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贞活泼天真,见杜夫人慈祥可亲,她抢着盈盈万福行礼,亲热非凡的叫道:“娘,荀哥哥说让我做您的干女儿,您不讨厌我吧!”
杜夫人笑得口合不拢来,慌忙扶住,说:“欧阳姑娘,只怕我没有这种福气呢!”
冷萼和小涵,也以晚辈之礼拜见荀侍郎夫妇。
杜夫人,一个一个拉住手,仔细端详一番。
看得小涵和冷萼都有些尴尬不安。
杜夫人赞不绝口,连说:“都是顶尖儿的人才了。”
小涵温文有礼,态度端庄而大方,荀维明暗暗赞为第一流闺秀,冷萼也竭力随和,丢开过去一副冷酷面孔。
但是她的举动反而生硬极不自然。
逍遥游子,博览群书,脱略形骸,和荀侍郎交谈之下,大受器重钦佩,周两峰也是上世簪缨巨族,读书不少。
凌波一奇,年高有德,谈吐亦自不俗。
荀侍郎相见恨晚,立命家人预备酒席,款待逍遥游子碧菡丈人这两位风尘人,男女分坐两席。
荀际执壶敬酒,他自不便去那边席上了。
他偷看母亲杜夫人,欢笑逾恒,一把云贞就拉在她身边,似乎特别爱怜云贞,使荀际放下了心。
席后,杜夫人认为旅店人杂,女眷不宜久住,就向丈夫提出,把三个女孩子和凌姥姥接来家中。
荀侍郎因家中院落不少,也欣然邀逍遥游子碧菡丈人,下榻家中,以尽地主之谊,男女主人盛情难却,于是男女六位客人,就一齐被留了下来。荀际心中暗喜,只丐帮满天星黄骥,自知不合荀侍郎官宦人家脾胃,没有登门面谒,仍暂居泰盛客店,暗中筹备应付金龙符的约会。
他主张顺便邀各大正派掌门前来观礼,这是丐帮成立三百年来第一次分而复合,统一南北二支的盛举。顺便荀际可在丐帮合帮传符典礼之日,向各派宣布邀请他们明春公祭隐者的举动,所以丐帮筹备得非常铺张。所需费用,自不待主丐帮一方负担。
满天星选定了城外一座宽敞的龙王庙,作为大会的会场,庙内住持老道士,也是江湖上过去一位老手。
原来驰名关内的万里神风客——简石如,受挫于武当七真,心灰意懒幡然归心玄门,自号神风羽士,和满天星交情不恶。
荀际家中,却渐渐引起了一场明争暗斗。
杜夫人偏爱这玲珑活泼的小姑娘——云贞,云贞心灵嘴甜,天真活泼,没有人帮她说话,可是却深得杜夫人欢心。其次便是小涵,杜夫人也疼爱异常。稍感冷落的便是冷萼,三女也都经荀侍郎一一仔细问过家世情形,尤以小涵读书甚多,琴棋书画无一不娴,使荀侍郎特别珍爱、器重,于是杜夫人和丈夫意见,渐渐不一致了。杜夫人主张把云贞小涵一齐下聘,同时迎娶过门。
荀侍郎却认为一夫一妻,着于周礼,文雅庄重,饰心绣口,要算小涵最为宜室宜家,当然杜夫人枕畔之言,他也无法硬生生回绝。于是先派家人陛官,去渭阳绿菡山庄,把云贞生父镇燕山欧阳忍接来,以便议婚。
凌姥姥几次为冷萼努力说合,杜夫人和荀侍郎都婉言推托,逍遥游子每天在偏院闭门静养,荀际按时去以内功助他恢复功力,三女和公孙隐,也都跟着荀际得了不少进益。五个少年,时常在一起,荀侍郎夫妇也都欢喜公孙隐,因他活泼精灵,又有过人夙慧,跟着师傅也读了不少的书。
这是三个女孩子,和荀际倾心相爱以来,最快活的一段日子。只是冷萼觉出荀老夫妇,态度上对她有些异于她们。
她仍然相信心上人,绝不会负她!
然而荀际的婚事,荀际自己也不能全作了主,所以这就是每个女孩子,自己力争二老的欢心了。
冷萼孤僻的性格,使她自己在情场上招致了惨败命运。
荀侍郎夫妇既已内定,议婚欧阳和周两峰两家,这天把荀际唤入内室,宣布了他们两位老人家的意见。
荀际垂手应是,父亲允许他一娶二妇,已是很不容易了,他不敢把冷萼也加进去,只偷偷望着杜夫人,低声说:“娘,那么冷姑娘……”
杜夫人笑说:“暂时尚不宣布,也不可冷淡了她,你爹已示意令师叔逍遥游子,暗中示意凌姥姥带她离开咱家,孩子你也不要再为她留恋!你爹精于相术,冷姑娘骨相寒薄,既非宜男之相,亦非载福之器,况且——”
荀侍郎接口道:“这事我已决定这样办了!冷姑娘身世飘零,如果她愿意,我和你母亲可收义女,但是她性情孤僻,冷漠寡合,我细心观察,此女幼时无人教诲,养成了这种性格,你师叔也认为她过去行为,残酷毒辣,几乎不近人情呢!”
荀际欲待为冷萼辩护,但却有许多话碍难出口。遂说:“她为她师傅伸报血仇,所以行动有时失于偏激,不过她的内心还是一样纯良……”
荀侍郎却摇摇头说:“积习难返,这种女孩子,岂是我们积善人家,所宜容纳!你不必说了!”荀际唯唯应是,当然他不能反驳父亲的训示。
他心中替云贞小涵高兴快活,却又替冷萼怅惘懊恼,他刚走回他自己房中,却见冷萼神情凄惨,已坐在房中等着他。
荀际内心十分不安,含笑走过去,说:“萼!你几时来的?云妹妹她们呢?”
冷萼眼圈一红,哽咽着道:“际哥哥!恕我刚才偷听你爹娘所说的话,用不着你家人赶我走,我立即离开尊府,大家好了聚好散!”
荀际叹息一声,握住她的手,低声劝慰道:“萼!这事还可挽救,我可以求我娘设法……”
冷萼冷笑道:“我是个浪迹江湖的风尘女子,我的性情的确冷漠,但是天下生下如此,又怎能改变?你何必白费心血,二位老人家的决定是百分之百对的!际哥哥,我只求你的一点真心,你就是忘掉了我,我在天涯海角,也永远爱着你,永远是一颗不变的心!”
荀际黯然道:“我怎能辜负你!我说良心话,云妹涵妹和你,都是一番衷诚爱我的,我也衷诚爱着你和她们,我不偏心那一个,假如——”
冷萼道:“假如什么?”
荀际歉然道:“你不愿给我父母做干什么么?”
冷萼长叹一声,冷傲的女孩子,也眼泪夺眶而出。
她摇摇头说:“尊府一刻不能再留了,我只问你一句话,刚才你说的,是真心话?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荀际见她楚楚可怜,忙说:“自首丘岩相识以来,我确实把妹妹当作第一个知己——萼!你又何须再问?”
冷萼突然敞声笑了起来。
但是她痛苦含在心里,神色更加凄伤无比。
冷萼点点头说:“那么我要走了,你拿什么送我?”
荀际满怀柔情,他俩含情相对,终于互相拥抱在一起,冷萼痛苦而又兴奋地,让他尽情的吻着。
他俩溶浴在爱河之中,享受着离别前的温馨。
突然大门外一叠喧闹声,荀侍郎喊道:“小际,门外又有一位古怪老和尚,带着个大姑娘,又是怎么一回事?”
冷萼放开荀际,冷笑说:“阿罗冰蕊来了!你快去迎接她!那疯和尚可不好打发的。际,你放心,我永远不离开你,你到哪里我随到哪里,我不能让她……”
荀际慌忙应着走出房外,他十分尴尬。
他怕父亲嗔怪,彼来这么多女孩子,岂非成了荒唐无行的浮浪子弟么?他回父亲说:“待我去看看是什么人。”
荀际走至前院,只魔圣瞿昙,已领着白衣如雪的芳蕊,冲了进来,瞿昙长老咯咯怪笑说:“老衲特来喝一杯喜酒,送给府上一个美丽如花的媳妇,怎还不请你主人出来迎接大媒!”一眼看见了荀际。
他一招手说:“小子,还装什么傻!快和老衲干女儿亲热一阵,这些日来,她无时无刻不是惦记着你!”
荀际固然弄了个面红耳赤,芳蕊又何尝不朵朵红云,晕满娇靥。荀侍郎也随后走出,勉强和老和尚客套两句。
瞿县长老被延入客堂落座之后,他开门见山,头一句话就向荀侍郎提起婚事。荀侍郎弄得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瞿县长老敞笑如雷道:“令郎与白姑娘,乃天生佳偶,而且相识已久!老封翁还有什么推托可言,不信,可问问你这位公子。”
荀侍郎瞪了荀际一眼,婉转回答道:“老禅师登门议婚,原是一番好意,容与拙荆商议商议,改日再为奉覆,另行涓吉交换婚帖,婚姻大事岂可草草!”
瞿昙长老却大笑道:“老衲就知道你们官宦人家,俗套排场讲究太多,老衲只要老封翁肯定答覆一句话,一切手续,老衲恕不过问!”
荀侍郎见这位老和尚疯疯癫癫,难以理喻。遂先告便走回内院,吩咐荀际:“定婚周小函欧阳云贞,已成定议,这老和尚当面逼婚,白姑娘身世我不清楚,你且去敷衍一番,孽障,你离家半载,竟惹了这许多……”
杜夫人也嗔责说:“小际,快把你做的事实说出来,这老和尚硬送给我家媳妇,又是怎么回事?”
荀际遂把以往与芳蕊相识情形,细说了一遍。
杜夫人摇摇头说:“原来如此,白姑娘也是个孤苦伶仃的孤女,那孩子你和她并没越礼之处,又有什么对她不起?”
荀侍郎点点头说:“这疯和尚很难应付,你去陪陪他们!就说,你的婚事,暂从缓议,待满二十岁后再办。”
荀际神不守舍,他正为冷萼十分难过。
他走回客堂,芳蕊已含笑迎着他低声说:“干爹说话直率,我想令尊大人,一定不明白我是什么样人家姑娘,一时怎能满口应承,你进去这半天,该把什么话都禀明他老人家了。”
荀际摇摇头苦笑说:“待会子领你见见我母亲,婚事当然要父母做主,芳蕊,你相信我,我不会亏负你的!但是目前爹娘还不能决定!”
芳蕊惊问:“这又为什么?”
瞿昙长老已极不耐烦,厉声喝道:“小子,大声说让老衲也听听!不错,华山一奇也在府上,还有三个丫头,都把你缠得昏了头!芳姑娘这件婚事,老衲说一不二,你不许说半个不字!小子,现下有许多人都打你身上玉图三宝的主意,你以为在家里能安居下去么?”
荀际冷冷答道:“婚事家尊已经示下,俟明年再议!至于开元三宝,已交与长老收存,玉图乃东海一奇之物,在下守约待他来时原物奉还,决不食言!如有人想从在下手中夺走,那荀某倒还拉得下来!”
他凛凛不屈,口气坚决异常。
芳蕊柔情款款,偎依着心上人低声絮语。
瞿昙长老长叹一声道:“孩子,为了你老衲的心横不起来了,你和这小子慢慢说你俩的心事吧!荀侍郎毕竟是个俗人,一身官宦习气,老衲懒得和他辩论,这件事有什么不能立刻决定的?小子你既爱芳丫头,你说一句话也算数的!”
芳蕊和荀际阔别多日,正在两情缱绻之际。
荀际心想:“白姑娘你也白费心了,冷萼来住了多日,终于落个不欢而散,爹娘又岂能特别看待你?”
竹帘启处,突然凌姥姥怒气冲冲走入客堂。她一指瞿昙长老喝道:“疯和尚,快把阿罗冰蕊带走!劣徒小涵和冷姑娘,正提婚荀府,你把她带来做什么?莫非也想向荀家攀亲?”
瞿昙长老,性情任是如何乖戾,一见凌姥姥,却态度变得非常瑟缩可怜,他双目痴痴的向凌姥姥望去。
口中低声喃喃道:“波,你何必管别人的闲事!”
他又以类似祈求的语调,说:“波!姓荀的小子和芳丫头,一对天生璧人,我们生分了八十年,你为什么还忍心拆散别人的良姻?”
公孙隐、云贞小函等也都纷纷走了进来。
芳蕊颜色惨变,她明白了,眼前布满情敌,而云贞小涵早已包围夺去了她的心上人,她立刻身躯摇摇颤抖。
凌姥姥又以极为冷酷的语气,喝道:“疯和尚,怎么了,你还不带阿罗妖女走么?”
瞿昙长老竟念了一声佛,道:“波,你太狠心了!我绝不能让芳丫头抱恨终身!”
魔圣突然眼中杀气进露,他几乎忍不住要把云贞小涵这两个女孩子,以辣手除去!这确是一种离奇的嫉忌心理。
凌姥姥又厉声叱道:“疯和尚,你少发狂,你敢存害劣徒小涵之心,老身首先和你拼了——”
瞿昙长老长叹一声,望望荀际说:“小子,你说一句公道话吧!老衲不愿开罪她!”
荀际正感觉十分为难,而四个女孩子又都赤诚的爱他,他能说出绝决的话,使那一个女孩子伤心绝望么?
恰在这时,家仆进禄,急急进来禀道:“回公子,有两位老头,自称东岳夏侯恕,东海沧波叟,有事求见。”
荀际忙说:“请快进来。”他人也立即跑出去迎接。
黄衣飘飘的东岳儒圣,和沧波叟被迎迓入室。
二奇二圣碰上了头,少不得互相招呼寒暄两句。
云贞小涵等,忙避回内院,沧波叟微一拱手说:“荀公子,承欢令尊令堂膝下,不想我们又来尊府打扰吧!三月之期已届,老夫如命前来要回璇玑玉图,荀公子谅不会使老朽失望的。”
瞿昙长老却向夏侯恕喝道:“酸儒你是局外人,跟他来做什么?”
夏侯老人弄须微笑道:“璇玑玉图,引起了轩然大波。那个老不死的怪物——卢龙老鬼,也在河州卫神秘出没,当然是为了此物!所以——”
瞿昙长老截住他话头,冷笑道:“哦,酸儒,你原来是他请来保镖的打手!卢龙老鬼诡计多端,你酸儒未必斗得过他,依老衲之见——”
沧波叟气忿忿道:“老夫家玉物,也不由自主,现在居然要别人替我操心了!老夫倒愿听听你瞿昙长老有何高见!”
说时,南圣逍遥游子,也闻声走进客堂。
众人一阵欢笑,声如雷动。
瞿县长老从容说道:“很好,四圣三奇,几乎全体在座,何如三宝玉图合参,大家一同研究其中秘蕴,何愁卢龙老鬼敢来寻事滋闹?”
瞿昙长老如非为了讨好凌姥姥,他是不会这样说的。
儒圣和沧波叟,两人已取得了默契,闻言不由面色一变。
逍遥游子却正色向荀际道:“贤侄,玉图依理应交还沧波老弟,公开与否,应该听取他自己意见。”
荀际朗声应是说:“愚侄之见也应交还给沧波前辈。”
凌姥姥却不愿玉图由沧波叟收回,白白便宜了儒圣夏侯恕,她冷笑道:“荀小侠,你仔细因此害了孙老头,他带上璇玑玉图,只怕本身难保,又引起一场浩劫。老身也留心到,河州卫这两日出现了许多魔头,东海双丑也行动诡秘突然出现,只怕沧波老弟和夏侯老兄,未必能打发得开他们!”
沧波叟心里有些嘀咕,面上仍硬挺起来道:“逍遥兄凌大姐勿须多虑,这些魔头,大致还没弄清玉图下落,否则,荀公子又岂能至今安然无事?老夫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荀侍郎生性好客,已吩咐人家预备了一桌酒席。
荀侍郎亲自出来陪客,他想瞻仰瞻仰这些武林奇人。
众人因老主人入席,反而暂把玉图之事,收起不谈。
沧波叟低声向荀际道:“老夫暂寓泰盛客店,席后请来客店一谈!”
荀际知道他话里含意,欣然应诺。
荀侍郎对于瞿昙长老这些江湖豪侠,豪迈不羁的谈吐举动,倒是十分钦佩,并勉励他们效力朝廷。
一顿丰盛的午饭席罢,沧波叟和儒圣首先告辞,荀际忙送出门外,却见墙壁外有两条人影一闪很快的隐去。
沧波叟叮咛道:“荀公子,希望你一诺千金,把老夫心爱的至宝,送来泰盛客店,老夫不胜感激。”
荀际拱拱手说:“在下决如璧归还!”
儒圣在前,沧波叟随后,告别而去。
他俩走至巷口,突然沧波叟身后横掠过去一道深黑色衣服的身影,一闪而没,几乎和沧波叟撞在一起。
但沧波叟却低头前行如故,竟未觉察身后有人掠过。
此人的身法,飘忽奇诡,使荀际大为吃惊。
他没法看清黑衣人物的面貌,但心中已大起疑窦。
恰在此际,远远二马奔驰而至。
正是世仆陛官,另一匹马上却是那位顽固倔强的镇燕山欧阳忍,相见之下,荀际转身问好,忙迎入家中。欧阳忍绷着脸道:“小女可在尊府?”
荀际欣然应了声是。
这时魔圣瞿昙,也自内辞出,芳蕊姑娘黯然魂销,随在老和尚身后,荀侍郎不认识欧阳忍,经荀际从旁引见。
荀侍郎第一眼看到的,这位欧阳老人,完全是江湖镖行人物粗鲁气概,勉强握手言欢,互相寒暄了几句。
荀际又送昙云长老走出门外,魔圣厉声喝道:“令尊不是武林同道,老衲不能强迫他承诺婚事,但是小子你须说句肯定的话,老衲可不能白白跑这趟!”
荀际忙说:“请问前辈与白姑娘下榻何处,在下随即前来相见,再为奉告一切。”
瞿昙长老呵呵大笑说:“泰盛客店,不见不散!小子我知道你是爱着芳丫头的。”他又呵呵笑着,领了芳蕊扬长而去。
荀际心里,又拴上了个死结。但是他不忍,也不愿把说绝了,他只求一切圆满解决,杜夫人总比较疼他,好说话些。
冷萼已缀亲拒绝缔婚,芳蕊又让魔圣疯疯癫癫的大闹大嚷,更引起父亲的反感,又岂能获得老父的谅解?
芳蕊姑娘不得已随魔圣离去,刚才临别时那副幽怨无比的眼光,隐隐含着无限深情,荀际更加衷心怅惘惶惑,他只觉他对不起他的萼妹芳蕊,然而却有许多话,难于明说,谁让小涵云贞先入为主,得了双亲的欢心呢!
他六神无主,走回客堂。
而欧阳忍竟毫不考虑的向荀侍郎道:“小女细失管教,以致游荡四方,老夫非常痛心。贞丫头幼年即已许字黄起凤,起凤现落个残废,虽然声明自愿退婚,但是荀大人诗礼门庭官着居一品,请问这种意外变故,究应如何办理?”
荀侍郎楞了一楞,皱眉答道:“这一节我倒没听犬子言及,女子从一而终,岂可因夫家盛衰疾病改节,当然还是应由欧阳老弟自行酌裁。”
云贞已似一头活泼的小鸟,跑进来扑入父亲怀中。
欧阳忍一阵激动也不禁伤心泪落,侧然叹息道:“孩子,不是为父不疼你,荀大人的话也该听见了,于理不合的事,为父绝不能做!荀大人也不会这样主张的。”
云贞却失声惊叫道:“爹爹,不,杜夫人已竟亲口要我做他家的媳妇了!黄起凤自愿退婚,并非你失信于他,还提他做什么。”
凌姥姥、碧涵丈人,从旁略加劝慰。
但是她俩都巴不得把云贞撇开一边,荀侍郎正色驯斥荀际道:“孩子!你过去的行为,未免太荒唐了。”
杜夫人了走入客堂,和欧阳忍见了礼,叹息说:“欧阳大侠,令嫒活泼玲珑,惹人怜爱,不错我是看中意了她,你爷俩的事,自己慢慢商议,再回覆我们一句话!你也应该问问女儿的心事,不可断送了她一生幸福!”遂命家人收拾干净厢房,款留欧阳忍暂时住下。
欧阳忍虽已看出荀侍郎夫妇,慈祥可亲,确是理想的积善人家,荀际又英俊不凡,但一时话已出口,难以转变。
荀际不敢和父亲分辩,只有低头自承做错了事。
云贞信然又哭又闹,欧阳忍拉了她去荀家为他父女腾出来的厢房里,千哄万哄,杜夫人冷笑说:“想不通的无知的老头,现成的好媳妇有的是,难道还勉强你家不成?”荀际却悄悄回眸父亲,带了璇玑玉图,黯然退出,迳奔泰盛客店而来。但是家里却闹了个天翻地覆,云贞一头跑出来,抱住杜夫人,哭啼不休。
杜夫人搂住云贞,叹息道:“你父亲很固执,且慢慢劝导他,让他自己做主的好,我们不能强迫,那样显出以势力压迫别人了。不过你父亲浪迹各地,你一个女孩子无家可归,不如暂留这里,我先收你做义女,名正言顺,将来待你父亲回心转意……”
云贞揉着眼睛,颤声叫道:“娘,我永远不离开您和荀哥哥!但是……”
她不愿做干女儿,名分一定,他将永不能和她的荀哥哥比翼双飞了。所以她很机警的不肯接受杜夫人的话。
荀侍郎也为儿子的婚事,烦恼异常,荀家几支惟此一子,疼爱荀际自不待说,他认为年青人正该努力读书上进,不该侧身武林,和许多女孩子纠缠不清,遂决心明媒定娉,订婚周两峰之女小涵。
其他的女孩子,一概不再考虑。
于是就请逍遥游子凌姥姥做月老,当天就下了定礼。
荀际心中纷乱如麻,所遇上的都是不如意事,他心知来日纠葛正多,却没料到他父亲很快的决定了一切。
他步入泰盛客店,发觉四面房里,似有许多眼光,暗暗投向他身上,由夥计引入右侧厢房里,儒圣欣然出迎。
夏侯老人笑说:“荀小侠守约来临,待我唤孙老头一声!”
他咳了一声,唤道:“沧波老弟,荀公子现已来此,老弟还不出来相见!”
只见沧波叟晃摇着踱出套间,眼中神光似乎有些异样,口音变得有些枯涩,他欣然拱手为礼,低声说:“荀小侠真乃信人!”
荀际也恐店内耳目很多,不愿多谈,遂取出玉图卷,双手交与沧波叟道:“沧波前辈,妥慎收存,以从速离开这是非之地为上!”
沧波叟却面生微笑,把玉图收起,双目闪动着异样光彩,低声道:“小侠勿须叮嘱,老夫立即离去,苟公子把玉图交还老夫,不会后悔吧!”
荀际道:“物还原主,理所当然!”
沧波叟却冷笑道:“荀公子言之有理,老夫足感盛情了!”
他话音甫落,一个龙行三式,箭一般射出门外,又呵呵一声怪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三年之后,老夫当代东海一奇前来拜谢苟小侠的云情盛谊!”荀际一听这话有些不对头。
夏侯恕已电射而出,喝道:“沧波老弟,咱们约好在先,凭你一人,也走不出河州卫去!还是一道走吧!”但是沧波叟却厉叱一声,呼隆一掌向儒圣迎头扑下。荀际看出沧波叟这一掌功力十分怪异,完全不是他那独门玄天神功门路。
只见沧波叟掌心微泛奇异的绿色,两只手掌,宛如绿玉翡翠,掌上震出的气流,也绿气缭绕,大异往日。
夏侯老人本是在后面紧紧追去,猛见沧波叟一掌推来,绿气缭绕,不由讶地惊呼道:“原来是你这老怪物!”
荀际也猛然醒悟,眼前的沧波叟必为别人乔装而成,但此人化装易容之术,通神入化,简直与沧波叟丝毫无一。
他一推套间房门,只见床上直挺挺僵卧着蓝衣白发的沧波叟,二目发直,却面有忿忿之意,不由大为吃惊。
此人暗算了沧波叟,从容装成沧波叟的容貌。奇怪儒圣竟丝毫不曾觉察,那么此人功力之高也非同泛泛了。
荀际就这向套间略一审视的刹那,院中又有两条庞大身影,飞上屋瓦,而儒圣早已追下去二三十丈远了。
荀际恐沧波叟穴道被制,时久受害,忙走近床前,手按脉穴一试,不由更加惊奇,原来沧波叟气血通畅周身穴道并未受阻。
细心看时,沧波叟皮肤上隐隐泛起一层翠绿色。
他方悟沧波叟中毒无疑,但一时却苦于不知所中毒性,无法解救,茯苓乳犬又已用罄,急得无计可施。
猛然想起阿罗冰蕊在玄鹤岭上赠他的解毒药益元膏,姑且掏出来一试,先擦过池波叟鼻孔太阳穴七窍,又撬开牙关,用水冲下半蛊,半晌仍然僵卧不动,眼睛睁得大大的,却神智懵然不醒。
不料,小身形一晃,公孙隐跳了进来,大声嚷道:“师哥,快些回家,冷姐姐贞姐姐都不知去向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昏了多情的少年!
荀际心中一急,几乎昏了过去,公孙隐催促道:“师哥快拿个主意,欧阳忍也急得快要疯了!他又哭又笑,谁也拦不住他,他疯狂的跑出来四外乱撞,找寻他的女儿,这老头可笑亦复可怜!他喃喃自语:‘孩子快回来吧,我答应你的婚事就是了!’但是贞姐姐却踪影毫无!”
他又说:“魔头们出没此地,只怕贞姐姐负气一走出了什么岔子,师哥,你要赶快设法把贞姐找回来才是呀!”
荀际定了定神,问道:“她几时走的?”
公孙隐气急败坏的道:“她在伯母房中哭了一场,眼睛都红肿了,后来走回内院西厢房,她和冷姐姐原本同住那西厢房,不料她俩一齐不见,只冷姐姐留下一张字柬,给她老姑母凌姥姥,大约还有下落,所以凌姥姥急匆匆的也走了!”
公孙隐又努努嘴道:“贞姐姐太任性些,但还不是欧阳老头害了她!欧阳老头现在也急了,可是茫茫人海,一时又向那里去寻找?家师也乔装出去查访,并找见了满天星,传知各地丐帮人手,一体查寻,师哥,池波叟怎么了?又出了什么岔子?”
荀际宛如热锅上蚂蚁,心中焦急束手无策。
沧波叟中毒,玉图被人巧夺劫走,冷萼和云贞也同时失踪,使他不知该先办那一件事好!
荀际一颗心,却首先忧虑着云妹妹,她无亲无故,又走向何处?他只怕这任性的女孩子,又萌了短见!
还是公孙隐提醒荀际,道:“师哥,何必楞在这里,先把沧波老头搭回去,慢慢设法救治,你也应及早去寻找贞姐姐呀!”
于是荀际和公孙隐,唤来店夥,把沧波叟抬回家中。
一家人下在乱哄哄的,荀侍郎却拿着一本庄子,躲在书房之中,他不愿再为儿子烦恼,他已聘定了理想的儿媳妇——小涵了。惟有杜夫人却像把一件肉里的宝贝剜去,他指使家下人等,设法西出寻找云贞。
碧菡丈人父女,一面劝慰杜夫人,他父女却闻知四方魔头云集河州街,而且还有可怕的仇家在内,不敢出去抛头露面!
又见荀际领人抬回个蓝衣老叟——沧波叟,又是一阵纷扰。杜夫人嗔责道:“小际,家里出了乱子,你还管这老头的闲事!让人请个大夫替他诊脉服药吧!孩子,我最疼欧阳姑娘,却被她父亲逼出事来,你还不快去找寻!”
荀际连连应是,他急急回禀道:“此人乃系中毒,非寻常药物所能救治,不必乱请大夫,待我师叔回来设法处理!娘不必为这人操心!”
正说时,一位衣服褴褛的老叫化,满头汗珠冲了进来。
他大惊嚷道:“荀公子,点子已有线索,令师叔已先行追下去了!小侠请从速接应,带走她的人来头不小,而且人手众多!”
荀际一看来人正是丐帮南支长老之一,操蛇穷神邓振邦。
他心中一宽,惊问:“邓长老可曾看清,就是欧阳姑娘?把详情示下!”
操蛇穷神沉吟了一下,道:“据本帮弟兄飞骑报信,有几位奇形怪状人物,簇拥着一辆黑围轿车,把个女孩子蒙了周身头脸,装入车箱,向东疾驰!但未能看清这女子的面貌,很可能就是小侠要找寻的欧阳姑娘!”
杜夫人急得大骂道:“强徒如此横行,真是没了王法,快请你爹出面,通知卫营派兵兜捕!”
荀际道:“娘,这事用不着惊动官府,那些卫兵捕头,也把这些人抓不回来,还是禀告爹一声,由我亲去追赶吧!”
杜夫人挥手说:“那你快去追她吧,你爹面前,我自代你说明!”遂命准备两匹快马,荀际立偕老叫化疾驰而去。
途中荀际又细问劫去那女子的一干人物,究是何派好手?操蛇穷神摇摇头说:“是四喜小子小兄弟在城外发现,他说这些人很眼生,江湖上从未出现过,他已紧紧缀在后面……”又向路旁红柳树椿一指道:“小喜子很精明,你看,他一路都留有暗记!”
只柳树椿上,果用白粉书着丐帮南支的暗号——一朵八角粉星,另有一只箭头指向东方偏南之处。
一路上,又有许多丐帮弟兄,同邓长老以暗号联络,指明方向,他俩遂离开官道,转向鸟鼠山一条小径飞驰。
转眼数十里来至宁定堡。
天已初更,他俩夜中不辨小喜子所留暗号,遂进入镇中,暂歇下来用饭,早有两个精明强干的叫化,过来见礼。
丐帮弟兄,各各横打狗椿或竹竿齐额为礼,说道:“那一夥人离此不久,轿车竟过镇不停彻夜赶路,小喜子仍然缀在他们身后,已和南圣逍遥游子老人家会合在一起了!”
荀际以为师叔既已追下去,必不会把人追丢了,心时略为安定。却心里极为惶惑,猜不出这一夥恶煞的门路!
前去不及百里,就是鸟鼠山!
鸟鼠山山中,素来不听说有什么功力绝高的厉害人物,尤其以云贞的一身武功,轻易也不至着了别人的道儿。
他俩问明方向,又跳上马背,离宁定堡南下。
鸟鼠山自西而东,山峰已巍巍在望,沿途夜幕沉沉,很少行人走动,所过又一片荒凉,丘陵起伏,密林重重。
荀际在马上,纵目四望,夜风拂拂,望不清较远的地方,猛然路旁林中一条黑影晃动,一阵刺耳的厉笑,道:“荀公子,你心爱的人就在前面狄道谷中,正在切盼着你荀公子解救她呢!请你把开元三宝带在身边,包你满意!”
荀际在叱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藏在暗处,有话何不出面明说!”他人随声起,已飞离马背,向发声之处扑去。
这一片树林,极为浓密,只听见衣袂飘风之音,人已飘然而去,夜中很难摸清此人逸去的方向。
荀际怔了一阵,但由此人飞驰若风的轻功看来,身手也是武林一流好手。操蛇穹神也剑拔弩张,翻身下马搜索一阵。
他俩重又上马驰去,渐渐走近鸟鼠山西麓。
只见一条溪流蜿蜒向北,溪边却停着一辆黑团轿车。赶车的脚户却倒卧地上,双目已瞑,似被人点了重穴死去。
附近荒草乱石,地上却显露着许多脚印。
驾在车辕的牲口,扬首唾沫,遍体汗水如洗,似刚驰来此处不久,隐隐听见谷口一座高冈上有人声喝叱。
自溪水对岸,飞奔过来一条瘦小身影。
邓长老竹竿一连举了三下,那小身影也照样以丐帮讯号联络,来至附近,方见是那个肮脏小叫化四喜了。
他喘吁吁道:“荀小侠赶来就好了,逍遥游子,已和对方交上了手,是三个戴着面具的怪人,他们已另由帮手把车厢裹的女子,抱着跑进谷中,谅来他们不会逃到天上去.还怕找不着他们的巢穴!”
这一带乱石嶙峋,马匹又难驰骋,荀际又问交手情形,小喜子吐吐舌道:“那三个家伙,手下也很有些分量,居然合力硬拼了他老人家三掌,而不分高下,所以厮斗得难解难分呢!”
荀际遂把马匹交与小喜子,牵往树林中暗处等候。
他不愿丐帮人物,淌这趟浑水,遂婉劝邓振邦在山下守候,荀际只身跃过溪水,几个起落,已纵上高岗。
但比及他纵至上面,已人影杳然。
荀际循着入谷隘径,展开上乘轻功,急急扑去。
刚转过一座峰嘴,斜刺里红影一晃,却听得魔圣怪笑之声震耳,喝道:“小子!你也来了,你小子真是愚蠢得无以复加,怎么把璇玑玉图,白白双手奉送给那老鬼?连累芳丫头也吃了苦头!”
荀际回身施礼,说:“瞿昙长老,怎么会扯上了白姑娘?长老又怎知玉图下落?”
魔圣仰天呵呵大笑道:“算了算了,你在泰盛客店,误认为沧波一奇,当时老衲也立即追赶下去,不想他们诡计多端,一出城外,连老衲也弄迷糊了!”
“他们同时出现了三个身穿同样衣服的老头,相貌都和孙老头一般无二,分为三个方向逃窜,芳丫头也跟在老衲身后,老衲追及了其中的一位,不想竟是卢龙老鬼,老衲从他口音中听出来是他,更加震怒……”
魔圣又叹口气道:“不想他的毒龙阴沉掌,恶毒无比,老衲又几乎受害,所以只有看着他从容走掉!”
荀际急问:“那么白姑娘呢!不是随在长老身边么?”
魔圣摇摇头说:“可怜的芳丫头,她轻功脚程怎能赶得上老衲,所以她在后面出了岔子,依老衲推测……”
荀际惊问道:“长老以为?……”
魔圣道:“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反正鸟鼠山有点邪门,八成在这一带出了岔子。”
荀际道:“刚才有人说,我的友人在前面狄道谷中,要去的,别忘了带去开元三宝。”
魔圣道:“怎么?没有追上那家伙?”
荀际道:“天黑林暗,此人地形又不熟,操蛇穷神也帮忙找了一阵子没有找到。”
魔圣在四下张望看,似也没了主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