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
阿夫塞躺在宫殿外的草地上,太阳暖融融地照在背上。高克躺在旁边,厚实的尾巴与阿夫塞的尾巴放在一起,阿夫塞希望想像出地面的全貌,但时间隔得太久了。草地,当然是绿色的;还有太阳,耀眼的白色;天空,极有可能是紫红色,根据太阳晒在背上的暖和程度来判断,天上也没有云彩;日间月呢?当然,今天是这个千日内的第590天。他做过计算。“大个子”应该高挂在天空,处于由亏转盈阶段。“奔跑者”的位置应该低得多,它应该几乎是满月。
尽管上次看到这些是许久以前的事了,但只要需要,这番景象仍会出现在他脑海中。但是颜色到底有多真实,细节有多接近事实,他却再也无法判断了。
声音显得更真实一些,还有气味和触摸。他能听到昆虫鸣叫——头顶上有一小群蜜蜂,另外一个方向传来一阵阵唧唧声,闻得到飘来的花粉,还有拴在附近的家养食草动物啃断的青草味儿。此外,他还能感到腹部下方坚硬的土地和青草叶子那毛糙的边缘,还有大腿下压着的鹅卵石,不是很舒服,但还没难受到想换个姿势的程度。
地面微微颤动。有人走近了他。阿夫塞抬起头。
“是谁?”
“是我,迪博。”
“迪博,”阿夫塞放松了,长长的下巴搁在地面上,“你的脚步声比以前轻了。”
“是的。”国王说道,从声音的方位判断,国王已经换了位置,向阿夫塞右边移动了几步。
“感觉怎么样?”阿夫塞问道。
“我觉得太神奇了,”迪博说,“感觉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好。但我得告诉你,等这一切结束时,我会吃下整头角面,当作对我自己的奖赏。”迪博停顿了一会儿,“当然,那是说,如果我赢了的话。”
阿夫塞的尾巴竖在空中,他无精打采地甩动着它以驱赶昆虫。“想法要积极点,我的朋友。还有,你可以想想那只角面,如果这么做能够提高你的战斗力的话。”
他们安静了一阵子,是老朋友之间那种令人舒服的安静,没有人想打破沉默。远处的昆虫仍然唧唧叫着。
“阿夫塞?”
“什么,迪博?”
“与罗德罗克斯相比,你对我有什么评价?”
阿夫塞伸手抚摸高克,手沿着高克的皮肤来回移动。“我从来没看到过罗德罗克斯。”
“是的,你没见过他,但你肯定有个观点。”
高克的皮肤被阳光晒得很暖和。如果这头爬行宠物独自待着,阿夫塞肯定它此刻已经躲进了树阴,但高克总是不愿意离开它的主人。阿夫塞站了起来,沿着地面由扩张的根系构成的微微突起走到临近的树阴下。高克在他旁边轻轻走着,满足地喘着气。树阴下很凉快。“罗德罗克斯的嗓门很大,而且好战。”阿夫塞最后说道。
“而我不是。”迪博说道,仿佛没有做到这两点是个失败。
“你很平和,易于相处。”
“他比我强壮,阿夫塞。即使经历过这些训练之后,我仍然认为他比我强壮。”
高克蹭着阿夫塞的腿。“从体能上说,是的。”
“阿夫塞,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对你的才智敬仰不已。我知道我不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阿夫塞什么都没说。“如果我既不是最强壮的,也不是最聪明的,那么罗德罗克斯可能是对的,或许我真的不适合担任领导。”
“还有其他需要考虑的因素。”
“除了智力和体力上的技能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因素?”
“还有仁慈,迪博;还有清廉与正直;还有在逆境中依然坚持做正确的事。这些都是你的优点,迪博。而且,好的领袖应该其备的正是上述这些素质,而不是其他任何东西。”
迪博沉默了一会儿。“谢谢,”他说道,随后继续道,“但现在,和肌肉与大脑比起来,这些素质没什么价值。我真的有希望在与黑死兽的战斗中胜出吗?”
“如果天上有上帝,你会赢的。”
迪博发愁地说:“这句话,从一个将上帝揪下神坛的人口中说出来,我没有感觉到丝毫安慰。”
阿夫塞的面部表情是精心掩饰的空白。
黑死兽已经被关了好几个十日了。关它的围栏很大,位于竞技场的北方,围栏壁由石块匆匆搭建而成。事实上,围栏自身比竞技场大得多。黑死兽曾想爬上石壁,但却失败了。尽管它以后也偶尔试过几次——或许忘了前几次失败的尝试——但总的来说,它现在基本上已经安于囚禁生活。
围栏壁南端与菱形竞技场的一个顶点相连。每隔十天,人们便会通过竞技场墙壁上的一扇小门将一头铲嘴赶进围栏,为黑死兽提供食物。
迪博常来观察黑死兽。围栏壁上搁了把扶梯,通向石壁的顶部。迪博在顶部一坐就是很长时间,他的腿在围栏内随意晃荡着,尾巴则垂在围栏外头。迪博发现,只有在狙击和屠戮铲嘴时,黑死兽才显出点高兴的模样。
即使被关在围栏里,它仍然是个令人恐惧的家伙。但它身上也有优雅和高贵之处。迪博的观察点位于那头野兽的下风处,只要他坐着不动,它根本不会理睬他。他身旁的围栏壁顶上放着个小书包,书包里放着书本、纸张和一些写字用的皮子。
迪博听到有人爬上了他靠在外墙上的扶梯,发出“嘎吱嘎吱”的木头受压声,他不禁奇怪会是谁。他扭过头,只见罗德罗克斯正爬上来。迪博站起身,沿着围栏壁顶部走了一小段——它的宽度也就刚好能下脚——离开扶梯顶大约五步距离。
罗德罗克斯爬到梯子顶部,但他没有朝相反方向走五步,在他与迪博之间留出传统的地盘缓冲地带,而是径直坐下。爱兹图勒尔省省长所做的一切都暗藏挑衅。
围栏壁高处的动静吸引了黑死兽,它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吼声。迪博得意地注意到,有那么一瞬间,罗德罗克斯的爪子在白天的光线中弹了出来,回应猛兽的吼叫。他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无所畏惧。迪博是个模仿天才,小时候,他就以模仿皇宫工作人员的声音而著名。他想模仿黑死兽的叫声,然后再看一遍罗德罗克斯害怕的样子。但他还是选择了谨慎从事,什么也没做。
“你在这上面花了很多时间,看着这头野兽。”罗德罗克斯说道,“看到会导致你死亡的生物,你肯定怕得要命。”
迪博的语气懒洋洋的。“随你怎么说好了,罗德罗克斯。”他转过头去,看着那头蠢乎乎的畜生。应该说,看着另一头愚蠢的畜生。
罗德罗克斯突然指着迪博的右手道:“你怎么了?”
迪博抬起手臂。他的两根手指不见了。“你是说这个?”
罗德罗克斯的牙齿使劲地磕在一起。“国王往嘴巴里塞东西太快了,把自己的手指都咬断了?”
迪博想对他做一个古代常用的经典手势,但他的手上缺少那个手势所需要的关键手指。“不是,罗德罗克斯,不是这么回事。这几根手指是训练时失去的。”
罗德罗克斯显然不关心迪博的伤势,毕竟,手指很快就能长出来。他低头看着黑死兽,后者正沿着围栏的长度踱步。“我把一只胳膊捆在背上也能打败那头野兽。”罗德罗克斯挑衅地说道。
迪博脸上的表情难以琢磨,他同样低头看着关在围栏里的野兽。“我会做得更出色。”他最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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