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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平阳仍三晋名城,故老相传为尧、舜、禹三代都邑所在。此说自然是远不可考的陈迹,不过永嘉年间,后汉刘聪确曾以此为都,怀愍二帝俱死城中,此后便成为东迁士大夫们的伤心所在。

  此城位于晋阳与蒲州之间。由此向西,越过吕梁山,经坂蒲、大宁,有道直通关中;向东出浮山县,越过中条山,可以去往沁水,自古便是交通要道。城池所在,顾名思义,筑于平水北岸。平水发源平山,平山地势颇缓,位于汾水东北。平水从山麓流出,灌溉附近的园圃,然后向东注入汾水。

  时节正是十一月间,深秋的北方大地被一阵又一阵咆哮的风刮得苍凉灰黯。平水清可见底,瘦硬坚实的鹅卵石突出水面,干燥泛白。几片残败的叶子随着水波轻漾,旋旋着打在石上,恹恹的亮红,倒越发显得那河水寒意彻骨。

  慕容冲顺着河岸信步而行,刁云和其它几个亲随遥遥跟在后头。他一时驻足,怔怔地望着那些不知从何处辗落的红叶,不由想到:离开邺都后,这已是第十三度深秋!而他来到平阳,不知不觉也有了八年。

  这个深秋却是与众不同的。此时万里之遥的淝水两岸,晋与秦的大军云集,恶战一触即发。秦军八月里开拨,步卒六十余万,铁骑二十七万,运送粮秣的船只多达万余。经亲眼目睹的人津津有味而不乏夸大其辞的描述,他可以轻易想象出出征时旌旆蔽天,战鼓震地,铁骑似龙,猛士如虎的盛况。此后陆续听到战讯,十月十八,阳平公符融克寿阳,后几日,冠军将军慕容垂陷郧城。而最新的消息,是八天前慕容永从长安给他带来的,说晋将刘牢之在洛涧大破秦军,士卒死伤达万余。不过,所谓大破,当是对晋而言,在秦这一方,除了士气受损以外,战力仍是远远高于晋军,这场大战中,着实看不到晋军有取胜的希望。

  慕容冲反反复复的为晋军统帅筹划,可也没想任何饶幸之处,不由心头郁闷,无以遣怀。这场大战是他期盼了多年的,可真的打起来了,却又更增烦恼。若秦军完胜,一举平定江东六郡,那么,天下就将稳为符坚掌中之物,而所有暗地里有所期待的人们,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将化作泡影。因此这时风掠枯枝,瑟瑟有声,在慕容冲耳中听来,也越发的凄凉。

  突然顺着河岸传来鼓吹之声,一下子就打断了慕容冲的思绪。水面上漂来一带红痕,给清冷的平水带来些热络之意。不多时走得近了,就见得吹着打着,说着笑着,一群男男女女,拥出顶大红花轿来,原是迎亲队伍,四下里炮仗的烟气伴着火光,噼哩啪啦爆响个不停。慕容冲侧了身子让在一旁,想道:这当头上竟还有有闲心娶亲的。

  花轿到他身边就停下了,骑着马系红花的新郎官跳下马来,毕恭毕敬地向慕容冲行了一礼道:郎官!

  慕容冲看了这新郎官几眼,见他二三十岁,粗眉方脸,有些面熟,一时也想不起来。新郎忙道:小人是突屈氏,从前和郎官一起从邺都迁来的。后来在长安左近呆不下去,流落到平阳。大人让我们安顿下来

  喔!是小六呀!这一身打扮,倒叫我认不出来了。慕容冲这方才想起来,这几年他很收留了一些生计无着的鲜卑人,也常来往。这突屈一家其实是很熟的,不过今日他穿得汉人婚服,确是面目全非。

  嘿嘿!那小六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衫,道:她是家里的独女,本来是非要招赘的。这回算是说给小人了,定要用汉人的法子结亲,只好依了。

  那也是应该的!慕容冲点头道:恭喜了!

  小六再深深地行一礼道:本是不敢扰郎官的,只不过我家就在前面几步,郎官若是不嫌弃,请来喝一杯喜酒吧!我家老父定然欢喜得很!

  突屈氏一家,在他辖下的这些鲜卑族人里头,算是个打头的。慕容冲略思忖了一下,便道:正有许久末通音讯了好吧!

  当下男家女家都是大喜,太守亲莅婚礼,说出去真是再体面不过。慕容冲招了刁云他们过来,几个人骑着马,由新郎陪着,便往突屈坞堡而去。其时天下动荡,时有兵戈,因此许多地方百姓,便结众而居,修以高墙坚垒,名唤坞堡。坞堡中多是同族同姓,不过也有几姓人同住一堡的,突屈家就是这种情形。堡中有好些人家,都是鲜卑人,当初一起流亡,突屈氏隐为首领,后来被慕容冲收留,便还是奉这家当头。

  只转了几道弯,坞堡便已在望,平日紧闭的堡门此时大开着,门口已经拥了男家的亲眷。见到慕容冲,突屈老汉喜滋滋的由孙子搀着上前来,连声道:郎官竟来了!快请快请!

  上了正厅,突屈老汉奉慕容冲坐在首座,新人拜堂。一通热闹过后,新妇与新郎便到各桌上敬酒。当头一杯,自然是敬给慕容冲了。慕容冲说了几句应景吉利话,突然又想起一桩事来,便没有急着接新妇奉上的酒,对一旁的突屈老汉道:你家小二是被征入大军了吧?你还有心办喜事么?

  突屈老汉满不在意地笑道:这回是天王亲征,那里会有什么闪失,老汉我放心得很。等老二回来,只怕小侄儿才出世呢!新妇一时羞得直往人后躲。

  这孩子,有什么好臊的?老汉呵呵笑道,旁边钻出几个小孩子来,都冲着新娘作鬼脸。老汉随手扶着一个,笑得合不拢嘴,露了幸余的两三颗牙来。

  慕容冲隐约还能想起入关时那个精壮汉子,可眼前却是垂老家翁了。他道:这些孩子们都是入关后的生吧?

  是呀!老大十三岁,就是入关那年生的,他娘亏是身子壮,没在路上出事,总算是熬过来了!老汉说起这些时,倒极平和。似乎多年前的事,只化作了一场恶梦,用来衬现此时的平安喜乐。

  慕容冲也拍了拍孩子们的头道:这些小子们,都没见过家乡了。

  是呀!不过没法子,日后看能不能带娃儿们回去看看了还不快敬酒!

  新妇躲无可躲地被扯出来,托了一盏酒奉到慕容冲身前。慕容冲面上温和地笑着,接了杯来,可心里却有闷闷的。不过十几年,鲜卑遗民们已经在异地养育了后人,娶了它乡的女子。再过上几岁,对于邺都的回忆,或者就真的只会存于慕容氏宗族的梦里了。

  慕容冲从怯生生的新妇手里接过酒盏,环顾着四下氤氲的喜烛光焰中一张张面孔大口喝酒行着酒令的男人,咬着耳朵轻声说笑的女人,自为以为小心翼翼盯着新娘的小六,抢着喜糕摔倒在地哇哇哭叫的孩子

  那一张张焕发着光彩的脸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一口抿下那盏酒,放回新娘手上去。新娘看着他,有些呆呆的,好一会方才垂下头去,只觉得脸上烫得厉害。她不由庆幸,还好抹了这么厚的脂粉,要不,真是不用做人了。这么一想,便又胆大起来,再次偷窥了慕容冲一眼,却见他向突屈老汉说了句什么,就不理他连声挽留,匆匆走了出去。

  慕容冲大步从那喜堂里逃出,直到再也听不到里面的喧嚣,才缓过劲来。他深深吸了口外面干冷的风,将方才那些酒肉的气息清除出去。刁云跟上他,用关切的眼神从旁询问,他摇头道:没事,方才胃里有些发苦。也不知从何时起,慕容冲每次看到这样欢宴富泰的情形时,都会这样的不适,好象人世间的欢乐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为鸩酒砒霜一般。

  他带着人方出坞堡,就见到一骑飞纵而来。慕容冲立即认出正是他苦盼多日的慕容永,不由大喜,叫道:我在这里!

  冲哥!慕容永眼睁得老大,唇紧抿着,让看惯了他嬉皮笑脸神情的慕容冲心上一紧。

  慕容永翻身下马,抖了抖身上的浮尘,道:听说你不在官衙,等不及你回去就赶过来,还好撞上了。

  有什么消息?慕容冲问道,语音都微微发抖。

  慕容永拉了慕容冲往一边走开几步,贴上了他的耳朵道:已见分晓!

  慕容冲瞪着他,竟不敢问下去。

  秦军惨败!大败!慕容永强作镇定地说出这句,神情仿佛正在梦呓一般。

  慕容冲一时还不明白自已听到了什么,茫然地将目光投向远处山峦。在秃峰之巅,半轮薄日从云层中跃出,映得河水波光粼粼,色如碎晶。世间万物好象在这一瞬间都静止了,泛着幻象一般的光芒。

  此后的十余天里,战事详情逐渐传到了平阳。据说是因为,两军夹淝水对峙,晋军要求过河决战,符坚急于求胜,令秦军后退。结果有晋降将朱序在后面散布谣言,说是秦军已败,再加上八公山上草木萧瑟,被误认为是伏兵,竟至于一退不可收拾,全局糜烂。符融战死,符坚下落不明。

  慕容冲听到这些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消息是假的!太荒谬了,太不可思议了,百万精兵,真正对晋军交战的只怕尚不及一成,怎会如此儿戏般的溃不成军?自方兵力远胜于敌时,诱敌深入仍是兵家常事。统兵者皆是身经百战的将帅,怎么竟做不到循序后退?晋军既没有什么奇谋妙讦,又没有什么天兵神将,如何不能小败后站稳阵脚,再图规复?符坚竟是这么容易就败了么?

  他有好几日非常地惶恐过,每日不得安眠,只怕前几日不过是一场白白的欢喜,若是从未有指望也罢了,可方才满怀了希望后,若是猛然成空,那种失落,真是可以让他发疯的。

  只不过确讯一道道传来,秦军的败绩已成为铁一般的事实,只不过符坚倒是活了下来。慕容冲精神大振,就和慕容永商量,要将平阳城里的兵械发与鲜卑族人,发兵反秦。慕容永劝道:秦军虽败,可眼下各方形势不明,还是再等等好些。慕容冲只觉得胸口上一团烈烈火焰难以自抑,道:时机稍纵即逝,人人都观望等侯,岂不是等秦军缓过劲来吗?

  自然不是空自等侯,慕容永道:这些人都已安家立业,久不习兵,得说动他们,再整治兵械,也需些时日。要紧的,是得看吴王的动向,他眼下手掌三万精兵,秦南征诸军中唯他无损。若是吴王起事,自是一呼百应,我们也免得孤掌难鸣。

  慕容冲多少有些不痛快,他不愿随骥于慕容垂之后。不过,他深知慕容永说得在理,于是也按捺下急切的心情,道:兵器倒是早就有准备了。平阳城府衙里共计有七千枝枪,长短咸备,还有腰刀千余把,戟槊数百枝。我早让他们在坞堡里私开炼炉,也打了五六千。马匹也养了有三四千,再卖上一些,也尽够用了。

  冲哥竟记得这般明白!慕容永扮了个鬼脸,从兜里掏出张短简来晃了晃,道:本是抄在上面,温习了想在冲哥面前摆现一下的,这可是白费了气力!

  慕容冲抬了膝,一脚踢过去,喝道: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里胡言乱语的?慕容永一转躲开,与那慕容冲那一脚配合的圆熟之极,浑然不需用心。又一本正道:只怕铠甲尚有些不足吧?

  慕容冲也无心思与他多作计较,道:我们上突屈坞堡去,让他们开始全力打造铠甲,能多打几副就打几副吧!

  两人也不多带随众,往平山上走去,不多时便到了突屈家的坞堡。老汉说是病了,在床上不起来,让老大和小六带着慕容冲往铁坊里去。铁坊修在坞堡前头,方便从平水引流,以水排治铁。离着老远,就听到激流撞在大木轮上的声音,便觉热浪滚滚,火光熊熊,还夹了有骡马叫声。

  老大在一边解释道:冬日水少,不得不加用畜力,否则只怕风厢拉不起来,火便不够旺。撩了麻布帘子,便见水轮呜呜的转着,拉动曲轴往反。风厢便随曲轴一进一退,进时火焰腾的高起,那架在上面的铁器化作金黄;退时,火光一落,铁色也转为黯红。掌砧的师傅见火侯到了,便咣咣咣敲得山响,慕容永忍不住捂住耳朵,骂了句:找死!打铁的自不理他,老大陪着笑脸解说道:这是将生铁和鍒铁掺合着炼的,叫作灌钢。有这本事的师傅不多,脾气就大了点又是一通猛锤,下面的就是再大着声也听不到了。

  一行人只能捂住了耳朵,苦着脸等他这一打完。那师傅似乎终于觉得满意了,将手里的东西往五牲脂溺里一淬,滋!,白烟腾起,再取出来,却是一把镰刀,锋刃雪亮。

  慕容冲皱眉道:从这时起,你们全换作打铠甲。不可再耽误时辰了。

  老大讶然道:只是,今年的不是已打好了一百具了么?明年开春的农具,还欠好些呢!

  明年开春?慕容冲一笑道:你们就不必用农具了!

  中山王,你真的决意要造反了么?一个发颤的声音问道。慕容冲转身一看,只见称病的突屈老汉被小六扶着倚在门框上,斑白的鬓发被热气推着,乱糟糟地蓬了一头。

  多少年没有听人叫过他中山王了?慕容冲被这三个字挑得心头一颤,可是听到后面造反两字,又不由冷笑,道:我们造什么反?难道你真以为自已是氐人之虏吗?

  老人身子一歪,倒在小六怀里,喃喃着道:果然如此!一时老泪纵横。

  慕容冲过去扶老汉,环视了突屈兄弟们一眼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去。

  突屈老汉却闪避了慕容冲的手,半阖的老眼看着他,道:不用了,老汉是年岁大了,只想安稳过几日。中王山谋划必定是好的,让儿子们办就是了!说完这话,便蹒跚而去。小六想去扶他,也被他一把推开。

  慕容冲与突屈家诸子找了个紧密的小厅坐下说话。可开头你看我我看你,竟是都说不出话来。慕容冲在案上一撑,挺起上身道:你们也听说过了吧?符坚大败,匹马逃还。

  是真的?小六十分兴奋,道:这些日子我一直打听,只是都不敢信。

  自然是真的!符坚大势已去,正是我等雪耻良机。听到他连称符坚名讳,全无尊敬之意,老大有些不自在的动了一下身子,道:我们跟着郎官是没什么,只是好容易安下这头家,还有女人小孩

  被迫西迁途中死去的人,还有这十多年来受的凌迫,竟都忘了吗?慕容冲冷笑道:就这一点眼前的温饱便得了你的心去,那里还有半点鲜卑战士的血性!

  是,是小人不好。老大面红耳赤,紧紧闭上了嘴。

  又是一片死寂。慕容冲逼视着这些人的眼睛,他们大都有些惶恐茫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懵了,一时还没有注意。他缓缓语气道:你们难道真一点都不想念邺都了吗?

  邺都!两个字顿时引起了无穷无尽的回忆,太行巍巍,漳河浩浩,堰流十二,屯云行雨。水澍粳稷,黝黝桑拓。均田画畴,桑庐错列,姜芋充茂,桃李荫翳。陈封的旧事一一萌动起来,人人的眼中,都有了一丝陶然。慕容冲微微一笑,知道自已已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和突屈家人商量过粮米,治械和马匹之事,慕容冲与慕容永便辞去,再往它处坞堡。二人在三四天内就便走平阳各处有鲜卑人聚居之地,与那些族长头人定下密议。平阳仍是北方盛产大米之地,今秋粮食方才入仓,公私俱满。粗粗翻拣,足够二万人一年之用,兵械也在加紧赶制。

  十几天忙碌下来,最可唯虑的是少有带兵之才。故燕将领,泰半都在符坚军中。这些族人们多为寻常百姓,经过战阵的不多。慕容冲好不容易挑了些勇武的授以练兵刺击之术,着他们带同族演练,可也是亡羊补牢,希图未晚。这才觉得平日里虽说多有准备,却也只是挂心粮草马匹兵械,未想到这上面来,着实失策。这样忙忙碌碌的,连正旦都给忘了,转眼就是到了建元二十年。

  进了元月里,北风更紧,铺天盖地下了一场雪。慕容冲却不理会天时,依旧在官衙里找了个宽敞的院落,带着一些挑出来的郡兵习练枪法。练了一日,再让这些人来与他对刺,结果虽说个个舞得劲力十足,却全是端着个架子,不晓得变通。他不由发急,下手了没了轻重,不多时就将个个打得鼻青脸肿,手折脚拧。兵丁们倒了一地,唉声叹气个不休,再怎么喝令也不肯起来。

  慕容冲一个个踢过去,将他们从雪地里踹起来,吼道:个个都死了?这几日还不拼命练功,真要打起来了,不是白白给敌人送功劳去的?

  这些兵丁一边拍着祆上雪屑,一边跺着脚,四肢都有些发僵,练习起来示免有些敷衍的意思。慕容冲听到这话,双眉一掀,就要发怒,旁边刁云却上前行了一礼,道:休息吧!招了招手,有从人端了一钵参汤来给慕容冲。然后自已绰了一柄枪,过去道:跟我学!

  慕容冲一边喝着汤,一边站在廊下看刁云领着他们习练,他自已先演招式,让诸人跟着学了一会,再一一指点不妥之处。刁云也没什么言语,只是在一旁见使得过了就挡上一挡,看到偏了就扳一下。那些人都不复在慕容冲跟前的畏缩之态,练得十分起劲。慕容冲心道:看来我的脾性确实不好!也是太不顾惜他们了。这样一想,也就很赞许刁云方才来打这个圆场。他钵里的参汤将要喝完,突然醒起来,便对仆人道:参汤还炖的有吗?给这些兄弟们一人来一钵!

  不一会就有几个仆从抬了一只大陶锅上来,慕容冲高道:今日到此为止吧,都来喝口汤暖暖身子。这话刚一落,就听得门后有人在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可见我的命好!

  慕容冲转过身一看,角门开了,风裹着沫子般的雪扬了进来,天色已暗,却有深郁而透亮的一抹光,映出来一个风帽斗篷裹得严实的人。不用看脸面,慕容冲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慕容永回来了。不由一笑道:怎么这么晚?

  能回来就算万幸,差点丢了命。慕容永抖了抖身上的雪,将斗篷揭起了一角,露出有些臃肿的胳臂,显然是受了伤草草包扎过。

  慕容冲一惊,马上想到莫不是被发觉反迹,引来秦军征讨。但又一想,便知不是。秦国君臣眼下收拾残局都力有未逮,遑论顾及这里。果然慕容永一面在大锅里抢参汤,咽下一口,烫得吐舌,一面道:路上遇了一群盗贼,看我押着粮草,居然上来抢,不留情竟给他们射中一箭,真是丢人丢大了。不等慕容冲发话,便又挤到兵丁里面去,嚷嚷着道:走开走开,敢和我慕容将军抢,不要命了吗?郡兵都知道他的性子,没一个让开的,个个绊腿扯臂,笑语不休。

  从前这平阳郡里虽也时有劫案,可多在偏僻之处,夜深之时,而眼下竟在郡城临近,光天化日都有翦径小贼出没。慕容冲心道:看来动荡指日可待,人心已乱。

  好容易等慕容永又端了一瓢在手,慕容冲方有暇问他:交待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慕容永向来是打探消息的能手,近日道路不靖,与长安音信不畅,因此慕容永就跑得格外勤些,慕容冲也顺便让他干些押运粮草器械的事。

  慕容永大口喝罢汤,一抹脑门子上的汗也不知是汤太热,还是方才和人挤得热闹,道:粮草,是没事的;不过消息他顿了一下道:听说吴王已经离了秦军,还关东去了!

  当真?慕容冲问道:是什么时侯的事?

  听说是去年十二月间的事,过了一个月才打听到,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慕容永又笑起来:邺都是符丕镇守,他断不是吴王的对手!

  虽说是早有预料,慕容冲还是竟不住有些紧张,他握紧了倚在廊柱上的枪,看着幽黯的天际。他眼前横亘着几根树枝,秃瘦的枝头上积满了雪,风一过,籁籁的往下落着,将城中人家的灯火搅得迷离恍惚。慕容冲不由自言自语道:这雪,何时开始化呢?

  兵士们的吵闹在这一刻变得很遥远,慕容永和刁云对了一个眼色,神情竟是一般的郑重。

  都回去吧!慕容冲喝止了那些郡兵,道:你们是打过几天战的,真到起事的时辰,只能指望你们把新卒带出来,没几日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这些兵丁都是鲜卑人,对将要进行的大事皆有所闻,当下十分兴奋,齐声道:遵太守之令!

  不是太守!慕容永在一旁纠正道:是中山王!

  兵士们马上回意过来,齐齐跪下道:中山王!

  慕容冲觉得血一下子往面上涌去,他定了定神,方道:起来,回去吧!

  那些郡兵走后,慕容冲马上带了慕容永刁云回自已房里来,令人掌了灯,摒去闲杂人等。他在平阳多年,虽也有收纳了几个幕客,可倒底不敢让他们与闻机密。他自将一张细描的司兗冀幽州图铺在案上,道:若要至关中,必先取蒲坂!手指点在图上画作黄河的粗线大弯上。

  蒲坂去城南四十里,便是风陵渡,隔河相望,潼关尽在指顾之间。慕容冲道:此去蒲坂,并无大的城廓,便是有,兵力也微不足道,尽可一战而胜。秦军若欲拦我在潼关之外,唯有此地能设重兵。

  慕容永点头,将灯上的拦板拉开,眯着眼神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其实平日里也看了许多次,早已记得烂熟。他道:此处向有重兵把守。因此我们起事必要快,一旦誓师,就要直取此地,最好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慕容冲道:这个自然,可手上的兵力委实不足,若开始招募人马,定然会引起秦晋阳等地官吏驻将的警觉。

  不要紧,慕容永道:我们手上也有万把人,可以一路进军,一路招募。

  慕容冲摇摇头道:你也看到今天这些人了,还是最能打的!都不怎么抵用。临时招来,就攻坚城,能排上什么用场?

  打上几战就好了!一直没开口的刁云突然道:我第一次和杨将军出阵时也很怕,后来就好了。

  这话其实没什么用处,可被他这么认真地说了来,倒底还是让慕容冲心上一宽,他缓了缓面容道:是!万事开头难,不可以先自气沮!

  慕容永点了点头,道:那择个吉日,我们便可举旗而动了!

  择日不如撞日,慕容冲道:就明白吧!

  好的!慕容永与刁云一起点头,不由都有些心摇神曵,准备了多年的事,竟然一下子逼到了眼前。

  明日事烦,你们去吧!慕容冲道,却见慕容永欲有所言的样子,问道:是不是又在腹诽我什么?

  慕容永作个鬼脸道:那里敢,我是在暗自钦佩殿下呢!

  慕容冲笑而不语,显然是不相信。慕容永忙道:是真的,走前我都和刁云说过,刁云,是不是?

  刁云点头道:慕容永说过,觉得你料得准,秦王果然非征晋不可。

  当初王猛死的时侯,上了遗疏,说什么晋虽僻陋吴、越,乃正朔相承。亲仁善邻,国之宝也。臣没之后,愿不以晋为图。鲜卑、羌虏,我之仇也,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慕容永显然对这段话记得极深,随口就背了下来。他道:符坚那时又悲恸成那个样子,未成殓便三次亲省。还说天不欲使吾平一六合邪?何夺吾景略之速也!我总以为他会将王猛最后的进言放在心上的,怎么会还是一意征晋呢?后来符融拦不住符坚,搬了王猛出来,也没什么作用。

  慕容不在意的答道:天下已取十之***,换了谁在符坚那个位子上,都不能忍住统一天下。你听他说的是什么天不欲使吾平一六合邪?王猛活着的时侯也无法让符坚尽认同他,何况是死了以后?他起身道:我送你们一程!两人也不再多问。慕容冲送出来,下阶而止,二人揖别。

  慕容冲这时不想回房,站在阶上。夜里风越发地大了,刮在他脸上,辣辣的痛,好象符坚扇下去的那记耳光,只是方才的事。

  对于王猛汉人的身份,终于还是不免芥蒂的吧?慕容冲想起符坚那夜的神情,否则怎会对我所说的王丞相终究是个汉人这句话怎会如此暴怒?想必这些念头,在符坚脑子里偶尔闪过一星半点,也会让他十分不安的。因此,突然被人猛地说了出来,他的反应就格外强烈了。

  符坚终于没有听从王猛的遗言,或者就是因那一句乃正朔相承吧!这句话听在心高气傲意存天下的符坚耳里,是多么的刺耳呀!他这些年的勤政励兵,这些年对王猛的倚重敬爱,最未了,还是得到一个非正朔的评价。

  那东晋昏庸糊涂的司马家小儿有哪一点点可以比我符坚强呢?凭什么他就是正朔呢?符坚肯定这样想过吧?而王猛至死反对征晋,倒是有多少是看到了此事的危险,有多少是为着保存晋室一脉的心愿,怕就只有他自已知道了。慕容冲向符坚进言时说过:王丞相并没有甚么私心。可是符坚真的相信王猛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吗?

  慕容冲在雪地里踱着步子,溶雪在他脚下格格作响,深夜里听得格外分明。借着门缝里的光,他看着一片片晶亮的雪花斜斜落在地上,与他脚下的泥泞混在一处。曾经那么高不可攀的事物,一落到地上来,都不过如此吗?慕容冲笑了,雪片纷飞着掠过他的笑颜,溶在灯火中,炜然生晕。

  自那日后慕容冲就开始公然募兵,将平阳库银尽出,前来投军者可得银五两。他再大肆购卖马匹粮秣,虽说对外称是盗贼蜂起,需强兵自卫,可明眼人都知道他的用意。平阳郡属里也有些忠于秦的官吏,但都被慕容冲拿下。慕容冲固然是想早日起兵,可各方事务太过烦难,再加他和刁云慕容冲虽然在军中呆过些日子,可都没有带数万人大军的经历,不免闹得手忙脚忙。好在秦君臣收拾新败残局,应付刘牢之和谢玄的进逼,已是无暇,而多出的担忧,又用在了慕容垂身上,因此倒没有对他这里施压的余力。慕容冲索性就多等上几日,将新募之人整顿一番。鲜卑人家青壮子弟计有万余,拣其中弓马娴熟的,编成八千骑兵,由他亲自带领。其余人与募而来的散兵一起为步兵,计一万二千人,分左中右三军,他自领中军,刁云与慕容永各领左右军。

  不多日天气转暖,已入三月,传来慕容垂称大将军大都督燕王承制改元的消息,慕容冲再也坐不下去了,使择了吉日,召集众军于校场。他站在高台之上,绛袍明铠,头顶一杆燕字大旗烈烈而舞。春日澄明的阳光将旗影涂在他面上,色艳如血。

  慕容冲上前一步,面东跪下,弹汗祁连在上,请保佑我们迎回可寒与可孙,回到莫贺与磨敦与我们的乌侯秦!(鲜卑语,白云青天在上,请保佑我们迎回皇帝与皇后,回到父母赐与之地。)不知是因为很久很没有说过鲜卑语了,还是太过兴奋了。慕容冲说得有结巴,眼睛从所有注视着他的面孔上一一掠过,那万余双眼睛,有些兴奋,有些惶惑,有些沉毅。

  慕容冲弯下腰去,刷!地拔剑在手,一道光华直冲青天。鲜卑儿郎,永不为赀虏(奴隶)!他右足猛蹬而起,身躯如拉满了的弓绷得笔直,锃亮的铁甲象一团艳阳包绕着他,熠熠生辉。

  报仇!报仇!报仇!如林的检戟高高举了起来,在骄阳下锋刃反射出无数道灼人的炽光。吼叫一声连着一声,离开邺都时的悲怆,渑淆道上死者的痛楚,及这十多年来无时无刻不曾有的屈辱突然聚敛在了一起,整个炸开了。

  有三个人被拖到慕容冲的脚下,慕容冲手臂一闪,血水直喷,冲起三枚头颅,远远滚开。四下里突然安静下来,只余鲜血缓缓地流淌。就以这三名秦官,为我大军祭旗!慕容冲拭剑还鞘,傲然而立。

  殿下!慕容永突然跑了上来,递给他一张皱巴巴的纸,似乎是一份檄文。慕容冲接过来,看了一会,神色似喜非喜,好一会,方才抬起头来。将士们不知出了何事,相觑不安。

  慕容冲将手上那张反过来对着众人,道:我兄长济北王慕容泓,现从关东召集了许多旧部,已发兵华阴,大败秦军!

  下面骤然一静,突然就爆发出欢呼之声,大燕万岁万岁万万岁!鲜卑男儿,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慕容冲看着突然之间充满了信心的,求战心切的部下们,不由想道:真是再好不过的时机呀,正用来激励士气。

  他看着慕容永得意的笑,也不知是不是他有意将这件事留在这个时刻告诉自已。但是在一声连着一声,仿佛永无休止的呼声中,他也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不久前还是那么巍然的大秦帝国,仿佛只要他一剑,就可以拦腰劈断。

  誓师这日那么般好天气,谁知一转眼就变了。春雷滚滚,好一个惊蛰之日,似乎天下有多少沉眠中的事物,都骚动起来。雨从来他们离开平阳时起就细细绵绵下个不休,山被洗得满眼郁翠。远远望去,只觉雾岚弥漫,峰谷氤氲,仿若仙境,可身在其中的人却是叫苦不迭。

  真刁云咽下到口边的咒骂,跳下马来。马匹的一支前蹄深陷在泥坑里,哀哀叫个不停。几个兵丁过来,将那构成陷井的石头掀开,放才将马拉出,可显然已瘸了腿,是走不得路了。

  杀掉!他阴沉着脸说了一句。几个十余岁的兵张了嘴,似乎有些茫然无措。你们呀?刁云叹道:行军例来如此,马匹若受伤,难道还要等他好了再走不成?他抚了一下马,心中也有些惋惜,军中除了慕容冲的那匹卷霰云,就只有这匹最好。

  是!小兵将手里枪的远远的截了下去,刺得马嗷嗷乱叫,刁云回头逼视了他一眼,他发急,又猛往扎数下,马方才不动了。兵丁见刁云神色不好,都吓得直哆嗦。刁云想训他们几句,这么小的胆子怎么打战?这一路来,没遇上正经的秦军,只是和县兵乡勇们略为交手,自然是一击便溃,可马上就要到蒲坂了

  快些杀了,正好赶上晚饭!慕容永从后面赶上来,翻身下马,将缰绳放在刁云手上道:我这匹送你了,啧啧,谁让冲哥偏心,把这匹好的给了你,要是给我骑,肯定不会这么快就马革裹尸了!

  刁云摇摇头,也不上马,抹了一把面上的水滴看了看天空。慕容永道:是不早了,可这里地势不方便扎营,怕是要连夜赶到蒲坂城下去了。刁云略颔首,道:马你自已骑,我再就听得慕容永叫一声:怎么回事?

  只见得前面山上,仿佛有几个人影在草木间晃动了一下。有人惨叫一声,从山坡上一路滚下来,看那服色,好象是军中的一名探马。没等慕容永再发声,刁云就几步从两名兵丁肩上踏过,攀上了山坡。

  慕容永和一些兵丁也跟着跑了上去,不多时就见到好几名燕兵倒在草从里。前面草中泥迹清晰,那杀人的自是往上面逃走了。再跑了几步,就听到呼喝之声,见四个人正围攻刁云,另有四五人狂奔而去。慕容永一打量,就知道那些人奈何不了刁云,便对跟着自已的人道:你们两个往左,你们往右,从树林子边上包抄过去,不让他们跑了!

  急追片刻,慕容永赶上了逃跑的人,一刀砍向殿后的,殿后的反手一刀意欲以命换命。慕容永足下一绊,那人已是卟嗵!倒在水洼里,那人反应也快,倒下之时,刀已插入自已胸中。林子里传出喊杀声,慕容永知道手下已截住了逃入林中的人,于是也不心急,用脚尖将死人扳过来看了看。瞧衣裳只是寻常百姓,不过慕容永一眼就看出他的来历,前襟露出的衬里单衫分明是秦军常见的服色。

  看来行踪是被发现了。慕容永伸了一下腰,虽然早没想过能瞒得住蒲坂守军,可真个被对方盯梢,还是觉得身上有些沉重。

  不多时那几名兵丁从林子里钻出来,禀道:没有跑掉一人,只是,也没能留下活口。不打紧,刁云肯定不会杀完的。慕容永语气十分笃定。

  果然走到刁云那里,见四个都倒在地上,却一个也没死。慕容永上前审问,开始当然是不认的,可杀了两个以后,也就招了,是蒲坂太守广平公符熙军中派出来的探子。慕容永一怔问道:蒲坂城里不是钜鹿公符睿吗?钜鹿公前两日方才调走,听说天王召他去讨在华阴作乱的叛贼慕容泓说到这里方觉出称呼不妥,一时张口结舌呆住了。慕容永让手下将他们两个捆起带走,和刁云道:我们快些去,将这事要禀报冲哥。刁云点头。

  当下赶上了慕容冲的中军,略禀了情形,慕容冲皱眉道:既然蒲坂已有所觉,就更不能耽误,今日全军多赶一程,到蒲坂城下扎营那时再细细审问好了。他重重吐了口气,吹散面前的雨丝,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道:若不是这雨下得烦人,肯定早两日便已到了。

  于是全军快马加鞭,至戌正时份,见山地略缓,河水湍急,哗哗有声,恍若隐雷。眼前峰地蓦然一豁,便有浊浪惊涛,深涡急旋,正临脚下。水波咆哮着一次次击在河道上,可觉出微微的颤抖,仿佛足下正是某个洪荒怪兽的囚笼。飞沫腾起数丈,溅在脸面上,隐有沙泥,与轻雨迥异。而抬头再看,一座灰蒙蒙的城廓,就从丘陵侧方微微探出头来。

  慕容冲嘘了口气,总算是到了。慕容永在一旁进言道:前面小陵上好象有座祠庙,王驾就在那里吧!慕容冲看那地方,正合居高临下观窥蒲坂城中情形,于是点点头,一甩鞭子往那厢奔去。

  等跑得近了,只见半塌的山门,上面书有两贤祠的字样,旁边立碑述建祠始末。原来此地却是伯夷叔齐采薇饿死的雷首山,这祠是为他二人设祭之所,末了注明建于太康某年。慕容冲对汉人典故所知不多,但这两位的大名却也是略有所闻的,便解释给全然摸不着头脑的慕容永听。慕容永笑道:这两人也是够迂了,有心一死的话,不如去行刺周武王来得痛快!慕容冲听了这话,淡淡一笑,道:你快去城西,看蒲津关上的舟桥可还在?若是不在了,看能不能重建起来。慕容永答道:是!

  慕容冲下马交给亲随,由刁云先进祠里看过,再燃了灯,引慕容冲进来。迎面是正殿,供着二贤彩塑,都已斑驳残落。东西两庑,对着献殿,尚算完整。刁云拣了个干净所在,指使着亲随铺下坐褥,烧起火来。慕容冲也不坐,唤刁云道:去把那两个秦军探子给我带来。

  不一会有亲兵将两人给提到廊下。慕容冲询问起慕容泓的情形,只晓得符坚令符睿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左将军窦冲为长史,以龙骧将军姚苌为司马,同讨华阴。再问下去,这两个小卒也无有所知。慕容冲听到窦冲和姚苌这两个名字,不由眼神一闪。八年过去,窦冲终于也升到左将军的位置上了。姚苌竟厢助符睿,慕容泓这一下子,可不太轻松呀!

  他挥挥手让人将俘虏带下去,也有许多年没见过慕容泓了,怕是当面也不大认得出来了吧?慕容冲凝望西面,群山烟雨空朦,不知正在华阴的慕容泓,此时怎样对付迫在眉睫的敌军呢?

  刁云小声道:济北王没事的!慕容冲摇头道:姚苌和窦冲这两人,可都不好对付!刁云好象想了一会,终于冒出一句话来:将熊熊一窝。慕容冲失笑道:是是你也不必在这里守了,快快去看看他们扎营扎得怎么样了?

  刁云行了礼,匆匆退下。

  夜半慕容永来报,说是城西黄河上蒲津关的舟桥已经被撤了。河中木柱还在,但是铁舟与竹索却收起来了。慕容冲问道:在四下里征一些木舟可合用?慕容永想了一下道:用木舟的话,走人或者可以,过马怕不能。舟倒是能凑合,只是竹索却非仓促可以找到的。随后解释:系桥用的粗竹索,所费极盛,一根价值数千钱,虽然有满山新竹,可也要熟手工匠数月才能制就。

  自知迟了一步,慕容冲有些懊恼,面上就带了出来。慕容永道:冲哥也不必如此,便是舟桥尚在,我们也不能先进潼关,否则若潼关不能轻破,后路又让蒲坂守军堵死,那就好比瓮中捉鳖了!

  慕容冲上上下下看了慕容永几眼,点头道:果然一只好鳖。慕容永捋袖而上,让他一掌给推出正殿。快睡你的觉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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