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家分头搜索的结果,“绝尘山庄”五楹楼宇,都不见有人,不但玄衣罗刹没了影子,就连平日伺候的丫鬟使女也一个不见了。
巍峨高楼,人去楼空,顿成一座空宅。
温一峰怒道:“这妖女走得好快!”
祝文华仔细打量了一阵,走到厅后屏风后面,伸手在壁间连接了两按,只听一阵轧轧轻震,地板缓缓下沉,露出一个圆形人口,一道石级往下延伸。
唐天纵袒然道:“地道!这妖女从地道中逃走了。”
温一峰道:“咱们快追。”
祝文华道:“据兄弟看来,这条地道,可能通向园外,妖女此刻,只怕早已去远了。”
乐山大师目光环视,说道:“咱们既然发现这条地道,自该下去看看,只是这座花园之中,还有不少房屋,也得逐一搜索一下。尤其方才老袖等四人出来之时,曾遇上几个拦截的人,全被咱们制住,因为时间仓猝,只把他们放倒林边,就匆匆赶来。这里正主是一个叫戚承昌的人,据说外出末归,除了玄衣罗刹,还有戚承昌的义子田中璧,此人今晚一直不曾露面。目前咱们人手不少,老衲之意,似可分为三拨,两拨搜索全园,一拨由地道追踪,就算找不到正主,擒住几个贼党,至少也可以问出一点‘珍珠令’这帮人的头绪来,不知诸位对老擅越之言以为如何?”
唐天纵、温一峰、祝文华都表赞同,当下便把所有人手分为三拨。第一拨:祝文华、温一峰和普山大师率同四名少林憎侣,并由韩姑和另一个黑衣女子随行,以防对方施毒,进入地道搜索。第二拨:乐山、灵山、镇山三大师,串同六名少林僧侣,两名唐门黑衣侍女,由“绝尘山庄”向东,搜索“撷古斋”“贵宾区”第三拨:由唐天纵夫妇率同文卿兄妹、方如苹、四名黑衣侍女,由“绝尘山庄”向西,搜索“看剑阁”、“晚香阁”
“天启堂”至假山南首,和第二拨会合。
分配停当,三拨人马,立时采取行动,分头进行搜索。
半个时辰之后,由祝文华、温一峰,普山大师为首的第一拨人马,又由屏后地窟人口回到厅上,不多一会,第二拨,第三拨也相继回来了。三拨人马搜索的结果,竟同样地连一点影子也没有看到。屏后地窟这条隧道,不但通到“看剑阁”,水檄底下的囚人石室,而且还一直通向庄外一处森林之中。
玄衣罗刹等人,既已逃出庄外,那就鸿飞冥冥,无法再追,因为这里正当大别山中,俗大山区,知道往哪里去找?搜索花园的两拨人马,也同样一无所获,不但平日伺候的几个丫头一个不见,就是方才阻拦乐山大师等四人离开“宾馆”被放倒的几个黑衣人,也已失去了踪影。偌大一座花园,多少亭台楼阁,俱已人去楼空,成了一座空园。等大家会齐之后,仍由“绝尘山庄”前面被炸毁的石级窟窿中鱼贯而出,回到前面大厅。多臂猿敖叔寒上前见过乐山大师。唐天纵吩咐巴总管,给七个昏迷不醒的人,铜臂天王、剑环双绝萧凤岗父子、鬼见愁唐老七、温一峡和金开泰师徒喂下了解药。
不过盏茶工夫,七人相继醒转,看到大厅上围着许多人,不禁大奇!
铜臂天王双目圆睁,望着温一峰,大声道:“温老大,这是什么地方?”
金开泰看到乐山、灵山等四位大师,全在一起,也不觉怔了一怔,惊喜地道:“乐山师兄已经脱险了。”
大家劫后重逢,见了面,自有一番叙说。
方如苹眼看所有失踪的人全已找到,只是不见了凌大哥,心头闷闷不乐,一个人缓步跨出廊前,仰首望着当空皓月,低低地道:
“凌大哥会到哪里去了呢?”
只听身后响起唐文卿的一声娇笑,说道:“如苹妹子,我知道你在想谁了。”
方如苹脸上一红,轻啐道:“你才想他呢!”
凌君毅哪里去了?这确是一个谜,所有失踪的人已在“绝尘山庄”找到了,唯独不见了凌君毅,而“珍珠令”也仍然是一个谜。
安庆府东大街的南北和,是城里首屈一指的大酒楼。酒好、莱好、地点好,门面也气派,价钱最公道,但最难得的还是大师傅的手艺。一般酒菜馆,好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一向都以地方菜相号召,譬如有的是京津馆,有的是四川馆,有的是浙江馆,还有山西馆、湘菜馆、粤菜馆等等,地方不同,口味各殊,你是什么地方人,就会上什么地方的馆子。但南北和不同,他们的第一特色,就是南北口味,应有尽有,只要你叫得出什么地方的名菜,他们一定做得出来。因此,不论什么人,到了安庆,就得上南北和,南北和的生意,也愈来愈兴隆,五开间的门面,门庭若市。
这时正当午牌时光,南北和面前,来了一匹洁白如雪的骏马,那马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雪鬃霜蹄,配上银鞍、银蹬,更显得那马点尘不染,神骏非凡!马上是一个青衫相公,看上去不过十六八岁,生得面如傅粉,目若秋水,唇红齿白,俊美绝伦!你别看他是个文弱书生,束腰带上,去悬挂着一柄镶嵌精致的长剑,别有一股翩翩英气。
青衫相公才一下马,便有店里小厮迎着上来,躬身招呼道:“相公请上楼雅座,牲xx交给小的就好了。”
青衫相公一手递过缰绳,旋即转身朝里走去。这时正当晌午,楼上五座大厅,食客盈座,差不多已有九成光景。
楼梯口一名伙计瞧到青衫相公,慌忙躬身道:“相公可是一位?
请到这边来。”说着走到前面引路,把青杉相公领到靠窗口的一张空桌上落座,然后倒了一盅茶送上。
青衫相公点过酒莱,那伙计便自退下。青衫相公目光转动,眼看全堂食客都是些商贾行旅,乱哄哄的十分喧哗,他似乎感到有些心烦,轻轻攒了下眉,就别过头去,独自浏览街景。不多一会,只听伙计在身边陪笑说道:“这位相公只有一个人,你老就在这里坐吧!”
青衫相公回头看去,只见伙计领着一个身穿育布劲装的青年走了过来,在自己对面,拉开板凳,让客人坐下。那青年看去约莫二十六七岁,剑眉朗目,面貌清瘦,肩头背着一个青布囊,露出黄色丝穗的剑柄,一望而知是个练武的人,只不知是哪一门派的弟子。
那劲装青年从肩头退下剑囊,随手往桌进一张板凳上一放,就朝青衫相公抱抱拳,含笑道:“打扰兄台,实在过意不去。”
青衫相公淡淡地道:“不要紧。”话声出口,不觉脸上微微一热。
劲装青年随着就在青衫少年对面坐下,伙计送上香茗,一边伺候着问道:“客官要些什么酒莱?”
劲装青年道:“我还要赶路,酒不用了,你给我炒两个菜,来一盘馒头,越快越好。”
伙计唯唯应“是”,就拉开嗓门吩咐下去。
劲装青年取起茶盘,喝了一口,目光一抬,含笑道:“兄弟还未请教兄台贵姓?”
青衫相公脸上又是一热,道:“小弟祝靖。”
劲装青年道:“幸会,幸会,原来是祝兄,在下万人俊。”
祝靖道:“久仰。”他似乎不擅词令,或是不大喜欢说话。
万人俊看了祝靖放在窗槛上那柄镶嵌精致的七星剑一眼,若有所思,接着又道:
“祝兄身佩宝剑,自然也精于剑术了?”
祝靖脸上一红,说道:“小弟只是胡乱练练,哪里谈得上精于剑术?”
万人俊爽朗地道:“兄弟和祝兄一见如故,何须客气,只要看祝兄人品如玉,名剑风流,就非等闲之辈。兄弟能和祝兄萍水相逢,实乃人生快事……”说到这里,忽然神色一黯,说道:“若非兄弟身遭大故,今日该当和祝兄痛饮几杯……”
祝靖听他说自己“人品如玉,名剑风流”,脸上更是红,连他底下说了些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淡淡地道:“万兄好说。”
正好伙计送上饭菜,这就取起筷子,说了句:“万兄恕小弟先吃了。”
万人俊只觉得这位祝相公甚是脸嫩,想来还是初出茅庐,一面含笑道:“祝兄只管先请。”祝靖也不客气,就自顾自低着头吃喝起来。
过不一会,伙计替万人俊端来两个热炒和一盘热气腾腾的馒头。万人俊取过一个馒头,撕了一块,塞人口中,接着又夹起一筷菜,一阵咀嚼,笑道:“南北和的莱,做得真是不错。”
祝靖只是低头吃饭,没有理他。万人俊看他没有说话,也只好自顾自地吃喝。但就在两人低头吃喝之际,他们桌子的横头,忽然多了一个人!万人俊立时警觉有人走近,而且已在自己桌边站定下来,不禁举目瞧去。祝靖也发觉了,也抬起头来。
站在两人桌子头的,是一个甘四五岁的青年,一身蓝布紧身衣,背负斗笠,腰插一柄铁剑,浓眉,紫膛脸,双颧微突。此时紧闭着阔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射出慑人的光焰,盯着万人俊,一眨不眨,好像有些不怀好意。
万人俊目光一抬,问道:“兄台找谁?”
那蓝衣人冷冷的道:“你。”
万人俊并不认识此人,心头暗暗奇怪,忍不住道:“有何见教?”
蓝衣人问道:“你是黄山门下?”
黄山门下都用黄色剑穗,那是因为黄山万家在三十年前,一连担任过三任武林盟主,黄色剑穗成了黄山万家的特别表志,为江湖上所公认。
万人俊道:“不错,在下万人俊,请问兄台是哪一路朋友?和黄山有过节吗?”
那蓝衣人冷哼口声道:“从石门来的,我叫许家骅。”
听到“从石门来的,姓许”,万人俊脸色惨变,目注蓝衣人许家晔问道:“你是六合剑许振寰的什么人?”
许家骅道:“先父。”
万人俊空然大笑一声道:“哈哈,巧极了,万某正要上石门山去。”石门许家,是海内闻名的六合门名家。六合剑许振襄,以剑术驰名武林,据说在他剑下,从无走出七招之人,因此大家就以六合剑相称。
许家骅冷笑道:“我也正要找你们黄山世家去。”
万人俊切齿道:“那很好,咱们遇上了,该找个地方叙叙。”
许家骅道:“阁下只管划道。”
万人俊略一思索道:“南门教场口如何?”
许家骅冷做地道:“很好,在下先走一步,两位不妨吃喝饱了再来。”
他敢情把祝靖当作是万人俊的同伴,话声出口,不屑地瞥了祝靖一眼,转身疾步走去。万人俊气得脸色铁青,要待喝阻,告诉他祝靖不是自己一路,但许家骅走得极快,已经下楼去了。他脸上有些尴尬,朝祝靖歉然道:“他误会祝兄是我一路的,祝兄幸勿介意。”
祝靖从没在江湖走动过,但觉两人口气不善,好像约在南门教场动手。他不知两人有什么怨仇,但从他们神色上看,两人都咬牙切齿他说着话,似乎结怨甚深。当下淡淡一晒,哼道:“他既然约了我,我自然也非去不可。”
万人俊为难地道:“这……唉,这事和祝兄无关。”
祝靖冷笑道:“万兄说得倒是轻松,他既约了我,我若是不去,岂非向人示弱?我是从不向人示弱的。这叫做初生犊儿不怕虎,初走江湖的人,都有一股狂傲之气,等你慢慢认识了江湖,你就会锋芒尽敛。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那要吃多少亏,上多次当,才能学得到。”
万人俊听得不觉一怔,随即说道:“祝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兄弟和姓许的一家,仇深似海,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这种江湖寻仇之事,祝兄局外之人还是不去的好。”探怀摸出一锭碎银子,往桌上一放,朝伙计招招手道:“连这位祝兄的帐,一起算了。”接着回头朝祝靖作了个揖道:“祝兄前途保重,兄弟若是不死,后会有期。”
说完,一手取起青布剑囊,转身大步下楼而去。
祝靖怔怔地看着万人俊的身形在楼梯间消失,心头暗付道:
“万人俊是黄山世家的子弟,那许家骅则是石门许家的人,这两个人都不像是坏人,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怨?”心中想著,人已随着站起,佩好长剑,疾快地举步下楼。
酒楼小厮一见祝靖跨出大门,立即陪笑道:“相公请稍候,小的去牵牲口。”
祝靖一摆手道:“且慢,我要到大街上去看一个朋友,马匹暂时寄着,我回头来取。”
那小厮巴结地道:“没关系,相公只管请便。”祝靖曾听万人俊说过南教场口,当下就一路朝南门赶去。那是一片草坪,荒草丛生,草坪中间,面对面站着两个青年,正是许家骅和万人俊。祝靖为了明了两人结仇经过,就借着一排淄木丛隐蔽行藏,缓缓移近。
只听许家骅冷声道:“阁下只有一个人来么?”
万人俊道:“在下本来就只有一个人。”
许家骅道:“你那同伴呢?是不是埋伏在树林子里,偷放冷箭?”
万人俊怒声道:“你这是什么话?”
许家骅冷哼道:“难道许某说错了?”
祝靖明知道自己行动,已被许家骅识破,心头一气,长身跃起,口中哼道:“我是你约来的,又有什么不对?”
万人俊脸上微有不悦之色,说道:“视兄怎么也踉来了?”
祝靖冷冷一哼道:“你说什么?跟来?我何用踉什么人来?这位许朋友也约了我?”
许家骅大笑道:“来了最好,黄山世家的人,一个人也不能留。”
万人俊目射凶光,厉声道:“阁下说的正合我意,石门许家的人,我也不会放过一个。只有这位祝兄,并非黄山万家的人,咱们是在酒楼上萍水相遇,和你我这场搏斗无关。”
许家骅道:“只要他不出手,我便不会把他视作仇敌”说到这里,“锵”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剑身狭长的铁剑,沉喝道:“咱们可以动手了。”
万人俊点头道:“很好。”缓缓从青布囊中,抽出一柄青铜长剑。
许家骅手中狭长长剑一振,切齿道:“姓万的,你听着,我许家烨要凭手中长剑,向黄山万家索回咱们石门许家大小二十八口的血债。你们黄山万家的人,个个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阁下只管施展,在下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万人俊目射奇光,厉喝道:“住口,尔父许振寰,率同一伙见不得人的蒙面盗贼,夜袭万氏山庄,杀死我母亲和庄中一十九口,我立誓要把尔父子碎尸万段,方雪我胸头之恨。”
许家骅大怒道:“好个贼子,明明是尔父率众夜袭石门山杀死我家二十八口,你还敢血口喷人。”
祝靖听得暗暗奇怪,心想:“他们两人都说对方父亲串众夜袭,此中莫非有什么蹊跷?”
万人俊道:“你才是贼子,血口喷人。”
许家骅道:“咱们多说无益,看剑。”刷的一声,狭长长剑,斜刺而出。
万人俊喝一声:“来得好。”挥手一剑,迎击过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方出手,都十分辛辣,但见人影一合,就接连响起锵锵剑鸣,展开了一场快攻。
祝靖眼看两人说打就打,不觉皱下眉,大声叫道:“喂,你们快快住手,听我一言。”
但两人都是血气方刚,一腔仇火,一旦动上了手,哪肯罢休?
双剑如风,惟恐对方不死,对祝靖的叫声,浑如未闻。
祝靖见他们不加理会,心头不禁有气,跺跺脚,哼道:“活该,你们不听劝告,只管打去,和我有什么相干?”一赌气,正待回身就走!
只听耳边有人“嗨”了一声,接着说道:“你是劝架的,怎可一走了之?”
祝靖听得一怔,回头看去,哪有什么人影?心下不禁大奇,举目四顾,偌大一片教场上,除了交斗双方与自己,根本没有第四个人,若说自己耳朵有毛病,方才明明有人说话,决不会听错。
正自惊异不置,只听那声音又道:“喂,娃儿发什么愣?再不上去劝架,就要闹出入命来了。”这回,祝靖听得清清楚楚,这人在他身后说话。迅快转过身去,依然看不列人影,一时不禁大凛,这人明明在自己身后说话,怎会看不到他。心头忽然起了一丝寒意,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声音在耳边道:“我就是我。”
祝靖道:“你难道没有姓名?”
那声音笑道:“你说对了,我老人家确是没有姓名。”
祝靖在他说话之时,突然以最快迅速的身法,一下旋过身去,但依然没见到人的影子。
只听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说道:“你不用回头,就是转上几圈,也看不到我老人家的。”
视靖道:“你是鬼?”他说出“鬼”字,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颤。
只听那声音低笑道:“光天化日,哪会有鬼?我老人家是活菩萨,你信不信?”
祝靖扭扭头道:“我才不相信呢?”
那声音笑道:“不信也好,但你得赶快上去,把他们劝开来才行。”
祝靖道:“他们打得这般激烈,教我如何劝法?”
那声音道:“这个不用担心,你且抽出剑来,使一招‘天道中和’往两个人中间挑去,我老人家自会助你一臂之力。”他没待祝靖开口,接着道:“‘天道中和’是武当派的一招剑法,你会不会使?就是把剑朝前平刺而出,然后剑尖往上挑起就行。”
祝靖道:“就这么简单?”
那声音道:“劝架嘛,自然愈简单愈好,唉,娃儿,你不用多问,只要装个样子就好,一切都有我老人家呢。”
祝靖道:“就算把他们分开,他们就肯不再打了么?”
那声音道:“等他们住下手来,你再听我老人家的吩咐行事。”
祝靖细听那声音,低沉之中,显得有些苍老,心知自己遇上了一位前辈高人,当下点头应道:“好吧,我就照你说的话去做。”他想了想,又问道:“你是自己不能现身劝架么?”
那声音笑道:“有你娃儿替我老人家办事,我老人家现不现身都是一样。咯,你快上去吧,记住,你不用管他们两人攻拒的剑势,只用‘天道中和’一挑就行。”
祝靖心头好奇,依言抽出长剑,举步朝前走去。这时万人俊和许家骅已经打到了紧要关头,两柄长剑以快攻快,但见剑光缭绕,快如电闪。
“黄山剑法”以沉稳著称,大开大阂,隐挟风雷之势。石门许家是六合命名,“六合剑法”以点刺为主,是以门人子弟使的长剑,剑身狭长,剑法展开如万点银雨,漫空飘洒。据说练到上乘境界,振腕一剑,可同时刺中人身三十六处大穴,可见发剑之快。
祝靖走到距两人八尺远,便已感到眼前寒光飞旋,锋芒逼人,简直分不清人影剑影,不知该从何处出手才好。
脚下方一踌躇,只听身后又响起那声音说道:“我叫你不用管他们,你就不用管他们,来,举剑前挑!”祝靖声音入耳,只觉执剑右手忽然不由自主地往前挑去。说也奇怪,长剑糊里糊涂朝前一挑,顿时出现了奇迹!
但闻“叮”“叮”,两声轻响,万人俊、许家骅两柄急速猛攻的长剑,立时如铁遇磁,一齐搭在自己剑身之上,再也挣动不得!两人齐齐大吃一惊,急待收回,但剑尖就像粘在祝靖剑上,哪想抽得回去?
万人俊双目通红,大声道:“祝兄,我和他势不两立,你最好莫要插手。”
许家骅怒吼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祝靖身边又响起那声音道:“娃儿,你现在该告诉他们,你是奉了师傅之命,替他们两家解围来的。”
祝靖心中暗暗奇怪,忖道:“难道他们也没看到我身后有人?”
一手依然架着他们两支长剑,缓缓说道:“两位暂请住手,在下奉家师之命,特地赶来替你们两家解围来的。”
万人俊道:“祝兄,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这不是寻常梁子,祝兄何须横加干涉?”
许家骅道:“不错,我和他誓不两立,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用不着旁人劝。”
祝靖微微一笑道:“二位都说对方令尊率众夜袭,杀了你们全家,此中只伯另有隐情……”
只听那声音在耳边笑着赞道:“娃儿,这话说得要得!”
万人俊道:“祝兄说得是,先父早在一年之前暴病身故,怎会率众夜袭石门,这贼子根本就是胡说。”
许家骅怒声道:“你才胡说,明明是你那老子率众夜袭,杀害我全家,先父就死在万老贼剑下的,如何还会率众夜袭黄山,这明明是血口喷人,反咬一日。我和你们万家誓不两立,小贼,看掌。”
他们长剑粘在祝靖剑身之上,无法抽得回来,他话声出口,抡起左手,“呼”的一掌朝万人俊迎面劈去。
万人俊岂肯示弱,冷笑道:“谁还怕你不成?”同样左手一挥,举掌迎击而出!这一下,两人近身相博,双掌很快就接实了,但两人掌势一接,就感觉不对。因为自己的掌力,根本没有和对方接触,在自己两人中间,好象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劈出去的掌力,全被挡住,就像象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可望而不可即,根本冲不过去。
两人心头各自暗暗一凛,忖道:“这姓祝的不知是何来历,年纪不大,但是一身功力,竟有如此高深!”
祝靖自然看得清楚,心知定是躲在自己背后那人把两人隔开了。但奇怪的是,两人就站在自己身侧,何以会看不到自己背后的人?同时心中也暗暗嘀咕:“听他们两人口气,好像互指对方父率众夜袭之事,其中果然大有蹊跷。”
只听那声音又道:“好,你现在可以放下剑来,告诉他们,冤有头,债有主,要打也应该把事情弄弄清楚。”
祝靖依言道:“二位兄台且请伎手,冤有头债有主,二位要打,也总该把事情解说清楚了再打。”说完,缓缓收回长剑。他长剑一收,两人同时感觉得剑上一松,收回剑去。
万人俊道:“祝兄要叫我们如何才算把事情弄清楚呢?”
祝靖还没开口,只听那声音道:“你要他们两人,各自把经过情形说出来听听。”
祝靖随即说道:“兄弟奉家师之命前来,因这件事,其中可能另有蹊跷,二位兄台能否把当日经过情形见告?”
两人听他这么说,只好先行回剑人鞘,各自退后了一步。
万人俊道:“祝兄叫他先说好了。”
许家骅冷笑道;“先说就先说,事实俱在,我不怕什么人抵赖得掉。”
祝靖眼看两人针锋相对,仇恨极深,不觉暗自攒了下眉,说道:
“二位兄台,请坐下来再说吧。”
万人俊、许家骅没有作声,果然依言在草地上盘膝坐下。
祝靖故意在两人对面品字形坐下,心想:“这回你在我身后该也躲藏不住了。”心念方动,只听那声音依然在耳边说道:“好哇,你娃儿这是故意和我老人家为难。”他人居然仍在身后。
祝靖心头愈感震惊:“这人就在我身后,对面两人怎么会视若无睹?莫非是隐形人?”
只听那声音又道:“你叫姓许的娃儿开始说吧!”
祝靖目光一指,朝许家骅道:“许兄可以说了。”
许家骅目射凶光,恶狠狠瞪了万人俊一眼,说道:“那是半个月前的晚上,不过初更时分,我二叔振声无意中发现山下有十数条人影,朝山上飞奔而来,迅即禀报家父,一面要大家小心戒备,并由二叔和兄弟率同几名庄丁,隐身庄前,看看来的是哪一路人物……”
他微微吸了口气,继续道:“那天正好是十四,月色甚是明亮,兄弟和二叔,堪堪在庄外伏好身子,那十几条人影,已经赶到庄前。
只见为首一人,红脸黑髯,身材高大,穿着一件青葛长衫,手提一把松纹黄穗长剑。
二叔一见此人,口中不觉咦了一声,立即纵身跃出,迎了上去,口中说道:“万盟主侠驾贲临,兄弟许振声迎逐来迟,还请怨罪。”兄弟听二叔口气,来人竟是昔年当过第二届武林盟主的托塔天王万镇岳,也就跟着二叔身后走了过去……”
万人俊没待他说完,冷笑道:“这就不对了,先父早在一年前业已去世,哪会人死一年之后,再在石门出现?”
许家骅怒声道:“我说的是真真实实的事,难道还是捏造的不成?”
只听那声音道:“你要姓万的娃儿莫要插嘴,先听姓许的娃儿说完了再说。”
祝靖乃道:“二位莫要争执,兄弟方才说的蹊跷,就在于此,万兄请暂忍耐,且听许兄说完了再说不迟。”
许家骅续道:“万镇岳含首答礼,问道:‘许二兄好说,令大兄在家么?’二叔连连点点头道:‘在,在。’一面向兄弟吩咐道:‘家晔,你去禀报你爹,说黄山万盟主来了。’兄弟应声还没出口,万镇岳突然沉声道:‘不用了。’话声未落,就拔剑向二叔刺了过去,二叔在全然无备之下,被他一剑刺死……”
祝靖道:“那时许兄就站在令叔身后,有没有出手?”
许家骅道:“二叔吩咐兄弟时,兄弟已经跨上一步,就站在二叔右侧,但万镇岳出剑实在太快了,二来这一突然的变故,也太出人意料,兄弟除了听到锵然长剑出鞘之声,和眼前电光一闪,二叔已经倒卧血泊之中。心头不禁大惊,抬目朝万镇岳望去,只听老贼沉声笑道:‘老夫饶你不死,替许家留个后代吧!’挥手一掌,朝兄弟拍来……”
祝靖道:“许兄没有还手,就受了伤?”
许家骅切齿道:“老贼使的不知什么怪异手法,兄弟只觉心头一震,就摔出三数丈外”一跤跌坐地上,除了心头明白,全身功力若废,眼睁睁地看着老贼率领十几个面蒙黑布的贼人,冲入庄去。庄中顿时人声鼎拂,传出一阵阵金铁交鸣之声,可怜寒家二十人口,就在贼人突袭之下,全数罹难,家父家母俱都中剑而死……
只听那声音道:“你要他仔细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吗?”
祝靖依言问道:“许兄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没有?”
许家骅想了想道:“没有了,贼人手脚做得十分干净,许家二十八口,除了家父母身有剑伤,死在万老贼剑下,其余的人,伤口各有不同,足见来人使用的兵刃,十分驳杂,有的似是死在暗器之下,但却找不到一件暗器,也没有遗留住何证据。”说到这里,满眶热泪簌簌而下,朝指着万人俊切齿道:“这血海深仇,就要你来偿还。”
祝靖怕两人又起争执,连忙拦着劝道:“许兄暂请梢安,也请听听万兄述说。”一面回头朝万人俊道:“现在该万兄说了。”
万人俊道:“那是去年暮春,家父外出访友,大概半个月之后,由我义叔护送回来,说是中了人家暗算,回到家中,不能说话,终于不治而死。”
只听那声音道:“你问他托塔天王是中了什么人的暗算,伤在何处?”
祝靖问道:“不知令尊是中了什么人的暗算,伤在何处?”
万人俊道:“先父回到家中,已口不能言,据义叔说,先父是什一处山中遭人暗算。
他老人家负仿之后,因自知伤势极重,无法赶回家中,就奔到金家寨义叔家里,只说出中的是‘无形掌’七日之内必死,要义叔多多照顾寒家……”
祝靖问道:“万兄说的这位义叔是谁?”
万人俊道:“义叔姓戚,讳承昌,原是寒家世谊,义叔从小就认先祖作干爹,中年曾作过一任员外郎,早已在家纳福。”
只听那声音似乎有些不耐,催道:“你叫他快说,我老人家还有事要去办呢。”
祝靖道:“府上遭到袭击,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万人俊道:“是十六日晚上。”
许家骅插嘴冷笑道:“寒家是十四日晚上遭到贼入屠杀,先父已身故两天,如何还能率众夜袭黄山你们世家?”
万人俊没有理他,继续说道:“自从先父去世之后,家母悲伤成疾,卧病不起。那晚也差不多是初更方过,兄弟从家母房中回到书房,就听到前院传来大声叱喝和兵刃击撞之声。等兄弟赶到前院,只见十数名黑衣蒙面人到处追杀无辜,庄中家丁,已有不少横尸血泊之中,那些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出手十分毒辣。六叔雷公万六材正在和为首一个使长剑的黑须老者拼博之中,兄弟只听六叔急怒之下,厉声喝道:‘许振寰,黄山世家和你们六合门何怨何仇?你居然不顾江湖道义,率众夜袭,赶尽杀绝……,兄弟才知那使长剑的黑须老贼,就是六合剑许振寰……’”许家骅冷嘿道:“真是活见鬼了。”
只听那声音道:“你问他,就只有六合剑许振寰一人没有蒙而么?”
祝靖依言问道:“万兄看清楚了,那些黑衣人中,只有六合剑一个人没有蒙面么?”
万人俊道:“正是。”
那声音道:“叫他说下去。”
祝靖道:“后来呢?”
万人俊道:“当时兄弟看得大怒,正待拼剑,旁听有人喝了声:
‘躺下。’兄弟只觉脑后被人击中一拿,当场昏了过去。等到兄弟醒来,天色已经大亮,贼人也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但奇怪的是兄弟昏死了大半夜,醒来之后,竟然丝毫没有负伤。兄弟至今还想不明白,那一掌何以只击昏兄弟,而不把兄弟杀了?但当时庄上到处都是敝庄惨遭屠杀的死尸,惨不忍睹,兄弟急急奔到家母房中,两个伺候家母的使女俱已中了毒药暗器而死,家母……”他说到这里,不禁泪如雨下,接着道:“她老人家也直挺挺死在床上,主肩渗出黑血,分明也是中了贼人暗算,只是找不到一枚暗器,后来……兄弟发现家母右手,紧握一枚暗器。”
许家骅忍不住道:“六合门从不便用暗器,只不知那是什么暗器。”
万人俊道:“一颗只有茴香大小,色呈乌黑的星状之物。”
他说到这里,祝靖耳边那声音道:“问他有没有带来,给我老人家瞧瞧。”
祝靖道:“不知那暗器万兄可曾带在身上?”
万人俊道:“就在兄弟身上。”
祝靖道:“万兄可否取出来给小弟看看?”
万人俊道:“自然可以,”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小青布包。就在此时,突然有一条人影,疾如鹰隼,划空而来,落到万人俊面前。
乌光一闪,一柄细长的长剑,剑尖一挑,已将万人俊手上小布包挑了过去,双脚一顿,破空飞起。这一手当真快得无以复加,三个人根本连影子都没看得清楚,东西就被人家抢走!
万人俊首先警觉,口中大喝一声,霍地站起,正待纵身追去,只见那条腾空飞起的人影,忽然在半空中连翻了两个筋斗,砰然一声,跌落草地之上。
直到此时,大家才看清楚这人一身黑衣,瘦长身材,面如黄蜡,就像一头刚从山林中窜出来的黑豹,在地上一个虎跳,挺身而起,转身就跑但他刚纵出去一丈来远,忽然身躯一震,定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这种情形,看得三人又是一怔!
突听一个苍老声音哈哈大笑道:“在我老人家面前,凭你这点微末小技,也敢来作怪?”
这声音既似来自天空,又像就在三人身边,直听得万人俊、许家晔二人大是惊异,不由举目四顾,但四月有什么人影?祝靖心知这黑衣人就是和自己说话的那位老人家制住的,心中也暗暗凛骇不止。这位老人家不见人影,也没见他出手,不知是如何把黑衣人制住的。
只听那黑衣人厉声道:“老贼你是什么人?躲躲藏藏算得什么人物?你也不打听打听大爷是何来历?”
那苍老声音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还不配问我老人家是谁?不过你敢对我老人家出言无状,那就得薄施惩罚。好,你自己给我掌嘴!”说也奇怪,那黑衣人果然双手齐举,左右开弓,在自己脸上,“劈劈拍拍”打了两个耳光。但三人看得出来,这两个耳光,决不是黑衣人心甘情愿打的,他那双目之中,迸射出怨毒之色,但却色厉内茬,不敢作声,这真把三人看得呆了!
只听那苍老声音又道:“好了,你们万、许两家的事,已经不用我老人家多说了,你们两个娃儿,也不用自相残杀,一切因果,不妨问问这魔孙子,我老人家有事要走了。”
万人俊、许家骅同时仰首向夭,恭敬地道:“多蒙老前辈指点迷津,万望赐示名号。”
但四周寂然无声,哪里有人回答?显然这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前辈高人,已经走了。
万人俊朝许家骅拱拱手道:“许兄,咱们两家血仇,幸蒙这位老人家指点,不但消解了兄弟和许兄一场误会,还替咱们截住贼人,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得好好从此人身上,追究出残杀咱们两家的主凶是谁来。”
许家骅歉然道:“万兄说得极是。”两人同时走到黑衣人面前,万人俊伸手从他怀中,取出方才被抢去的布包,随手打了开来,里面果然是一颗色呈乌黑、状若茴香的八角形暗器。
万人俊神情激动,目含泪光,颤声道:“许兄请看,这就是兄弟从先母掌心取下来的暗器了。”
许家骅道:“万兄先把此物收起,如今既有活口,咱们不怕他不招。”万人俊依言包好布包,揣入怀中。
许家骅狭长细剑,剑尖直指黄蜡脸黑衣人咽喉,切齿道:“你已落在咱们手中,要想活命,就得好好回答咱们问活。”
那黑衣人在两人走近之时,早已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万人俊冷笑道:“许兄说的话,朋友想必听到了,咱们要找的是真凶正主,朋友只要说出主谋的人来,咱们可以饶你不死。”
那黑衣人依然傲然挺立,紧闭嘴唇,对两人说的话,不理不睬,恍若末闻。
许家骅看得心头不禁冒火,指着他咽喉的剑尖,微一用力,喝道:“小子,咱们说的话,你听见了么?”
他手上长剑,何等锋利?这一稍微用力,剑尖已经刺破了黑衣人的皮肉,只见一缕黑血从他颈间渗出。人血都鲜红的,但黑衣人流出来的竟然是黑血!比墨还黑的黑血。
万人俊看得心头一动,忙道:“许兄,情形有些不对。”
许家骅听得一怔道:“哪里不对了?”就在这两句话的工夫在见黑衣人从颈间流出来一缕黑血,流到衣襟上,衣衫登时渐渐起了腐蚀。颈间,本来只刺破了一点皮肉,但这一瞬之间,伤口已经溃烂,渗出来的黑血,愈流愈多。整个颈项和前胸等处,也逐渐起了溃烂,而且蔓延极快!
万人俊怀疑地道:“许兄剑上淬过剧毒?”
许家驹已经看得呆了,忙道:“兄弟从未在剑上淬过毒……”
话声末落,目光一注,发现自己手中长剑剑尖上,竟也乌黑如墨,心头不觉一惊,口中也随着“咦”了一声。万人俊自然也看到了,心中同样觉得十分惊奇,突然灵机一动,一声不作,右手抬处,剑尖一下挑破黑衣人右肩衣衫,同样在他手臂上轻轻刺了一剑,又是一缕黑血,从他臂上渗出。万人俊急忙收回长剑,朝剑尖上一看,果然也乌黑如墨,与许家驿剑尖上相同,生似淬过剧毒一般!
心头暗暗吃惊,忍不住,道:“好厉害的剧毒!”
许家骅道:“莫非他早已死了?”万人俊点头道:“不错,大概他自知生路已绝,服下了极为强烈的毒药。”
许家骅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条仅有的线索又断了。”万人俊道:“他还留下了一柄长剑,咱们不难从他剑上、找出他的来历来。”
“哦!”他好像忽然之间,又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还有那位祝兄,既是奉他师父之命,来替咱们两家解嫌,兄弟觉得他师父定然知道咱们两家的仇人是谁。”
许家骅道:“不错。”随着话声,两人不约而同转过头去。皆因这一阵工夫,末见祝靖跟着过来,只当他已经离去,哪知回头看去。
祝靖一个人仰首向天,怔怔地站在那里,好像在想什么心思!
看到两人朝他看去,立即含笑走了过来,问道:“二位兄台可曾问出口供来了?”
他立身之处,和万、许二人不过两丈来远,居然连黑衣人一个身子在逐渐溃烂都没看到!
不,这一阵工夫,黑衣人一个身躯,血肉几乎已经化尽,只剩下一具其黑如墨的骨骼。
甚至连骨骼都在逐渐腐蚀,但却依然矗立在草坪上,并末倒下。敢情他在死去之前,早已站定了桩,双脚陷入地面,足有四五寸深,才支持着没有倒下去。原来就在万人俊、许家骅两人朝黑衣人走去时,祝靖原也想跟过去看个究竟!但就在他刚要举步之际,只听那苍老声音又在背后响起,说道:“喂,娃儿,你在这里站着,我老人家有话和你说。”原来这神秘老人还没离去。
祝靖喜道:“你老人家原来还在这里。”那苍老声音道:“娃儿,你说得轻声些!
接着说道:“老人家已经到了渡口,又回来的。”
祝靖道:“你老人家可是想到有什么事,还未办妥么?”苍老声音道:“差不多,但你只说对了一半,我老人家是找你娃儿来的。”
祝靖道:“你老人家还有什么差遣?”苍老声音道:“差遣是没有的,只是我老人家忘了见面礼。”
祝靖道:“你老人家要给谁见面礼?”苍老声音道:“自然是给你了,方才你叫了我老人家师父,师父岂能白叫?做师父的总该给些见面礼才是。”嘻嘻一笑,接着道:
“我老人家穷归穷,出手可不寒酸,来,娃儿,时间不多,我老人家还有事去,要传你两手,记住了,这叫‘抓狗式’……”
祝靖声音人耳,突觉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自己左手竟不由自主地缓缓举起,五指一张即屈,朝前扣去,然后轻轻往下一顿,拍腕松手。手法十分简单,什么人都可一学就会。祝靖暗暗惊异,他从身后传入自己左手的这股力道,居然能像自己指挥自己的手一般,伸缩自如,这份功力,简直不可思议,难怪方才那黑衣人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了。
心念转动之际,只听苍老声音又道:“还有一记,叫做‘打狗式’……”话声甫落,祝靖但觉自己左手,忽然朝身后挥去,这一记也十分简单。
祝靖想到自己家传剑法中,有一招‘寒梅迎春’,右手长剑剑尖斜指,划起一个小圈,左手剑诀就是向后斜挥。老人家这记“打狗式”,就和向后斜挥的剑诀差不多,这比方才那一招“抓狗式”,还要简单得多。这位老人家一身武功,可说已臻化境,他方才还说他穷归穷,拿出来的见面礼可不寒酸,但他教自己的这两招庄稼把式,祝靖几乎要笑出声来。这种招式,只能打打普通野狗,如若遇上自己庄上的虎契,你手一伸,不被咬断才怪!只闻苍老声音哼,道:
“小娃儿,你可是觉得我老人家教你的手法太简单了,不够奇奥,对不对?不信,回去跟你老子试试,我老人家可以保证,连你老子都得摔上一个大筋斗。”
这话祝靖自然不信,心想:“你当我爹是谁?”苍老声音又道:
“我老人家也懒得和你解释,你自己慢慢琢磨,自会须悟,莫要小看了这两记打狗招式,练纯熟了,一世不受人欺。好了,我走了,赶得回来,咱们今晚就在南北和楼上见。”这回,他是真的走了,没有再作声。
祝靖听他把两招简单招式说得如此神妙”心中虽有些不信,但因这位老人家的武功,实在太高了,又使他不得不信。这就依照方才左手徐徐举起的动作,演练了一遍,因为这招“抓狗式”手法很简单,自然一学就会。再练第二招“打狗式”,左手往后轻轻一挥,自然也悉中规中矩,丝毫不难。他试过这两记招式之后,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何以这位老人家却说得如此郑重!听他口气,好像这两记招式练熟了就天下无敌一般!不,这位老人家游戏风尘,但他决不会骗自己,莫非这两招简单招式之中,隐藏着高深武学不成?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把“抓狗式”。“打狗式”,重新练了-遍。
说也奇怪,你觉得它简单,再简单也不过,这回慢慢地一琢磨,竟然觉得并不简单了,但他所能体会的,也只是有此感觉而已,要问他如何不简单,却又说不出来。当然,有这点感觉,已经够了!祝靖不是呆头鹅,他已从这点不简单的感觉,坚信自己想的不错,这两记简单招式之中,果然隐藏着高深武学,一时仰首向天,欣喜欲狂。
当祝靖看到黑衣人血肉尽腐,只剩下了一副乌黑的骨骼,挺立如故,不觉机伶伶打了个冷襟,吃惊道:“他怎么了?”许家骅道:“他服毒死了。”
万人俊正从地上拾起黑衣人那柄细长乌黑的长剑,说道:“他这柄长剑上,也淬了奇毒,而且这种毒,显然不是普通毒药,江湖上使用的人不会大多,不难查出他的来历来。”许家骅道:“万兄,令堂临死之时,手中握的那枚暗器,也淬过毒药,而且这两件东西上,显然是同一种剧毒。江湖上以用毒驰誉武林的,莫过四川唐门,咱们去一趟四川唐门,就可知道了。”
万人俊因黑衣人全身溃烂,他挂在腰间的剑匣也染了血污,跌落地上,蚀成斑斑铁锈,不敢去取,手中只是握着乌黑长剑,朝祝靖抱抱拳道:“兄弟和许兄两家误会成仇,幸得祝兄令师及时援手,消除两家误会。只是这贼子服毒自戏,一句口供也没问出来,因此兄弟想请教祝兄一件事。”祝靖道:“万兄要问什么?”万人俊道:“祝兄奉尊师之命,特地赶来替咱们两家解去嫌怨,定然知道杀害咱们两家的仇人是谁了?”
祝靖道:“兄弟不知迢。”万人俊道:“祝兄纵然不知,想来尊师定然清楚,只不知尊师名号如何称呼?”祝靖脸上一红,慑嚅说道:
“不瞒万兄说,兄弟跟随万兄而来,只是出于好奇。到了此地之后,遇上一位隐身高人,他要兄弟出面,先劝二位住手……”
许家骅插口向道:“祝兄也不知道这位隐身高人是谁吗?”祝靖红着脸:道:“不知道,当下就把方才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许家骅叹了口气道:“这么说来,这位老人家纵然知道咱们两家的仇人是谁,咱们也休想找到他老人家探问了。”万人俊沉思道:
“据兄弟所知,武林中高人虽多,但具有像方才那位老人家那样神通广大的,只有一位,而且方才他老人家插手的经过情形,也和那位前辈高人游戏风尘的习性,颇为相似……”他不愧是黄山世家出来的,平日见多闻广,敢情已经想到这位隐身高人是谁了。
许家骅问道:“万兄说的这位高人是谁?”万人俊道:“反手如来。”
许家骅双眉一掀道:“万兄说得不错,只是这位老人家神龙一现,不知道去了哪里,又如何找得着他?”祝靖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不知他们说的反手如来是什么人,但又不好多问。
万人俊道:“北峡山隐居着一位高人,道号知机子,对武林掌故最是熟悉,而且还善知过去未来,此地离北峡山已是不远,咱们去找他问问,也许知道这柄淬毒剑和八角星暗器的来历,不知许兄意下如何?”许家骅道:“兄弟也听说知机于其人博学多闻,善解天下疑难,去问问他也好。”
万人俊看了祝靖一眼,问道:“祝兄是否也有兴趣,和咱们同去北峡山一行?”祝靖道:“兄弟另有事去,恕不奉陪了。”
万人俊道:“祝兄既然另有事去,后会有期,咱们就此别过。”许家烨也拱拱手道:
“祝兄珍重。”两人相偕别去。
祝靖原无一定去处,只因那位隐形老人说过:“赶得回来,咱们今晚就在南北和见。”因此,他决定留下来,晚上可以见到这位神秘莫测的高人。这时看看时间,差不多只是申牌时光,回到南北和,取了马匹,就在东大街上,找了一家叫做高升栈的客店,准备先落下脚来。”
门口一名伙计接过马匹,另一名伙计连连哈腰,说着道:“相公请进。”祝靖跨进店堂,脚下一停,说道:“我不喜吵闹,可有清静些的房间?”
那店伙连声应道:“有,有,小店后边,最是清静不过,相公请随小的来。”说着,领着祝靖往里走去。这是最后一进院落,庭前放着十几盆花卉,果然十分清幽。店伙打开右首一间客房的门,陪笑道:“相公请看,这间房又清静、又宽敞,后院没有闲杂人等进来,最适合像相公这样的读书人居住了。”
祝靖举目看去,房间果然相当宽敞,后窗外,是一片菜畦,打开窗户,清风徐来,这就点点头,表示满意。客店伙计都是势利眼,巴结着打来洗脸水,又沏了一壶香茗送上,才行退去。祝靖随手关上房门,洗了把脸,眼看天色还早,就在房中练习那位隐形老人传给自己的两招手法一一“抓狗式”和“打狗式”这回,他完全相信这两招手法名称虽然俚俗,其中却隐藏着高深武学,因此,练习之时,专心一志,十分认真,同时动作也施展得相当缓慢。哪知练了半天,这两记招式,明明隐含玄机,但你越把它看得深奥无比,却又平淡无奇,毫无玄奥可言。这样又反复练习了一阵,终于给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就是这两记招式,你不可把它看得太深奥,因为看得太深奥了,就会运气行功,练得十分缓慢,这样一来,就失之呆板,毫无变化可言。但如果你把它看得大简单了,同样失之草率,里面隐藏着的变化,就使不出来。总之,这两记招式,必须出乎自然,灵活使用,才能恰到好处。他有了这一发现,心头暗暗高兴,道:“自己钻了半天牛角尖,其实还是这么简单。”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店伙掌上了灯,一面伺候着道:
“相公晚餐上街去吃,还是要小的去吩咐厨下,替你老准备几式可口酒菜?”
祝靖道:“不用了,我已和朋友约好。”店伙连声应是,退了出去。
祝靖佩上七星剑,翩然出门。这时大街上,已是万家灯火,行人络绎,比白天还要热闹。祝靖生得脸如傅粉,唇若涂朱,加上一双水样清莹的眼睛,俊美己极,只是个子瘦小了一些,但穿着三寸高的粉底靴,看上去一样身长玉立。一时把走在大街上的姑娘们,一个个看得着了迷,眼波流盼,眉目传情,心头暗自询问着:“这是谁家的少年郎君?”
祝靖自然并不知道,他走到南北和,径自登上二楼。跑堂的眼光有多尖,一下就认出祝靖中午来过,连忙迎上一步,含笑招呼道:
“相公来得正好,还有一个这靠窗的雅座。”
说完领着祝靖走到靠窗的一张座位,陪笑道:“这里面临大街,相公一面喝酒,一面可以划览夜景,咱们城里的姑娘,白天不敢出门,都是晚上约着同伴,出来逛街。相公这座位,正好看到姑娘们花枝招展的从大街上经过。”他因祝靖是熟客,才显得特别巴结。
祝靖年少脸嫩,被他说得脸上微红,点了酒菜,就一手托着茶蛊,别过头去,欣赏街景。这里正当十字街口,两边商店,灯火辉煌,行人熙攘往来,还不时有一二辆马车叮当过市。一阵阵弦管清唱,因风传来,当真比白天热闹得多。
就在他打量之际,无意中发现对街一家绸缎店的门口,站立着一个黑衣人,正在仰首朝自己看来!不,他也许是闲眺,自己不也是看到他了么?心中想着,不觉移开目光,朝别处看去。突然,他心头一动,迅快忖道:“不对!这人脸如黄蜡,又穿着一身黑衣,不是和校场中凌空飞泻,抢走万人俊的布包,后来眼毒自戏的黑衣人,形状相同么?”
一念及此,急急再回头看去,那黑衣人却已走得不知去向。
这时正当夜市最繁盛的时候,酒楼上的食客愈来愈多,五间大厅,坐了个满堂。人一多,就乱哄哄的嘈杂起来,猜拳喝令,和跑堂的尖声吆喝,响成一片!跑堂送上酒菜,一面陪笑道:“实在对不起,今晚客人多,教相公久等了。”说着,替祝靖斟了一杯酒。
祝靖道:“不要紧。”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敢情他不会喝酒,在喝酒的时候,微微攒了一下眉。跑堂的陪笑道:“相公读书人,好说话,这些客人,莱上慢了,就会拍桌子……”
正说着之间,忽听楼下响起一个破竹似的声音,大声唱道:“穷和尚,和尚穷。没单挂,没庙住。不烧香,不打钟。赤脚走十方,破钠挂西风。为修五脏庙,行脚酒肆中。
遇上有缘人,酒肉来斋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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