死在仇家手里的?”
金刀劈风边走边道:
“谁知道,据我看来,他身上不见丝毫血迹,八九不离十,是被内家重手法震伤内腑致死。”
青年镖师好奇的道:
“金老师傅,这里离武当不远,会不会是……”
金刀劈风急忙拦道:
“李老弟,咱们该起程了,别耽误了镖期。”
毕玉麟远远瞧去,果然前面路旁,歇着几辆镖车,车上插着“襄阳李氏镖局”的旗帜。
敢情他们被许多看热闹的挡住去路,生怕出事,才过去瞧瞧的,这时一老一少两位镖头,回到车前,就立即启程。毕玉麟也听人说过陇中双鸟的大名,那是两个凶名久著的杀垦,在甘陕一带,只要提起双鸟,连小孩都会止住啼哭,不知怎的会死在这里?
毕玉麟只在心中略为打了一个问号,便自丢开,因为这和自己并无多大关连,放开脚步,循着大路往东奔去。第三天中午时分,途经枣阳,毕玉麟因身边有吟香留下的一袋金子,盘川不虑匮乏,是以沿途遇上较大城镇,他都要在茶楼酒肆,停上一停,以冀寻访失踪多年的父亲下落。这天,到了枣阳,自不例外,在大街逛了一转,信步走近一家酒楼门前,正要走入!
瞥见从大门中走出两个汉子,低低说了二句,便各自分开,一个朝东,一个朝西,匆匆而去!
毕玉麟和两人擦肩而过,一看之下,便认出这两人正是段珠儿的四叔段成德、五叔段成业,也就是十三年前和自己父亲同时失踪的大师伯成弼的四弟五弟。毕玉麟只在他们打自己身边过去之际,隐约听到段成德似乎说了句什么“二更在城西”。因两人话声说得很低,而且走得极快,等到回过头去,两人已各自走出老远。“相公请登楼雅座……”
酒楼门口,款待客人的伙计,一眼瞧到毕玉麟走近门前,忽然停步,早就满面春风的迎着上来!
毕玉麟只好身不由主的跨进酒楼大门,朝扶梯上走去,登楼一瞧,楼上食客已占了八成以上的座位,闹哄哄的人声喧哗。此时早有楼上的伙计,迎上前来,领到靠窗不远的一处座头上坐下,毕玉麟随例要了几式酒菜,心中直是打转,暗想:段成德和段成业,同在枣阳出现,同在一处酒楼进餐,何以要低声说话?何以要匆匆分开?何以要在分手之时,说什么“二更在城西”的话?莫非他们有什么事情,恐怕引人注意,才另约地点,在人前故作互不相识之状?
突然毕玉麟想起自己和珠儿离开段家庄之日,段成业曾说稍事摒挡,也要到江湖上走走,查访他二哥的下落。那么他们兄弟两人,方才行色匆匆的走开,约在二更城西的话,莫非大师怕已经有了下落?
只要找到大师伯,自己父亲也就有了下落……
正在沉思之际,店伙已送上酒菜。毕玉麟因寻父之事,眼前露出一线曙光,心头大是兴奋,一边吃喝,一面就朝四周打量,但这一打量,忽然发现许多人正在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而且语声极轻,生似怕人听到一般!
毕玉麟觉得好生奇怪,仔细一听,这些人口中说的无非是什么南大街王员外女儿啦、西横街李举人的妹子啦,都是在谈论人家闺阁私隐。毕玉麟不愿多听,匆匆吃饭,会过了帐,便自下楼,信步朝城西走去,在四面逛了一转,只觉这里距大街较远,地方也较为冷落,高楼节比,差不多全是缙绅人家的府第。毕玉麟在靠近城西的一条横街上,瞧到正好有一家高升客店,这就大踏步走了进去,店伙一见进来的是位读书相公,那敢怠慢,迎前哈腰道:
“相公是住宿的,小店后院,房间宽敞,地方清洁,没有闲杂人等进出,相公读书人,喜欢幽静,那是最适合不过了。”
口中吩叨着,边说边让,引着毕玉麟往后进走去。毕玉麟举目一瞧,这后院五间两厢自成院落,果然相当清静,因此时不是投宿的时候,还空着许多房间,只有左右两厢,住着客人。左厢房间敞开,似有人影!不!一个沙哑声音,哼着:“我……好……比……笼中……
鸟……里格弄格咚!”他敢情听到脚步声音,接着叫道:
“伙计,快替我冲点开水,润润喉咙!”
伙计连忙笑道:
“是、是,小的就来!”
那人哼了一声,依然唱着:“我……好……比……笼中……鸟……”
右厢、房门紧闭,敢情那位客人,正在就寝。店伙推开左边一间上房,让毕玉麟走入!
一会功夫,打上脸水,一壶清茶,身子还没退出!
只听左厢那人大声叫道:
“伙计,你再不送水来,我嗓子更不行啦!”
店伙连房迭应道:
“是、是,老爷子,小的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他朝毕玉麟笑笑,匆匆奔出。那人喝声才落,又哼着他那句:“我好比,笼中鸟,里格弄……”
毕玉麟暗暗好笑,这人当真是个戏迷,这般半沙不哑的嗓子,哼来哼去,就是这么一句,当下也不以为意,自顾自洗了个脸,端起茶碗,才呷了两口!
左厢那人又哼了起来!“我……好……比……”
“砰”右厢房门启处,一个带着苍老声音的尖嗓子喝道:
“什么人,哼个没完。要命的,就闭上你鸟嘴!”
毕玉麟闻声瞧去,只见左厢门口,站着一个瘦小老人,身穿一袭竹布长袍,脸上隐现怒容。
“啊!啊!”左厢那人,哼到一半,探头“啊”了几声,慌忙走将出来,朝右厢瘦小老人陪笑拱手道:
“冒犯、冒犯、老朽昨晚看了一出‘扬延辉,坐宫院”,一时兴起,想吊吊嗓子,惊吵了大驾。”
这人也是一个老头,五十来岁,瘦长个子,生得脸色苍自,两眼眯成一条细缝,嘴上留着两撇鼠髭,头戴瓜皮小帽,身上穿上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活像一个走江湖的卖卦先生,说话当中,还夹着戏词。右厢那个瘦小老人,喉间微“嘿”一声,右手漫不经心的屈指弹了下,返身往房中走去。这下大出毕玉麟意外,左厢那个瘦长老头,只不过一时兴起,随口哼上两句,最多只是扰了对方的午睡,也罪不至死,这瘦小老人居然出手毒辣,一下就点了他胯下“气海穴”。要知“气海穴”,乃男子生精之源,为一身之主宰,如被点破,重则当场殒命,轻则一月而亡,异非死得冤枉?由此看来,右厢那个瘦小老人,决非善良之辈。
尤其双方相隔,少说也有七八丈远近,他居然不动声色,隔空虚弹,认穴奇准,此人一身武功,在江湖上已属罕见,不知究系何等人物?心中想着,立即迈步踱了出去。左厢那个瘦长老头,被人暗下毒手,在身上做了手脚,还懵然不知,一眼瞧到毕玉麟也随着踱出房来,只当自己随便哼哼,把后院的客人,全都惊拢了,连忙双拳一抱,陪笑道:
“该死、该死,老朽把两位都惊吵了!”
毕玉麟还礼道:
“老丈好说,在下刚投店,只是在院落中走走。”
说着故意拍拍长衫下摆尘灰,暗运真气,朝瘦长老头“气海穴”上轻轻了拂,解开他被点穴道。瘦长者头那知自己从死里逃生,依然一无所觉,呵呵笑道:
“相公真是好人,读书人就是这样,喜欢负着双手,踱上几步,咱们跑江湖的人,那有这种闲情逸致?就像老朽,没生意的时候,呆在房里,除了喜欢哼上两句,不然就是蒙被大睡了。”
毕玉麟听他还自称是跑江湖的,连中了人家暗算都不知道,心中暗暗好笑。那瘦长老头接着又道:
“老朽连相公尊姓大名,都未请教。”
毕玉麟道:
“在下宗玉,老丈呢?”
瘦长老头忙道:
“不敢,贱姓葛,葛天氏的葛,草字云从,风从虎,云从龙的云从两字。”说着抬头朝毕玉麟脸上,一阵打量,郑重的道:
“宗相公请恕老朽直言,相公脸上日角晦暗,明堂不显,气色未开,主场屋不利,少年时功名无望,这好比是浮云蔽日,难见青天,咳、咳,古人有两句诗,那是……那是‘总是浮云蔽日角,长安不到使人愁,”。毕玉麟暗“哦”一声,原来他是看相先生,这就笑了笑道:
“老丈说的是唐代大诗人李白登金陵凤凰台的结局,那是‘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葛云从连连点头道:
“对、对,‘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宗相公终究不愧是读书人,肚子里装满诗文,随时随地拿得出来。”
葛云从似乎越说越有兴头,不让毕玉麟开口,呵呵大笑了一阵,接着又口沫横飞的道:
“哈哈,这叫做三句不离本行,老朽把它说成了‘浮云蔽日角’,其实相公倒真是浮云掩蔽了日角,只要脸上晦色一开,所谓拔云雾见青天,相公骨格清奇,定可连捷南宫,名动四方。”毕玉麟听得好笑,自己脸上,涂抹着易容剂,面色自然略带晦暗,一面连忙拱手道:
“老丈见解高明,在下多多承教。”
葛云从红光满脸,似乎还想再说,但他偏头瞧瞧天色,忽然“啊”了一声,朝毕玉麟拱手道:“老朽此刻还有点小事,要出去一越,回头再和宗相公详谈吧!”
毕玉麟笑道:
“老丈尽管请便。”
葛云从匆匆口房,挟了一把雨伞,三脚两步的往店外走去。毕玉麟回到房中,一直注意右厢那个瘦小老人的动静,因为那人出手阴毒,而且武功极高,决非善类,也决非寻常之人。但对房那瘦小老人,自从方才向葛云从暗施杀手之后,又关上房门,大睡其觉,始终没有露面。天色渐渐昏黄,店伙掌上灯来,毕玉麟吩咐他把晚饭开到房中食用,饭后、独自在床上养神,过了一会,院落中响起一阵重浊的脚步声!
“我……好比,笼中……鸟……”那是看相先生葛云从的声音,他口中依然哼着那几句调儿,只是声音已哼得极轻,敢情他从外面喝了几杯酒回来,有点头重脚轻的模样,才一进门,又大着着舌头,高声喊道:
“伙计冲茶,我要润润喉咙!”
一更过后,前院人声渐寂!
毕玉麟等到将近二鼓,才悄悄下床,推开后窗,一跃而出,略一吸气,悄无声息的纵上屋顶。纵目四顾,大街上夜市未散,还有疏疏落落的行人,沿街人家,也隐隐透出灯火。只有偏西一带,许多高大楼房,大户人家,倒反而一片漆黑,除了远远听到大吠,似乎已全人睡乡!
城西,就是这么点地方,已尽在眼底了,段成德口中说的“二更在城西”,又在那里?
毕玉麟要待纵身扑起,但不知朝那里去好?漫无目的,总不能挨家去找。他静静的站了一会,暗想:城西地方冷落,除了几条横街,差不多都是有钱人家的宅第,段氏兄弟约在城西,莫非就在那些高楼巨宅之中?自己与其怔怔的站着,不如到那边去瞧瞧。心念一转,立即长身掠起,施展“万里飘风”身法,窜房越脊,一路飞掠过去。时间快接近三更了,城西这一带,静寂得宛如半座死城!
毕玉麟仗着一身精纯内功和卓越轻功,在这星月无光的黑夜里,恍如一缕轻烟,飘忽而过。
这等于是盲人骑瞎马,到处乱闯!一个更次过去,连段成德和段成业兄弟两人的影子,都没瞧到。远远打更人“笃当、笃当,笃笃当当当,打过三更!
瞥见远处屋顶,嗖的飞起一条黑影,身法轻灵,像浮矢掠空般,朝一家花园围墙中泻落!
毕玉麟心中一喜,慌忙吸了一口真气,双足点动,人如离弦之矢,浮空横掠,迅疾无比朝那家花园中赶去!
这真是一瞬间之事,身形堪堪飞落墙头,前面那条黑影,业已在园中一座楼房之间,一闪而没!
楼房中还隐隐透出灯火,窗口有一个十八九岁的美貌女子,披着一件斗蓬,正在灯下阅书!
不!就在这眨眼工夫,灿光摇曳,那美貌女子前面,忽然多出一个身穿天蓝长袍,玉面朱唇的俊俏少年!
毕玉麟瞧得一怔,原来这条黑影,竟然并不是段氏兄弟,但此人自己也极熟悉,他正是“一城三山”之首赤城山主丁百阳的儿子丁好礼!
心知追错了人,正待返身退出!那知就在此时,房中情势已变!
原来就在丁好礼骤然现身之际,那美貌女子霍地后退一步,披在身上的斗蓬忽然一掀,露出一身劲装,双腕翻处,两柄雪亮的绣骛刀,寒光急闪,奇快无比朝丁好礼胸前刺出,口中喝道:
“淫贼,你死有余辜!”
“哈哈!”丁好礼微微一怔,身子一侧,反臂拍出一掌。只听“拍”的一声,一下拂中少女右碗,一柄雪亮的绣骛刀,被震脱手,“呛啷啷”堕落楼板,那劲装少女疾退两步,右腕垂下,双目泪水盈睫,显然受伤不轻!
这一下,真如电光石火,目不暇接,就在少女身躯疾退,了好礼俊目一斜,右手中食两指骄处,正待朝少女点出!
房中同时闪出三个人来!中间一个、是五十来岁的老者,手提一把八卦刀,满脸怒容,一双眸子,精光炯炯,神定气足,大喝一声:“淫贼尔敢!”
扬手打出西支丢手箭,势劲力足,直奔丁好礼前胸!
另外两个,正是自己要找的段成德和段成业!
段成德手上握着一根齐眉棍,身形闪出,一个箭步,抢到劲装少女身侧。段成业也手握长剑,跃近窗口,似是意在截断来人口身朝窗口逃出的机会。毕玉麟听他们口口声声叫丁好礼“淫贼”,一时弄不清这是怎么一会事?自己身在墙头,容易被人发现,这就斜斜飘起,飞掠上临近一棵大树,但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瞧着楼中动静。只见丁好礼左手一抬,食指和中指挟住一箭,无名指和小指挟住一箭,俊目扫动,瞥了老者一眼,冷冷的道:
“瞧不出你倒是正宗少林手法!”
“喀”的一声,两支短箭,立时折成了四截,落到地上!
楼中四人见他手上功夫,如此了得,不禁相顾骇然!那老者脸色铁青,沉声道:
“不错,老夫荀寿生,阁下总听人说过吧?”丁好礼敞笑一声,道:
“原来还是少林南派的俗家掌门,穿云箭荀师傅,哈哈,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毕玉麟也听人说过穿云箭荀寿生的名头,不由朝老者多打量了一眼。那荀寿生眼看自己报出万儿,对方一脸漫不在乎的神气,不由怒火从心起,大声道:
“阁下高姓大名,是那一位门下?”
丁好礼一双目光,斜斜瞟了劲装少女一眼,漫应道:
“小生姓丁,你老兄有何见教?”
荀寿生喝道:
“地方上三天之中,接连发生了四起采花案件,听大家窃窃私语,说什么南大街王员外的女儿、西横街李学人的妹子,原来城中连续发生了采花案件,丁好礼原来竞是这等下流淫徒!丁好礼闻言仍然漫不在乎的朗朗一笑,道:
“你们设下美人局,原来就是为了此事,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圣人尚且说食色性也,小生逾东墙而搂处子,怜香惜玉一番,正是人之常情,你老兄也未免小题大做。”
他把“逾东墙而搂处子,怜香借玉一番”,这两句话,故意说得声音极响,一双俏目,朝劲装少女勾去!
劲装少女粉脸一红,又羞又气,正待发作!
穿云箭苟寿生瞧他当着自己,还敢出口轻薄,调戏爱女,大喝一声:“狂徒住口,老夫倒要瞧瞧你何所凭恃,胆敢在枣阳地面上,为非作歹。”
丁好礼敞笑道:
“枣阳也不见得就是你姓荀的天下,小生正因你们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心中不大痛快,大家手底见见真章,那是最好没有,小生要是落败了,立时拍手就走。”
段成业冷哼道:
“小子,你还走得了吗?”
掌随声发,扬手朝他后心拍去!
那劲装少女,正是穿云箭荀寿生的独生女儿荀慧珠,从小跟随乃父,学了一身武功,从未用过。方才第一招上,就被丁好礼拍落绣鸾刀,心头大是不服,掌心暗暗扣了三支钢针,一付跃跃欲试模样。但他因父亲人称“穿云箭”,箭无虚发,方才两支丢手箭,都被淫贼轻描淡写的伸手挟住,是以站在一旁,准备伺机而发。此刻一见段成业扬掌拍去,这一机会,那肯放过,纤手扬处,同时打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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