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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磨刀献策

  祁长泰脸色微变,冷然道:“云兄这话就不对了,咱们投效聚英楼,幸蒙收录,一切行动,自以听副总座差遣,纵然赴汤蹈火,亦当唯命是从,岂可妄加意见?”

  君箫道:“祁老哥误会了,兄弟之意……”

  祁长泰截然道:“云兄不用说了,兄弟只知奉命行事,私下不谈公事。”

  君箫看他神情,心知再说也未必说得动他,暗暗叹息一声,点头道:“祁老哥说的也是。”举步往室外行去。

  这时大家都在室中休息,院前一片花圃,静悄悄的不闻一点人声。

  君箫仰首缓缓舒了口气,随步跨出精舍。

  刚走了几步,瞥见一名小沙弥从长廊匆匆走来,看到君箫,立即脚下一停,双掌合十道:

  “小僧奉知客大师之命,赶来通报,请施虫进去察报副总座一声,就说火副总护法来了。”

  君箫听得一怔,问道:“你说什么人来了?”

  他话声甫落,突听一个苍老尖劲的声音,接口道:“是老夫来了。”

  随着话声,但见一个身形瘦小,身穿一件短仅及膝火红袍子的老者,已从长廊转出到了面前。

  此人秃头尖脸,连鬓苍须,双目炯炯隐射金光,只要看他生相,就可知道必是一位绝顶高手无疑。

  红袍老者不待君箫发问,尖声喝道:“小子,还不快去告诉狼姑婆,老夫找她有事。”

  红袍老者身后,紧随着知客僧慧根,合掌当胸,状极恭敬。

  小沙弥因已遇上了君箫,不好再往精舍中去,也自停下了步。

  君箫因红袍老者说话无礼,望了他一眼,傲然道:“尊驾何人,要见副总座何事?”

  知客僧慧根不知君箫身份,是他不认识红袍老者,急忙接口道:“施主,这位是……”

  他话声未落,那红袍老者目射金光,尖喝道:“好小子,你连老夫也不认得,还当狼姑婆什么跟班,滚开!”

  大袖一挥,朝君箫迎面拂来。

  他出手当然极有分寸,不会伤人,至少把君箫摔一跤罢了,但他却看错人了。

  君箫自然看得出他这一拂之势,最多也只使了一二成力道,因此依然静立如故,动也不动,只是冷冷地道:“尊驾要在下进去通报,在下问一声难道也问错了?”

  一团凌厉袖风,拂到君箫身前,就像流水遇到石块,从他身子左右两边分开,往后卷去。

  君箫身上穿着一件青衫,连衣角都没飘拂一下。

  红袍老者看得不由一怔,双目金芒暴射,洪笑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你居然敢和老夫较劲。”

  右手大袖跟着挥出。

  他碍着狼姑婆面子,自然不至于使出杀手,但这一拂,少说也用了四五成力道,一团强劲的袖风,朝君箫席卷过来。

  这一拂之力,就是石级,石香炉之类,都得被他卷飞出去,何况是人?

  君箫剑眉一剔,怒声道:“尊驾求见副总座,不论你有多大身份,都该懂得礼数,一再向在下出手,不怕有失身份么?”

  袖风呼啸声中,他话声逆风而发,依然说得铿锵有力!

  但凭这话声,就听得红袍老者几乎不敢相信,这少年人竟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再凝目看去!自己这一拂发出五成功力的袖风,依然和方才一样,分从君箫身子左右两边流出,依然连他衣角都没有拂动!

  这下,真把红袍老者看得脸色大变,当然,一张老脸也挂不住了,口中大喝一声,右腕一振,衣袖随着褪下。

  露出一只腥红刺目的手掌,正待朝君箫迎面击来,掌势未发,已有一股逼人而来的炙热感觉!君箫心中暗暗叫了声:“火灵掌,莫非他就是火德星君?”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呷呷尖笑,响起狼姑婆的声音说道:“火老儿还不快收起你的掌势,对一个后生晚辈,属下之人,也发起你的火威来了!”

  随着话声,狼姑婆已在精舍门口现身。

  君箫心中暗道:“此人果然是火德星君。”

  火德星君呵呵一笑,果然收起掌势,尖声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老夫只是吓吓他而已。”

  狼姑婆回头朝君箫叱道:“云惊天,还不快去向火副总护法赔罪?”

  君箫昂然道:“启禀副总座,属下并没有错,方才属下并不认识火副总护法,问他是何人?找副总座何事?属下才能进去通报。就因属下不认得火副总护法,火副总护法就勃然大怒,向属下两次出手,属下因他是找副总座来的,故而并未还手,最后火副总护法还使出了‘火灵掌’……”

  这话口气说得甚是倔强,“没有还手”者,就是表示他有还手的能力也。

  狼姑婆一生就是喜欢倔强脾气的人,听了他的话,不但并没生气,反而呷呷尖笑道:

  “火老儿本来就是个火爆脾气的人,人可不坏,你既然不认识他,不知不罪,你且退下。”

  君箫躬身应“是”,正待退下。

  火德星君一双金光熠熠的眼睛,投射到君箫面上,尖喝道:“小子,且慢。”

  君箫站停下来,欠身道:“火副总护法还有什么见教?”

  火德星君道:“老夫问你,你既不认识老夫,怎知老夫使的是‘火灵掌’?”

  君箫道:“在下曾听家师说过南方神火门的‘火灵掌’,掌势未发,就有逼人炙热之气,故而知道。”

  火德星君勃然道:“尊师能说得出‘火灵掌’来历,想必也是武林中大大有名之士了。”

  君箫道:“家师只是天山脚下的牧羊老人,一生从未在江湖走动。”

  狼姑婆怕火德星君听了不快,接口道:“火老儿,你老远赶来,大概是会主有什么重要指示,要你来支援老婆子的吧?”

  火德星君摸摸连腮苍须,笑道:“老夫此来,只是为了了断一件私事。”

  狼姑婆道:“此事莫非和老婆子有关?”

  火德星君呵呵笑道:“狼姑婆果然料事如神,老夫从南昌一路赶来,直到此地,才算给老夫追上。”

  狼姑婆攒攒眉道:“有这么严重么?”

  火德星君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老夫只是要找一个人。”

  狼姑婆问道:“什么人,值得你星君一路追踪下来?”

  火德星君面有怒色,说道:“铁伞天王百里雨。”

  狼姑婆道:“你和百里雨有什么过节?”

  火德星君怒声道:“杀徒之恨。”

  “哦!”

  狼姑婆微点头道:“为了查山主之事。”

  查山主者,就是七星会狮子山狮子宫宫主火鹰查天禄是也。(查天禄被百里雨一柄着了火的铁伞,当头盖下,因而丧生,事详前文)

  火德星君嘿然道:“不错。”

  狼姑婆道:“你打算如何替查山主报仇?”

  火德星君道:“老夫要把他活活烧死,化骨扬灰,方雪我心头之怒。”

  狼姑婆没有作声。

  火德星君金光熠熠的双目,注视着狼姑婆,说道:“老夫听说百里雨已被狼副总护法擒住。”

  狼姑婆点头道:“有这么一回事。”

  火德星君拱拱手道:“老夫有一要求,还望狼副总护法赐助。”

  狼姑婆故作不解,问道:“什么事?”

  火德星君道:“把百里雨交给老夫。”

  狼姑婆道:“不行。”

  火德星君脸色微变,说道:“狼副总护法那是不肯买老夫的面子了?”

  狼姑婆呷呷尖笑道:“老婆子怎会不买你火老儿的帐。实是老婆子尚有用百里雨之处。”

  火德星君道:“老夫非杀百里雨不可。”

  狼姑婆道:“那是你火老儿的事。”

  火德星君面有怒容,嘿然道:“但百里雨人在你这里。”

  狼姑婆道:“不错,人在老婆子这里。”

  火德星君目中金芒飞闪,沉声道:“你要庇护他?”

  狼姑婆道:“老婆子已经告诉过你,我尚有用他之处。”

  火德星君道:“老夫杀了百里雨,你有什么事,老夫愿意尽力相助。”

  狼姑婆道:“谢谢你的好意,老婆子不敢烦劳你火老儿。”

  火德星君怫然道:“这么说,你是不答应了。”

  狼姑婆道:“火老儿,你总知道老婆子此行的任务吧?你是副总护法,最好别坏了我的计划。”

  火德星君一腔怒火,大有忍无可忍之慨,但他还是忍耐着道:“老夫为徒报仇,听来虽是私事,但查天禄身为本会狮子宫宫主,他被百里雨所杀,也是公事了,你包庇一个杀害本会宫主的凶手,于理也说不过去。”

  狼姑婆道:“老婆子只知完成此行任务,将在外,连君命都可以有所不受,就算他杀害本会宫主有罪,也要等回山之后再说。目前他能为老婆子所用,就是老婆子的手下,老婆子岂能让人在此时此地,杀我得力部下?”

  火德星君勃然变色道:“狼姑婆,你欺人太甚了!”

  狼姑婆也脸色一沉,哼道:“火老儿,是你找上老婆子来的,你此来只能说是向老婆子请求,怎么?老婆子非答应不可?不答应,就是欺人太甚?”

  她不待火德星君开口,接着道:“火老儿,老婆子平日就听说你自视甚高,但老婆子自视也不低,你说老婆子欺人太甚,难道你不欺人太甚么?”

  火德星君愤怒已极,尖笑道:“好,狼姑婆,咱们走着瞧。”

  狼姑婆呷呷笑道:“火老儿,你这话又不对了,老婆子尊重你是本会副总护法,你这句走着瞧,是什么意思?走着如何瞧法?你火老儿又能让老婆子瞧些什么?嘿嘿,几十年来,老婆子怕过谁来了?”

  两人越说越僵之际,只听一声佛号,传了过来!

  “阿弥陀佛。”

  白眉禅师双手合十当胸,急步走入,含笑道:“老僧听说火老施主贲临,急忙赶来,已是有失远迎,还望火老施主恕罪才好。”

  火德星君脸色极为难看,勉强拱拱手,笑道:“禅师好说,咱们都是老弟兄了,还客气什么?”

  白眉禅师目光一瞥,依然合掌笑道:“二位副总护法全都赶到了,莫非真要把武当山夷为平地不成。”

  火德星君嘿然道:“老夫此来,只是办私事来的,与武当之行无关,告辞。”

  拱拱手,举步往外就走。

  白眉禅师咦道:“火老施主怎么急着要走了,既然到了寒刹,多少也该盘桓一二日再走。”

  火德星君连头也不回,口中说道:“老夫他日经过宝刹,再来打扰了。”

  白眉禅师两道下垂的白眉微微一拢,说道:“火老儿还是昔年的火爆脾气。”

  石径坦夷,曲折而上,这是武当山登山五十里,从迎恩宫到遇真宫的一条山径,此时正有一顶竹轿,由两个灰衣道士抬着,往山上奔行而去。

  竹轿上躺卧着一个人,似是病得极重,他身上覆盖着一条薄被,把头脸都蒙了起来。

  薄被外面,还缚着两道不太紧的麻绳,那是怕重病的人,在奔行之时从竹轿上翻出来。

  两个抬轿的道士,脚下甚是矫捷,抬着竹轿,奔行如飞,十几里山路,不过盏茶工天,便已赶到遇真宫。

  宫前早巳鹄立着一个灰衣道士,看到竹轿奔近,立时迎了上去,问道:“五师兄,七师叔如何了?”

  前面一个抬竹轿的道士并没答他所问,反问道:“三师叔还在这里么?”

  迎上去的灰衣道士道:“三师叔赶到龙泉观去了,这里由六叔主持,不过三师叔临去时曾交代小弟,要耳师兄把七师叔立时送上龙泉观去。”

  抬竹轿的五师兄点点头道:“好。”

  一面回头朝轿后道士说:“九师弟,咱们快走。”

  竹轿丝毫未停,由遇真宫沿着山径上去,二十里路,也算不了什么,过了太子坡,龙泉观业已在望。

  竹轿很快就到达龙泉观,观前一片石坪上,站着两个一身灰袍佩剑的道人。

  这时站在左边的一个迅快地朝抬轿道士挥挥手道:“你们怎么这时候才来,快抬进去。”

  两个抬轿道士没有说话,脚下丝毫没停,就抬着竹轿进入观中。

  但见大天井中,左右各有十几个灰袍佩剑道人,各按五行方位站立,虽然肃静无声,但一看就知殿前已布下了两座“五行剑阵”。

  两人把竹轿抬上大殿,缓缓放下。

  殿后适时走出两个青袍道人来,前面一个头簪檀木道髻,黑须飘胸的,正是武当三子中的老三无量子,另外一个是身材高大,胸前一把长髯,已见花白的道人。

  两个抬轿的道士慌忙躬下身去,说道:“弟子叩见三师叔、四师叔。”

  原来花白长髯的道人,正是龙泉观观主耕云子。

  他年纪比无量子要大得多,如何反会是四师叔呢?

  那是因为武当三子,原是上代掌门人的嫡传弟子,其余同辈师兄弟,则是上代掌门人的同门师兄所传的门人,虽是和武当三子同辈,但不是嫡传,有几个已分掌全山其他道观,这位耕云子主持的是龙泉观。

  闲言表过,却说无量子一摆手道:“你们不用多礼,七师叔伤势如何?”

  两名抬轿道士恭声应“是”,立刻解开缚在薄被外的麻绳,由前面一个答道:“回禀三师叔,七师叔在迎恩宫,已由五师叔给他上了药,伤势虽重,目前并无大碍了。”

  他随着话声,轻轻揭起蒙在头脸上的薄被,躺卧在竹轿上的,是一个四十七八岁的中年汉子,一身庄稼人打扮,脸色甚是苍白。躺在竹轿上,由人抬着奔行山路,多少总是有些颠簸,这对一个身负重伤的人来说,自然会感到喘息不安,这时忍不住轻轻地呻吟了声。

  无量子和耕云子一齐走到竹轿边上。

  无量子道:“七师弟,这趟辛苦你了,伤势还好吧?”

  躺在竹轿上的庄稼汉子微微昂起头来,轻喘着叫道:“三师兄,四师兄。”

  无量子道:“你快躺着说话就好。”

  庄稼汉子依言躺下,说道:“小弟只是硬接了慧根贼秃一掌,伤势还好,总算没有把掌门人的任务办砸。”

  耕云子道:“慧根是白眉老妖的得意门人,他使的一定是‘大摔碑手’,若非师弟自幼练的是‘铁甲功’,内功最好,也无法结结实实的挨他一掌了。”

  原来这庄稼汉于是武当旁支中的老七,自幼练成“铁甲功”,不惧拳掌内力。

  他正是白眉禅师口中说的送信之人,被慧根一掌击中后心,以“龟息大法”装死,从清凉寺逃回来的。

  无量子问道:“你见到白眉老妖了,他们相信了,没起疑吧?”

  耕云子道:“见到了,以小弟看,大概不会起疑,如对小弟起了疑心,慧根就不会杀人灭口,一掌取小弟的命了。”

  无量子点点头道:“这话倒是不错……”

  话声未落,只见一名灰衣弟子匆匆走入,躬身道:“启禀观主,外面有一个自称磨刀老人的人,声称要见掌门人。”

  耕云子蓦然一怔,说道:“前山山径,都在本门弟子严密戒备监视之中,此人如何上山来的?”

  无量子冷笑道:“看来他是暗中跟着竹轿来的了。”

  一面朝两名抬轿道土吩咐道:“你们快把七师叔抬进去。”

  两人恭声应“是”,抬起竹轿,往后进而去。

  无量子回头又朝进来通报的灰衣道士吩咐道:“你去把他请进来。”

  灰衣道士躬身领命,迅快退出。

  耕云子问道:“三师兄,这磨刀老人是何来历?”

  无量子微微摇头道:“不清楚,几天前他在佛头塔出现,曾向大师兄游说,希望五大门派联手,对付七星会,只是他是否另有用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说话之间,那灰衣道士已领着磨刀老人走了进来。

  磨刀老人依然穿了一件蓝布大褂,肩头还掮着一条磨刀的板凳,看到无量子和耕云子,连忙把磨刀的板凳往檐下一放,连连拱手道:“二位道长请了,老朽从南昌一路赶来,特地请谒无为道长来的。”

  无量子打了个稽首道:“老施主要见掌门人,不知有何见教?”

  磨刀老人笑了笑道:“无为道长可是不在这里么?”

  无量子道:“老施主有什么事,和贫道说也是一样。”

  磨刀老人道:“道长名列武当三子,望重武林,本来和道长说,也是一样,只是……”

  忽然住口不说。

  无量子怫然道:“老施主说话何以吞吞吐吐,莫非贫道不堪承教么?”

  磨刀老人连连陪笑道:“道长言重,老朽决无此意,只是此事关系十分重大,一个不巧,不仅武当一派蒙受其害……”

  他又口气一顿,停了下来,接着含笑又道:“故而老朽想和无为道长当面一谈。”

  “不仅武当一派蒙受其害”,这句话听得无量子心头暗暗一动,问道:“老施主可否说得稍为详细一些,贫道也好向掌门人请示。”

  磨刀老人道:“道长原谅,老朽若是说详细了,岂不机密全泄露了,不过老朽可以透露一点……”

  他又倏然住口,改以“传音入密”说道:“老朽要跟无为道长说的,是有关狼姑婆的事。”

  无量道长身躯陡然一震,狼姑婆邀约大师兄前去南昌,曾有一封密函,面交大师兄。

  其中曾提到七星会将于最近期内,大举侵犯武当。

  此事除了大师兄,只有自己一人知道,磨刀老人又如何会知道的呢?

  心念转动,不觉抬目问道:“老施主知道些什么?”

  磨刀老人忽然呵呵一笑道:“不瞒道长说,这些消息,还是老朽告诉她的,老朽自然知道了,不但知道,如今还有更重要的消息,才巴巴地赶上武当山来的。”

  无量子疑信参半,点点头道:“掌门人现在紫霄宫,贫道这就带老施主前去。”

  一面朝耕云子道:“此地那就请观主多费神了,贫道立即陪同这位老施主晋见掌门人去。”

  耕云子稽首道:“三师兄只管请便。”

  无量子不用再多说,回身道:“老施主请随贫道来。”

  说罢,当先往观外走去。

  磨刀老人取起磨刀长凳,往肩上一搁,随着无量子身后,出了龙泉观,一路往山上行去。

  这一路危岩峭峰,左迎右拒,松杉茂密,一路石径迂回,不过十里光景,就到紫霄宫了。

  这紫霄宫居武当八宫之中,乃是武当派的根本重地,掌门人坐镇于此,因此,紫霄宫也就特别显得金碧辉煌,巍峨庄严。

  此时已是下午申牌时光,紫霄宫门楼巍峨,六扇朱红大门,只有左右两扇边门敞开着。

  门前肃立了八名身穿蓝色道袍腰悬长剑的道人,一望而知紫霄宫戒备森严,一路上香客绝迹,也没有闲杂人等进出。

  无量子领着磨刀老人刚走近宫前,八名蓝袍道人一齐躬身施礼。

  无量子脚下稍微一停,回头道:“老施主请随贫道进去。”

  磨刀老人依然肩头掮着磨刀板凳,连连欠身道:“道长请先。”

  无量子领着他进入大门,穿过两进大殿,折入后院,到了一处花木扶疏的精舍前面,脚下方才一停。

  只见一名身穿鹅黄道袍的道童,迎了出来,躬身道:“弟子见过师叔。”

  无量子道:“你进去通报掌门人,就说有一位磨刀老人,有事求见。”

  那小道童朝无量子身后的磨刀老人,打量了一眼,才躬身道:“弟子遵命,师叔请稍候。”

  说罢,迅快转身往里行去。

  不大工夫,那小道童匆匆迎了出来,躬身道:“掌门人请师叔陪同来宾,入内相见。”

  无量子抬手肃客道:“老施主请。”

  磨刀老人略为谦让,就掮着磨刀板凳由无量子陪同,往里行去。

  两人进去之后,侍候掌门人的,穿鹅黄道袍的小道童就退了出来,一个人站在石阶之上。

  这自然是奉了无为道长之命,站在阶前的,密室中三个人谈的是机密大事,不能让任何人擅入。

  磨刀老人从申牌时候进去,如今已是酉牌时光了,他和无为道长会晤,足足有一个时辰,依然不见他退出,只有无量子一个人匆匆走出,朝精舍左首一道月洞门外而去。

  月洞门外,树木蔚茂,花径曲折,一片花圃之间,矗立着两幢一排五间的楼宇,这里原来是紫霄宫的宾馆。

  自明成祖以十三县钱粮,积九年岁月,建立武当八宫,二百年来,时常有督抚府道大员前来拈香,这两幢宾馆,正是接待贵宾之处。

  上灯时分,南首一幢宾馆的大厅上,此时一扇门敞开,早已灯火辉煌,中间摆好了两席素斋。

  四名身穿鹅黄道袍的小道童,一脸肃穆,分站两边,似是正在伺候贵宾莅止模样。

  过了盏茶工夫,由无量子为首,陪同一行十个人进入大厅。

  能被紫霄宫接待到这里来的,自然都是有着极高身份之人。

  光是你自认为身份高也没有用,这要武当派把你视若上宾,才会接待到这里来。

  今晚这一行十来位贵宾,可不是官府中人,但他们这“贵宾”二字,却实在当之无愧。

  你当他们是谁?

  第一个是华山派掌门人商桐君,接着是点苍双剑飞云剑范松阳(点苍派掌门人)、流云剑孙景阳、少林寺罗汉堂主持铁罗汉慧能大师、忠州大侠高如山、铁爪龙镖董镇江、中原一鼎胜百里、雷公祝连生、金刀柳逢春,最后一个则是四泰镖局局主神鞭李昆阳。

  其中只有神鞭李昆阳,是得到通知才赶上山来的,其余九位,则是在南昌聚会之后,应无为道长之邀,才一起上武当来的。

  说他们应无为道长之邀,其实也并不尽然,因为他们这次武当之行,乃是自告奋勇,非来不可。

  原来他们在南昌之时,狼姑婆透了一个消息给他们,暗示七星会即将大举侵犯武当山,希望大家同去武当一行。

  因为七星会这一行动,只是开端而已,今后可能对其他门派,也会相继采取行动。

  武当派虽不需外人助拳,但大家既知道了,又岂能袖手不管,于是一行人就结伴上武当来了。

  无量子把他们让入大厅,一面打着稽首,说道:“诸位道长请先行入席,敝师兄尚有琐事,一时无法分身,要稍迟才能赶来,诸位都是武林同道,大家就不用客气了。”

  神鞭李昆阳出身武当派,排来也是无为道长的师弟,这就接着抱抱拳道:“商掌门人,大师、道长、诸位老哥,无量师兄说得极是,大家都是武林同道,不尚俗礼,来,来,大家坐下来了,边吃边谈,谈话也方便得多,不用客气了。”

  大家经他一说,也就不再客气,互相谦让了一阵,就留出了主位,各自依次入席,无量子坐了末位相陪。

  四名道童不待吩咐,手捧银壶,替各人面前斟上了酒。

  无量子端起酒杯,说道:“素斋清酒,不成敬意,贫道代表大师兄,敬诸位一杯。”

  说罢一饮而尽,在座诸人之中,只有铁罗汉以茶代酒,各自干了一杯。

  商桐君问道:“道兄,这几日来,不知七星会方面,有何举动?”

  无量子道:“方才据报,七星会的人,昨晚已经到了谷城,落脚在清凉禅院。”

  刚说到这里,只听一声“无量寿佛”,无为道长已经单掌打着稽首,走了进来,说道:

  “简慢,简慢,贫道迟来一步,实在抱歉得很。”

  铁罗汉慧能大师起来道:“道长快请坐下好说。”

  无为道长在主位落坐,一名道童很快的手捧银壶,替掌门人斟满了酒。

  无为道长举杯一口喝干,说道:“贫道迟到,应该罚酒一杯。”

  商桐君道:“方才听无量道兄谈起,七星会的人,已经到了谷城,如果没有耽搁,一二日内,可能就会来了,不知道兄是否已有退敌之策?”

  无为道长道:“道兄垂询,贫道敢不掬诚相告,此次七星会由狼姑婆率众来犯,本该由敝派一力承担,诸位乃是敝派贵宾,怎好惊动……”

  飞云剑范松阳道:“道兄这话就见外了,七星会崛起江湖,就到处网罗黑道高手,已有不轨之心,如今公然倡乱,率众来犯贵派。这已非一门一派的私怨,而是公然向武林挑战,只要是武林中的一份子,谁都应该为正义效力,所谓卫道,除恶,人人有责,道兄怎好把贫道人等撇开?”

  雷公祝连生洪声道:“范道兄说得极是,咱们同道长前来武当,正是要见识见识七星会的阵仗。”

  无为道长连连欠身道:“二位道兄见义勇为,贫道至为钦佩,贫道方才之意,只是说七星会率众来犯,本该由敝派一力承担,兵来将挡,不敢有劳诸位道兄。但如今情势有了显著的改变,敝派八宫弟子,只能负责守护,实无出击之能,要想把来犯敌人,迎头痛击,一网打尽,恐怕力有未逮,因此不得不请诸位道兄相助一臂了。”

  忠州大侠高如山道:“道兄不用客气,如有差遣之处,但请吩咐就好。”

  无为道长连忙起身打了个稽首道:“高老施主言重了,差遣二字,贫道如何敢当?”

  口气微顿,接道:“据贫道所知,此次七星会副总护法狼姑婆率众来犯,随行人中,还有十二宫的二个宫主,加上白眉老妖,共有三个宫主。试想七星会的实力,一共只有十二个宫,此次竟然出动了三个宫,几乎是出动了该会四分之一的力量,来势自是不可轻估……”

  中原一鼎胜百里道:“道长可知他们来的二宫宫主,除了白眉老妖,还有两个是谁?”

  无为道长道:“据说其余二个宫主,是双子宫宫主天驼星任驼子和金牛宫宫主金牛星梁子畏。”

  铁罗汉慧能大师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这三人都是昔年名列十三妖的魔头。”

  商桐君道:“这二人之中,兄弟见过任驼子,此人出身崆峒,除了行为稍嫌偏激,一生尚无大恶。”

  飞云剑范松阳道:“就是白眉老妖,自从昔年败在神尼‘大悲手’上,愤而落发为僧,就颇知自敛,此次怎会又和七星会沆瀣一气了呢?”

  铁爪龙镖董镇江道:“妖就是妖,永远也成不了正果。”

  神鞭李昆阳道:“兄弟听江湖传说,昔年十三妖,剩下的只有九人,七星会就是七妖组成的,有两个并未参加,据说还在七星会成立之前,着实规劝了他们一番,此话不知是否可靠,但九妖之中,只有七妖参与,乃是事实。”

  无为道长微微颔首道:“这三妖之中,以白眉老妖武功最高,如论单打独斗,贫道自问,只怕很难在他掌下走得出百招……”

  铁罗汉笑道:“道兄说得极是,白眉老妖确实是个难斗的人,昔年一战,敝寺二师兄慧因,素以掌力见长,只和他力拼了一十三掌,就呈现不支,咱们之中,单打独斗,只怕谁也制不住他呢。”

  商桐君也点着头,表示同意,接着道:“另一个就是金牛星梁子畏,据说此人生性阴沉,平日很少说话,而且善于用毒,大家也不可不防。”

  金刀柳逢春道:“道长对来犯敌人,是否已胸有成竹?”

  无为道长微微攒了下眉,说道:“如论来的只有白眉老妖等三个,咱们这里有诸位道兄相助,人手也足够了,还不难应付得下来,只是据方才得到的消息,还有一个大魔头,也在谷城现身……”

  铁罗汉听得一怔,问道:“道兄说的是什么人?”

  无为道长道:“火德星君。”

  中原一鼎胜百里道:“火德星君不在十三妖之中。”

  无为道长道:“他是七星会的副总护法,这魔头武功纵然怪异,咱们也未必接不下来,只是他一身火器,天下无人能挡,七星会此次大举来袭,虽由狼姑婆为首,但这魔头却在此时,在谷城现身,自是不能等闲视之……”

  他不待众人开口,续道:“贫道之意,本来预拟让敌人深入,咱们集中力量,在紫霄宫和他们一决胜负……”

  雷公祝连生道:“道长此计不错,诱敌深入,正好把他们一举歼灭。”

  无为道长道:“但现在这一计划就行不通了。”

  祝连生道:“为什么?”

  无为道长道:“火德星君精擅火器,让他深入,万一动手之时,被他四下纵火,敝观数百年基业,岂非毁于一旦?”

  铁罗汉面情严肃,点头道:“道兄顾虑极是,这倒不可不防。”

  无为道长道:“因此贫道之意,咱们不能让他们侵入敝观,只好在半路上阻拦他们上山。”

  商桐君道:“道兄预定在哪里迎敌?”

  无为道长道:“看狼姑婆的行动,似是率众明仗而来,不至于偷袭,那么他们的入山路线,自以由均县登山,最为可能,其中有五十里山路,才可抵达迎恩宫。那入山三十里处,山麓有一古刹,名为慈航殿,地方不大,但那里正好是一片平旷之地,视野较广,右首深林,左为山丘,是登山必经之路,如在那里迎拒敌人,最是适当了。”

  无量子心中暗道:“看来大师兄对磨刀老人的建议,全盘接受了。”

  无为道长接着补充道:“那里离迎恩宫不过二十里,接应也极为方便,贫道之意,想请诸位遣兄移驾迎恩宫,俾为敝派后盾。”

  商桐君笑道:“道兄又客气了,七星会公然和武林为敌,大家谁都义不容辞……”

  话声未落,突见一名道童急步奔入,呼吸急促,叫道:“启禀师叔……”

  无量子倏地回过身去,沉喝道:“松龄,贵宾在座,你怎好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如此放肆?”

  那道童本已跑得气喘如牛,再被无量子一喝,吓得面无人色,唯唯应“是”,但胸口依然起伏不停。

  无为道长目光一注,缓缓说道:“师弟,他可能有急事前来禀报,你且问问他有什么事?”

  无量子欠身应是,起身问道:“松龄,究竟有什么事,你说吧!”

  那道童道:“启禀师叔,是……是……”

  他说了两个“是”,底下的话,却答不上来。

  无量子双眉微蹙,说道:“究是何事,你这般吞吞吐吐?”

  那道童道:“是大师兄回来了,有急事晋见掌门人。”

  他口中的大师兄,自然是武当首徒孤松道人了。

  无量子道:“孤松回来了就好,你不会告诉他,掌门人有事。”

  那道童为难地道:“启禀师叔,大师兄说,他时间不多,赶来晋见掌门人之后,不能久待,马上就要回去。”

  “马上要回去?”

  无量子一手捻着黑须,问道:“他要回哪里去?”

  无为道长道:“师弟,他也许真有什么急事,你去问问他也好。”

  无量子欠身道:“小弟遵命。”

  带着道童,匆匆往外行去。

  无为道长举杯道:“诸位道兄,大家请用酒莱。”

  高如山道:“道长不用客气,咱们还是吃饭吧,强敌就算今晚不来,明天大概可以到了,咱们该到慈航殿先去看看地形,稍作部署才好。”

  无为道长道:“诸位道兄那也不用急在一时,明日早晨再去不迟。”

  范松阳道:“贫道觉得高大侠说得极是,咱们先去察看地形,也好因地制宜,各人心里有个谱儿,最好大家—先行分配好迎敌的职务,事前有了准备,敌人一到,即可分头迎击,就不用再临时商量了。”

  刚说到这里,只见无量子匆匆走入,朝雷公祝连生稽首道:“有人颇想见祝老施主一面,老施主能否随贫道一行?”

  祝连生奇道:“那是什么人?”

  无量子笑了笑道:“祝老施主见了此人,自会知道。”

  祝连生问道:“他人在哪里?”

  无量子道:“祝老施主请随贫道来。”

  说完,转身朝外行去。

  雷公祝连生跟着他身后走出去。

  在座诸人,都不知道这要见雷公祝连生的究是何人。

  心中莫不暗暗觉得奇怪,但谁也不便讯问。

  武当山北麓的草店(地名)是入山必经之路。

  这里离武当第一座宫——迎恩宫,已不过三十来里,离慈航殿更近,只有十里路程了。

  草店,只是武当山一处山麓间的小地方,只有一家供游人憩脚,卖茶兼卖酒的小店。

  搭在松林下的一间草寮,名副其实的草店。

  松树伺伸出一支竹竿,缚上一块已经发了黄的酒帘,迎风招展,用以招揽游客。

  此刻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照说这间草寮,早该收店了,但今天情形显然有些不同!

  酒店不但没有收店,而且店里四五张木桌上,都放着一个装满了茶水的钵缸,和一叠七八个饭碗,敢情是替上山的人准备的。

  天色已晚,还有谁上山呢?

  那自然是袭击武当派来的狼姑婆一行人了,他们从清凉禅院出发,到草店差不多有百来里路程。

  到了这里,自然得先歇歇脚,喝点茶水,打个尖再上山,草店,是最适宜的休息地点了。

  狼姑婆一行人,预计要初更过后,二更不到,才会赶到草店来,但先遣人员,自然早已来了。

  上灯时分,小店门前,悬挂起一盏气死风灯。

  这时山前一条平坦的山径上,(由均县起,已在入山途中)正有三条人影,朝小店飞奔而来。

  这三条人影,脚下极快,不过眨眼工夫,便已奔近店前,气死风灯灯光虽然昏暗,但也可以清晰地照清来人面貌。

  当前一个是背有驼峰的老者,看去已经六十出头,身材极矮,但一张脸却生得又宽又大,双颧突出,颏下留着一把白须,长得不到一寸,根根如刺,手中拿着一根竹节旱烟管。

  第二个是胖子,约莫四十出头,五十不到,浓眉细目,腹大如鼓,穿一件又宽又大的锦袍,连走路都臃肿的样子。

  第三个是四十左右的汉子,紫膛脸,嘴上留着两撇胡子,肩头背一柄飘着红绸的钢刀,一身劲装,看去极为矫健。

  这三人,正是七星会双子宫宫主天驼星任驼子,和副宫主土蜻蜓屠青庭,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一品刀祁长泰。

  他们是奉狼姑婆之命,担任沿途侦察工作的先遣人员。

  任驼子一脚跨进小店,还没落座,早有一名店伙模样的人迎了上来,神色恭敬,连连躬身道:“小的叩见山主,副山主。”

  任驼子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你是黄竹山的人?”

  那伙计神色恭敬地应了声“是”。

  任驼子此时已走到中间一张桌子上首,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说道:“这里的店家呢?”

  那伙计道:“店家是一对年老的夫妇,都在后面。”

  “都在后面”是说店家夫妇已被他们软禁起来了。

  任驼子道:“好,你要他们给老夫烫三斤酒来,再切些下酒菜,知道么?”

  那伙计一怔,赶紧应了声“是”,躬躬身,往屋后退去。

  屠青庭,祁长泰随着任驼子,分在桌子横头坐下。

  不多一会,那伙计端上一大盘卤莱,三个酒杯,三双竹筷,和一壶黄酒,替三人放好杯筷,才行退下。

  祁长泰立即接过酒壶,站起身,先替两人面前斟满了酒,然后也在自己杯中,斟满了一杯。

  任驼子喝了口酒,顾左右二人说道:“这小店地方虽小,酒倒不错……”

  话声甫落,只见从门前很快闪进一个一身劲装脸色黝黑的中年汉子,笔直走到桌前,朝任驼子躬身一礼道:“属下辜松年参见任山主,屠副山主。”

  任驼子正好夹起一块卤蛋,—放入口中,左手抬了抬,等他一阵咀嚼,吞咽下去之后,才道:“辜老弟不用多礼,此地情形如何?”

  辜松年道:“回山主,武当山虽然戒备甚严,但只在他们八宫之中,山上并无动静。”

  任驼子又喝了口酒,笑道:“就算他们有备,又当如何?武当派式微已久,除了无为道长还有几手,其余皆是碌碌之辈,无一足观。”

  屠青庭跟着笑道:“在山主面前,就是无为道长也无足论了。”

  任驼子听得甚是受用,迎首一阵呵呵大笑,正待举杯,瞥见山前似有几个人影,朝小店走来,这就沉声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辜松年躬身道:“属下出去瞧瞧。”

  说罢,很快转身,大步往店外走去。

  一会工夫,那几个人影已经快要走近小店。

  辜松年迅疾返入店中,朝任驼子躬躬身道:“启禀任山主,来的好像是几个道士。”

  任驼子微微一愣道:“会是武当道士?唔,一共有几个人?”

  辜松年道:“六个。”

  任驼子举杯一饮而尽,嘿然道:“让他们来好了。”

  就是这两句话工夫,小店门口,已经有人走了进来,那是一个背负长剑,手持拂尘的青袍道人,看去约莫四十出头,脸型瘦削,黑须飘胸,目光炯炯有神,朝任驼子桌上掠过。

  那店伙急忙迎了上来,含笑道:“道长请坐。”

  青袍道人目光一注,怀疑地问道:“你不是店里的人,孙老爹呢?”

  那伙计陪笑道:“是,是,小的是孙老爹的外甥,前天才来,天晚了,两个老人家都已睡了,由小的帮忙招呼招呼。”

  青袍道人道:“你们晚上从不做生意,今晚怎么……”

  任驼子已是听得不耐,接口道:“是老夫要他们开的。”

  青袍道人目光一转,又落到任驼子的身上,打了个稽首,问道:“老施主是什么人?”

  任驼子自顾自地喝了口酒,大刺刺地道:“道友最好先说说你是什么人?”

  青袍道人又打了个稽首,说道:“贫道凌云子。”

  任驼子打量青袍道人一眼,嘿然道:“原来还是武当遇真宫的观主,老夫倒是失敬了。”

  语气微顿,接着冷冷说道:“只不知观主到这里来盘问老夫,又为了什么?”

  凌云子道:“老施主休要见怪,这里是武当山,贫道是巡山经过,进来看看的,老施主高姓大名,从何处来,前往何处,能见告么?”

  屠青庭砰的一声,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回头道:“我们一定要告诉你么?”

  凌云子道:“施主不用生这大的气,贫道是因武当山近日可能会有不开跟的鼠辈,想到山上来偷鸡摸狗,故而奉劝过往行旅,和上山进香的香客,最好赶快回头,庶可避免一场无妄之灾,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可避则避,这原是贫道一片好心……”

  这些话,无异当着和尚骂贼秃,自然听得屠青庭心灵怒不可遏,双目隐射杀机,正要发作。任驼子朝他摆手示意,呵呵一笑道:“老夫任驼子。”

  伸手一指屠青庭,又道:“这位是屠青庭屠兄,这位是祁长泰祁兄,从谷城来。”

  他只是没有说往哪里去。

  凌云子没料到他会毫不掩饰身份,一口说了出来,不觉怔得一怔,连忙稽首道:“原来三位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贫道当真失敬得很,只是贫道方才说过,不论过往行旅和朝山进香的香客,最好赶快回头,到此为止,不可再上山去。”

  任驼子道:“老夫三人,既非过往行旅,也不是进香的香客,咱们是在这里等人。”

  凌云子道:“不知任老施主三位,等的是什么人?”

  任驼子呵呵一笑道:“道友不用多问,待老夫见到无为老道,自会告诉他的。”

  凌云子凛然道:“任老施主此话怎说?”

  屠青庭阴笑道:“道友这句话还听不懂么?任山主是说,道友不用多问,也不用回去了。”

  凌云子后退一步,朗笑道:“原来你们是七星会的爪牙,那很好,贫道在外面候教。”

  倏地一个转身,朝后飞掠出去。

  任驼子大笑道:“你们已经走不了了。”

  原来方才还站在边上的辜松年,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了出去,他带采了二十四名剑手,自然已在门外设下了埋伏。

  但凌云子也带来了五个灰衣道士,此时早已在店门前摆下了武当派名闻天下的“五行剑阵”。

  凌云子身如长虹,从小店中倒飞而出,一下落到“五行剑阵”的中央。

  屠青庭发出一声尖细的长笑,跟踪而来,同样落到“五行剑阵”的中央。

  五个灰衣道人不待吩咐,一见人影泻落,但听一阵“锵”“锵”剑鸣,同时掣出了五柄寒光闪闪的松纹长剑,把屠青庭围在中间。

  屠青庭目光一动,尖笑道:“屠某久闻武当‘五行剑阵’之名,今晚正好见识见识。”

  凌云子也不拔剑,含笑道:“屠施主那就好好的领略吧,贫道失陪了。”

  话声甫落,身形轻轻一闪,便自闪了出来。

  屠青庭听得大怒,尖嘿道:“凭你们区区五个武当门人,就能困得住我么?”

  他话声未已,正对面的灰衣道人,长剑忽然向空一圈,口中喝了声:“疾!”

  这声“疾”字出口,五个仗剑道士立即同时动作,五支长剑各自挽了个剑花,围着屠青庭盘旋疾走起来。

  屠青庭落在他们包围之中,只觉五人身法十分快速,剑光如织,几乎同时攻向自己必救的要害大穴。

  屠青庭武功虽高,也只得避重就轻,躲闪封架,这一来,他等于跟着五个道人的进退而进退。

  五个道人穿行游行游走得极快,把一座“五行剑阵”迅速向小店右首松林前面移去。

  不过转眼工夫,“五行剑阵”拥着屠青庭,已经移出去十丈开外。

  那伙计看出情形不对,立即悄悄走近任驼子身边,低声说道:“启禀任山主,外面情形好像有些不对!”

  任驼子满以为门外埋伏了二十四名剑手,早已列阵以待,区区几个武当道士,有屠青庭出去,还不手到擒来,是以并未放在心上。

  此时经那伙计一说,凝目看去,但见凌云子青袍飘忽,站在店前五丈开外,负手而立,状极悠闲。

  屠青庭已不见踪影,只有十数丈外剑光交织,精芒缭绕,其中有一道剑光,不时的腾空射起,但都被其余几道剑光压盖了下去。

  这一情形,分明是有人落在人家剑阵之中,左冲右突,都冲不出来。

  店门外埋伏的二十四名剑手,此时居然一个不见。

  任驼子看到这里,心中也不禁暗暗嘀咕,口中“唔”了一声,倏地站起身,举步朝外行去。

  一品刀祁长泰跟着站起,随在他身后,走出草棚。

  任驼子回头道:“你在这里站着,不用出来。”

  祁长泰躬身抱了抱拳,就在棚下站住。

  任驼子走出小店,目光迅疾向四周一瞥,沉喝道:“辜松年何在?”

  喝声甫出,但见人影一闪,辜松年轻快地从松林间飞闪而出,抱抱拳道:“属下在。”

  任驼子问道:“你带来的剑手呢?”

  辜松年恭谨地道:“他们都在林中。”

  说完,举手击了三掌。

  但见人影飞掠,一个个疾如飞鸟,从两边松林中掠出,眨眼之间,已在任驼子左右两边整齐的排列成行。

  一望而知这二十四名剑手,果然训练有素,身手不凡。

  辜松年大声道:“你们还不见过任山主?”

  二十四名黑衣汉子跟着一齐抱抱拳道:“属下见过任山主。”

  任驼子看得暗暗点头,一面说道:“你们埋伏在这里,方才怎不把武当几个道士一起围住?”

  辜松年躬身道:“回山主,属下没有山主的命令,不敢妄动。”

  任驼子听得暗暗受用,点头道:“这也不能拘泥,方才他们几个道士,就在咱们包围圈之内,不用老夫命令,你们就应该很快发动,不让来人有脱走机会。”

  辜松年没待他说完,“呛”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雪亮、森寒的钢刀,振腕一挥,人也跟着后退了数尺。’

  二十四名剑手,不,是刀手,因为他们同一时间,迅疾无俦的从身边抽出来的是雪亮的钢刀,并非长剑,手中使的既是钢刀就应该称他们刀手了。

  二十四名刀手钢刀出鞘,人影进退之间,已经列下了一座严密的刀阵,把任驼子围在中间。

  同时但听他们口中也高吭的喊出了两句震耳欲聋的口号:“四九刀阵,列阵如牢……”

  任驼子多年老江湖了,自然看得出情势有变,但他依然不动声色,凝立不动,只是沉声问道:“辜松年,他们这是做什么?”

  辜松年躬躬身,笑道:“这是任山主方才说出,不用山主发令,就该很快的发动,属下那得不遵?”

  说到这里,左手猛然一挥,喝道:“咱们先操练一遍给任山主瞧瞧。”

  任驼子在这一瞬间,已然看出这二十四名刀手,摆列的刀阵,不但门户严密,隐隐笼罩了一层肃杀之气,就是每人手上的一柄钢刀,也寒光耀目,隐泛异采,绝非普通刀刃。

  他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十年,大小阵仗也见识过不少了,照说决不会被区区刀阵唬住。

  但不知怎的,他忽然从心底冒起一股寒意,好像心神起了一阵不能自已的战栗,没待辜松年说完,一摆手道:“不用了。”

  二十四名刀手当然是听他们领队辜松年的,辜松年喝声甫落,刀客们又高声吆喝起来:

  “刀阵一转,鬼哭神号……”

  方才前两句,只是布阵。

  但后面两句喝声乍起,刀阵随着疾然转动,二十四柄钢刀,刀光如雪,刹那之间,交织成一片刀林,四面八方,俱是金刃劈风之声,像浪潮汹涌,朝中央卷来。

  天驼星任驼子名列十三妖,江湖经验何等老到,看出情形不对,那还怠慢,口中暴喝一声:“辜松年,你敢违抗老夫命令。”

  人随声发,爪先人后,快如电闪,朝辜松年劈面抓去。

  本来嘛,擒贼擒王,他这一想法,原也没错!

  但他也太以小估了“四九刀阵”,方才还明明站在面前的辜松年,就在扑去之时,但觉呼的一声,金刀劈风,一股凛烈刀气,耀目刀光,迎面卷来,对面哪里还有辜松年的人影?

  不,二十四名刀手,也在这转眼之间,悉数隐没,除了交织成一片的森寒刀光,哪有半个人影?

  这一下直把任驼子惊出一身冷汗,暗道:“这是什么刀阵,竟有这般厉害?”

  急忙身形一旋,双手连挥,劈出三掌。

  他功力深厚,这三掌自然全力施为,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掌势出手,劲风横扫,势道何等凌厉?

  但等他掌风劈到交织成的一片刀光之上,登时发觉不对,原来劈出来的掌力,和刀光一接之下,就像劈在大石块上!不,以天驼星的功力,这三掌威力之强,足可裂石开碑,就是山石也会被他劈得碎石横飞!

  但这回劈上刀阵,竟然硬是原封不动,被逼退了回来,一时风声怒啸,倒卷而至。

  直吹得任驼子身上衣褂,猎猎作响,脚下浮动,身不由已地被逼得后退了一步,一时几乎站不住桩。

  适时但听辜松年的声音传了过来:“任驼子,我五师叔念你平日尚无大恶,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想妄杀无辜,七星会都是穷凶极恶之人,覆亡在即,但愿你能及早回头,还可明哲保身……”

  任驼子听得大怒,口中暴喝一声,长身掠起,朝发话之处扑去!

  哪知他身形堪堪扑起,陡觉头顶金风骤起,一片刀光,压顶般直盖下来,森寒砭骨的刀风,几乎使人有窒息之感,硬把任驼子逼落原处。

  辜松年的声音续道:“任驼子,你落在‘四九刀阵’之中,本无生机,须知眼下刀阵不过停在一转之间,刀阵二转,在劫难逃,刀阵三转,神形俱销,别说你这点武功,就是大罗天仙,也休想活着离开,我给你一盏茶的时光,你自己估量估量吧!”

  任驼子几乎气炸了心肺,大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辜松年笑道:“贫道武当门下孤松道人是也。”

  任驼子发出裂帛似地一声狂笑,喝道:“老夫还当是什么高人,区区武当门人,也敢口出狂言……”

  他在说话之时,双手当胸,已经运集了全身功力,喝声未落,右掌扬处,全力劈击而出,掌势未收,左掌又接连朝前劈去。

  但他纵然功力深厚,这两掌接力而发,去势之强,宛如决堤波涛,后浪推着前浪,汹涌撞出,依然无法把“四九刀阵”冲开一点。

  你发出去的力道愈强,反震之力,也随着愈猛,前后两团掌风,又悉数被震得倒卷回来。

  这回任驼子再也站不住桩,一个人被震得登登地后退了三四步,心头这份震惊,当真非同小可,暗暗忖道:“对了,这‘四九刀阵’有二十四人联手,莫非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身上乘武功,再加上刀阵奇奥的阵势,在联手合击,施展刀阵之时,不知用什么方法,竟能把二十四个人的内力,一齐汇合到刀锋之上,才有如此声势!”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突听阵外响起一个尖细声音叫道:“喂,喂,小道士,你们刀阵停一停好不好?”

  不知什么时候,“四九刀阵”外面,出现了一个身穿一件蓝布大褂,用草绳扎着裤管的瘦小老头。

  这老头不但生得瘦小干瘪,尖头秃顶,头上盘着一条花白小辫,细得像只老鼠尾巴。

  这时眯着眼睛,尖声细气的朝刀阵叫喊着。

  此时松林右首,武当“五行剑阵”,困住了土蜻蜓屠青庭,剑光如山,人影游走,打得十分惨烈!

  屠青庭虽然屈下风,身上也中了两剑,但一时之间,要把他除去,却也不是一件易事。

  “四九刀阵”,虽然也困住了任驼子,虽然刀阵也有足够的力量,能把他除去,只是无为道长认为任驼子一生尚无大恶,能说服他最好,不然也以生擒为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妄开杀戒。

  一剑,一刀,两处阵势,正在僵持之际,自然不能让对方有后援赶来,而且对方也不至于有后援。

  (因为此时不过天色才黑而已,狼姑婆要二更过后,才会赶来,这消息武当派自然早就知道了)此时,只有两个人空着没有出手!

  一个是一品刀祁长泰,他站在草棚前面,钢刀也提在手上,只是“四九刀阵”,已经够厉害,用不着他再出手。

  (这话也许不对,因为他是狼姑婆的手下,应该说“四九刀阵”太厉害了,他冲不进,插不上手去才是,可是作者却并不是这个意思)

  另一个则是武当派遇真宫观主凌云子,他背负的长剑,也已出鞘,那是在替“五行剑阵”

  押阵,监视着屠青庭,万一“五行”剑阵稍有失误,他立可出手,加入助威,总之,今晚决不能让屠青庭活着离开。

  (因为只要有人活着离开,孤松道人率领的“四九刀阵”,岂不就会泄露身份么。)

  从草店(地名)通往山上的路,是横的,必须经过小酒店的草棚前面。

  这时,一品刀手握钢刀,站在草棚前面,是在左首,凌云子手仗长剑,站在松林面前,是在右首。

  照理说,两边都有人把守,(就算把守吧)应该没有人能闯得进来。

  因为若是有人过来,不是从左边来(山下来的),那就应该是从右边来的了(山上来的)。

  一品刀祁长泰,和凌云子两人中,总有一个人应看到,此人也必须从两人中的一人面前经过才对。

  但这个瘦小老头就像凭空钻出来的,既没从凌云子面前经过。(山上决不可能有人下来,因为武当派精锐,全在慈航殿了,这十里山路,都有武当门人设立的明岗暗卡)

  也没从一品刀祁长泰的面前经过,两人也是听到了瘦小老头的尖细声音,才发现他的。

  凌云子心头猛然一震,急忙迎了上去,单掌打了个稽首,问道:“老施主是什么人?”

  “啊啊!”

  瘦小老头看到凌云子手中拿着明晃晃的长剑,忙不迭地后退了两步,口中陪着笑道:

  “我……我没有什么人。”

  凌云子目光如电,冷笑一声道:“老施主,光棍眼里不揉沙子,你是有为而来的了?”

  “是,是。”

  瘦小老头点点头,笑道:“我小老头也没什么,我只是要他们把杀气腾腾的刀阵停一停罢了。”

  凌云子仔细察看这瘦小老头生相猥琐,说话之时,满嘴酒气,眯着两眼,不见半点神光,分明是个不会武功的人。

  心头不禁暗暗犯疑,问道:“老施主要他们停一停,可有什么事么?”

  瘦小老头耸耸肩,陪笑道:“这位道爷大概不认识我呢,小老儿从前也时常到山上去……”

  凌云子双眉微轩,问道:“贫道问你何事叫停?”

  瘦小老头嘻地笑了笑,才道:“哦,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小老儿有一个后辈,不小心落在刀阵之中,算来他阳寿未终,命不该绝……”

  凌云子突然朗笑一声道:“老施主说的原来是任驼子,那么老施主该是从七星会来的了。”

  瘦小老头咳了一声道:“道爷这就是误会了,小老儿只小过和齐玄通认识,不忍他的后辈,横遭惨死,送命于此。”

  他忽然凑上一步,嘻笑道:“其实说起来咱们也不是外人,从前小老儿只要到武当山来,总得找上玉虚宫去,和宁一子下上两盘棋,我小老儿棋不好,酒量可好得很,不喝上他一大坛,就不过瘾。嘻嘻,有一次……有一次小老儿在大殿上喝醉了,吐得真武大帝直皱眉头,真难得几个道士,又冲又洗,光着脚板跑来跑去,忙了好一阵子……”

  他说的齐玄通,正是上代崆峒派的掌门人,任驼子的师父。

  宁一子,则是武当上代掌教乾一子的师弟,也是凌云子的师父,昔年的玉虚宫观主。凌云子越听越惊,这小老头说的几个小道士冲洗大殿之事,其中有一个小道士,正是自己。

  这已是三十几年前的事了,但自己记忆犹新。

  那是因为这个喝醉了酒就吐的人,不但是师父的好朋友,而且还是一位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怪杰——醉果老,自己怎会忘记?

  凌云子想到这里,不觉惊哦一声,张目道:“老施主莫非就是……”

  “哈哈,小道士你终于想起来了。”

  瘦小老头笑声乍起,人迹顿渺,只听他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样就好,这浑小子,小老头就带走了。”

  同时但听辜松年口中轻“咦”出声,刀阵也就倏然刹住。

  那是因为被困在刀阵中的天驼星任驼子,转瞬之间,忽然不见了!

  不,大家都看到有一道黑影飞堕阵中,接着又冲天而起,身法之快,几乎连人影都看不清楚,遑论拦截?

  林右的“五行剑阵”,也在此时停了下来,那是五个道人挥剑逼进之后,大家都听到耳边有人说道:“小道士,我老人家就助你们一臂之力吧!好,不用打了,过去把他拿下就是了。”

  剑阵中五个道人都听到有人在耳边叫他们拿人,心中还有些不信,哪知话声入耳,屠青庭忽然一声不作,往后就倒。

  五个道人中,为首一个立即跨上一步,伸手之间,连点了他五处穴道,才行收了剑阵。

  这边辜松年因被困在阵中的任驼子忽然走失,心头大是惊异;手中钢刀一收,朝凌云子惶恐地躬身道:“五师叔……”

  原来他就是武当首徒孤松道人。凌云子不待他说下去,一摆手道:“不要紧,他是被一位老前辈救走的。”

  说完,朝五名灰衣道人打了个手式,押着屠青庭往山路行去。

  二更以后,天色阴暗,这是一个无星无月之夜,草店路边的小酒棚前面,依然挑着一盏气死风灯,静悄悄的不闻一点人声,四五张杂凑的破桌,板凳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那个店伙,连盹都不敢打一下,站在林前,睁大眼睛,只是一霎不霎地望着山路。

  他好像在等候什么人,时间渐渐过去,山路上隐幢幢出现了一行人来,店伙暗暗叫了声:

  “来了,来了!”

  一行人脚程十分快捷,才不过转眼工夫,已经到了草棚前面。来的一行人,正是七星会副总护法狼姑婆率领的袭击武当山的精锐之旅。

  一行人中,只有狼姑婆一个人是坐轿来的,一顶由两个大脚婆子抬的黑呢软轿,四面遮得密不通风。其余的几人,都是步行登山。这不是狼姑婆故意要摆排场,而是几十年来,狼姑婆出门,不论远近,都是坐的轿子。

  黑呢软轿在江湖上无形中成了狼姑婆的标记,她到武当山来,自然也非坐轿不可,何况她是这一行人中的主帅。

  替软轿开道的是两个连头和身子都用黑布蒙着的驾前左右护法钱神路五爷,黑风怪司东山。随在轿后的,有金牛星梁子畏,门人金传薪、驾前护从云惊天(君箫),姬红药、云如天,和八名黑衣劲装大汉。

  软轿停下了,两个大脚婆子急忙打起轿帘,狼姑婆缓步走出,一双绿阴阴的眼光朝四周迅快地一阵打量,就直向草棚走来。

  那店伙忙不迭地趋了上来,躬着身道:“小的叩见副总护法。”

  狼姑婆一摆手问道:“茶水都准备好了?”

  随着话声,举步走入。

  那店伙连声急道:“小的早已准备好了。”

  “很好。”

  狼姑婆已在居中一张板凳上坐下,抬头问道:“任山主、屠副山主已经过去了么?”

  那店伙回道:“任山主三位天色刚黑就来了,他们已经上山了一、二个时辰。”

  狼姑婆道:“我要他们二更以后,在此等侯,怎么还不回来?”

  店伙不敢回话,但狼姑婆没有叫他退下,他只站着没敢退下。

  这时大家都已陆续走入草棚。

  狼姑婆抬目道:“大家都请坐下,喝点茶水,这里离紫霄宫不过三十里路程了,时间还很宽裕,不妨休息一会再走。”

  大家各自在四周的板桌上,围着坐下,每张桌上,早已放好了茶水,自然用不着店伙招呼。

  狼姑婆回头看了店伙一眼,吩咐道:“你再点上一盏气死风灯,挂到门口去。”

  店伙躬身应是,忽忽退出,又点起了一盏气死风灯,挑着挂到草棚前面,这自然是信号了。

  狼姑婆是个急性子的人,眼看气死风灯已经挂起,任驼子、屠青庭还没回转,不觉气鼓鼓地道:“该死,要他们早来一步,原是侦察沿途动静,可不是要他们去打头阵的,到这时候还不回来,咱们一行人连对方一点情况都不知道,岂不是盲人骑瞎马,到处乱闯了?”

  她这一生气,别人可不敢随便开口。

  金牛星梁子畏陪笑道:“副总座不用性急,任兄一向处事谨慎,谅来决不会出什么漏子。”

  “不会出漏子。”

  狼姑婆尖哼一声道:“我要他们二更过后,在这里等候,到这时候连鬼影子也没见一个,这不是贻误军机,还是什么?好在区区武当派,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还没放在老婆子眼里,不然,咱们不明对方虚实,大伙不往人家陷阱里送才怪哩!”

  梁子畏道:“副总座说的是,以兄弟看来,任兄三人,可能沿途都不见动静,就深入踩盘去了。”

  狼姑婆冷笑道:“任驼子大概是自以为是双子宫的宫主身份,眼里没有我这副总护法,才会擅自行动。武当派就是不如从前强盛,但就凭他们三个,深入武当重地,众寡悬殊,万一被人家困住,岂不挫了咱们的锐气?”

  这回,梁子畏不好开口了,只是举起茶碗,缓缓喝了一口。

  就在此时,但见一道人影,从山道上如飞而来,奔近草棚,脚下立即一停,躬身道:

  “属下祁长泰,特来叩见副总护法。”

  狼姑婆尖声道:“快进来。”

  大家眼看只是一品刀祁长泰一个人回来,心头不期都疑问,目光全都极自然地投到他一人身上。

  祁长泰躬身应是,走入草棚,还没开口,狼姑婆已急不容待,问道:“任驼子他们呢?”

  祁长泰走到狼姑婆身前,才躬身道:“回副总座,属下是奉任山主之命,赶来向副总座报告的……”

  狼姑婆催道:“他们人呢?”

  祁长泰道:“任山主因这里一路上全无动静,连一个武当弟子也没遇上,从这里上去,迎恩宫、遇真宫两处,只有少数弟子值夜,似是毫无戒备,任山主,屠副山主现在已往龙泉宫去了,特命属下赶来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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