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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脱樊笼巧遇好儿郎  劫军资正逢对头人

  词曰:荷花十里田田,粉瓣罩乳烟。最是霓裳羽衣舞,长袖揽江山。盛筵常怜寂寞时,身隔重重山。夜半参星斗,虔心祷夙愿。清泪百行涟涟,今生见卿颜。当谢天外飞来仙,梦残梦又圆。在天愿作比翼鸟,并蒂常相连。常常执纤手,无语两相看。

  上期说到莫之扬见秦三惭侧卧在草堆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一摸秦三惭的额头,但觉浑身一震,不由得惊呼了一声。他不知秦三惭正在运功治病,浑身上下密布着三元真气,还道是这老人病得厉害,抑或是自己出了毛病。

  秦三惭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似是笑了一笑,又闭上眼睛。过了一会,狱卒开了门,郎中提进一壶清水,在墙角支起一只小炉,打开随身的一个小箱,拿出几包草药,一只陶罐,道:“小兄弟,你来。”

  莫之扬依言在郎中跟前蹲下,那郎中道:“这老头儿经络虚弱,又中了暑气,加上挨了棍棒,病得十分厉害。不过,我这里开了一方‘八仙回魂汤’,只要吃上七副,大概能保他活命。喏,小兄弟,你看仔细了。”打开八包草药,接道,“这是川贝,一回放六钱,这里没有秤,嗯,抓上半把大约这么多就是;这是葛根,每回捏上一小撮;这是蝉蜕,一回用两个;陈皮,是三钱,这么大一块就成了;三七,这么多;当归,这些;菟丝子,嗯,多一些也好;姜黄,每回四片。”逐次放入陶罐之中,一边问莫之扬道:“记住了么?”莫之扬点点头。那郎中在陶罐中加了水,道:“开了以后文火煎半个时辰,就可以喂他了。一副药分三回,第三回煎的时间要长一些。”

  莫之扬想了一想,道:“是不是第三回时药性差了,需多煎一会子?”那郎中喜得两撇疏须都飞扬起来,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你好有悟性,唉,可惜,可惜。”莫之扬从他箱中取了火镰,打着火绒,在小炉中生了火,那郎中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小兄弟,我叫向来治,是范阳大军的后营郎中。你年纪轻轻,一定要好好地听从长官安排,求个从轻发落。若是你出来没地方安身立命,就来找我罢。”说完,长叹一声,出了牢房。

  莫之扬回转身来,呆呆地望着炉火。炉火渐烧渐旺,不一会儿,陶罐盖子开始“咯咯”跳动,屋子里更加闷热。莫之扬撩起衣襟扇了一会,看看秦三惭,过去给他扇风。秦三惭微微“嗯”了一声,依然不动。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牢房之中药香弥漫开来。莫之扬停了火,取下陶罐,将药汁滗在饭钵之中,捧到秦三惭跟前,轻声“喂喂”叫了几次,秦三惭睁开眼睛。莫之扬道:“吃药罢。”秦三惭点点头,慢慢欠起身来,莫之扬扶他倚着墙壁坐下,将药捧上。秦三惭喝完了药,咳嗽几声,道:“谢谢你了。”莫之扬点点头,收拾了药罐、陶钵,在另一边坐下。

  狱卒送饭时,放莫之扬出来到原来那间牢房前取回饭钵。兄弟们半日不见,有如十年八载,隔着铁栅栏问个不休。狱卒给他盛了两碗饭,又倒了一些碎肉熬成的汤,特别说明是给秦三惭的。莫之扬将一钵饭连同肉汤捧到秦三惭跟前,轻声道:“前辈,饭送来啦。”秦三惭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吃罢。”

  莫之扬见他目光清澈,似是好了一些,不由得替他高兴,道:“前辈,他们给了你一碗肉汤呢。”秦三惭苦笑一声,道:“我吃不下,你吃了罢。”莫之扬急道:“这怎么能行?前辈,你吃了饭,病才会好。”秦三惭拾起饭碗,吃了一口,把肉汤往自己饭钵中倒了一点,余下的大半碗连同碗底肉一齐倒进莫之扬的饭钵里。莫之扬慌忙阻拦,秦三惭左掌轻推,力气大得惊人,莫之扬觉得胸腹似是被一床棉被包住,使不出半分力气。秦三惭放回汤碗,微微一笑,道:“吃罢。”莫之扬觉得肠胃有如雷鸣,实在管束不住,端起饭钵来,想了一想,又将几块大一些的肉夹进秦三惭碗里,道一声:“前辈,多谢啦。”捧起饭钵便吃。只觉得那米饭连同肉汤如山洪般滚滚涌入腹中。

  莫之扬吃饱了饭,看了秦三惭几次,见他眼睛都已阖上,觉得以前中的铁砂掌伤隐隐疼痛,干脆练起“坐拳”、“四象宝经”上的功夫来。秦三惭看了他一眼,又阖眼睡去。

  功夫练过,已过了近三个时辰。莫之扬便又去熬药。秦三惭吃了药,照例枯坐。以后一连四天,都是如此。莫之扬每日分得半碗肉汤,对秦三惭好生感激,有心多与他说几句话,奈何秦三惭半点谈兴也没有,便只好自己练拳,想心事,吃肉汤,睡大觉。

  第五天上,秦三惭精神见好,与莫之扬说了几句话,问了他的姓名,家住哪里,此外,不见有别的什么,饭也照例吃得极少。一晃七日过去,向来治给秦三惭开的七副“八仙回魂汤”已经吃完,秦三惭的病果然好了,但依然不爱动不爱言。也不知是狱卒忘了还是怎的,莫之扬没有被关回原先的牢房之中。莫之扬忍不住问了狱卒一回,狱卒却道今后就将他留在这里,并且说:“天天吃到肉汤,你还不高兴么?贱小狗!”

  当日晚上莫之扬准备睡觉时,秦三惭问他道:“小兄弟,你不愿与我在一起么?”莫之扬道:“也不是,大约我喜欢热闹罢。”秦三惭叹道:“莫小兄弟,你是个好孩子。”静静地望着他,双手捂着膝盖,慢慢道,“我看你这几日练拳、练功,那些拳术是跟他们几个学的罢?”莫之扬道:“正是。我其实学得不好,反正无事,左右也是个坐牢呗。”秦三惭道:“不知囹圄非人间,狂言已历真火炼。嘿嘿,人这一世啊。”长叹一声。莫之扬似懂非懂,眨两下眼睛,不知怎的想起“江湖四宝”的事来,暗道:“陈老蛋说那玄铁匮是四宝之首,明明是我藏在坡子沟石洞中了,怎么那天秦老前辈的徒弟却问他?”忽然轻声道:“前辈,那天晚上他们来救你,你怎么不愿逃走?”

  秦三惭双目一亮,旋即便又如常,正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到哪里,不一样是大唐的罪民?”

  莫之扬听他如此说,想起单江、卜万金等人骂他“老糊涂”之类的话,脸色微微一红。秦三惭不以为意,道:“小兄弟,你习练的内功像是‘四象宝经’,是么?”

  莫之扬不料他会忽然这样说,吓了一跳,心道:“四象宝经是上官姐姐家的独门功夫,秦老前辈怎会知道?”嘴中自然问道:“你怎么知道?”

  秦三惭吸一口气,慢慢道:“‘四象宝经’是当年‘魔剑仙姬’水如冰水十二娘的独门绝技。水十二娘与我师父交过一次手,我师父觉得她内功奇特,似是逆脉而练,虽然赢了她,却不能撂下心思。他老人家苦思冥想整整十七天,终于明白了逆脉而练之法,破解了‘四象宝经’的秘密。就是如你这样先叩齿二十下,然后左手握右足涌泉,右手握左足涌泉。他老人家想通之后哈哈一笑,又苦思了二十几天,才道:‘四象宝经,巧则巧矣,然正是由于过巧,才暗藏凶祸。水如冰也算是个才女,那样死法未免太惨。’”

  秦三惭已是耄耋之年,说起师父之时,依然恭敬似入塾学童。莫之扬却因他说得奇特未以为意,见他停了口,问道:“秦老前辈,那水如冰哪样死法?”想到自己练的也是“四象宝经”,如果也是“那样死法”——且先不论究竟是哪样——着实让人害怕,当然更想知道是什么死法。秦三惭道:“这‘四象宝经’初习之时,舒服异常,而且进境也十分迅速。可一等练到火候,内息运转之时,便能阻乱经脉,致使血脉倒流。唉,那时全身血脉便会凸现,日日忽冷忽热,疼痛不堪,最终定当血脉破裂,痛苦如万箭钻心。因此,师父他老人家才为水如冰惋惜。有心告知水如冰‘四象宝经’的险处,又知水如冰心高气傲,既输给师父,必不会听他劝告。相反或许会以为师父怕她报仇,阻止她练功。过了大约是十年罢,果然水如冰的祸根发作,死法与师父担心的一模一样。师父知她死讯之后,怅然若失,连道:‘我废了她的武功,便可让她多活十年。’当时我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六七,还不明白生死之义,劝师父道:‘水如冰那样的人多活十年只能是江湖的不幸,早一些死了,岂不更好?’”

  说到这里,他闭上眼睛,良久不语。也不知是沉浸于往事还是年纪太大了精神不济。莫之扬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前辈的师父他老人家怎么说?”

  秦三惭双目依然眯着,却道:“他老人家先是说我思虑事理未脱常规,水如冰虽是树敌颇多,只不过是由于她爱管闲事,又加上剑法太高,因此,怕者有之,妒者有之;又说自古以来大奸若忠、大诈若诚者比比皆是,名声不一定便如其人。而后却叹道:‘唉,若是我废了她的武功,恐怕她连一天也活不下去,别人不来杀她,她也会自杀了,还哪里活上这十年?’师父他老人家真是见识良深。可惜水如冰到死也不知他有这番苦心,反而嘱咐徒弟一定要练好‘四象宝经’上的功夫,找他老人家雪耻;若是他老人家不在人世了,便找他老人家的……的传人。师父知晓后,更加忧虑,此后便闭关整整十年,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来弥补‘四象宝经’的不足。然而却不见水如冰的传人来寻仇,师父便将这个法子传给我。临终之时嘱咐我,若是水十二娘的徒弟来了,一定要将那个法子传授,免得‘四象宝经’的祸根再害人。我等了二十几年,到了快五十岁时,才等来了水如冰的徒弟。”

  莫之扬心念一闪,脱口道:“是上官婉儿?”

  秦三惭双目陡然睁开,沉声道:“你怎知是上官婉儿?”一瞬之间,即判若两人。

  莫之扬见这老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有如鹰隼一般,不知怎的心下十分恐慌,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听说上官婉儿是水如冰的徒弟,便胡蒙,居然蒙上了。秦老前辈,水如冰除了上官婉儿这个徒弟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徒弟?莫非我猜错了?那找你的那个人又是谁呢?”莫之扬生性敦厚,这些胡诌的本领都是近几个月才学到的,有些得自于上官楚慧,有些得自牢中弟兄。

  可是秦三惭却道:“小兄弟,你说错啦。上官婉儿从不承认是水如冰的徒弟……你既会‘四象宝经’,莫非是上官家的后人?”他想改名换姓是常见之事,何况“上官”一姓在那时十分危险,改了姓氏,丝毫不足为奇。

  莫之扬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唉,我的一个朋友是上官婉儿的后人,这‘四象宝经’的功夫,便是她传我的。”

  秦三惭奇道:“哦?这‘四象宝经’虽说有害无益,可水如冰、上官婉儿却将它当做绝世宝贝一样。你那朋友对你可当真是很够交情。”

  莫之扬想起上官楚慧的音容笑貌,不知怎的心下一阵揪动,笑了一笑,什么也没说。秦三惭又道:“可是你那朋友却害了你了。虽说他是无心之过,可天下的过错又有几个是有心的?有心无心又有什么不同?”喃喃自语了一会儿,像着了魔一般。莫之扬正感不耐,却听秦三惭忽然道:“哦,是了是了!”

  莫之扬奇道:“前辈,怎么了?”

  秦三惭眯着双目,道:“汉景帝时,辕固生与黄生在皇帝面前争论,黄生说道:‘汤、武非受命,乃杀也。’辕固生驳道:‘不然,夫桀纣荒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与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人,弗为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为何?’唉,臣弑君,子杀父,君既不仁,父既不慈,何咎臣子?”说到后来,声不可辨,惟见其念念有辞,唏嘘不已。

  莫之扬听不明白,只好静等不语。秦三惭念叨一阵子,睁开眼睛,似是刚从梦中醒来,慢慢道:“小兄弟,你学了‘四象宝经’本是坏事,但跟我学了‘洗脉大法’,两种功力便正好奇正相克,相辅相成。唉,但若是你事先未习过‘四象宝经’,我一定不会教你‘洗脉大法’。因此‘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是过是功,任神仙也难辨也。”

  莫之扬问道:“秦老前辈,你要教我‘洗脉大法’么?”

  秦三惭叹口气,道:“佛道:缘即是遇,缘即是住。终生而未遇,不为缘;遇到而未住,不为缘;唉,其实,住下而未交,亦不足为缘。那‘洗脉大法’是我师父当年专为水如冰所创的独门绝技,不成想今日才得授与‘四象宝经’传人,虽是曲折了一些,但毕竟未负先师当年一片苦心,可见造化弄人,也见造化不尽弄人。”

  莫之扬最怕“经脉凸现”极碍观瞻,“血脉破裂”更是令他心惊肉跳。庆幸之后,忽然又是一惊,心道:“娘子练这‘四象宝经’在我之前,所受的毒比我更要厉害了。嗯,我定要好好学那‘洗脉大法’,将来离开这里,便教给娘子。”但忽而又想这里关卡重重,自己又是个“死囚”,要离开真是千难万难,一时好生黯然。

  秦三惭絮叨一会,忽然清清嗓子道:“莫小兄弟,咱们本来同为落难之人,应以朋友相论,但先师告诫老儿,‘四象宝经’传人不转拜我万合门下,不能授以洗脉大法。小兄弟,今日我欲收你为徒,不知你意下如何?”

  莫之扬本无师门,这时只一心想学好“洗脉大法”,将来教给上官楚慧,当即道:“能有幸拜入前辈门下,我真是太高兴啦。”翻身跪倒,向秦三惭磕了三个响头。秦三惭将他挽起,令他在自己身侧坐下,叹道:“我一生收徒不知何几,每次收徒时不说隆重热闹,可一班人长幼顺序排列,仪式总是像点模样。今日这样收你为徒,真是委屈你了。”

  莫之扬听他说得凄凉,抬头向他看去,但见他神情萧索,面上筋皮微微颤动,不禁心下一酸,叫道:“师父!”

  秦三惭道:“我亲传弟子十一人,大徒弟是我子秦伯仲,已经过世了;还有你十一师兄张巡,原是带艺投师的,你已见过;你十师兄伦古翰舒,是西域之人,这些年我也再未见过他,没听见过他的消息;你九师兄肖慰林,最有悟性,可惜九年前染了猩红热,不治而亡了。你其余七位师兄都以信字排行,自从伯仲离开我之后,便立了韩信平做掌门大弟子,分别是韩信平、范信举、王信坚、魏信志、牟信义、杨信廉、路信朋。前些日子你已见过王信坚师兄,唔,唔,他也离开咱们啦。”

  莫之扬想起王信坚的惨烈情状,不由得心中一绞,见秦三惭两行老泪缘颊流下,没入胡须之中。

  自此以后,秦三惭便教莫之扬“洗脉大法”。那“洗脉大法”原为辅助“四象宝经”而创,练习起来,自然丝丝入扣。不几日,莫之扬已能借意导气,十次之中有三两次能提起气来在身上游走。秦三惭怕师徒相处不会太长,将“洗脉大法”让莫之扬死死记住,将来便是得不到指点,他也好自行习练。莫之扬心下感激,暗道:“师父虽爱絮絮叨叨,对我却是极好。”

  狱中生活难熬,幸而莫之扬勤于练功,不觉一日日过去。秦三惭见他聪明勤奋,甚是喜悦,但也并无多少夸奖之语。这日莫之扬练功既毕,弦月东升,斗室之中铺满清辉。莫之扬算算时日,与秦三惭为伴已将月半,心道:“官府怎的还不提审?”

  他却不知,此时平卢节度使兼范阳节度使、骠骑大将军安禄山正在恼火。大唐、契丹战事已近四个多月,安禄山的十五万大军初时尚有小胜,到后来却连吃败仗。战事相持四五个月,安禄山死伤六万多将士。

  唐玄宗天宝十二年八月,安禄山获知哥舒翰打败吐蕃,被封为西平郡王,当即气得肥肉打颤,顿足大骂。其时唐玄宗李隆基已是六十九岁高龄之人,以为只要有安禄山、哥舒翰、史思明等将领守卫边疆,他就可以与杨玉环做人间神仙,永享富贵。于是,酒也喝高了,舞也看累了,诗也吟够了之后,唐玄宗心血来潮,对杨玉环道:“你的干儿子安禄山已近五年没有见了,想不想他啊?”

  杨贵妃娇笑道:“皇上说哪里话?安禄山名为玉环养子,实比玉环还长一二十岁,不过是说笑罢了。我天天陪在皇上身边,连自己都快忘了,怎么会想起别人?”

  唐玄宗龙颜大悦,道:“安禄山长年驻守边域,为朕把守门户,嗯,何不召他进宫,让他享几日清福?”

  天宝十二年十一月,安禄山接到诏书,赶赴京城。十三年正月,安禄山入朝。这样一来,秦三惭、莫之扬足足坐了三年半的平安牢。

  天宝十三年六月,又是一个酷暑之夜。八十六岁高龄的秦三惭正在给十七岁的莫之扬解析武学、佛法,以及江湖种种见闻。其时天色刚黑,月亮还未升起,狭小的牢房中更显得异常闷热。在这片黑暗的之中,只有秦三惭那苍老而又清越的声音:“天下武学,若论宗渊,当从黄帝、炎帝而始。当年蚩尤作乱,黄帝得天赐兵,神勇莫敌,天上水中,擒杀蚩尤。百姓慕其勇,羡其技,乃学而演之,于日月消长之中,历万代之化,遂成天下各武功门派。此正如女娲造人一般,当初不过是一样的泥丸,一样的水珠,至于后来有人当了皇帝,有人当了百姓,有人做了文臣,有人当了武将,有人成了豪雄,有人落为流寇,都非当日女娲所能预知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声音已变得低沉而粗重的莫之扬道:“师父,我们做了囚犯,女娲当日更难预料,是么?”

  秦三惭沉默了半晌,道:“之扬,你练功罢。莫看你前些日子习成‘洗脉大法’第八重,已与‘四象宝经’阴阳调剂,可是若要到江湖上数一数二,还差得很远呢。”

  莫之扬忙答应一声,自去练习“洗脉大法”。但不知怎的,今日他有些异样,要静下心来,摒去一切杂念,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恰巧一只蚊子飞来,莫之扬手指一弹,“嗤”的一道劲风,那蚊子登时落在了地上。

  秦三惭听到响动,叹了一声,忽然道:“之扬,我知道,前天夜里你悄悄运功脱了镣铐,去见你那几个结拜弟兄。昨夜你就心神不宁,今天又是如此,莫不是他们约了你一起越狱?”

  莫之扬被点破心思,吓得慌忙跪倒,低声道:“师父神明,不过弟子并没有答应他们。”

  秦三惭郑重地道:“这儿原非你的久留之地,不过,天下虽大,容人之处却十分之小,唉,你……你今后须也记得。”莫之扬听他话中似有深意,抬眼去望他,却见他双目已经阖上,惟有一把长须微微颤动。

  这三年以来,莫之扬的唇边由开始长出绒毛到胡须见黑,个子也足足长了一头有余。监狱里的口粮虽然差,但莫之扬却长得十分结实,他的头发虽很蓬乱,他的脸庞虽然不洁净,但他整个人正像一柄蒙了风尘的宝剑,只消轻轻吹去尘土,就可以感受到那逼人的锋利。

  然而,对宝剑来讲,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锋利,他只有遇到对手,遇到敌人,才可以从对方的脆弱与枯朽之中明白自己的锋利。

  莫之扬静静坐到半夜,听师父鼻息轻微,很长时间才呼吸一次,禁不住想:“我越狱走了,师父怎么办?”双目停在秦三惭脸上,久久不能移动。

  忽然,听得隔了几间的牢房之中快刀小妞张顺连连咳嗽,莫之扬仔细一数,不多不少正是七下,知道是几位哥哥发出暗号了,犹豫一下,闭目运气,使出半年前练成的缩骨神功,轻轻除了镣铐,蹑手蹑足走到牢门前,身子一挤,已从铁栅间穿进甬道之中。守夜的几名狱卒听到动静,却没有来得及看清什么,莫之扬已点出数记天罡指,封住狱卒哑穴。耳中听秦三惭似是发出一声轻叹,莫之扬心下一阵酸楚,却不及犹疑,奔到单江、张顺、驼象等人的牢门口。人影刚至,便听张顺轻声叫道:“七弟,是你么?”莫之扬心口轻跳,低声答道:“是我。”单江嘿嘿笑了两声,道:“好七弟,快到李黑猪那里取钥匙来。”

  莫之扬返回几位狱卒身边,认出李黑猪,从他身上搜出钥匙,复奔回牢门前,连试好几把,终于打开牢门大锁。众人一齐低呼一声,奔进甬道。班老二跑了几步,但觉脚上铁链叮啷作响,恨得连踢几脚,但那铁链都是精钢制就,焉能踢得断它?正无计可施之际,忽听莫之扬道:“二哥,别动!”班训师回头之间,见一道刀光劈下,不假思索,忙侧身一闪,却听脚下“咔嚓”一声,困在双脚上三年之久的铁链已被莫之扬一刀斫断了。班训师连声叫好,其余几人的镣铐也已被莫之扬一一斫断。众人见莫之扬手中之刀无非是从狱卒那里得来的寻常兵刃,在他手中却变得有如神兵利刃,均知七弟功夫了得,十分高兴。

  其余几间牢房中的囚犯已经惊醒,忽然有一人道:“单大哥,放我们出去!”但见各牢栅栏之后均挤满囚犯,纷纷叫嚷。班训师叹了一声道:“***,都是落难之人,大家一齐跑了正好!”拾了钥匙打开数间牢门。叫嚷之中,一百七十余名囚犯将他们平日恨到尽头的几名狱卒尽数杀了,向甬道木门冲去。

  莫之扬始料不及,及至惊醒回过神来,众囚已有大半冲出地牢。他想了一想,奔回秦三惭的牢门前,跪倒喊道:“师父——”

  秦三惭长叹一声,慢慢道:“既有去心,何必回来?你这回离开这里,帮我找找谢儿,唉,你那几个师兄,现下不知怎样……佛说,四大皆空,我又说到了哪里?”顿了一顿,忽然厉声道,“去罢!”

  莫之扬悚然一惊,听外面喊杀声愈加激烈,不知怎的内心一股热血被点燃,对秦三惭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抹去眼泪,向甬道外冲去。

  甬道一道木门早被众囚撞倒。莫之扬出得地牢,但见夜色之中火把晃眼,众囚正与兵勇们打得你死我活。一小队兵士见莫之扬冲出,喝一声“拿下了”,冲上前来。其中一人身似铁塔,手执一条镔铁链,向莫之扬兜头罩落。莫之扬与人交手经验极少,一不留意,被套个正着。那人一声暴喝,手腕猛拉,右拳早已向莫之扬耳根击到。这一招颇似班训师惯使的“里应外合”,莫之扬摸清拳路,自然而然用一招“双神把门”格挡,左臂肘立在面门,右手向前勾他手腕,那黑大个嘿嘿一笑,心道:“老子这一拳就将你胳膊打断!”却不料“咔嚓”一声,只觉得一条手臂硬生生打在一截铁棍上,痛得大叫一声,口犹未合,左腕又被莫之扬伸手抓住,一拉一圈,再也立不住身,松了铁链,一个翻身摔倒出去。莫之扬一招将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制服,连自己也有些意外,怔怔然从脖子上卸下铁链,见身边几名兵勇挥刀砍来,叫喊一声,铁链挥舞之处,几名兵勇倒了下去。周围几名兵士见莫之扬出手狠辣,只道:“拿下了!拿下了!”却无人上前。

  单江叫道:“兄弟们,咱们是要逃出这鬼地方去,不要恋战,大伙往外冲啊!”率先向营门冲去。众囚方才一场混战,浑已忘了是要越狱的,此时听单江一呼,尽皆醒悟,一窝蜂向校场门口冲去。众兵士见情势紧急,虽惧囚犯红眼拼斗之狠,但更惧日后军法处置之酷,均不敢懈怠,一齐上前阻拦。双方一场恶战,校场血腥刺鼻,喊声震天,至于是死是活,那全看老天之意了。

  单江等六个兄弟聚在一处,一边与众兵士周旋,一边寻机逃跑。不多久竟杀出一条路来,冲到围墙边侧。快刀小妞张顺一马当先,先将守大门的一队兵士捅翻了三人,开了大门,众犯纷纷冲出。

  莫之扬早知有一仗要打,但真见了这等场面,还是吓得将武功几乎忘尽,跟着单江、班训师等人一路跑去。官兵虽然追来,幸喜犯人四下乱逃,官兵分成几股追赶,但听人声渐渐远去,又跑了一二十里,天色稍稍透亮,官兵的追赶喝骂之声也终于听不见了。

  单江顿住足道:“兄弟们,歇歇罢。”众人停下步来,回首望去,但见天边透出一丝曙光,漆黑的大地上镶着山峦林木的剪影,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单江道:“大伙儿先歇一会,如今咱们出了那鬼地方,第一要紧的是先计议一下,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班训师等纷纷称是。单江朝众人望去,点头笑道:“不错,咱们兄弟都好好的出来啦。嘿嘿,官兵虽然厉害,却也没奈何咱们,咦,你是谁?”

  众人听他忽然这样说,一齐扭头顺着他目光瞧去,但见离他们一两丈的一块石头上,一人头戴斗笠,脸掩藏在黑暗之中,身材高高大大,负手而立,一动不动。

  众人俱都吃了一惊,暗想:“不知他来了多久?咱们这时候才发现他。”

  却听那人轻声一笑,慢慢道:“我本来就在这里,我还没有问你是谁,怎的这位朋友就先问起我来了?”说着转过脸来,一抹晨曦照在他脸上,但见双目灼灼,满腮虬须,分明是一个满脸英气的大汉。

  单江突然看到自己六人都穿了一身囚服,此时天色微明,诸多不便,便道:“对不住,兄弟们走罢。”

  驼象、罗飞、班训师、快刀小妞之辈虽都不是怕事之人,但对单江一向言听计从,压下一肚火气,跟了单江转身而行。

  但忽然之间,只见一道灰影平地一掠,那大汉便挡在众人身前,众人都是练武之人,却不见他如何运气提足,仿佛他本来就站在众人面前一般,不由得均吃了一惊。莫之扬站在最后,仔细向那大汉看去,忽然道:“南大哥,是你么?”

  那大汉微微一怔,向莫之扬看去,道:“这位兄弟是谁?怎的识得南某?”原来这人就是四年之前,莫之扬与上官楚慧在杭州城外那庙中遇到的姓南的大汉。这姓南的乃是当世有名的英雄南霁云。南霁云排行第八,江湖人物一向称他南八。江湖有谚云:“不怕民究,不怕官抓,就怕南八。”这是黑道朋友的话。正派人士则称之为:“武林有个南霁云,天下谁敢称剑神?”

  可惜莫之扬并不知道面前之人就是南八,他只知这南大哥高深莫测,酒量大得惊人,而且豪爽大方,曾一出手就送给自己一盒“黑玉续骨膏”。这时见南大哥询问,心道:“原来我这几年长变了模样,南大哥认不出我啦。或许只是一面之缘,我当时是个断了好几块骨头的穷小子,他哪里记得我?”才从狱中出来,怕惹了麻烦,便含含糊糊道:“我在一个酒馆里吃酒时,听别人称你南大哥,便也这样称呼你啦。”

  南八微微一笑,道:“看来南某白跟你们一路啦。对不住,打扰各位,就此别过。”抱拳施了一礼,竟转身便走。

  众人都心头纳闷,静一会儿,南霁云已经走出七八十丈。驼象忽然道:“他是谁?七弟是识得他的,怎么不问七弟?”莫之扬便将四年前遇到南大哥一事讲过。单江沉吟道:“依七弟之言,这人分明是一个可交的汉子,却为何不愿与咱们多言?”快刀小妞道:“我看他是怕人认出来。”班训师“嘁”的一声,道:“他***,他又不是囚犯,怕什么让人认出来?”

  快刀小笑道:“二哥说得有理,但须知怕人认出来的并不尽是囚犯。皇帝微服私访,怕人认出;尼姑乔装幽会,怕人认出;自然,咱们是囚犯越狱,也怕人认出啦。”

  众人一齐大笑,只有单江微微一笑,低头前行。众人不知他想什么,只得跟上走。走了几步,单江却顿住足,看着快刀小妞,沉声道:“六弟,依你看如何?”快刀小妞道:“是了,大哥,咱们偏偏跟去,看看那姓南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单江笑道:“我说过六弟脑筋比刀法还快,果然不差,弟兄们,走!”

  却说此时西凉官道上,正行进着一支队伍。这队伍前面是八匹骏骑,端坐八员将军,后面是五排兵士,约一百名左右;再后面是六辆大车,满载数十口雕花铜锁木箱,其后又是五排兵士。队伍行进缓慢,连马匹都已十分疲惫,车轮嘎嘎之声分外刺耳。

  队伍前首打了两面旌旗,一面上书“御使”,另一面为一个单字“罗”。旗下八位将军中间一个白白胖胖,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苏杭河道按察使罗而苏。罗而苏当年怕皇上派的御使查他,只好筹集巨资,进京城找李林甫帮忙。李林甫接了贿赂,当夜将此次御使查访外官的人物名册拿出来一对照,见果然有罗而苏大名,当下将名字划去。罗而苏送了一笔钱,听了一顿训,流了一身汗,不久接到圣旨,召回京城担任兵部侍郎。此次受皇帝御差到范阳犒赏军旅,本想今夜赶到,谁知行进缓慢,离范阳近七十里时,天已黑透,只好传令宿营。

  罗而苏睡到半夜,忽听一声闷呼传来,他是练武之人,头脑一惊,立即翻身爬起,摸起佩剑,叫道:“来人!”但连喊数声,却不见有一个人来。起来一看帐门之外,四名兵士竟都歪歪斜斜靠在门边似是睡着了。他早年是黑道中混过的,知是中了迷药之类了,忙提一口真气,护住心脉,蹲下身来向四周瞧去。

  这一夜只有淡淡一丝星光。罗而苏心口怦怦直跳,猫着腰走了几步,只觉脚下绊绊扯扯,躺着不少被迷倒的兵士,走到停放大车的地方,见大车静静停在那里,车上箱笼沉重,并未丢失。

  罗而苏稍一宽心,不觉松了一口气,却忽觉脑袋发晕,四肢懒洋洋地提不起劲来,大惊之下,忙凝神提气,但是一口真气在丹田之内游走不定,要聚在一起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够,不由得大喝一声:“是什么人?有种快给老子出来!”倾听一会,夜幕之中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窃笑,再想听清,却觉得眼皮重得不能张开,神智正一丝丝离己而去,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夜幕中出来了一队人马,约摸一二十人,头戴文士巾,身穿儒士袍,前胸都绣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元宝图案。他们眼见罗而苏全部人马被迷倒,走上前来,打起火把,围着那几辆大车站定。一个留了两撇小胡子的丰伟汉子打个手势,手下两名青年立刻上前将一只箱子上的锁卸开,官封一撕,箱盖启处,一箱金元宝顿时露在众人眼前,随着火把闪烁,熠熠生辉。这一帮人又动手将其余木箱打开,见不是金元宝,便是银锭、珍珠、玉石之类。其中哪一箱都价值连城,这四辆大车之上二十二只沉香木箱,其价值何几,简直不可想像。一帮大汉兴奋得围着木箱又吼又叫,又笑又跳。那名留小胡子的头领脸上颇有得色,看着众兄弟们欢闹一会儿,拍一下手掌,道:“合上罢!”众人七手八脚将木箱合上,转过身来望着小胡子,待他下令。

  那小胡子端坐在马上,双目闪动,望着眼前众人,忽然从马背上无比迅捷地飞起,向一名长了一只鹰钩鼻的汉子扑去,从他怀中摸出一只金元宝,放回大车木箱之中,静了一下,道:“天下财物之多,不足人心之贪。凡人不知财物真谛,乃喜金贪银成癖,做出种种可笑之事,三圣教门人却是受举世真义昭示,知财宝之为物,犹若武者之刀剑,既能伤人,亦能自伤。眼下三圣教要谋大事,积累财富那是势在必然;咱们元宝堂兄弟敝衣陋食,为教中积攒金银,所图正是报效教主,早日成功。至于每个兄弟心中,金银财宝不过粪土一般,岂能为此而犯教规?卞副堂主,行刑!”

  旁边一名中年汉子答应一声,从腰畔拔出一柄短而圆的钢刀,手起刀落之处,血光迸溅,那鹰钩鼻汉子的右手已离开手臂。那小胡子侧头道:“给他敷上药。骑马的兄弟都下马,套上大车,咱们速速离开此地。”翻身下马,瞥见地上的罗而苏,忍不住笑道:“此人也真是有两下子,在‘大梦酥雾’之下,还能走四五十步不倒,嘿嘿,罢了,皇帝老儿反正不会饶过他。我们走!”大车辚辚之声便在夜幕之中渐渐远去。

  这三圣教元宝堂小胡子风堂主率手下二十五名兄弟劫持了朝廷赏赐边戍守军的四车银杠,向北奔去。这时夜已交了三更,盛夏已经过去,朔方之地,空气已有些寒意袭人。风堂主徒步行走,走在队伍最后,双目盯着四辆大车,眨都不眨一下。

  车轮在地上辚辚作响,谁也不知道这一小拨人,正押运着世上惊人的财富,在夜色里行走。一行人走了不知多久,忽听前头的兄弟“吁”一声,拉住马车,队伍停下来,一个教徒跑来,禀道:“报告堂主,前方路上放倒了十几棵树,断了道路,兄弟们正在清理。”风堂主“嗯”了一声,沉吟道:“莫不是有人算计咱们?”

  “咱们”二字声音未落,忽听前面一个兄弟喝道:“什么人?”接着响起兵刃抽出之声。风堂主、卞副堂主对望一眼,走上前去。有一名兄弟晃亮火折,点起火把,不一会儿,火把依次点燃,照见了周遭的物事。

  但见前面路上,横七竖八堆放了一些新砍的树木。树木对面,站立着七名庄稼人打扮的汉子。老的不过四十岁,最小的一个也有十六七岁。这些人虽是庄稼汉打扮,但神情眉目、举手投足之间却并无庄稼汉的厚道朴实,相反却带着一股久闯江湖的野气。风堂主是何等样人,一看便知对方是有备而来,所谋不在别的,正是四辆车上的二十二箱财宝也。

  风堂主吸一口气,朗声道:“各位朋友,不敢请教是何方高人?”

  却见为首一个大胡子庄稼汉扬一扬手中一条赶车用的鞭子,道:“啊,这位先生是问俺们吗?”

  风堂主心中闪过一丝怒意,却强笑道:“正是。在下要赶路,却见路上被人用这些树木给截断了,几位朋友许是来得早些,可知道是谁干的么?”

  那大胡子庄稼汉挺了挺肚子,大声道:“这是俺们干的,先生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风堂主见对方如此朴拙,却丝毫不敢轻视,又抱拳道:“这几位朋友既不肯以真姓名见告,在下也不好勉强。不过,我想各位朋友定是常走动江湖,从在下兄弟们的衣色上,也该知道咱们是三圣教的人,三圣教最讲礼仪,万望几位朋友也以礼相待,日后见面,少不了再多多结交。”

  却见那大胡子庄稼汉搔搔头皮,嘟哝道:“三圣教?俺可没听说过。”扭头去问另一个紫脸庄稼汉:“大哥,什么是三圣教啊?”

  那紫脸庄稼汉也一脸茫然,忽然拍额道:“三圣教还不知道么?老二,平时咱们吃不饱肚子,不是常吃别人的剩饭、剩菜、剩汤么?刚才这几位先生说看看他们穿的衣裳就知道啦,你看他们穿得人模狗样,莫非自以为有许多剩饭、剩菜、剩汤,要送给我们吃?喂,告诉你们,刚才已经有个财主老爷请我们吃过饭啦,你们的什么三剩、四剩,老子们不想吃啦。”

  三圣教平日走动江湖,无论黑白两道,无不谦让三分,莫说敢如此挑衅,便是与他们打个照面,也是避之犹恐不及。卞副堂主忍不住冷冷道:“你们长了几个脑袋,胆敢在三圣教面前撒野?”

  风堂主眼睛一转,拦住卞副堂主,道:“几位朋友除了拦路,不知还想做什么?”

  庄稼汉中一个又矮又结实的道:“你看我们一人拿了一条车鞭,我们的财主老爷说了,今夜让我们等在这里,他家的一些债户来给他还账,你们果然赶着马车来啦。”这人说话又急又快,看他手舞足蹈之式,风堂主便知今夜必有一场硬仗要打,沉声问道:“你们的财主老爷在哪里?”

  却听一人缓缓道:“在这里。”脚步“咚”的一声,隔了许久又“咚”的一声,从树林后慢慢走出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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