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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奇招克敌

  “袖珍连弩”,发为连珠,朝软轿中激射过去。这原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方如苹暗暗计算,这一阵工夫,自己少说也已射出四十支以上,但连珠小箭去如流水,射入软轿,就像石沉大海,杏无声息,不见半点动静,心头不觉大惊,立时住手。

  只听轿中人轻哼一声道:“你只发了四十三箭,怎么不发了?”

  连发四十三箭,连软轿前面的珠帘上的珠子都没射下一颗来,好像每一支箭,都是从成串的珠箔隙缝中钻进去的。这箭还有什么好发的?方如苹越想越觉气馁,冷冷说道:

  “你不是玄衣罗刹,你是什么人?”软轿中人冷峭的道:“老身能收下你四十三支淬毒连珠弩,你还不知道老身是谁么?”方如苹道:“我不知道。”软轿中人道:“难道你也没听师傅说过?”

  方如苹心中暗道:“看来她一定是个大有来历的人!”只听软轿中人又道:“你们之中,不是有一个是四川唐门的子弟么?别人不知道老身是谁,难道四川唐门出来的子弟,也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老身这号人物?”唐文亲即心中暗想,“她口气托大得很,好像咱们唐家的人,都该知道她一般,但自己何以从未听娘说过?”

  —面接口道:“唐门的人,非知道你不可么?”软轿中人道:“不错,普天之下,能接下你们四川唐门暗器的,也只有老身一个!”

  唐文卿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不觉失声道:“莫非你就是千手观音柳仙子?”软轿中人哼了一声道:“总算你是唐门子弟,还想得起老身名号来。”说到这里,朝左右两个使女吩咐道:“好,你们打起轿帘来。”轿前两个青衣使女答应一声,把珠箔从中间分开,往两边钩起。如今大家都可以看清楚了!轿中端坐着一个青布衣裙的妇人,花白头发,面貌白哲,看去不过五十许人。在她前面,搁手的横案之上,整整齐齐堆放着一叠小箭,正是方如苹射去的“连珠小箭”。另外还有三只细小的“紫蜂针”,那是唐文卿的东西。

  柳仙子目光一指,望望轿前三个俊秀少年,朝唐文卿微微一笑直:“冲着你还说得出老身名号来,老身也不想难为你们,还是乖乖的跟在老身轿后走吧!”

  唐文卿道:“你要我们到哪里去?”柳仙子道:“老身途经此地,接到当地属下的报告,调查一件案子,只要你们三个小娃儿和此案无关,老身自会释放你们。”方如苹道:“听你口气,是调查‘逃婢案’来的了?”仰仙子目光一凝,问道:“你们也知道‘逃婢案’?”

  方如苹道:“我们自然知道。”柳仙子道:“那很好,你们跟老身走吧!”祝雅琴道:“你想我们会跟你走么?”柳仙子目中飞闪一丝寒芒,冷峭的道:“难道老身还请不动你们三个娃儿?”

  “客气,客气!”祝雅琴冷冷哼道:“你想和咱们动手?”柳仙子脸露不屑,微微一晒道:“老身何须亲自动手?”方如苹目光一溜,看了四个黑衣人一眼,接口笑道:

  “就凭他们?”她笑的有些轻蔑,似是未把四个黑衣人放在眼里。

  柳仙子冷哼一声道:“无知娃儿,你们能在中条四友手下走得出十招八招,已经不错了。”

  祝雅琴抢着道:“那就叫他们来试试。”柳仙子朝站在轿前的四个黑衣人挥了挥手道:“你们谁去把这三个小娃儿拿下了。”四个黑衣人中,站在左首的两人同时举步走出,齐声道:“属下去。”柳仙子口中“晤”道:“好!”

  两个黑衣人身上既无兵刃,只是空着双手,比肩齐步,朝三人走来,但谁都看得出,这两人虽然身子僵直,但步履沉稳,一身功力,分明甚是精纯。

  祝雅琴冷哼一声道:“你们有什么了不起?”双肩一晃,抢了出去。

  方如苹虽然不知中条四友来历,但她毕竟和凌君毅一起,在外面多走了几天,遇上过几件事儿,见闻较多,听柳仙子的口气,这“中条四友”好像不是等闲之辈,此时一见祝雅琴连剑也未拔,就迎了上去。心头不由吃了一惊,叫道:“表哥小心些!”

  祝雅琴和她的武功,都是跟潜龙祝文华学的,祝雅琴有多少能耐,她哪会不清楚?

  祝雅琴一下抢到两个黑衣人跟前,一面回过头,说道:“不要紧,我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哩!”两个黑衣人因祝雅琴已经抢到面前,只得一齐停步。左首一个冷冷说道:

  “小子,亮兵刃吧!”祝雅琴道:“你们的兵刃呢?”右首一个面情冷漠,徐徐道:

  “咱们不用兵刃。”

  祝雅琴道:“你们不用兵刃,我为什么要亮兵刃?”左首一个嘿然道:“那么就让你先动手,你出招吧!”祝雅琴冷笑道:“先动手就先动手。”话声出口,突然欺身而上,左手一探,朝左首那个黑衣人抓去。左首那个黑衣人见她朝自己欺来,而且出手就抓。

  这一抓之势,极似少林“降龙拳”中的“青龙探爪”,但招式极漫,根本不成招数,手上也不见有何劲力。就算是“青龙探爪”,也只是初学乍练,稀松得很,未必有何奇奥可言,他根本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口中哼了一声,右手轻轻向前挥出。在他想来,祝雅琴武功平常,自己只须用上三成功力,这一挥哪还不把祝雅琴震退出数步之外?哪知事情并不如此,他右手堪堪挥出,就碰上祝雅琴抓来的左手,这下倒像是自己送上去的一般,只觉祝雅琴五个手指,一把搭上了自己的脉腕,他虽然暗感惊异:

  “这小子手法普通,怎么会给他一下子搭上了自己的脉门?”但依然毫不在乎,因为祝雅琴五指根本没有劲力可言,他挥出去的右手,依然自顾朝前挥去。

  照说,以黑衣人的功力,纵然被祝雅琴扣住了脉门,但这顺势挥出,祝雅琴必被震的五指一松,连人震飞出去。哪知就在此时,这黑衣人陡然发觉不对,不知怎么的,这一咬祝雅琴毫无劲力的五指扣住脉门,刹那之间,自己挥出去的右手,竟然使不出丝毫力道,心头不禁大吃一惊!祝雅琴出手可并不慢,扣着他手腕,往下一顿,黑衣人不由自主,被她拉得上身往下一俯。祝雅琴左手一顿之后,接着向上一抬,五指一放,往前送去。黑衣人俯下的上身,就跟着向后一仰,高大身子,糊里糊涂的就一个跟斗,往后翻了出去。这一段话,说来虽慢,其实两人一抓一挥,不过才一照面的时间,快得何殊闪电?双方的人,根本连看都没看清楚,黑衣人已经一个跟斗,被祝雅琴摔了出去。

  右首那个黑衣人,本来只是袖手旁观,骤见同伴只一个照面,就被人家摔出,心头不觉大怒,口中“嘿”的一声,突然纵身跃起,双手箕张,朝祝雅琴飞扑过来。他这下来势奇快,嘿声未落,人已到了祝雅琴右侧,右手直抓祝雅琴有肩“肩并穴”,左手横打,闪电般朝祝雅琴背后左腰部抓落,一招两式,行动如风。

  祝雅琴不慌不忙,身形一缩,朝左旋退半步,这一缩之势,已经避开了黑衣人抓向“肩并穴”的右手,左手轻抬,正好迎着对方朝腰部抓来的左手。轻而易举一下扣住他的脉门,五指一拢,又是往下一顿,往上一拾,再往前一送。右首黑衣人继左首黑衣人之后,依样葫芦,往后一个跟斗,摔了出去。这是因为祝雅琴毕竟是姑娘家,真力不足,只摔了他们一个跟斗,若是换上一个内力深厚的人,这一抖手不把他们像稻草人般,直甩出去一二丈远才怪!

  就在她堪堪把有首黑衣人摔出,先前被她摔出去的左首那个黑衣人已经一跃而起,又复朝她身后扑到。这一下,他是老羞成;

  怒,来势之猛,有如饿虎扑羊,向祝雅琴背后直袭。

  方如苹眼看表姐连使两记怪招,把两个黑衣人摔出,心中暗觉奇怪,正待柏手!此时瞥见先前那个黑衣人一下欺到视雅琴身后,心头又猛吃一惊,急急,喊道:“表哥,小心你的背后……”

  祝雅琴连头也没回,她刚把右首黑衣人拍手送出,那只手顺势后拍去。这一式,看去就像随随便便朝后一挥,根本不着半点力气,但奇事也在此时发生,左首黑衣人欺到她背后,十指如钩,朝她左右两肩骨缝戳下,这下要是给他戳中,祝雅琴哪里还能活命?

  但就在他劲贯十指,指尖快要戳到视雅琴背后衣衫之际,但听“拍”的一声,祝雅琴朝后挥来的左手,巧妙无比地拍在黑衣人左肩之上。这一掌看去毫不着力,但使的恰好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

  黑衣人来势极猛,给祝雅琴一掌拍在他左肩之上,不由的身形一歪,头前身后,往右首冲出去了三四步,还是收势不住,蓬的一声,跌了个狗吃屎。

  这时,右首那个黑衣人也已一跃而起,他脸如喋血,双目凶光暴射,一袭黑衣也鼓得如同气泡一般,厉笑一声,双手作势,正待朝祝雅琴扑进:却听软轿中的柳仙子冷冷喝道:“住手。”这一声沉喝,使得已把全身功力运集双臂的右首黑衣人急急把双臂垂了下去,他一袭鼓腾腾的黑衣,也像泄了气一般,立时瘪了下去。左首那个黑衣人也在此时,从地上爬起,站住身子,垂下手去。但他一双深沉的目光,流露出阴毒之色,恶狠狠的盯了祝雅琴一眼。

  柳仙子道:“你们退下去。”两个黑衣人一齐躬身道:“属下遵命。”他们虽然站立的地方不同,但却同时出声,同时起步,依然步伐整齐,走到原来的地方并肩站定。

  柳仙子依然端坐在软轿之中,脸色平静,两道湛湛眼神,授注在祝雅琴的脸上,徐徐问道:“你是反手如来的门下?”

  原来祝雅琴方才用左手连摔了两个黑衣人跟斗,使的就是一记“抓狗式”。后来左手朝后挥出,又打了左首黑衣人一个狗吃屎,使的是一记“打狗式”,都是左手使出来的。反手如来名震武林,一生习惯使用左手,无怪柳仙子把祝雅琴看作了反手如来的门人。其实传祝雅琴这两记手法的人,祝雅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这时她听柳仙子说自己是反手如来的门人,不觉心中一动,暗想:“听她的口气,反手如来一定是一位很厉害的人,自己何不唬她一唬?”心念一转,不由的抗声道:

  “是又怎样?”这话听得方如苹不觉一怔,暗想:“凌大哥是反手如来门下,表姐从未出过门,几时也拜在反手如来的门下了?”只听柳仙子冷冷一哼道:“令师反手如来,武林中人人敬仰,但老身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不用拿令师唬人。再说你师傅也不敢找上黑龙会惹事,你还是听老身相劝,乖乖地跟着我轿后走一趟,老身决不为难于你,否则莫怪老身把你们三个绑起来走。”

  祝雅琴道:“那你就来绑绑看?”柳仙子冷哼一声道:“无知小子……”目光一瞥轿前面两个使女,冷冷说道:“你们去给我拿下了。”两个青衣使女躬身领命,把手中提着的宫灯,就轿上插好,翻然走出,掳掳女袖,朝祝雅琴道:“你要我们动手么?”

  祝雅琴道:“你们两个一起上吧!”方如苹闪身掠出,叫道:

  “表哥,这回该我来了。”祝雅琴忙道:“不用,不用,这两个小丫头,我一个人已经够打发了。”口中说着,人已朝左首一个欺了过去,喝道:“你们不出手,我可要出手了。”左手一探,朝她当胸抓去。

  须知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男女双方动手,男子绝对禁止朝女子当胸抓去。

  但祝雅琴自己本是女儿之身,二来也想羞羞她,只要她出手封架,或是闪身躲闪,自己一样可以使出“抓狗式”,扣她手腕。左首使女一见他出手第一招,就当胸抓来,心头大惊,一张粉脸登日寸羞得通红,忙不迭地身形一缩,向后闪退。

  祝雅琴早就算定她要躲闪的,双肩一晃,欺身直上,口中轻笑道:“你逃不脱的。”

  左手原式不变,依然朝前抓去。但当她话声堪堪出口,脸色立时大变,再也笑不出来了!那是因为她伸出去的左手,突然间再也不听她的指挥,整条手臂,好像已经不属她所有!左首青衣使女却在此时,一把扣住了祝雅琴的左手,随手一扯,祝雅琴便身不由已朝前一个跟舱,她左手突然麻木若废,心头一急,咬紧牙关,右手正待拔剑!但那青衣使女动作比她还快,右手一扯之后,左手跟着闪电点出,一下点了祝雅琴右肋“乳根穴”。这原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方如苹既已知道表姐是反手如来的门下,而月。方才又亲眼目睹祝雅琴随便出手,侄把两个黑衣人像稻草人一般的摔着跟斗。这次出场的两个青衣使女,虽是柳仙子的侍女,也许武功比先前黑衣人要高,但也想不到她会失手得如此快法。

  何况祝雅琴一出手,就把左首那个青衣使女吓得后退不迭,心中还暗暗觉得好笑!

  青衣使女一把扣住祝雅琴左手,她还当是祝雅琴已经得手,扣住青衣使女的手腕呢。直到两人身形—错而过、左首青衣使女右腕一抖,把祝雅琴摔倒地上,祝雅琴毫无挣扎余地。

  方如苹才知她反被人家制住,心头不由大吃一惊,急急一掠而出,纵身朝左首青衣使女飞扑过去,喝道:“你把我表哥怎么了?”唐文卿也在此时,看出情形不对,刷的一声,掣剑在手,跟着掠出。

  左首青衣使女早巳退后几步,回过身去,朝轿中柳仙子躬躬身道:“启禀仙子,这人是个女的。”柳仙子似乎微感意外,口中“晤”了一声,说道:“还有两个呢?你们一并给我拿下了。”左首青衣使女躬身道:“婢子遵命。”这两句话的工夫,方如苹和右首青衣使女已经动上了手。

  原来方如苹飞掠而出,就被右首那个青衣使女闪身拦住,说道:“你要动手,就找我好了。”

  话声出口,面对面,她才看到面前这青衫少年,竞是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的美少年!心头不觉一怔,两片粉嫩的面颊,登时飞红!方如苹心急救人,口中喝了声:

  “让开!”左手一扬,呼的一掌,朝前推去。右首青衣使女一双俏眼,还盯在方如苹的脸上,骤见她举手推来,要待避让,已是不及。左手一抢,立掌如刀,硬接方如苹的掌势。两只玉掌,掌心互击,发出“拍”的一声脆响,两人各自后退一步。

  方如苹喝道:“你再不让开,我就不客气了。”右首青衣使女望着她,脉脉含情道:

  “你不客气,又待怎样?”这时正好唐文卿也飞身掠到。

  方如苹叫道:“二哥,这丫头由我来对付,你快去救人。”右首青衣使女目光一冷,说道:“你可是看不起丫头么?”方如苹不想和她纠缠,右手锵的一声,撤出长剑,口中喝道:“你亮剑。”

  右首青衣使女道:“亮剑就亮剑,谁还怕你不成?”一探手,抽出长剑。

  方如苹喝道:“你小心了。”左足倏地跨前一步,长剑一摆,直指青衣使女眉心。

  右首青衣使女哼一声道:“你这人很狂。”右手一抬,使了一招“手底翻云”,长剑划起一道寒光,朝前封出,但听“锵”的一声,双剑接实,两人硬拼了一招。

  方如苹不待对方还手,又是一剑,劈了过去。右首青衣使女冷冷一笑,横剑硬架,又是“锵”的一声,把方如苹的长剑封出门外。

  方如苹一连两剑,都被对方封开,心头不禁火发,右手连挥,剑光飞洒,接连刺出五剑。这五剑,着着抢攻。快速绝伦,使得剑风飒然,寒光进射,煞是凌厉。

  右首青衣使女被逼得后退了一步,也不和她抢攻,只是见招拆招,沉稳化解。

  再说唐文卿飞掠而出,听了方如苹的话,身形转动,朝祝雅琴扑去。

  正好左首青衣使女从轿前退下,转过身来,口中冷喝一声:

  “站住。”挥手一剑,朝唐文卿攻到。

  唐文卿纵身飞扑,志在救人,玉腕一挥,长剑一招“顺风送帆”,荡开左首青衣使女的剑势,双臂一振,身发如风,依然朝祝雅琴飞射过去。她身形不停,荡剑抢进,动作原极迅速,但左首青衣使女一身武功,出自柳仙子亲手调教,也极矫捷,口中冷笑—

  声,宝剑倏然一转,挽剑上挑,陡地向唐文卿小腹刺来。

  这一剑声出剑到,速度惊人!唐文卿双足离地不过数尺,瞥见森寒剑锋,飞袭而至,心头不觉一凛,手中长剑,疾然下沉!

  双足上扬,施展“紫燕抄水”身法,一道剑光,朝下划去,同时左手拼力一掌,凌空直劈青衣使女头脸。这一剑一掌,轻巧凌厉,兼而有之。

  左首青衣使女不敢硬接,连人带剑,横闪而出。

  唐文卿身形一沉,剑尖在地上一点,双脚堪堪落地。左首青衣使女一退倏进,剑演“吞云吐月”,又自攻到。

  唐文卿心头不禁有气,怒哼道:“我就先收拾了你也好。”抖手发剑,长剑青芒连闪,快疾无伦的攻出三剑。

  左首青衣使女原也不是弱手,毫不退让,人随剑走,剑随势发,和唐文卿挥剑抢攻。

  两人以决打快,以攻还攻,两道剑光飞舞盘旋,交而不击,听不到剑与剑击撞的声音。但却打得难分难解,十分激烈!唐文卿杀得起性,口中一声轻叱,剑法突然一变,手腕连摇,刷刷刷,连续攻出八剑。这八剑,剑剑衔接,连绵不绝,如天机云锦,幻出一片缤纷光影,凌厉得令人眼花缭乱,目眩神摇!左首青衣使女只觉周围剑影缭绕,剑风讽然,几乎没有她还手的机会,一时被逼的紧守门户,步步后退。

  端坐在软轿中的柳仙子忽然目光一凝,冷冷笑道:“天蓝八剑,这小子难道会是唐天纵的儿子?”接着低哼一声道:“春花,不用和他恋战。”左首青衣使女正在节节后退之际,顿时身形一停,挥手一剑陡然横劈面出。这一剑是硬砸的招法,但听“铛”的一声金铁交鸣,两人同时感到虎口剧震,各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后退,唐文卿顿时感到不对,自己执剑右手,在这一瞬间,竟然沉重得再也举不起来!心头蓦然一惊,左手一扬,要待打出“紫蜂针”,但左手也已沉重得抬不起来,掌心空自握着两只精巧紫蜂,自然也打不出去。

  唐文卿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双目怒芒飞时,盯注着左首育衣使女,吨道:

  “你……”左首青衣使女已经一下掠到她面前,笑道:“你虽是四川唐门子弟,但莫要忘了我是九仙阳柳仙子的门下。”话声一落,突然骈指如戮,点了唐文卿胸前两处穴道。

  没错,四川唐门,以毒药暗器驰誉江湖。不但唐门毒药,天下无人能解,就是唐门制作的暗器,精巧细密,天下无人能及,也无人能破。但三十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女子,双手同时能发十几种暗器,不知有多少高手,栽在她暗器之下。大家因她年轻貌美,但却出手毒辣,只要遇上她,非死即伤,从无幸免,这就替她起了个外号,叫做干手罗刹。但也有当面奉承她的人,却叫她千手观音。

  这干手观音成名之后,听说武林中有一个独树一帜的“四川唐门”,也以暗器闻名遐迩,自成门派。

  她一时兴起,居然单人双剑,找上四川,要和唐天纵比试暗器。

  唐天纵属守祖训,何况来的又是一个女流,再三谦让,始终不肯和她比试。

  千手观音当着唐天纵,说出唐门暗器,天下只有她能破,唐天纵也含笑点头。据说千手观音在离去之时,还露了一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唐天纵帽沿上,钉上一支飞针。

  唐天纵也许是故意示弱,不想和她计较。但等千手观音走后,他曾说:“此女一身所学,江湖上确已无入能敌,再过二三十年,咱们唐门暗器都不足与抗了。”这话,如今已有三十年了!

  千手观音柳仙子的暗器手法,究竟如何厉害,也可想见了。

  闲言表过,却说方如苹和右首青衣使女连打了三十余招,兀自不分胜负。此时瞥见唐文卿也被左首青衣使女制住,心头不禁又惊又急,猛地奋不顾身,踊身一纵,朝左首青衣使女扑去。右首青衣使女和方如苹动手,本已略占上风,只是她含情脉脉,不肯施展杀手,是以和方如苹打成平手。

  这时一见方如苹舍了自己,朝春花扑去,立即扭腰闪身,一下拦在方如苹身前,说道:“咱们还未分出胜负,你想往哪里走?”刷的一剑,剑光一闪,由方如苹面上漾过。

  方口苹怒喝一声:“你还不让开?”挥剑朝右首青衣使女就刺。要知右首青衣使女攻出的一剑,只是虚晃了一招,但方如苹这一剑,却是朝她恶狠狠地刺去。

  右首青衣使女脸色一寒,哼道:“不识好歹,你当我真的胜不了你?”随着话声,身形轻轻一闪,避开方如苹一剑,右手一挥,一剑朝方如萍左侧削来。

  方如萍挥剑封架。右首青衣使安早已撤回剑去,第二剑又已攻到。

  方如苹吃了一惊,一时封架不及,疾忙退了两步。右首青衣使女如影随形,跟着路上两步,一剑迎面飞西过来。

  方如苹心头暗暗震惊,付道:“这丫头好快的剑法。”纵身横跃,避开一剑,挥起长剑反击过去,但她剑势未发,右首青衣使女早巳闪了开去,从侧面欺来,剑光一闪,削向右腕。

  方如苹一剑刺空,心知要糟,急忙收剑,正待变招,哪知就在她收剑之际,只听右首青衣使女突然一声轻叱,长剑改削为拍,朝方如苹剑身击落。这一招不但变化迅快,而且拿捏的方位十分准确,方如苹再欲闪避,已是不及,但听“锵”的一声,被她击个正着。这一剑势道甚重,方如苹五指一松,长剑跌落地上。

  方如苹心头大吃一惊,急急往后跃退。右首青衣使女左手扬处,两缕目力难见的寒芒,已然打中方如苹双臂,身形闪电般欺进,剑交左手,一把扣住她脉腕,往怀中一带。

  口中忽然低咦一声,死命的盯了她一眼,轻笑道:“原来你也是女的!”

  方如苹双手穴道,被青衣使女飞针所制,丝毫动弹不得,口中怒声道:“你决放开我。”右首青衣使女悄声笑道:“你虽是女子,我还是很喜欢你,不会让你吃苦头的。”

  挟起方如苹,朝轿前走去。

  柳仙子问道:“秋月,她也是女子乔装的么?”右首青衣使女应了声“是”。

  柳仙子颔首道:“她们可能是百花帮的人,先带回去再说。”

  先前自称水手带路来的汉子,仍然站在一旁,此时躬身道:“启禀天使,她们一共有五个人,还有两人……”柳仙子不待他说完,截着道:“我知道。”说完,挥了挥手。

  轿前两脾春花、秋月立即放下珠帘。四个黑衣人不待吩咐,僵直的并肩齐步,朝前行去。两名汉子也立时抬起软轿。如今,两盏宫灯,就挂在轿前,春花、秋月却押着唐文卿、祝稚琴、方如苹三人,跟随轿后而行。

  万人俊、许家骅赶回兴隆茶楼,已经快二更天了。楼下说书的,还在嘶声吆喝,不时传出惊堂木扣桌子的声音。楼上客人已经走了大半,剩下的,是些老茶客,还孵在那里,他们不到茶楼打烊,是不会走的。万人俊、许家骅登上楼梯,只一眼,便已发现唐文卿等三人已经不在座上,两人方自一怔!只见方才那个茶博士很快的迎了上来,含笑道:“二位公子爷怎么又回来了?”

  万人俊道:“我们说好在这里再碰头的,他们人呢?”茶博士奇道:“二位公子不是已经雇好船了么?”

  许家骅听出事情蹊跷,不觉注目问道:“你说什么?谁雇好了船?”茶博士搔搔头皮,陪笑道:“方才江老大派了一个人来,说二位公子已经雇好了船,特地打发他来请三位公子下船去的。”

  万人俊心头一急,问道:“他们走了多少时光了?”荼博士道:

  “两位公子走后没有多久,江老大就打发人来了,晤,大概快有半个多时辰了。”

  许家骅问道:“江老大的船,停在哪里?”茶博士道:“江老大的三艘船,都停在南门码头,但两位公子若是找不到船,只要找到江记船行就好。”万人俊道:“江记船行?”茶博士道:“船行就在码头上,是一间竹篷搭的房子,平日里专供客人上下船和水手们上岸休息的所在,公子爷到了那里,一看就知。”

  万人俊道谢一声,回头道:“许凡咱们快走吧。”两人匆匆下楼,朝南门码头赶去。

  他们心急三人安危,时当深夜,不虞被人发现,越过大街,就施展轻功,一路加速奔行。就在他们经过南校场之时,突听渤黑的草地上,传来一声呻吟!又是这鬼地方!

  两人虽在奔行,耳目何等敏锐?万人俊身形突然一停,回头问道:“许兄,附近好像有人呻吟?”许家骅同时刹住身形,侧耳听了半晌,才道:“兄弟也听到了,好像有人负了重伤。”但等两人站停了来之后,那声音就不再听到了。

  万人俊皱皱眉道:“这人距离不会太远,咱们分头找找看。”

  许家骅点头道:“万兄说的极是。”两人一路赶来,都怀着不安的心情。认为黑龙会把自己五人分散,必有阴谋,因此对这呻吟,也特别重视。

  两人口中虽没说出来,心里都在想:“莫要是祝兄他们遭了贼党的毒手?”

  南接场广约百亩,但两人奔行的是一条直通南门码头的大路,他们分头搜索,自然只须沿着两边草丛找寻就好。虽然时在黑夜,这一带鬼火也没有,黑沉沉的视线看不到太远。但两人内功不弱,凝足目力,逐步找去。

  许家骅很快就看到路旁草堆中,躺卧着一个黑影。

  许家骅一个箭步,掠到那团黑影跟前,低头瞧去,看清是一个水手模样的人,扑倒路旁,已是奄奄一息,口中叫道:“万兄,在这里了。”万人侵跟踪掠来,目光落到那水手身上,心头不觉一动,问道:“许兄,此人伤得很重么?”许家骅早巳蹲下身去,低头察看了一阵,道:“伤在右肩似是被内家掌力击中……”随着话声,伸手把那人轻轻翻过身来,探他胸口,还在微弱跳动,不觉抬头道:“他还未咽气。”万人俊跟着蹲下,说道:“咱们快把他扶着坐起,也许可以从他口中,问出话来。”

  许家骅侧脸问道:“万兄认为他是被黑龙会的人追杀的么?”

  万人俊道:“今晚黑龙会逼问江老大口供,他一身水手打扮,可能是江老大船上的伙计。”许家骅点头道:“这话不错。”伸手把那水手扶着坐起,右掌轻轻按在他背后“灵台穴”上,功聚右腕,一股内家真气,缓缓度入他体内。那水手经许家骅度入的真气,带动气血,本已重伤垂死的人,缓缓睁开眼来。他那双失去神光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看到蹲在面前的万人俊,目光一注,忽然张了张口,似要说话。

  万人俊道:“许兄,他要说话,你得再加几分功力。”许家骅答应一声,立即又加了几成功力。缓缓输入他体内。

  那水手眼中渐渐有了光彩,长长吁了口气,声音微弱地道:

  “小的……总算……遇上了使者,小的……伤的……很重……只怕不……中用……

  了……”他把万人俊看成了“使者”!万人俊并未否认,问道:“你是伤在什么人手里的?”那水手道:“是几个……黑衣人……小的并不……认识……他……们……闯……

  闯进……”突然一声急喘,话声随着模糊不清。

  万人俊知他已经不济,急忙说了句:“许兄快再加些劲。”

  一面大声问道:“你快说,他们闯进什么地方?”那水手经许家骅全力催动真气,快要阂上的眼皮,又努力睁了睁,吃力地道:“他……他……冲……进……船……

  船……”张着口,已是气若游丝,再也说不出来。

  万人俊道:“许兄,你放手吧。”许家骅收回手掌,那水手就颈子一歪,气绝而死。

  许家骅微微叹息一声道:“咱们忙了一阵子,可惜仍然没问出头绪来。”万人俊霍地站起,说道:“已经够了,许兄,咱们快走。”许家骅道:“咱们不把他埋了?”万人俊道:“来不及了。”

  许家骅道:“他只说出一个船字,咱们该到哪里去找?”万人俊直:“不是船行,便是船上,反正都在码头上,咱们只要找到黑龙会的人,也就可找到视兄三人了。”许家骅沉吟了下道:“万兄准备和他们明来,还是暗中行动?”万人俊道:“目前祝兄三人下落未明,可能已经落在他们手中,咱们先要查明三人下落,自以暗中行动为宜。”

  许家骅笑道:“那咱们就不能像这样直奔码头上去了。”他口气微顿,说道:“此刻码头上说不走正布有贼党眼线,别说方才咱们已和贼党照过面,就算对方不认识咱们,但此时夜色已深,咱们这般急匆匆的赶去,也难免要引入注意……”

  万人俊不待他说完,拦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许家骅道:“兄弟认为咱们要去,不但该绕个圈子,最好还要改扮—下。”万人俊点点头,但接着又皱皱眉道:“奈何兄弟不会易容。”

  黄山世家,在武林中声望素著,自然不会易容之术。

  许家骅笑道:“兄弟也不会,但咱们至少也得把这身衣衫改换一下……”声音忽然一低,附着万人俊耳朵,说了一阵。

  万人俊目中神采连闪,点头道:“许兄说的有理,咱们就这么办。”两道人影,飞快的向阴暗中掠去,渐渐消失不见了。

  南门码头是长江北岸的吐纳口,停泊着各式各样的船只,可说帆樯如林。沿着码头向西,濒临江边有一所竹寮,四壁都是用竹子编的,连屋顶盖的也是竹篷。在临水的一面,还写着黑漆的四个大字:“江记船行”。这所竹寮设在这里,原是接洽生意和给雇船的客人临时休息的地方,里面除了一张桌子,几把木椅,就别无他物,但水手们却把它利用上了!先是江记船行没有出门的几个水手,晚上闲着无聊,在这里打打纸牌。不论什么赌具,都像是臭肉,赌徒就像苍蝇,闻到一点气味,不用邀约,就会聚集拢来。

  就这样,渐渐的连其他船上的水手也来凑热闹,人一多,纸牌不敷分配,就改推天九。

  这间竹寮,无形中就成了南门码头水手们的专用赌窟。

  江老大是百花帮派在这里负责联络的入,他对长江上下游各处的消息特别灵通,多半就靠这间竹案。赌徒既是清一色的水手,只要长江江水流得到的地方,都有船只在通行,每天有多少南来北往的船只,经过这里。水手碰上水手,尤其在赌钱的时候,大家都是知己,可以无话不谈。江老大任由他们在晚上把“江记船行”的竹寮变成赌案,不但不加禁止,而且还出于他的授意,目的也就在此;就说今晚吧,前后就有两场天九。

  先是初更前,竹寮里聚了十来个水手,正在呼吆喝六,闹烘烘的时候,突然闯进来五六个黑衣汉子。随后走进来的是一个脸如死灰,连眼睛也死灰色的汉子。他只挥了挥手,就有人吆喝着,叫大家站起。

  “江记船行”的水手,也有六七个人,推桌而起,一言不合,立时和对方动起手来。

  这竹案地方不大,一时乱成一堆,但没有几个照面,“江记船行”的水手,就非死即伤,全被制住。其他的水手,早就吓呆了,哆嗦着听凭吩咐。一场风暴,不过顿饭工夫,就平息下来,这时已经二更多了。

  敢情那些凶神恶煞般的黑衣人,早已离去。“江记船行”的竹寮里,隐隐透出灯火,隐隐又有呼吆喝六的声音传出,这是第二场了!赌徒们在赌的时候,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关他的事,何况风暴早已过去了,自然非“继续”不可。

  码头上,正有两个喝醉了酒的水手,压低着毡帽,口中哼着小调,踉踉跄跄的朝“江记船行”走来。老远就可以闻到他们身上的酒气,黄汤是灌了不少。左首一个身上,脸上还沾了不少泥浆,显然还在阴勾里打了滚,这时一脚高,一脚低,由右首那个同伴架着他走。但他同伴喝的差不多了,只是比他好一些而已!

  这两个人,幸亏有四条腿,你撑我挡,才没跌倒下去。只要是船上的水手,到了安庆,没有不认识“江记船行”这所竹案的,这两个酒鬼虽然喝醉了酒,但他们两双脚,还认识这条路,并没有走错。

  “砰”的一声,竹案板门被撞开了!一阵凉风,从门外吹到屋子里,还夹杂着一阵浓重的酒气,两个酒鬼跌跌撞撞的冲进竹寮。屋子里,正有六七个水手围着桌子,在推天九,但听了这一声“砰”然巨响,几个人全部转头看来。桌面上银子堆得闪闪发光,几乎比那盏昏黄的油灯,还要亮些。做庄的是个脸如死灰的瘦小老头,手中高举着筛子,敢情正待朝下掷去。这时眼看大家回头瞧去,他一双死灰般眼睛,只向两个酒鬼轻轻一瞥,就以低沉的声音催道:“大家注意,开了。”右首酒鬼大声道:“他妈的,老胡,你急什么,慢点成不成?我还没下注哩,咱们今晚喝的酒帐,全靠在这一记上捞回本来。”他醉眼迷糊,连口齿也有些不清。也不知他叫的“老胡”是谁。

  做庄的停下手,问道:“你要押哪一门?”右首酒鬼翻着眼道:“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了,你连我小朱押哪一门都不知道?

  我除了‘天门’你说我还押过哪一门?”

  他一手架着左首那个醉鬼,右手颤巍巍摸进怀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一锭两把重的银子,踉踉跄跄的走近桌边,往“天门”上放去。

  左首那个酒鬼,一颗头歪歪的枕在右首酒鬼的肩头上,口里一面打着酒嗝,一面还在哼着小曲:“妹呀妹,你头上哪来的这般香喷喷……”右首酒鬼放下银子,口里埋怨道:“妈的,老王,你黄汤灌多了,就该闭上你的臭嘴,居然把我小朱当作了你的老姘头小翠花……”

  左首酒鬼迷迷糊糊的道:“谁说我……喝醉了,咱们……说好了,还……要到江记案子里去,我上次输了三十两……银子,输了……不扳,有……谁来还……”他们说话之时,做庄的已经掷了个“七”点。

  “天门”第一把,是“梅花九”,庄家翻出来的却是“短七”,吃“横”赔“天”。

  右首酒鬼赔到银子,眼睛不由的一亮,慌忙架着烂醉的左首酒鬼,往壁角地上一放,道:“老王,你且在这里歇一会。”左首酒鬼一屁股往地上坐了下去,大声嚷道:

  “小……小朱……你……别…想赖…这……两杯是……”

  小朱(右首酒鬼)放下了他,口中说道:“喝、喝,我自然要喝。”人却三脚两步朝天门走来,把手中两锭银子,一起押了下去。这一副牌,庄家拿的是“鳖十”,统赔。

  小朱一锭银子,变成了四锭,喜得心花怒放,瞅着做庄的,傻笑道:“老胡,早知你推烂庄,兄弟就不该在沈老头的面摊上喝酒,他猪耳朵没烧烂,硬的像嚼柴梗一样,不是老王硬拖着,我少说也得赢上几十两银子了。”做庄的一双死灰眼,盯着他,冷冷的道:“你没喝醉。”

  小朱笑道:“兄弟本来就没有醉,这点酒,就喝醉了,明天还能划到贵池去么?”

  做庄的死灰眼睛的瞳孔里,隐隐闪过一丝寒芒,口中方自“嘿”了一声!就在此时,板门又被撞开,一个身穿天蓝长衫,腰悬长剑的中年汉子,手按剑柄,急步走了进来。几个围着桌子的赌徒,忍不住又一回头朝门口望去。显然他们并不是专心在赌钱,若是真正赌徒,此刻就算他十八代祖宗一起走进来,也不会回头的。你几时看到赌场里,有人进进出出,赌徒们会回头看的。

  做庄的灰脸老头嘴里又发出低沉的声音,催道:“你们快押”。赌徒们听了做庄的话,刚刚转回头去。

  那蓝衫汉子已在屋中站定,开口喝道:“你们给我住手。”

  这一声沉喝,声音虽不很大,但他气势颇为慑人,五个水手装束的赌徒,不由得又一齐回头朝他看来。

  做庄的灰脸老头端坐不动,冷冷问道:“阁下有什么事?”蓝衫汉子目光如电、说道:“宋老三入呢?”

  宋老三,就是“江记船行”的三老板三条船的船主之一。

  做庄的死灰脸上,绽起一丝话笑,淡谈说道:“宋老三不在这里,朋友找他有什么事?”蓝衫汉子嘿然冷笑道:“你们是什么人?”做庄的灰脸老头翻着死灰眼睛,冷冷道:“你看咱们是什么人?”回头朝几个赌徒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他倒问起咱们来了,我老头子正想问池是什么人呢?”

  几个赌徒哄然道:“不错!咱们该问问他是什么人,半夜三更,敢到江记船行来捣乱。”蓝衫汉子敞笑一声道:“你们这里,有江记船行的人么?光棍眼里不揉砂予,你们把宋老三他们弄到哪里去了?”做庄的灰脸老头已经援缓站了起来,诡笑道:“老朽可以告诉朋友,宋老三他们全在船上,只可惜朋友来迟了一步,只怕赶不上他们了。”

  既然都在船上,怎会赶不上他们?这话好不蹊跷?

  蓝杉奴于浓眉一掀,呛的一声掣剑在手,喝道:“你把他们杀了么?”做庄的灰脸老汉嘿然阴笑接道:“朋友果然是明白人,只是他们比你先走了一步,你才会赶不上他们。”

  蓝衫汉子冷冷一哼,就在哼声出口之际,人已一闪而至,凛冽寒光,已经指到了灰脸老头的胸口,冷声道:“如此说,江老大和张老实都是你们杀死的了?”五个水手打扮的赌徒,候地从腰间掣出兵刃,大有一拥而上之势!

  方才右首的那个酒鬼小朱早巳吓得脸色煞白,手里还拿着赢来的四锭银子,却呆呆的退到了边上。

  蓝衫汉子剑尖指着灰脸老者胸口,目光迅速一扫,冷喝道:

  “谁敢动一动?”他看准灰脸老头是他们的头儿。

  做庄的灰脸老头本来就生成一张死灰脸,自然看不出他吃惊到什么程度。只是还算镇定,咧嘴一笑道:“朋友好快的剑法,这是峨嵋‘出云一剑’!”接着朝五个水手说道:“不错,你们莫要动,这位朋友大概还有话没说完呢!”五个水手敢情是“投鼠忌器”吧,果然只是远远的围着蓝衫汉子,没敢出手。

  蓝衫汉子剑尖抵着他胸口,问道:“你们大概是黑龙会的人了?”灰脸老头眨着他那双死灰眼睛,阴沉的道:“朋友说对了,只是从朋友出手一剑看来,应是峨嵋派的人,怎么会是百花帮的护花使者?”蓝衫汉子神情微变,冷哼道:“是我在问你,还是你在问我?”

  灰脸者头道:“你问了我,难道我就不能问你?”蓝衫汉子怒声宣:“朋友最好看看胸口抵着什么?”灰脸老头“哦”了一声,缓缓说道:“老朽早就看到了,朋友最好自己也看看清楚。”剑尖明明抵着他胸口,这还会错?蓝衫汉子听他口气有异,不觉低头看去。这一看,池不禁脸色大变,原来抵在灰脸老头胸口长剑,不知何时,已经短了寸许长一截!本来寒光闪烁,三角形的剑尖,如今变成了平头,生似有人把剑尖夹断了一般!这下连躲到边上去的小朱,也看的耸然动容。

  蓝衫汉子猛然一惊,但他也毫不含糊,发观剑尖已断,反应奇快,抖手一招“顺风送帆”,一点寒光,闪电般朝前送出!依然直取对方心窝。

  灰脸老头上身微仰,冷然道:“可惜朋友的长剑,已经短了一截。”他说得没错,蓝衫汉子刺出的长剑,确实是短了—截,刺到灰脸老头胸前,依然差了一寸。这回站在边上打哆嗦的小朱,已经看清楚了,蓝衫汉十一剑刺出,灰脸老头右手在胸前抬了一抬。

  明明是他用手指把对方剑尖又夹断了一截!此人出手之快,当真神速已极!蓝衫汉子似是也已发觉,口中大喝一声,右腕连挥,一下使出奇招了,但见他剑光连闪,左一剑、右一剑、上一剑、下剑,连绵不绝,看去乱刺乱杀,漫无章法,买则疾快如风,令人不可捉摸!这正是峨媚镇山绝艺,驰誉武林的“乱披风剑法”。

  此人不用说,准是峨嵋派的门人无疑,眨眼之间,蓝衫汉子已经一口气刺出一十三剑。

  灰脸老者这回倒也不敢大意,身形连连闪动,不住的盘旋游走,但仍末还手。却把旁观的小朱看得心神大震,惊凛不止。原来那蓝衫汉子刺出的剑招虽快,但每一剑都被灰脸老头右手两个指头夹了一下,蓝衫汉子的长剑,就短上寸许长一截。蓝衫汉子接连刺出一十三剑,就短了一十三寸,连同先前短了的二寸,就整整被他夹断了一尺五寸!

  如今蓝衫汉子手上三尺青锋,已只剩下尺余长半柄断剑了。

  灰脸老头宜等他攻完一十三剑,才冷冷说道:“朋友刺得差不多了吧?”蓝衫汉子直到此时,才想到灰脸老头的来历,蓦地后退三步,说道:“你是金铰剪饶三村?”灰脸老头阴沉一笑,指指自己眼睛,说道:“天底下只有老朽和我徒儿两人,是天生的灰眼珠,你朋本年纪已经不小,总听你师傅说过,其实早该想起来了。你既然说出老朽名号,就该知道我饶三村,只饶三寸,夹断你三寸长剑的时候,就该弃剑逃生,这是我三十年来的老规矩。三寸不逃,你可知道该有什么后果么?”蓝衫汉子愤然道:

  “我不知道。”

  灰脸老者阴笑道:“老朽不妨告诉你,那就是阎王已经注定你死了。”蓝衫汉子道:

  “我偏不信邪。”话声出口,右手一抖,半截断剑脱手飞出,左手同时扬起,似是打出了三点暗器。但就在他双手扬起之时,口中突然大叫一声,前身血流如注,往后就倒。

  小朱已经看出,蓝衫汉子舱身前,少说也有十几处地方标出血来,极可能就是中了被灰脸老者夹断的十五截断剑,但他却没有看到灰脸老者出手。

  蓝衫汉子倒下去了,他打出的半支断剑和三件暗器,也一齐跌落地上。那三件暗器,正是峨媚门人特有的“峨嵋飞刺”!灰脸老头连瞧也没瞧他一眼,忽然转过脸来,朝小朱深沉一笑道:

  “你们两个,是不是还想和老朽再赌?”

  小朱听蓝衫汉子说出灰脸老头竟是金铰剪饶三村,心头更是暗暗震凛。他听说过饶三村的来历,据说他本来是一个落第秀士,穷困潦倒,为了糊口,到一处三家村里去坐馆教书。这东家家里藏书甚多,除了经史子集,还有不少医卜星相,拳经剑诀之类的书籍,饶三村好像小鸡跳进了白米缸,得以饱览群书。在这些书中,竟然给他发现了一本手抄的奇书“金铰剪”。这本书上讲的是指上功夫;就叫“金铰剪”。饶三村先前只是抱着好奇之心,试着练习,哪知练了三个月时间,他两个手指,已能把竹筷子—夹而断,心头不禁狂喜,这就痛下决心,勤练不辍,就这样,江湖上多出了一个怪杰——金铰剪。

  饶三村的本名,并不叫“三村”,这是后来为了纪念在三家村教书而练成的绝技,才改了名字。

  饶三村生来就怪相,一双死灰色的眼睛,什么人看到他,都觉得他是个生性冷酷的人,因此谁都不愿意和他接近。大凡一个生性冷僻的人,造成他冷僻的原因,就是他与人有着距离,距离是愈来愈远的愈是没有人理他,他也愈冷僻。但饶三村毕竟是读过书的人,怪而不邪,江湖上也把他看作亦正亦邪,非正非邪的人。

  “像他这样成名多年的人物,不知怎会和黑龙会的人,沆瀣一气的?”

  小朱正感惊异之际,突听灰脸者头金饺剪饶三村已经掉过头来,朝自己说话,心头更是猛然一惊,哆嗦着道:“你……你老是和小的说话么?”金铰剪饶三村摸着他颏下一把山羊胡子,嘿然阴笑道:“老朽不但是和你说话,而且还是在和你这位装醉的朋友说话,老朽觉得该来的人都已经来了,老朽面前,两位似乎没有再假装下去的必要了。”

  小朱哆嗦着道:“你老这是说什么?

  小的一点也听不懂。”

  金铰剪饶三村两颗死灰眼珠隐隐射出骇人的光芒,静静地瞧着他,直等小朱说完了,才淡淡说道:“你们从方家桥来的,在江边一艘客船上,点了两个水手的穴道。才剥来这两身衣服,还留下五两银子,作为补偿。但那艘船,就是老朽坐来的,他们身上的衣服,老朽还认不出来么?撇开衣服不说,你们一身酒气,那是把酒倒在衣服上,而不是从嘴里冒出来的。这点,也是你们疏忽之处,倒在衣服上的酒,还是酒香,只有从口里冒出来的,才是酒臭。者朽一生嗜酒,岂会连这点也分不出来?”小朱听的目瞪口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两人会弄巧成拙,一进门就被人家认出衣服,而且这些人之中,还有金铰剪这样厉害的老江湖。

  金铰剪饶三村看他没有说话,接着又道:“再说,你们这算什么易容?脸上涂些炭灰泥巴,就能掩得住本来面目?这连普通江湖人的眼睛都瞒不过,还能瞒得过老朽么?”

  小朱大笑一声道:“你老果然好眼力,但在下两人也未必肯束手就缚。”原来这小朱正是万人俊,蹲在地上的醉鬼老王,自然就是许家骅了。

  万人俊话声出口,锵的一声,已从贴身处拔出剑来,蹲在地上的许家骅也适时霍地站起,右手一拾,要待拔剑。但两人的剑还未拔出,突然从他们身后竹篷外面,嗤嗤连声,一下刺进来四支长剑!这四支长剑,不但刺得快如闪电,而且部位也拿捏得十分准确,剑尖交叉,两支架在万人俊的颈子上,两支架在许家骅的颈子上。剑尖交叉点,就在他们的咽喉前面,两人除了把头贴着竹篷,根本休想挣动一下,如果你还不想割破喉咙的话,只要看这四支剑,刺的又准又狠。一下子就制住了万、许两人,这发剑之人,自是剑中高手无疑。

  金铰剪饶三村死灰眼一凝,忍不住问道:“徒儿,这发剑的两人是谁?”敢情连他也不知道。

  突听万人俊、许家骅两人身后的竹篷外面,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传了进来,应声道:“弟子是春花,秋月,特来向饶堂主请安的。”金铰剪饶三村居然还是黑龙会的堂主。万人俊、许家骅除了相互苦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铰剪饶三村一手摸着山羊胡子,连连点头,笑道:“不错,光凭方才那手剑法,除了柳仙子门下,确实难得一见,晤,你们只管进来。”

  竹篷外有两个女子娇脆的应了声“是”,四支长剑,嗖的一声,撤了回去。

  照说,四支剑尖交叉,架在两人项颈上的长剑既已撤去,万人俊、许家骅该可以活动了!但就在此时,金铰剪饶三村突然手指连弹,隔空在两人身上,各自点了四五处穴道。竹案板门启处,吹进一阵香风,但见两个豆蔻年华,面貌娟秀,胸前垂着两条乌油油大长发辫的青衣少女并肩走了进来,朝金铰剪饶三村盈盈下拜。

  金饺剪绕三村一摆手道:“起来,起来,柳仙子要你们来,可有什么事吗?”两个青衣少女依言起立,由左首一个答道:“弟于奉家师之命,押送三名百花帮的花女来的。”

  金铰剪饶三村“哦”了声问道:“人呢?”左首少女说道:

  “弟子已经交给鄢巡主送到船上去了。”

  两女身后跟着走进一个身材瘦高的灰脸人,神色恭敬地躬身说道:“是,是,弟子已经把她们送到船上去了。”这人一双眼珠,果然也是死灰色的,他正是金铰剪饶三村的门人天狗星鄢茂澜,黑龙会的“巡主”。

  金铰剪饶三村额首道:“很好!”万人俊忍不住问道:“你们从兴隆茶楼把在下三个朋友骗到哪里去了?”左首那个青衣少女笑道:“你不是已经听到了,即巡主把她们送到船上去了,你们很决就可见面,还急什么?”

  万人俊疑惑的道:“你说的是三个女子?”左首的青衣少女娇笑道:“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她们是女的么?”凌君毅得知方如苹和唐文卿落在黑龙会的手里?心头自然感到十分焦灼。他目前除了只知道“黑龙会”三个字之外,连黑龙会的巢穴在哪里都一无所知,救人又谈何容易。但玉兰却透了一点口风给他,只要研制出“毒汁”的解药,他们就可以突袭黑龙会,把人救出来。凭她这句话,可见黑龙会的巢穴,只有百花帮知道。

  老实说,救人之事,凌君毅不一定要百花帮协助,但黑龙会的巢穴所在,却非百花帮指点不可。这又回到“毒汁”解药的问题上来了,自己若不研制出“毒汁”的解药来,她们决不肯透露黑龙会巢穴在哪里的。凌君毅考虑了很久,冗自想不出妥善的方法来,背负双手,在书房中来回酸走了一阵,又回到椅上坐下。

  忽然,他发了一个奇想,于是迅快的站起身子,走到北首一口叠橱前面,俯下身去,打开橱门,捧出青瓷葫芦,又取出一个小水盂,小心翼翼的倒了半盂“毒汁”。然后又去屋后舀了一盅清水,一同放到书案之上,接着又在药橱中胡乱撮出了十来味药,放入铁盅,研成了细末,泡浸在一个小瓷缸中。这些动作,他自然是故意这样做的。那是因为他在蹲着倒取“毒汁”之时,就发现有人躲在药橱后面,偷偷的窥伺,这自然是百花帮派来暗中监视自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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