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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鬼怕人愁

  封龙山脚,水肥土美。

  井径关雄峙山腰,蜿蜒城墙,连绵百余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关下滹河东流,涟漪泛翠,鱼翔浅底,龟卧金沙。两岸梯田错落,宜稻宜谷,亦稼亦收。

  石头种下也流蜜。

  枯木入上能开花。

  此番不同了。十六年前,这里原本是封龙庄庄主江湖人称“太岳飞龙”大侠封啸天的基业,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康乐祥和,连年有余。

  封庄主封啸天堪称怪人。先皇崩后不久,一个大雪后的早晨,举家迁来此地,点指为界,凡视线内山林河田全部买下。

  庄稼人视土地为命根子。

  一垄薄田往往会闹出人命——

  让这些人卖出田产,岂是易事,尤其个中不乏殷实之家,粮钱富足,卖因何为?

  封龙庄主并没有费口舌,甚至他的仆从们也没有费口舌。他们知道,口舌不是最好的东西。

  最好的东西是白银。

  比白银还好的东西是黄金。

  足赤的黄金。

  十金一亩田,百银一亩山,在封龙庄主的华车轮前,交契领金。

  于是,这里在一天内成了封龙山庄。

  山庄也是庄。

  山庄建成了。这座封龙山庄果然与众不同:东西南北四门,门后屋宇八进,磨砖对缝,漆金描银,雕梁画栋,蓝瓦红墙,居中一座阁楼。

  院外挖土凿河,碧水环绕,四门外各起汉白玉石桥五座,一大四小,井然而列。

  山庄建成之日,一位饱学宿儒驴载而过,里许外慌得滚下驴鞍,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好久才战兢兢的站立起来,一连道:“怪哉!怪哉!”策驴直向府衙而去。

  第二天,府行里冲出一位五百里加急差役飞驰在通返京都的官道上。

  据说:差役身后的包袱里是饱学宿儒与那位当知府的高足,秉烛夜书,惶恐而成的御前奏折。

  第三天。

  第四天。

  一直到十八年前那个大雪飘飞的日子。就象封龙庄主来时那样干脆,封龙山庄的主仆们一齐消失了。

  庄还在,片瓦不少。

  非但不少,还多出了丛丛荆棘,只只雀巢,洞洞狐穴和虽然行不见但能听得到的种种神秘传说。

  封啸天庄主在时,斗金秤银,信手挥洒,只凭买田建庄、举便远近闻名。且平日里,这位庄主东接黑道。西会白道,北交豪富,南纳平民,四门所人三教九流,五花八门无不称谢而归。

  封龙山庄有一条铁定庄规:不借一文小钱。

  不借就是不借,封庄主言出如山。

  封庄主的玉言,就刻在山石上。

  山庄的规矩是:给!

  山庄主人消失了,山庄没有消失,很多人想起庄内的财富一定没有消失。

  需要钱的时候,没人给了,难道不能自己去拿?

  拿封龙山庄的财宝,似乎不能算偷,因为封龙庄主在时,山庄里面的一部分他们是可以轻易拿出来的。

  “一刀追魂”李残阳,铁刀三举断人肠,两河巨霸,夜可止孩啼。夜人山庄,黎明时分便躺在东门外的护庄河边,肝肠寸断,想不躺着就只有趴着,可惜他是躺着的。

  “金枪无敌”柳乘虎,一套六合检,威震燕云十六州,镖旗所指,百魔避退,过山拜庄,一去不回。西门外的柳树上,这位“金枪无敌”被人高高吊起,胸前三十六穴穴穴流血,铜钱般大小血窟,显为金枪所扎。

  “幽冥赌鬼”轩辕忌,逢人便赌、逢事便赌,一副“宝石斋”的玉麻将昼夜不离手。”

  临敌时,麻将飞射,中人大穴,很少失手。

  人们发现这位赌爷时,麻将依然未离身,整齐地排列于胸前,左边“十三不靠”,右边“十三孤老”,一副通吃好牌,连自己的魂魄也一并吃去。

  “无心婆婆”郁金香,人若轻烟,影似游魂,踏草如飞,当所连败嵩山十八金罗汉,笑傲武当九宫八卦阵,见者无心。

  一副大好心肝鹰啄雀衔,散落于庄外荒山。

  贫民叫化人庄“拿”东西者,略有不同。财宝人手,不是突然昏厥,便是瞬间懵怔,不论男女老幼皆被扒光衣服,弃于闹市街头,让赶早集的人围观耻笑,好不难堪!

  “鬼地方!”

  “鬼地方!”

  人不和鬼斗。

  尤其是不和斗不过的鬼斗。

  门前冷落车马绝,华堂不存公卿骨。

  望一眼,也觉得毛骨竖立。金银是最好的东西,可是在有比金银更好的东酉。

  命,自己的命。

  阴风飒飒。

  凄雨惨惨。

  一条人影,从座外的柳林中冲天飞起,掠过玉桥,向封龙山庄扎去。

  足尖落处,点住一丛红荆,人影随风飘摆。一只银狐仿佛闻到了异味,眨眨狡黠的小跟睛,刚要适去、便被点昏,沉沉睡去。

  人影一弹而起,贴上西厢房的瓦檐,金约倒卷,煞是好看。巢中的麻雀刚要鼓噪,一缕指风拣来,聒叫硬给咽了回去,一双翅膀也觉软麻无力,呆呆地趴在枯草上。

  风声紧。

  雨声低。

  该有的声响却迟迟没有。

  脚步踩上第一进红门的台阶,那人朗声叫道:“各位请了。故人前来拜庄。

  此应无故人。

  故人皆做鬼。

  只有鬼才得在此游魂。

  那人话一落地。便举步破门而人。画梁凋蔽,亭台颓废,荷池杂草乱,香径长棘斜,风雨中弥漫着阴森森的死亡气息。

  檀门半敞的大厅,油漆剥落,蛛网杂陈,雀屎满地,脚踩上“扑扑”作响,腥臭难掩。

  石柱,砖墙,雕花栏杆,大厅中央一方红木八仙桌。烛台歪斜,墙壁上一幅中堂,于积尘中透出古色古香的空灵之气,珍玩罗列,名石堆集,从上面厚厚的灰垢来看,好多年它们就静静地摆在这里,不曾有人动过,看来,这里曾是主人生前的客厅之一。

  那人伫立良久,想见的鬼却没有半只。

  灵机一动,他伸手向一件古玩抓去。

  “当、当、当!”

  三声清脆金锣,在他身后响起。

  一位体态矮小干枯老者,正向他走来,青斗笠,黄蓑衣,肩挑一副香油篓,手提一面单面锣,腕脉轻抖,小槌自动击在锣眼上,煞是好听。

  油是小磨香油,迎风三里香。

  篓是青竹皮篓,寻常卖油郎的那种油篓。

  到这种地方,在这种时候来卖油,谁买?

  卖油郎不管这些。

  因为他是真正的卖油郎,真正天下独一无二的卖油郎。

  追魂夺命断肠油。

  锣响七声人掉头。

  卖油人,名叫尚书,这位尚书串街走巷,日日叫卖。两篓香油净重一百八十三斤,总共卖出过七两三钱半,不是不卖,而是要货卖识家。

  十两黄金一钱油,不是有缘不开篓。无缘买主,万金莫求。

  那人看着他走进大厅。

  卖油郎朝那人深施一礼,谦恭问道:“客爷,买油吗?正宗小磨香油。”

  “唉!”一声轻叹从红漆柱子后面传出,“早卖油,晚卖油,油了阎罗九龙袖。那油还是不买的好。”

  一个鸡皮鹤发的婆婆,汇着一只破旧竹筐,蹒跚而来,细细看时,那竹筐上还冒着缕缕蒸气。

  “客爷,夜深更静,莫听那糟老头子胡言乱语,无莱无汤,买油何用?还是买老婆子一块豆腐,填填肚子,去一去饥火吧。”

  “豆腐承御。又是你抢老夫的主顾,难道买卖只许你做。不许我做!”卖油郎怒喝道。

  “油尚书,不是这等说法,客爷是天,他老的银钱随着他老人家的心意花,赏谁就是谁,急不得哟,急不得!”豆腐老婆心平气和。

  “沙啦”,大厅中央的字画徐徐掀起,“咚”的一声,有人重重落在地上。

  “尘世纷杂如麻,鬼庄哜嘈亦如此。这朗朗乾坤再也没有一块安静地方了,惜哉也!痛哉也。”

  青衣小帽,草届布袜,转过来一位肥胖老者,双手端着一只青铜古鼎,古鼎上双龙抢耳,飞凤嵌边,龙书凤篆,伊然无价古宝,半人高下,个腰粗细,鼎上一只铜盖紧紧封住。

  看份量,少说也有五百斤左右,老者如持鹅毛,笑嘻嘻端将过来。

  “白薯。烤白薯,白皮红瓤的白薯,气死甘蔗,赛过蜜糖。养精活血,滋肺健脾,吃吧!吃吧!”老者掀开古鼎,香气四溢,一只只黄烊绵炊的白薯偎着中心上好的青枫木炭,吱吱流油,好不馋人。

  那人斜睨一眼,并不做声。

  “白薯丞相,休要鼓噪,本帅来也!”画梁上窜下位巨人,头如笆斗,眼似铜铃,虎背熊腰,宽肩阔背。背后背了一只大皮口袋,里面鼓鼓囊囊,似有东西在动。

  巨人探手,从皮囊中抓出条鲜活鲤鱼,“吃豆腐、喝香油、啃白薯,哪有白切鲤鱼痛快。客爷,这厢请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柳叶尖刀。上下纷飞,刀影闪动,把一条鲜活鲤鱼切成纸页般薄厚的肉片,停下刀来,那肉片还在“突突”乱跳。

  纯净肉片,不沾一根细刺。

  鱼刺被他一一拣在手中。

  “卖油尚书。”

  “豆腐承御。”

  “白薯丞相。”

  “屠鱼司马。”

  看油、豆腐、白薯、鱼刺同时出手,向那人打去。

  时光倒转。

  少年呆呆地望着少女运会的身影,茫然不知所措。

  “要她?不要她?为什么要她?要她干什么?”

  伤透脑筋,莫名其妙。

  少年轻禅一下衣衫,迈开“三十三天天冲步”拣回太行圣母洞,双膝跪倒。

  太行圣母笑容可掬,亲下宝座,搀他起来。道:“孩子,回来了。”

  “嗯!”

  “一十八年磨炼,天造地设,艺业圆满,孩子,你该下山了。”

  “嗯!”

  “这两只金虎,大的留下与我作伴,小的你可带走。”

  “嗯!”

  “江湖险恶,半步即危,孩子,你不用怕,屑小魔崽,奈何你不得。那枚杏核何在?呈上来。”

  少年从怀中摸出,双手举过头顶。

  “这是三十三天天芮杏,我那七千二百株杏树,夺天精,炼地气,干年只结此一果,且无缘不熟。今被你得久已经化做三十三天辅气,混力一体了。这枚杏核,却也大有用场,佩在身上,百毒不侵,你也带去吧。留待赠与知己,记下了?”

  “嗯!”

  圣母拂尘一抖,喝道:“下山去吧!”

  少年全身一惊,“扑通”跪倒。满脸泪水滚滚而下。

  “婆婆,我是谁?”

  圣母悲叹一声,道:“孩子,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的”。

  十八年前。

  风雪满山。

  圣母云游归来,入谷前听到声声惨叫,凝目望去,门关上掉下一个个人影,突兀又是一声孩啼,随展步赶去,为时晚矣,众芳殒落,惨不忍睹。命金虎救走孩童后,检视女尸,于那母亲怀中拾得一物,因心念孤儿,便未详察,运掌推倒一根石柱,将众人草草掩埋,转回洞府。

  圣母取过那物,原来是一把金锁,上刻“封龙”二字。

  “孩子,十八年前,封龙山庄庄主封啸天一家满门被戮,至今武林中不知原因,众说纷纭。愿你能明辨是非,诛尽邪恶,为天下武林树一脉正气。”

  圣母递过杏核,语重心长地叮咛道。

  “孩儿下山,有姓无名,请婆婆恩赐。”少年道圣母沉吟半响,道:“神龙出山,势卷狂飘,你可龙飙二字。

  同道朋友若相询问,便称三十三天天柱圣母弟子便是。”

  一人。

  一虎。

  一剑。

  飘然出山。

  人是三十三天天柱圣母弟子,封龙山庄少庄主封龙飙。

  虎是三十三天天任虎。

  剑呢?剑是三十三天天英剑,此剑古怪,从何而来?封少庄主从来不肯言及。

  虎卧庄外。

  人人庄内。一剑不见形影。

  此刻的封少庄主,千钧一发,命在旦夕。

  三十三天天辅气匀锦浑密。

  三十三天天冲步飘逸轻灵。

  三十三天天禽掌分光捉影。

  眨眼间。便把漫厅撒来的油珠、豆腐、白薯、鱼刺一一弹射回去。

  封龙飙负手站立。

  尚书、承御、丞相、司马也齐齐呆立。

  不过他们并没有负着手。

  手,或上或下的停在空中。

  “屠鱼司马”耐不住寂寞,问道:“豆腐婆子,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豆腐承御”眼波一转,笑道:“明日是老身六十三岁生日,四弟,不是说好了,用你的百鱼宴为老身庆贺吗?”

  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过生日。

  生日是人活着的证明。

  忌日呢?

  “卖油尚书”叹道:“可惜!可惜!”

  “白薯丞相”笑道:“大哥可惜什么?”

  “可惜老夫的夺命金锣只敲得三响,坏了平生的规矩,见阎罗时不好意思再敲。再敲回响让老夫自己杀了自己也比这半截锣声好受些……”

  “白薯丞相”朗声问道:“难受则甚!大哥、二姐、四弟,我们尽力了吗?”

  四人答道:“好像尺力了”

  “尽了力?还罗嗦什么!二姐,恭喜你了。”

  “豆腐承御”愕然一怔:“二弟,喜从何来?”

  “二姐的生日,四人俱在。当请老庄主主席,阎罗君作东,主仆一堂,畅叙别情,岂不快哉!”

  四人一齐哈哈大笑,快乐的像三岁顽童,突然间寻到了十分开心的乐事。

  封龙飙跨前一步,问道:“你们所说的老庄主,乃是何人?”

  “屠鱼司马”人快语快,抢先道:“忠臣不事二主,封龙山庄故老庄主封啸天封大侠乃我四人旧日主人。”

  封龙飙手心沁出了冷汗。

  他不是怕,制住别人要穴的人,应该不会怕。

  他是惊。

  封龙飙“嗖”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柄长剑。

  一柄让孩童看了,也会哑然失笑的剑。

  剑长五尺,无鞘无柄,更无剑穗。

  剑上没有光泽,黑不黑,黄不黄,红不红,绿不绿,如果这把剑也配叫剑的话,那么,山野樵夫的柴刀就可身列奇珍,贵为至宝了。

  这样的剑也配杀人?

  这柄剑本来不是杀人的,它是用来画画的,眉心一画杏花闹。

  可惜,除了石头上的杏花外,它还未曾画过一朵。

  剑,举火烧天,又缓下划,在“屠鱼司马”的眉心处停下。

  “屠鱼司马”不笑了,其余三人也不笑了,正是这柄剑。让他们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坟墓里冒出来的那种寒意。

  “屠鱼司马”并没有闪避,他身上可以指挥闪避的经络已经失灵了。

  剑光一闪,人就倒了下去。

  不是一个,而是四个。

  软塌塌的仆倒在地。

  “喂,你这一剑是不是砍错了?”

  “卖油尚书”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身子,霍然而起,他很清楚,全身穴道已解。

  “卖油尚书”很疑惑,另外三个也很疑惑。

  不等他们发问,封龙飙已将一物高举在手。举是举起来了,他只知道这是封龙山庄旧物,并不清楚物有何用。

  “啊呀”一声,“卖油尚书”、“豆腐承御”、“白薯丞相”、“屠鱼司马”面色肃然,掸衣正冠,怦然跪倒齐声道:“庄主金安,属下参见!”

  封龙飙道:“你四人可认识此物?”

  四人道:“庄主金龙令牌,见牌如见人。”

  封龙飙俊目闪动,珠泪如雨,扑身跪倒:“爹!爹啊!”不孝之子龙飙回来了……”

  一字一顿,泣血惊魂,直震得大厅尘土乱飞。

  “什么?什么?你说你是故庄庄主之子,此言何来?”四人急急问道。

  良久,封龙飙才止住悲声,向四人拜将下去。

  四人也慌忙倒地回拜。

  封龙飙呜咽着说道:“四位叔叔、姑姑,小侄龙飙回家来了!”

  封龙山庄,阴森恐怖。

  这里并不阴森,也不恐怖。

  这里也是封龙山庄,只不过是山庄地下。

  封龙山庄中央那座画楼,沿九九八十一级台阶而上,向画楼中那把巨椅上的龙睛—点。

  便是这间大厅的人口。

  厅阔九丈,上好花岗岩砌墙,地下铺着一张张由水獭缝制而成的地毯。琉璃盏,水晶罩,一只只胳膊般粗细的龙凤蜡烛。

  葡萄酒,夜光杯。

  绝无琵琶席上催。

  “卖油尚书”、“豆腐承御”、“白薯丞相”、“屠鱼司马”已经听不清少庄主在说什么了。在听完少庄主那段“悬崖出世”、“金虎哺孔”、“圣母授艺”、“负仇出山”的叙述后,他们便情不自禁的醉倒了。

  醉酡的老脸上,依然有泪。

  本来,他们空守山庄,只是报老庄主知遇之恩,不再梦想这座山庄还有重振之日。残景残情了残生,心诚则灵了。

  现在,平地捡回来这么—位英风盖世的少庄主,不,不是平地,而是山崖,是天下武林闻名丧胆的三十三天杏花谷捡回来这么一位少庄主,怎能不醉呢?

  封少庄主呢?

  他当然没醉。

  麻衣,麻冠。

  素桌、白蜡。

  他要尽人子之道。

  每个人都喜欢家与安宁,天伦欢乐。

  从来没有家的人更是如此。

  封龙飙此刻正坐在家里。

  如果说这也是家的话。恐怕再也找不出比这个家更凄惨的家了。

  一切都没有改变。

  至少每座房,每件家具,每只古董,每块金银都没有变,还是十八年前的样子,时空仿佛凝止了。

  凝止了的时空是寂寞的。

  时空不会凝止,除非法术。

  封龙山庄精通剑术,连奴仆茶婆亦不例外,却无一人精通法术,哪怕最粗劣的法术。

  时空的凝止,是因为故老庄主的一句话。

  这句话不是法术,却比法术还灵验。

  十八年前的那个黄昏,老庄主把他的四大护卫——“卖油尚书”、“豆腐承御”、“白薯丞相’、“屠鱼司马”叫到太和楼,也就是中央那座画楼,面容严肃,神态安然,然而语声严厉的命他们跪倒于庄主令牌前。立下一个毒誓:

  “自锁暗室,万变不动,十个时辰内绝不擅出,出来后,绝不挪动山庄的一草一木一发一骨……”山庄草木颇盛,花匠役工各司其职,败花落地便扫,枯草稍乱即除,绝无多余之残絮,不动草木,那是自然。发、骨何来?发、骨长在主仆们的身上,梳发如簪花,裹骨有凝脂,此言岂非多余?

  十个时辰后,四大护卫解除毒誓禁制,整装束对,出得暗室以尽护卫之职,他们不再为老庄主的话疑虑了。乱发系于斜草。

  白骨生于残肉。

  朔风吹散锦绣衣,山庄踏碎主仆骨,老庄主倚于卧室睡榻。

  身中七十二剑,已然长逝。

  “卖油尚书”望着“豆腐承御”、“白薯丞相”盯住“屠鱼司马”,寒泪横滚。

  不动一草一木一发一骨,是他们在老庄主面前立下的唯一的也是最后一个毒誓。封龙四卫,戏谑江湖,一诺千金,人所共知。他们当然不能破例,也不敢破例。

  封龙四卫不能动,别人能动吗?

  老庄主没有说过。

  只说过不能动。

  不能动就是不能动!

  想动的人,都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处理。

  人不能动,不是人的东西却都在动。放肆地改动着这是它们认为应该改动的一切。

  蛆虫啃去了主仆们的血肉,包括老庄主那保养的很好的血肉。狸狐凿穴,莺雀筑巢,粉蝶采蕊,蚁蝼啮草,封龙山庄的威赫奈何不得。

  此刻,便有一双蝴蝶,一双黑得不能再黑的蝴蝶来,栖落于封少庄主那松挽的发髻上。

  封龙飙已是悲入骨髓,人半痴迷,自然不会与蝴蝶—般见识。

  黑蝴蝶倒也识趣,仿佛要分担少庄主的悲伤一般,绕着他飞舞起来。

  双蝶小徘徊。

  翩翩粉香来。

  一种腻香,钻人少庄主的鼻孔,不浓不淡,不撤徐。少庄主心神—顿。“咦!”香气充鼻,似曾相识。当日谷中少女的身上,不就有这么一种香气吗?”

  少庄主若有所思。

  黑蝴蝶穿窗而去。

  封龙飙封少庄主竟然足尖一点,腾身而起,施展开“三十三天天冲步”随蝴蝶去了。

  崇山峻岭在他的脚下向后飞去,少庄主果真功力深厚,逢林纵腾,遇水飞渡,流星般地向前扑去。片片短草,茸茸如毯;金黄色的花儿开了个千娇百媚。山丘上孤零零一棵松树,半边已遭雷火击焦,半边却郁郁葱葱,斜伸的枝干,遮掩着—个气息奄奄的老妇。

  老妇见他奔来,黄浊的眼睛里闪出一点光亮,颤巍巍坐了起来,全身修饰整洁,衣着考究,不太难看的脸上带着柔媚的笑容。

  无论谁都看得出,她年轻时一定很漂亮,是那种让所有男人喜欢的女子。

  如果不是她老了,看上去又像几天粒米未进,饿得面黄饥瘦,现在也一定讨男人喜欢。

  可是她已经饿坏了,封龙飙好像已经听见她的肚子“咕辘辘”地在叫。

  没有人忍心让一个看来很讨人喜欢的妇人挨饿。封龙飙更不忍心。

  他是跟着“太行三十三天天柱圣母”长大的,和老妇人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

  老妇望了他一眼,道:“孩子,你来了。”

  已经实实在在的站在面前了,伸手便可摸倒,怎么会没有来呢?

  封龙飙瞧了老妇一眼,侧过身去。

  因为他不忍心再瞧第二眼,她被饥渴折磨得太惨了,连说话也抖抖战战的,像是站在奈何桥上说的。

  封龙飙问道:“婆婆,我能帮助你吗?”

  老妇赞道:“孩子,你心眼真好,淳厚善良,将来一定高官得坐,骏马任骑,封妻荫子,光宗耀祖,老天爷不会亏待你。”

  谁都愿听好话,虽然有些好话并不是真的。

  封龙飙不忍再耗下去,急说道:“婆婆,我这就去给你些吃食来。”

  老妇道:“好!好!三个月来我负伤逃命,点腥未沾,饿得紧,渴得紧哪。”

  封龙飙道:“我去捉些鸟兽来,烧烤了便可充饥。”

  老妇神色一凛,道:“刚才我还夸你善良,怎地这般造孽起来。那鸟兽不知几世修行,方才从虫豕册上消籍,得以彩翼乘风,铁蹄踏地,与人同享大千世界,怎可随意捕来为食,罪过啊罪过。岂不是要害我下十八层阿鼻地狱,你再莫提起。”

  封龙飙愕然。叹了口气,喃喃道:“那我去采些野花野果、也好止了饥渴。”婆婆大怒,道:“花草便不是生灵么?亏你想得出来!这些花,这些革,便是那前世的恶人,一念之差、造下弥天罪,却于临死前幡然醒悟,痛责前非,便由阎罗天子宽恕,发到世上来,男人做草,女人做花,受些凄风苦雨,挨些冰霜砂石。赎去前孽。你不看它们虔心,随风折腰,一日里磕了不知多少头,作了不知多少揖,许了多少愿。来日等到罪恶消尽,便又重回人世了。”

  封龙飙面色一赧,像一个孩童做错了事一般。

  老妇叹了口气,接着道:“看你年岁不大;恶念未深,且知错认错,知耻知羞,端得孺子可教。”

  封龙飙道:“愿听婆婆教诲。”

  老妇笑道:“正是,正是。我不教你,谁来教你。”

  纣龙飙道:“婆婆要我怎样去做?”

  老妇笑声出后,不似方才那种有气无力的样子:“孩子,你自身便是一副良药!”

  此语一出,封龙飙大惊,道:“婆婆,你要将我吃了不成?”

  老妇道:“老身连鸟兽花草都不肯人口,怎地会吃了你。你只需将自身内力,转注一些给老身,老身便可复元。此法于你无害,于人有益,岂不是—桩美事。”

  封龙飙道:“你怎知我有内力,又会转注之法?”

  老妇道:“若是你无内力,虽有内力却不精湛,我那双蝶儿怎会把你请来。”

  “婆婆……”

  “嘟!小娃娃,你还罗嗦什么,难道真得忍心瞧着老身饥渴而死吗?”。

  封龙飙急道:“不敢!不敢!”

  说罢,驱动心念,运起“三十三天天辅气”手掌挥出,便向老妇的天囟拍去。

  “且慢!”老妇喝道。

  “似你这等转注之法,谁人不能!不独救不了老身性命,还会使老身魂赴黄泉。”

  封龙飙茫然无措。

  老妇道:“老身此病,乃胎中宿积,非得穴位合适,方法得当不可。”

  封龙飙道:“怎样才算得当?”

  老妇叹道:“少不更事,这等事还要老身指点。愚不可及!笨不可及!呆不可极矣!”

  封龙飙自觉惭愧,真切地道:“婆婆,我自幼长于深山,刚刚入世,请婆婆宽恕。”

  老妇道:“这就是了,看来确实怪你不得。不过,只要你肯听话,照老身所说去做,就不失为一个好孩子了。”

  封龙飙洗耳恭听。

  突然间眼前一花,一个黑色人影挡在封龙孤身前。这一人似有似无,若即若离,全身黑纱间露着雪白颈项,一副如花似玉的俊脸裹着缕缕杀气。

  封龙飙斜跨一步,挡在老妇身前;左手探向腰间,沉声喝道:“你要做甚!”

  黑衣人并不理会,只是向老妇深深一福,笑盈盈说道:“师姊,一向可好。”

  封龙飙听这女子唤老妇师姊,心想:“她们原来是一家人了。”手便从腰间滑下。但他斜睨老妇时,见老妇满脸愠怒,又是愤恨,又是惊恐,五官都已挪位。

  老妇闪身一晃,便到了封龙飙身后,然后喝骂道:“贱婢!又是你来坏事。你把我打成重伤断我精食,此番又赶来捣乱,莫非要赶尽杀绝不成!”

  那黑衣人依然笑道:“师姊,我们都这般年纪了,你这个坏脾气虽是不改,贪嘴吃独食,没有丝毫之情惦着小妹。小妹劝你,还是看开些,分一杯羹,共饮共食,方显出我们姊妹之谊呢。”

  封龙飙当下大为好感:“这女子说话温文尔雅,温柔恬静,真难为她做了师妹。莫非她也身患痼疾,需要拔除,似这般人,就是费得一点内力,也当治上一治。”

  他随开口道:“婆婆、姑娘,你们身各有病,本应同病相怜,不该这般争吵。我有得是气力,一并为你们拔除就是了。”

  “住口!”老妇大吼道:“你叫这贱婢什么?姑娘,姑娘是她做得来的吗?她比老身只小一岁,已经七十有九了。只不过靠打劫了老身的积蓄,才变得这等孤媚。若非如此,怎敢在老身面前显露姿色,老身饥渴一解,强她百倍。”

  黑衣人并不恼怒,走近封龙飙,笑道:“话倒也不差。我和她原是同门师姊妹,一同拜在黑蝶门老掌门采阳大仙门下。她是师姊,名叫柳如絮,江湖人称采阳仙女;我是师妹,有个贱名花含烟,江湖上的人们叫我采阳神姬。师父仙去后,我师妹妹二人便为掌门人的位置斗了个翻天覆地。柳师姊趁我不在时觅得了师父的掌门信物双黑蝶,便要我臣服于她,是我不服,杀进了她的黑蝶宫,用黑蝶十八掌震伤了她的内腑,她才变得这等模样。说起来,原是我的不对。师姊,只要你交还掌门信物,自废武功。并且把这位公子哥让与小妹,小妹便不再深究。小妹有礼了。”说完,就是一拜。

  封龙飙道:“什么信物不信物,我一概不知。只是两位……两位前辈不必为我争执,拼出些气力,也要为两位治好痼疾。

  “采阳神姬”花含烟不待师姊说话,便抢先说道:“公子可端得明白世理,识大体,一番金玉良言,至诚至爱。焉能让人拒绝。好了,我同意了。”说着,手掌一挥,一团彩色粉雾向封龙飙袭来。

  封龙飙见纷争消于无形,正自欢喜,方要接口,紫色粉雾扑来,直呛咽喉,急屏息时,却有一团料雾滚咽下去,哪里还来得及。

  顿时,封龙飙只觉中府炽热,血脉贲张,七窍生烟。腰章亢奋,狂笑一声,手舞足蹈起来。

  封龙飙在三十三天杏花谷,吃过三十三天天芮杏,练成三十三天天辅气,又熟读了三十三天天毒经,自是百毒不侵,百毒皆能拔除;怎地在一团彩色粉雾面前失迷了本性呢?

  答案只有一个。

  那不是毒。

  是迷药,是一种让人吃了春情大作的迷药。

  “采阳仙女”柳如絮大怒,骂声:“贱婢敢尔!”纵身扑向花合烟。

  “采阳神姬”花含烟依旧笑容不改,身影闪动,突兀白光一迸。

  构如絮一声惨呼,向后倒去,一支断腿仍旧踹向花含烟。

  花合烟拧步让过,断腿飞向孤松,“通’’地一声,孤松应声而折,“吱呀呀”地掉进草丛里。

  柳如絮恨声骂道:“好贱婢,我总算没看错你,你……你……”

  花含烟笑容更艳,道:“师姊,小妹无礼了;一时大意,伤了师姊玉体,万请海涵,小妹这就给你医治。”

  说罢,弹出一缕彩色粉雾,射人柳如絮口中,随手点穴,止了断腿处的血。

  柳如絮大惧,喊道:“杀了我!杀了我!”

  花含烟笑得花枝乱颤,道:“师姊,怎说这等无情无义之话。平素你是在怎么在师父面前教训小妹来着?师门一脉,血肉一体,亲如手足,情同姊妹……,小妹杀了你。岂不禽兽不如?陷小妹于不仁不义之地,师姊也忒狠毒了些。”

  说罢,将身躯贴向了封龙飙,曾娇声笑道:“公子哥,随姊妹走吧。留下这位采阳仙女,让她焦躁中撕碎衣衫,勾合野兽去吧。”纤手与他一握,封龙飙顿感炽热稍减,不由得随她一同飞驰而去。

  竹风摇动。穴庭不冷。

  珠帘月上。

  影却不那么玲珑。

  山枕露浓妆。

  春恨正关情。

  黑蝶谷,黑蝶洞,黑石,黑花,黑帐,黑床,一双雪白胴体。

  “采阳神姬”花含烟将个如意郎君掳回洞府,急急倒向合欢牙床。

  此时的封龙飙已是衣衫自裂,花含烟略带欣赏地抚弄着他,像古玩收藏家凭地拾了一件奇宝,爱不释手,把玩再三。

  就在沾体欲酥之际,忽闻一声燕语:“启禀门主,婢子有要事相奏”

  燕语虽轻,不啻晴天霹雳。“采阳神姬”大怒:“滚出去!”

  燕串依旧:“事关本门存亡,婢子不敢不奏!”坚毅、冷静、机稳。

  花含烟一怔,强止住xxxx涎,跳出罗帐。只见副门主“采阳玉女”燕飞飞跪于床前,满脸焦急。

  花含烟问道:“何事惊慌?”

  燕飞飞道:“启禀门主,江湖一帮好手,已经侵入本门后谷,扬言要报父兄师长之仇,蝶须堂抵敌不住,眼看就要杀人本门重地了!请帮主定夺。”

  花含泪怒道:“这些不知死活的烂鬼,狗胆包天,老娘不寻他们,倒还罢了,如今寻上门来,叫她们无一生还。备衣——”

  燕飞飞怯生生地问道:“门主一人起驾,还是婢子同行?”

  花含烟道:“本门主一人足矣,你留守洞府,不得有误。特别是这个阳物,好生看管,稍有差错,定杀无赦。”

  燕飞飞轻声说道:“是!婢子自当尽心。”

  采阳神姬花含烟人影一闪,出洞直扑后山而去。

  燕飞飞躬身送到洞口,满脸虔诚,直至花含烟没人山阴,突地脸色一变,急匆匆折回洞府,向那合欢牙床奔去。

  檀郎半酣,春兴正浓。燕飞飞一见大惊,杏腮飞红,顾不得推开那锁腰壮腕,急急伸出玉手,把一颗黑色药丸塞人封龙飙口中,低头看时,已是钗横髻乱,罗带半松了。

  药丸人腹,封龙飙只觉一股清凉之气沿七经八脉游走,舒适感油然而生。摄住心神,运起“三十三天天辅气’”引导这股药力徐徐散开。少庄主清醒了。

  封龙飙虽然被那彩色粉雾迷住,但他练成的“三十三天天辅气”并未丧失,使他不至知觉全无朦胧中,他听见了那妖妇的对答。虽不甚了了,却也揣摸出几分情由,不能自制罢了。如今清醒过来,便心神归位,活动如常了。

  他认定面前之女不是好人,不由恨从胆边生,扬手一式“红杏出墙”把身边的燕飞飞震飞了出去。燕飞飞硬生生受了封龙飙一招“三十三天天禽掌”,被打得五脏移位,气息逆流,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软塌塌地倒在洞中。口中喃喃念道:“你……你……”

  封龙飙怒眉一耸,朗声喝道:“你这无耻之徒,光天化日之下,竟而干此勾当,害人匪浅。本少侠不如替天下武林除去一害。”说罢,摇掌进身,欺了过去。

  燕飞飞气喘咻咻,急道:“且听我说,说完了我死而无怨。”

  封龙飙把掌一收,坚指斜点,道:“也罢,你且说来。”

  燕飞飞虽然身列黑蝶门,且任副门主之职,其实却是出污泥而不染。她原是一读书人家的闺阁女儿,满腹诗书,锦心秀口。生得容光照人,且女红精致,炊炒考究,又很有淑德之誉,是远近闻名的“晋阳一枝花”。不知怎地,被老掌门“采阳大仙”看中,掳来洞中。

  初人洞时“采阳大仙”对她礼仪优加,纵然不是鼎食玉馔,凤冠霞帔。却也珍馐罗列,丝绸满身。“采阳大仙”并不要她外出掳掠,只要她掌管书籍帐册,往来文书。原来这位“采阳大仙”只字不识。

  燕飞飞本是名门才女,强向博记,过目成诵,被陷洞中。使思一朝脱困、重见天日,遂利用掌管瞩册之便,尽览洞中典册。

  这些典册,半是房中秘术,采阳真诀,半是被采之武林豪杰的武功秘籍,姑娘一看便知,试着练将起来。谁知不练还好,一练便气血翻涌,晕迷不醒,心知是让老贼婆作了手脚,便死了练功的心思。姑娘未练成武功,却也因祸得福。

  “采阳大仙”忌心颇盛,对门主之位极为看重,门下弟子看管极严,稍有不敬即便除去,就连“采阳仙女”柳如絮和“采阳神姬”花含烟这两个掌门大弟子也不例外,只是委以左右护法而已。

  “采阳大仙”见燕飞飞办事精明,又不会武功。便抉擢为副门主,自然不怕她羽翼长成取而代之。她怎会知道,姑娘已于典籍之中尽识本门之秘,就连那天下武林的绝技也熟记在胸了。

  一日,“采阳大仙”外出行采补之乐,误采“天南星毒魔让”门下大弟子,被那大弟子于虚脱之际,将大南星毒逼人精脉,遂使老贼婆奇毒攻心,支撑到洞内,便即死去。

  方才,眼看封龙飙就要被采,燕飞飞心潮一动,便谎称强敌人谷,骗得花合烟出洞,将封龙飙救了下来。

  封龙飙听罢姑娘这番话,愣怔半晌,说道:“此话当真?”

  燕飞飞有气无力地撕开胸前小衣,道:“公子如若不信,便请看来。”

  封龙飙门目望去,只见姑娘酥胸上一点鲜红圆点,鲜艳欲滴。

  问道:“这是什么?”

  姑娘道:“原来公子不懂,这斑点名为守宫志,自长成之日研朱砂细末点上,一旦苟且,其形自消。”封龙飙当下明白,说道:“姑娘,我错怪你了。”

  燕飞飞道:“公子不必自负,原是奴家处身之地不好。我有一事相求,只仰公子应允才好。”“什么事?”

  “奴家本是读书女儿。生自洁来去还洁,望公子将小女子尸身带回晋阳老家,也好让父母埋葬,奴家九泉之下感恩不尽……”

  封龙飙狂叫道:“不!不!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又因我而遭此大难,我封龙飙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让你含恨而去。”

  说罢,将身一欺,贴近姑娘,运起“三十三天天辅气”,向姑娘胴体拍去。

  燕飞飞渐渐进入睡眠状态,听任封龙飙拍拍打打,自是浑然不觉。

  拍打毕,封龙飙凝目而坐,将手按在姑娘的膻中穴上,任真气冲出。

  猛然间,洞口问进一条黑影,正是“采阳神姬”花合烟。她满身鲜血,脸上深深一刻,横直切开、腿上罗裙碎破,几条血印历历在目。

  燕飞悦本是说谎骗她。

  谁知,天网恢恢,花含烟刚人后谷,便看见四名老者随在一只金虎身后向谷内冲来。

  来人正是“封龙四卫”

  封龙飙窜厅而出,追赶那对黑蝴蝶,已然让“豆腐承御”发觉。

  黑蝶门下双黑蝶,采尽精阳命归西。“豆腐承御”是老江湖,怎会不知。当下急发啸声,通知其余三卫,追出庄外,已失了少庄主形踪。

  四卫正在焦急,蓦然一条黑影向前飞去,定睛看时,却是一只金虎。四卫已从少庄主那里知道了那段奇遇,当下便不犹豫,展开绝顶轻功,随后赶来。

  花含烟一照面,心知不好:“咦?怎地惹动了这四个怪?”她从柳如絮裙边劫来封龙飙,却不知道他的来头。一怔之间,四卫已把她团团围住。

  “屠鱼司马”,喝道:“千人入的老淫婆,快还我家少庄主来。”

  花含烟敛柞一礼,笑道:“封龙四侠,你我从无交往,更谈不上过节,走失了少庄主,为何却向本姑娘来要?”

  “卖油尚书”并不答话,金锣一点:“当、当……”六响。

  “白薯丞相”的大好古鼎已经盖子大张,一只只白薯滚烫得正是火候。

  花合烟晒笑,道:“四侠且息雷霆之怒,敞门属下办错事也是有的,暂请移驾洞中,边饮边谈如何?”说着,又是一礼,腰刚弯下,一团黑色粉雾扑面打来。

  “封龙四卫”是何等身手,不等粉雾散开;便一齐出掌,将粉雾卷入飞云。

  白薯、香油、豆腐、鱼刺一齐出手,把个“采阳神姬”打做个采买仆役,满身淋漓。

  “卖油尚书”于竹担中抽出一剑,横扫过来,把花含烟的粉面划了个万朵桃花开。金虎纵身一补,给她的玉腿来个裙底见彩。

  “采阳神姬”只觉奇痒攻心,支持不住,乱撒一把粉雾,望风而逃。

  进得洞来,只见封龙飙按着燕飞飞,头上杏花般紫气盘旋如盖,便醋意横生,挥手向封龙飙头项砍去。

  封龙飙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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