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怎样了?”塔科—萨理德看着昏迷不醒的阿夫塞,声音中并没有流露出特别的关心。阿夫塞面朝下趴在一张大理石手术桌上,头部朝前伸出,下颚底部靠在冰冷的石头上。
首都的居民都跑出去享用狩猎的战利品——他们中大多数人从没见过这么多雷兽肉。但萨理德没去。大家都觉得,他留下来不是因为牵挂受伤的弟子,而是年龄太老,体积太大,行动不方便,已经不能为了这一顿肉走太远。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来了,到了医院。在这里,那些受过医学训练的人正竭尽全力为受伤的猎人们医治伤痛。那天的狩猎真是异常惨烈。
不幸的是,他们能做的很有限。喏,他们用清水擦洗伤口,用皮革包扎撕裂的皮肉,用夹板固定折断的骨头,用螺旋锯锯下毁损的残肢,使之可以再生。锯子不同于鲍尔—坎杜尔用的切肉刀,切割的时候会把伤口紧紧堵上,以封闭血管。只要有一处小小的断裂,昆特格利欧恐龙就会流血致死。
不过,除了全身青肿,加上一些很小的伤口之外,阿夫塞的四肢完好无损。他的伤在内部器官,从头部到躯体,许多器官都受到了损伤。据说某种植物的汁液可以预防感染,还听说在嘴里衔一棵玛卡鲁布草根能抑制呕吐,又有人说一些蜥蜴身上的毒液如果使用得当可以消除疼痛。但是,要唤醒一个昏迷中的恐龙,一个不断从右耳洞流出一勺勺鲜血的恐龙,一个现在只能微弱呼吸的恐龙——对医生或祭司来说可真是一件力所不及的事。
萨理德掉转满是皱纹的鼻口,目光从阿夫塞身上转向达尔—蒙达尔克医生。蒙达尔克似乎陷入了沉思。他的下颚前后晃动着,尖尖的牙齿相互磕击,发出一阵清晰的响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回答萨理德:“从狩猎场抬回来之后,他一直昏迷不醒,他的肩膀撞得很厉害——看到这儿的青肿了吗?——我们已经把他的肩胛骨复位了。但头部这一侧的伤势仍然很重.我们还在他的脑门上敷了一些哈玛塔加叶子。那东西,用二十次大概有一次能起作用,到现在还没有反应。”
要说昆特格利欧恐龙的身体构造,蒙达尔克比任何人都了解。几千日来,他一直在解剖恐龙尸体,试图了解每一个器官的作用,它如何工作;为什么残肢可以再生,眼睛之类器官却不能;血液的用处是什么,等等。
医院的房间里都有烧煤的铸铁炉子,屋里很热。只要身体暖和起来,新陈代谢过程就会加快,治愈伤痛的速度也就比平常快些。足有几次心跳的时间,屋里只能听见火焰的噼啪声。最后,蒙达尔克又继续说下去。看样子他好像很犹豫,不知是不是应该说出自己的想法。他歪着头,说:“高等祭司耶纳尔博在这儿。王子迪博是和阿夫塞一块儿进来的,他出去了,说马上就回来;连那个瘦高个的宫廷屠夫坎杜尔——是叫这个名字吧?——也在这里。因为阿夫塞的缘故,我们这里真是蓬筚生辉。这个为女王观察星星的年轻人为什么如此重要?”
萨理德皱着启头,好像觉得这个问题让人反感。“阿夫塞是我的学徒。”他最后说,“他有——有卓越的思想,是一个少见的天才。”
“根据他今天的出色表现,”蒙达尔克说,“可以预见,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猎手。”
“不。”萨理德一字一句地说,“不,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狩猎。他的思想太敏捷,太有价值,不能浪费在虐杀牲畜这种事情上。”
“但我们需要食物。”
“我们需要很多东西,不止是新鲜肉食。如果我们——”萨理德停了一会儿。蒙达尔克轻轻张开嘴,做了个询问的姿势。萨理德明显感到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他终于说道,“我们会面临艰难时期,大夫。实实在在的艰难时期。”
蒙达尔克的尾巴来回摆动着。因为恐惧,他的爪子张开了。“星星显示出我们的命运,而你能读懂天上的预兆!”
耶纳尔博的视线从阿夫塞转向占星师。萨理德闭上双眼,他显然感到不舒服。或许是这个医生太了解他,太清楚他的意思了。但也可能他根木不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萨理德轻轻磕着他的牙齿。“你也许误解我了。”他说,“我是一个占星师,但并不是说,我的话都是上帝的启示。也许我只是想表达一个简单的意思。那就是,作为恐龙,我们的进步取决于下一代是否有敏锐的思想。”
蒙达尔克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就在这时,俯卧在他们面前的阿夫塞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声音是从胸腔深处而不是喉咙里传出的。耶纳尔博马上移开。医生靠上前去,把自己的耳洞贴近阿夫塞的胸部。
“怎么样?”萨理德急切地问。
“他的心跳更稳定了。”蒙达尔克把手掌放在阿夫塞的前额上,“体温已经高于周围的温度,这意味着他体内的新陈代谢已经加强。”他叫道,“帕特尔,拿几碗血来!”
蒙达尔克的医疗队训练有素。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小伙子端着一个浅盘走进来,上面放满了用黏土做的半球形碗,碗里是红色的液体。从身量上看,帕特尔的年龄和阿夫塞差不多。他把盘子放在桌上,端起一碗走向阿夫塞。他扳开阿夫塞的下颚,把血水注入他短短的鼻口。血顺着喉咙流了下去。
蒙达尔克离开大理石手术桌,示意萨理德和耶纳尔博跟他过来。他轻声说:“动物的血液能够使他不再脱水。还有,血的味道通常能够唤醒病人。他现在正在努力恢复意识。”
帕特尔给阿夫塞灌了三碗血水,很多从张开的鼻口溢出来,在手术桌上流了一大摊。突然,阿夫塞咳出一口血水。帕特尔立即停住不灌,把阿夫塞的头转向一侧,让他直接把血水吐在桌子上。
“他快醒了?”耶纳尔博问。
蒙达尔克弯下身子,紧紧抓住阿夫塞的肩膀。萨理德惊讶地眨着瞬膜。“身体接触常常可以产生反应。”蒙达尔克抱歉地说。但阿夫塞的咳嗽很快停止了。蒙达尔克轻轻摇晃着他,没用。
医生轻声命令道:“草根。”
“他不行了?”萨理德问。
蒙达尔克的回答直截了当:“我不知道。”
突然,屋里响起另一个声音。“你要救活他,蒙达尔克。”
大家转过头来。“迪博王子——”所有人都向他行让步礼。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迪博说,他看了看耶纳尔博,“很高兴你能来。”他说,又转向萨理德,“很高兴你也在这里,占星师。”
萨理德似乎有些不自在,很快朝门口走去。他朝蒙达尔克行了个让步礼。“你把他照顾得很好,非常感谢。”然后又不假思索地加了一句,“哦,还有,请不要对阿夫塞说我来过。”说完,老占星师急匆匆穿过走廊,完全不像一个身体庞大、上了年纪的老人。
“你采取了什么治疗措施,大夫?”迪博问。
“能做的都做了。”蒙达尔克道。
迪博又转向耶纳尔博,“你呢?”
“我做了我能想到的所有祈祷。”高级祭司说。
迪博摇摇摆摆地走向手术桌,“那么,让我来试试吧。”
黑暗中……
有一种声音。
音乐?
是的,音乐。是一首民歌,《拉斯克的远航》。
如此美妙,如此迷人……
他朝东方航行。
河水拍打他的船沿。
终于,
一阵和风
从波浪间升起
音乐响起来了。
不要睡觉。
别睡,快醒过来!
但黑暗是如此温暖,如此诱人……
不能陷进去。
醒来!回到光明中来。
真难啊,就像要没有茸角的婴儿冲开蛋壳。
还是睡吧,放松,休息。
太累了。
不……
不!
他努力睁开眼睑。光线透过内瞬膜射了进来。努力,再努力:把眼睛睁开。
音乐多美啊。
“迪、博……”
王子停止了歌唱,高兴地把尾巴撞得砰砰响。“阿夫塞,你的耳洞塞住了吗?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们的。”
阿夫塞虚弱地磕了磕牙,“把这支歌唱完吧。”
迪博把身体倚在尾巴上。歌声又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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